灯塔

“我并不打算结婚。”

掷地有声后匆匆从记者群中离开,她的黑脸被镜头如实记录。电视机前的人笑着拈个樱桃放进嘴里。

转眼间都要三十年了,记者们翻来覆去还是那些老问题,让人哭笑不得。其实百八十年前她就说过自己不结婚,奈何没人相信。

“气色这么好,哪里像单身嘛!”路人甲满脸不信。

“就是就是,现在总是满面春风,怎么都像陷入爱情的女人。”粉丝乙附和。

“什么?她谈恋爱了。脱饭!”狂饭丙大惊失色。

“楼上有毛病吧,人家和我恋爱关你啥事。”唯饭丁冷嘲热讽。整个社区乱成一团,几十年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又拿来分说一通。菊苣忙带节奏,新粉目瞪口呆。当事人看的哭笑不得,吃樱桃的倒是好心喂她一个。

“你说这样我哪里敢宣布?”回过神的苦笑不已,得到拍脑袋的安慰后索性整个人趴过去,大个子硬是挤出小姑娘的样子。另个当事人只好由她靠着,思绪却飘回从前。

说是从前,却又不知从何回忆起。相识三十余载,过去从前早已分不清楚。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把镜头切到初遇,大个子挠头说只记得走廊上那张倔强的脸。小个子一抱枕甩过去想生气,却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因为思前想后,她竟不记得音校时候的她。

“太忙了。”同期聚会,森奈咬着吸管说。“你太努力了。”

“毕竟第三嘛。”分发礼物的和央搭了句话。隔壁不知谁说明明长了一张会上位的超可爱的脸,却偏偏努力的要命。“不能对不起自己的打工费啊。”抿嘴一笑,旁边一双手早已伸过来捏住她脸,“考试的时候架势那么足还以为是个大高手呢。”

“结局也不差。”美乡笑看白城蹂躏着说道,还不忘补刀:“就是目的仅仅为了考试。”

“你们好烦。”终于逃脱了魔爪的声音有点小郁闷,口气却软软的让人想疼爱。翔马早已端了杯酒过来,大家笑谈起来。

“谁也没想到你俩最终会走到一起。”下巴靠在酒瓶上,初风绿半迷了眼。她酒量本就不好,又被趁机灌了几杯,说话都开始大舌头了。汐风幸见和央跟渚在角落不知说着什么悄悄话,也压低了声音:“真是想到她俩也没想到你。”

“喔?”拉长了尾音,表情却是拒绝的。汐风吐吐舌头,这才想起这个同期不爱公众场合讨论私事,也就闭了嘴。

众人渐喝渐高,印象深处有的没的有拉出来说了一通。森奈出众的舞技当然没能落过话题,大家都说学校的时候看出能上的肯定有她。森奈腼腆一笑,无论多少年她都是这样软萌的样子,大家想起少年时光有事没事总爱逗她,尤其初风绿,明明都口齿不清了还在那含含糊糊说着,大家连蒙带猜也就只能听出花组下级生时期拥抱的梗概。和央自嘲身高太高,森奈和麻乃都靠不上,白城瞟她一眼说还有我呢,大家听的哈哈大笑。话题渐到入团后,上级生们依次进入话题。安寿紫苑凉风自然一堆好夸,森奈紧握双手满眼红心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扶额,白城也讲了泡沫替役时的一堆趣事,同时还不忘吐槽音校时期麻乃拖着妈妈去看凉风丁香墙的事。麻“是是是” 的应着,突然想起天海也有出演,不禁一笑,心里暗自打趣没准那就是第一印象了。

楼上一群人聊的开心,楼下停车场也渐渐停满了人。中山秀征一眼就看到了趴在方向盘上的天海,不禁有点诧异。还没拿准要不要过去打招呼,坐直的天海倒向他挥了挥手,还问他是不是来接人。中山点点头,俩人难得得闲聊起来。虽然演艺圈小的惊人,他俩却几乎毫无交集。各路演员,宝冢og聊了个遍以后,中山才状似不经意地问天海在等谁。天海爽快一笑:“佳子。”

“诶诶诶……”中山睁大双眼。虽然早就听说天海麻乃最近来往亲密,但他并没有往别处想过。毕竟退了这些年,妻子白城还是时不时会去和紫苑聊个天,和麻路吃个饭,和爱华庆个生什么的,他渐渐也就习惯了。“毕竟占据了你大半青春嘛。”生第一个孩子时候,中山抚着还在产床上的白城头发说道。

“中山先生?”晃晃手,天海叫醒出神的人,不远处一群人相互搀扶着走过来。一个面目模糊的男人在背光处拍脚,中山眼尖,看到渚对着同期们歉意一笑,随那男子离开。

“喏。”美乡呶呶嘴,天海赶忙接过眼睛亮晶晶的麻乃。她一喝醉就这样,眼睛亮的像承载无数星星的夜空。白城笑着看她俩上了车,这才扯过安全带叫丈夫开车。

“她俩怎么了?”点着火,中山还不忘八卦,白城诧异得看着他:“在一起了,看不出来?”

“这个……还真没看出来。”中山扁扁嘴,“刚才天海一直岔话题,我都没来得及问。”想了想,又问:“以前不是说她俩没什么,怎么现在又?”

“我也想知道啊。”叹口气,白城望向窗外,中山轻拍她的肩,继续往家开去。

“小酒鬼。”辛苦把人扶到床上,天海拍拍麻乃的脸。她眼睛还是亮亮的,就是有点口齿不清。天海听了半天也不知道她说帕克呢还是噗库呢还是皮普。私心她当然希望是最后那个,不过现实就……

“擦擦脸。”湿毛巾摁过去,麻乃听话得擦过脸,又接过解酒药吃下去。天海拿过一只米菲兔塞她怀里,又说了半车话才把人哄睡着。随手扯过一床被子把自己丢沙发上,她一边抱怨沙发太小一边沉沉睡去。等麻乃次日醒来,她人早已不见,只留下折叠整齐的被子和依旧保温的早饭,麻乃不禁一笑。

吃过早饭,又洗了衣服做了一会形体操,麻乃正想着今天是不是去哪里转转,手机可巧就响了。拿过一看,却是凉风问她有没有空一起吃晚饭。她当然高兴地答应了,去衣橱折腾了半晌,拿了一套米菲格子衣。那是去年凉风送她的生日礼物,作为回礼,她给凉风的爱犬Cocoa买了一套齐全的产品。结果就是现在Cocoa一看到她就开心地奔过来,留下凉风在后面一脸哭笑不得。

拉过椅子,点了菜。凉风好像绅士一样坐在对面。服务员礼貌地送来生啤,便低眉垂眼地下去了。静待水开的功夫俩人聊了一会天,凉风关爱骄傲的兄长眼神几十年如一日,麻乃轻微的晃了神。隔着氤氲的热气凉风隐隐传来:“在想什么呢?”

“玲玲姐。”脱口而出是不好意思的笑容,凉风诧异地看着她:“怎么突然想起她来?”

“就是想起那年你们去踏青被大家跟踪的事。”麻乃进一步解释,凉风忍不住笑起来:“一群熊孩子。”笑完之后却眯起了眼,嘴角露出一抹淘气,若非时光的雕刻,竟似当年的模样。麻乃轻轻一笑,喝了一口啤酒。

很早以前,凉风就说过人是多面体,作为演员,就是要体现这些多面的存在。“打个比方,”她做个手势,“虽然蒂安奴出场不多,但是来往的群体却不同,哥哥和近卫军是不同的团体,虽然大家都很疼爱蒂安奴,这种情感却不能彼此复制。”

麻乃唯唯应着,戏份同样不多的朝凪铃轻立一边小声说:“别难过,她就是这样的。对细节要求特别高。以后你俩搭档,你就要多辛苦一点了。”

“不会,我……”麻乃还想说什么,朝凪铃却已经盯着凉风出了神。她只好把话咽下去。稽古中的凉风似乎感受到了朝凪铃的目光,突然回头一笑,朝凪铃也笑了起来,甜蜜的像是丁香墙中那一下牵手。

“待会一起吃饭吧,你和我。”笑完之后,朝凪铃突然说道。麻乃诶了一声,朝凪铃轻轻揽了一下她,走上稽古中心。

当晚两人并肩离开的时候,大家都吓了一跳。在团三年,这俩人却并不熟络,有限的交接点大概都是剧组庆功宴上。如今在朝凪铃将退未退之际突然一起离开,大家的目光不禁落在凉风身上。凉风也没说话,只是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

本着稽古的原因,朝凪铃选了清淡的怀石料理。等待的时间二人无话可说,麻乃本就不是一个热络的人,向来调皮的朝凪铃此刻竟也沉静起来。淙淙流水声点缀二人之间的空气,过了好一会朝凪铃终于开口:“以后靠你啦。”

“嗯。”麻乃一声应承让朝凪铃满腹初稿都化作水漂,歪歪头,她突然觉得眼前的年轻人并不仅仅是可爱和有天赋,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在内心里生根发芽,她不禁展颜一笑,开心得吃起料理来。麻乃看着有些糊涂,下手倒不慢,毕竟练了一天肚子早就咕咕叫起来。

很多年后想起来,大概当时朝凪铃是想告诉她凉风不仅仅是舞台上那个出类拔萃的演员,也是有病患会失落,对着南墙卯足劲的普通人。而她终究没有说出口的原因,大概也是不想自己过早失去那份憧憬。结果好坏早已无从定义,只是内心的倔强让自己拼命追赶着背影的同时也不知不觉把她当做一个对手,也正因如此,无论外界多少粉红泡沫闪动,自己和凉风的关系也始终是这种。

吃过饭,又看场电影,凉风绅士地送她到家。有些东西一成习惯就很难改变,比如说话,比如相处。把钥匙丢在床头,麻乃自去倒杯红酒。被子还整齐地叠在沙发上,她靠着坐着,思绪在过去与现在直接婉转徘徊。爱笑过人老了就爱回忆,她倒没觉得自己老,只是有些东西恍恍惚惚挥之不去。不过麻乃究竟不是喜欢纠结的人,否则当年那么多事早已值得咀嚼到白头。

天海自然没想到一餐饭能惹出这么多想法,毕竟凉风的本意只是邀请麻乃参加自己是四十周年庆。如果说人生是场倒计时,那么每天都是与死神赛跑。而她,现在就在赛跑中。

“你是怎么当上律师的?”对面的男人傲慢的怒斥,天海刚准备捋起袖子,就听到旁边阴阳怪气的声音:“这年头,兴人说还不兴人做啦。”天海扭过头,是雅人。那男人眉头明显皱了起来:“别以为大律师就可以血口喷人。”“那你倒是告啊!”雅人显然吃定他了,白衣黑裤地靠在门上,悠然的痞子样。

“不行。”一直旁观的三谷幸喜摇头。“不能太自得,要带点色厉内荏的感觉。”他指着剧本,花白头发在排练厅灯光下飘扬。

这个名为骄傲的剧本已经排练好几天了,已经被观众定义为女强人的天海再度出演律师的角色,只不过这次她扮演的是一个再出茅庐的五十岁律师。三谷搞怪地给她取名叫贵子,惹得她私下翻了好一阵白眼。

“好了可以了,明天继续下一场。”看看时钟,三谷叫了下班。年岁都不轻了,经不得太多折磨。大家纷纷鞠躬下班,回家的回家约酒的约酒,一时众人做鸟兽散,只留下清浅的月光伴随着步伐。天海早就让助理先回了家,这会一个人走在路上,竟不觉得寂寞,不禁微微一笑。

佛说,看山是山,看山非山,大约放在人生里也是一样。青少年时未经雕琢的美好逐渐淹没在欲望与世俗中,多年之后能再看山是山,也往往此山非彼山。

“能再相遇真好。”喝酒的时候天海醉眼迷蒙得说,同期对此只是笑。那种新公上来一路相随的情感众人几乎都未曾体验过,对此最熟悉的或者是匠——她毕竟亲眼目睹过香寿和渚。

只是最后渚结婚了,新郎不是青梅竹马而已。

到家已是十点,毕竟夜色太美,足以拖住归家的心。蹬掉鞋又倒杯水,电话已经打了出去:“喂?”

“喂。”电话这头的人手指卷着话筒线又松开,脸上慢慢起了笑纹。明朗月色沿着话筒渐渐倾泻进来,亮了一地银白。聊着打趣着,出招着拆台着,时针静静走过凌晨,睡意渐浓的人依依不舍说再见。

“明天来看我排练啊!”打着呵欠,有人撒娇。轻笑之后是正儿八经的答应:“好。”顿了一下又调皮:“不怕让人知道?”这边沉默了一下:“怕。”清了清嗓子“但还是想你来。”

于是就有了期待。就像是夏日午后的课堂上摸一摸口袋里最爱的糖果,嘴角便有了偷偷的甜蜜笑容。

天海幻想了一千遍耳边多瓶水的模样,偷笑的弧度也越来越大。只是剧本并没按想象中上演,麻乃和爱一起拿着一堆糕点进来的时候,那抹偷笑仿佛被地心吸引,哐当一声便跌落嘴边。

五分沉稳三分腆,麻乃不紧不慢笑着给每个人递上吃食,年长的呵呵笑着,年小的满口敬语。三谷让大家休息会,顺便和爱攀谈起来。3期盼许久的天海瞅准机会凑过去,麻乃把水塞她怀里,嘴角小小的得意。天海推了她一把,又觉得不好意思,只好捂脸笑着,麻乃再也撑不住,倒在爱怀里大笑。周围人看着有趣,不约而同看向天海。她咳嗽一声,装作一本正经,大伙笑的更加厉害了。

又坐了一会,两人提出告辞。天海起身送人,雅人和三谷眉来眼去得笑,脸上满是八卦的味道。眼见周边没人,天海低着声音:“晚上一起吃饭?”

“好啊。”麻乃还是笑,爱在一旁轻咳几声,麻乃迅速扭头:“一起。”

“不要,灯泡可耻。”爱果断拒绝,两人脸一起烧起来。前辈什么都好,就是爱调侃。又说了两句话,三人挥手告别。麻乃自去张罗肉丸plus版,爱倒是去了裁缝那拿自己定做的衣服。

打肉泥,搓丸子,热锅下油,麻乃做的不亦乐乎。只是那肉丸大小看上去已经远超樱桃,直逼苹果了。麻乃看着成品自己都想笑,不过也懒得返工了。“反正看不下去自己会下厨。”她如是想着,把东西摆上桌。

七点,门铃准时响起,打开门是一束百合和正经的脸。麻乃笑着把她让进来,天海自己跑去插了花,又去厨房做了点蔬菜和味增汤,两人坐到桌旁以汤当酒愉快地吃着,话题从下午两人分手后干了什么说到今儿这肉丸是plus升级版又到明年凉风四十周年要不要组个团去看,中间跳跃无数。等到饭毕,天海自去洗碗,麻乃打开游戏机玩起来。天海看着台本伸伸懒腰,到了十点两人不约而同地收拾好东西爬上床。

“晚安。”穿着米菲睡衣的在房门口说道,格子睡衣在沙发前挥挥手,然后第一万次抱怨沙发太小,但她没提出换,因为这是麻乃最喜欢的沙发。

有时人和人相处是很有趣的,有些人恨不得把心肝脾肺肾都挖出来给对方,有些人巴不得对方招之则来挥之即去,也有人把自己和对方都当做独立的人来看待。天麻无疑是最后一种。

她们一边享受彼此亲密的关系,一边又尽力保证彼此的空间。一直黏在一起对她们任何一个来说都是灾难。毕竟在恋人之前的定义是人,而不是其他。

一早起来,麻乃就看到沙发上还在熟睡的人。她太高了,头脚都在扶手上,看上去仿佛下弦月。麻乃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该换沙发了。她一边想着一边直勾勾地盯着还在睡觉的人,说不清探究还是寻思的眼神触动了对方敏感的神经。天海微微一笑,嘶哑着说声早上好,就抓着乱糟糟的头发径自走进卫生间梳洗,自然的像是家里。麻乃自去阳台开洗衣机,又开电视机做了一会操。不一会天海就做好早饭端出来,两人静静地吃完又在门口告别,一个继续排练,另一个继续放假。

说做就做是宝冢人一贯的风格,中午吃过饭麻乃就向家具市场走去。黑色卫衣加苏格兰格子裙,沉稳又不失可爱的风格。她先是去了家居市场,只看到各家都在推简欧装修或者贵族装修,各色皮沙发摆的到处都是。试了几款之后她摇头离开去了别家,辗转到华灯初上,终也

是空手而归。随便捣鼓了一下晚餐,麻乃看着沙发有些愣。她原以为选新沙发不是太难的事,没想到一个下午都折戟沉沙。再想到沙发住客,她不由得叹口气。她说过自己恋旧又贪舒适,所以对于

会起大变化的事往往退避三舍。“其他不说了,就连新衣服你也难得买几件。”口水随着筷子一起哒哒作响,麻乃只是一笑“够用就好了。再说了,心满足,物质自然就会满足。”听的人沉默点头,转身又送来几件新衣,也不知到底听进去了没。

洗了碗,电话便响了。一手持话筒一手玩线,听着对面半吐槽半描述的话语,待得收线前酝酿已久的话脱口而出:“下次和我一起睡吧。”

“哈?”

“买不到合适的沙发,所以下次留宿和我一起睡床上吧。”重复一遍,声音羞涩,语气却不拖泥带水。对面终于不再惊讶,只是低了声音:“好!”

放下话筒,思绪万千,走在熟悉的家中竟然也会磕到脚趾。抱着腿坐到沙发上,天海惊讶于自己孩子般羞涩的心情,也惊讶于固执坚持自己的二人竟然开始打破了壁垒。

再度重逢并不意外,本身当年也没老死不相往来。七八年彼此扶持,从籍籍无名走向顶端,心境的每一刻变化都可以说彼此了若。但是走在一起,是之前从未想过的。

其实也说不清怎么一起的。几次聚会,几次聊天,能记起的也只有这些。毕竟都忙,忙于工作,忙于私物,忙于在这纷乱世界中找准自己,唯独不忙的就是去找对方。不是说不重要,而是奇妙的安心感。无论被生活的海浪卷到多远,只要回过头,就一定能看到她。也许位置时远时近,但奇妙的是她就是在那里,或面无表情,或开怀大笑。有时天海自己也奇怪,明明没有任何的约定,就偏偏这么过了几十年。

痛楚在手指的抚慰下渐渐消散,天海拉上被子准备睡觉。模模糊糊中她想起明日情人节,“要不去约一场电影?”她想着,坠入梦乡。

说是情人节,实际却是之后几日两人全无联系。麻乃也知天海早已坠入角色情绪内,也不去吵她,只是每日悠哉度过,或与朋友约酒,或在家中电动。时日渐渐拉长,剧也在舞台上演。好评与否她并未关注,只是在千秋那日与旧友相约去看,及到现场方才发觉原月组的前后辈来了许多,众人相视而笑,各自落座。

尽管早知三谷剧本素来富有新意,但是剧情发展还是出人意料之外。开始女律师因为丈夫入狱还被迫重返法律界时众人都相视一笑,都知这是朝着《傲骨贤妻》致敬。角色名字固然让人诡笑不已,女律师不顾自己五十高龄一路往前更是让人捧腹。毕竟不知从何时开始,傻白甜一根筋的女主占据了电视剧场半壁江山,大家也早就习惯这样定义——女人嘛,能力是有的,破坏能力更是大大的有。男人们对此气定神闲,女人们对此目瞪口呆,麻乃更是听到人说要是律师界这么好做,估计收费早就降了一截。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中,场上画风忽然一转,一直帮助她的美门律师轻而易举地解决了问题,同时将试图重振旗鼓或者说穷途末路的贵子律师赶了出去。

“连最基本的社会规则都无视的老女人,即便她很久以前考到律师执照,对从业也没有任何用处。”

“几十年前是她自己选择去当家庭主妇的,我为什么要为她之前的选择买单。”

“恕我直言,对我来说,一个二十几岁初出茅庐且有慧根的新人才值得培养,一个即将退休的老女人,我培养来做什么呢?搞卫生吗?”

美门律师的话语咄咄逼人,场上场下一片寂静。一直呆呆听着的女律师突然爆发出来,回敬道:“当初希望有着妻子照顾家庭不再工作的是你们男人,如今你们靠不住的时候,我们想依靠自己,难道又有错吗?”

“你说我现在五十岁,以后你也会五十岁。你嫌弃我老,以后也会有人嫌弃你老。”

“为我以前的决定买单的,到底只有我,还是也有你们男人呢?”

“啪啪啪。”不知是谁先鼓起掌来,渐渐的,掌声蔓延到了全场。场上两人逼视着对方,最后以女律师踉跄下场而结束。

“果然还是应该看千秋,这段以前根本没有的。”退场的时候,麻乃在纷杂中捕捉到这两句话,不禁一笑。

回去的路并不长,不过男役们还是送了她。大家笑说这是习惯,尽管知道麻乃内心是个倔强的人,但是可爱的外表总是不让人放心。麻乃也就接受了她们的好意,只是没怎么说话,只听得一车乱哄哄的嘈杂。

上楼,开门,脱下靴子后开瓶红酒放进醒酒器,又去厨房做了些天妇罗。刚刚忙完就听到门铃声,隔着一看正是天海疲惫的脸。把人让进屋,天海自去卸妆,几分钟后就坐到桌前,两人也不说话,只是相对喝酒。天妇罗吃完了,她又去厨房煮了点清淡的,又继续喝起。酒瓶很快见了底,麻乃起身扔瓶子,天海拉住她,从后面轻轻抱住。两人的身影被灯光拉的老长,最后延伸到天际。

麻乃安静地站着,感受背后一点点变重。角色的灵魂逐渐剥落,现实的灵魂缓缓回归,等一声长叹溢出,她便轻拍手臂:“去洗澡了。”

“是~”拖长的音调带着少年的娇憨,几分钟后就传来淅沥水声,收拾好的麻乃回到房间,看着床发愣。擦着头发的人踱步到她身后:“怎么了?呃……”

“别呃了,帮忙吧。”回神的人先收起哭笑不得的脸,又把还在擦头的人赶出去:“弄干了再来,我的米菲酱不喜欢潮湿。”说着又去隔壁拿掉台本腾出地方,再把米菲们一个个放好。等最后终于收拾好的时候已经到了快凌晨。天海哭笑不得地帮着,最后得到了一床被子的奖励。

“早安。”近在咫尺的迷糊声,原本还有些忐忑的心情早淹没在劳累之中,天海的声音更加含糊:“早……。”安字尚未出口,便沉沉睡去。

睁开双眼,只觉得天花板陌生的可以。转过头,整齐的衣服边摆放着米菲手表,米菲手帕,米菲格子衣,米菲……天海只觉得头有些痛起来。

拿过手机,才看到时间已过中午。爬起身来草草洗漱,喝过酒又熬过夜的胃急需食物安抚。

白粥青菜安静地摆放在桌上,还有着早春应有的温度。她慢慢品尝,嘴角轻轻扬出弧度。

吃过饭,她走向客间,果然麻乃正坐在那里,面前摆放着一堆米菲。它们或坐或躺,有依靠的也有分开的。小碗放在它们面前,似乎大家都在吃着午饭。阳光倾斜下来,眼睫毛下抿嘴的笑脸。天海静静看着,思绪却飘到多年前的午后,洒遍阳光的稽古场,昏昏欲睡的人群,微笑着的Sally。拼命拒绝的距离,似有似无的香气,一支支百合花汇聚起来的别离气氛,

自己莹润的双眼,紧紧抿唇不让自己哭泣的麻乃。继续往前,是地方公演成群结伙的出行。

一群人吃着地方小吃互相拆台,笑容比阳光更加明亮。回忆着的天海没注意到自己渐渐抿起的双唇,也没注意到回头的麻乃清浅的笑意。她只任由思绪在回忆里飘散,让青春的阳光驱赶女律师带来的阴霾。

曾几何时,她们都那么顽固得请角色上身。台上台下,她们都与角色共同呼吸,以角色的想法去处理思考事情,以角色的情绪去感受彼此。于是陷入的越来越深,退团一别恍如失恋,心中辗转哽咽,表面言笑晏晏。

再往后,习惯一期一会,习惯周围不断出现陌生人,角色上身的习惯虽然还在,却也多了几分灵魂剥离的审视。不管哭泣微笑都只表现八分,留下两分余地来行进退。角色与现实终于分割开来,怦然心动在千秋之后也翩然退场,无所行踪。即至不惑,方能看到当年角色下的真心。但那又如何,人世本就如此,谁能世事剔透如斯?

麻乃静静想着,斜阳越过屋顶又越过窗棂,醒神之时只觉香味扑鼻,摘下围裙的大个子和她说:“晚上去看电影吧。”

她们约的是《爱乐之城》。已经有无数人在社交软件上向麻乃推荐这部电影,天海自然知道,却没时间去看。麻乃也就一直等着。其实一个人去看也不是不行,只是两人一起之后,一些习惯也就渐渐改变了。

去影院的路上两人并肩而行,步伐缓慢地像是逛街。途中天海还在路边买了根雪糕,店主正好是她的粉,她也就大方签了名。出来以后她把手往前一伸:“给你。”表情淘气的像是哈士奇,麻乃翻了个白眼接过去,一路边走边吃,等到影院门口正好吃完。

挑个不起眼的位置坐着,两人从春一路看到冬。怀旧的画面在她们眸中明明灭灭,周围有人哭的不能自已,也有人面无表情。哗啦一声场灯亮起,两人跟在人群后头走出影院,表情平静。

“怎么看?”有人先问,另一人迟疑半晌缓缓摇头:“不如预期。”又反问:“你怎么看?”得到笑答:“谷底陪着支持的人,往往不是到最后的人。”

“也是。”这次倒不沉默了,只是两人间距比来时缩短了些。也说不上谁先靠近,就那么自然而然比原来缩短些,又那么自然而然牵上手,更自然而然倒在同一张床上沉沉睡去。

也许曾经有恨,也许曾经遗憾,但未曾放下开阔的心胸也一直向前努力。正因为方向相同,所以总是不期而遇。正因这些不期而遇,所以逐渐成为彼此的灯塔,成为彼此心中最温柔也是最坚定的守候。

“凉风四十年你去玩吗?”早上,麻乃难得的下厨,坐在沙发上装大爷的天海微微笑:“去啊。”想了想,又问:“我们的事怎么办?”

“随缘吧。”笑声随着早饭一起上桌,沙发上的人一跃而起,抢筷子的姿势还如少年。

2 Replies to “灯塔”

  1. 您写的太好了!忍不住看了两遍。(随机在博客下面看到了推送就进来了,非常抱歉打扰了)

amanda chueng 发表评论 取消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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