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序
有名,路上看到的都要来签名,各大晚会常客,影视剧优先人选;
有利,几百万半天到手,通告宣传作品还能倒拿钱;
有人,去哪都有人脉帮助,实在不行社交平台求助帖,都能引来万人答复;
有黑,随便找个平台都能看到无数怨怼“黑料”,女明星额外附赠“黄谣”。
看,多美好的职业,一夕之间名利双收还附带赛博简历,哪怕百年后归土,也可以提前买个服务器刻个二维码供人观看生前无数影象。
带着以上这些自嘲,白青青挂着墨镜在百景机场等人来接。一年英国进修,只带回三个行李箱已经是她精打细算后的结果。毕竟明星门面就是本钱之一,想素颜朝天蹦个极都得承担可能当晚社交媒体上各种泼水,所以即便不愿,她都只能带着一堆东西出去,一堆东西回来。
“真累!”微信那边锐评,感叹号里自带不屑二字,看的白青青摇头又好笑。隔行如隔山,女明星跟“剧场打工仔”在这方面天生就没法交流,她倒是也习惯了。
大概觉得那句会冷场,省略号后对方又发来条消息:“忘记说了,欢迎回家。”
“同喜同乐。”迅速回完信息,白青青又加了条:“你回若岛了还是在百景?”对方显然无事信息也回的飞快:“正在百景市剧场打工呢。”说完还拍了张灯光图片,一排射灯显得剧场正热闹无比地进入了谢幕,她正要回话,对面又发了张海报,白青青妖媚站正中,大写的《青蛇》挂在头顶,让两排男人失去风采:“恭喜。”
“想不到这么快就可以合作了。”青青回道,朝着助手文亦挥挥手,等她一道推行李。停留于微信的她没注意到营销号已经开始铺路:“英国进修一年,口齿不清台词含糊的问题能治好吗?‘无冕女王’。”
“夺爱失败,逃避出国,妄图用话剧重回娱乐圈,现在的娱乐圈都怎么了?”
“塌房失去资本庇护,‘无冕女王’何去何从?”
与此同时,关掉微信也关掉灯光的蓝晓看到这些,字正腔圆“呸”了声。
第一卷
一
“看吧!这就是你非得出国进修的结果。”看着一堆截图打印出来的纸放在面前时白青青只觉得心疼,这也太不环保了。尤佳也没管她,踩着双拖鞋走来走去,眉毛蹙到一起,看上去颇像个梨,原本周正脸此刻有着七分好笑,“现在不比以前了。不抓住机会曝光,马上就会被抛弃的。宁静厉害吧?《孝庄秘史》出圈吧?你看现在有谁找她当主演?你说你非得出国干什么?还是……你和刘晓宇那事是真的?”尤佳猛转过头,梨因为过度震惊变成了葫芦。白青青一脸无奈:“真什么呀!那会不是听安排炒了波么?《特战行动》收视率不是也挺好?”
“那你干嘛要坚持出国?无声无息,突然和我说要排开一切工作。幸亏当时两部电影还是在谈,演唱会也没开始筹备,要不不得玩完?”
“这不就是当时看没啥工作才出去么?我本来就不是科班出身,不想办法学习下可不行啊!”白青青还是一脸无辜,看上去很是真诚,“再说你不是帮我接了《青蛇》么?我就更得努力了。”尤佳半信半疑看着她,确认对方不是用演技忽悠自己后审慎道:“青蛇是四个月之前的事了。”
“所以我回来了呀,毕业当天就回来了。”说完白青青还拉了拉尤佳衣袖,神情里全然没有三十岁应有的沉稳,倒全是撒娇。她生的又孩子气,不化妆仿佛还十六七一般,尤佳全无办法,只好把话题转向英国:“你那个室友怎么样了?”
“回国了呀!她比我还早两个月回来。现在在百景市剧院工作。”
“你怎么认识她的?上次去的急,我也没来得及问你。”所以后来我找了私人侦探,好在不是什么坏人。不过这话可不能说。尤佳想着,放松了神情后她头也恢复了正常圆形。
“这就是个技术工拯救自己的故事了。”拆下最后一个道具,蓝晓丢下扳手和袁华一起扎好钢管丢进面包车,这车有些年头了,香槟色车壳上全是灰,好在五菱宏光几个字占了颜色的光,还是清晰可见。收拾好一切的蓝晓满意拍拍手,看到对面这个二十出头的徒弟带着茫然摸的自己满头灰,于是把毛巾甩过去。
被发现并不算意外,毕竟在英国时和白青青上街就撞了粉丝好几次。她只是不解为何白青青刚回国就被自媒体盯上了,于是百八十年前的旧照又被翻了出来,毫无妆容大喇喇朝天的脸现在看上去真是无比刺眼。连带着刺眼的还有特意来问询的同事们,口气里都有种“攀了高枝”的奇妙感。天知道她只是受不了室友自我扫地出门时被捡了去当室友而已。
“所以技术工怎么拯救自己的?”想了半天还没答案的袁华小心翼翼问道,年轻方脸上的不解和一米九个头完全成了反比。蓝晓握着方向盘左右探头后才道:“就是被请去修过水电做过椅子所以混脸熟,然后无地可住时被捡回去住了几个月的自我拯救的故事。”简单明了不曼枝叶,她很满意这个回答。只是袁华显然还没听懂,她叹声气,也懒得再解释。确实,这种只会在电影里发生的故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她自己都有些不信。
毕竟哪家大明星出国进修不带着团队百般宣传呢?就这点来说,白青青也是个有意思的人。
“你运气真好啊!不像我,没地方住还得靠自己解决。”袁华叹道,二人不约而同在等车当口望向周围连绵不断的高楼大厦,一片片绵延到遮光蔽日,于是路边树都没种,光秃秃的,温度凭空升了几度。蓝晓看看徒弟,想了想:“你也可以存钱去进修。”
“算了吧,就我现在饿不死的收入,还进修呢!”半吐槽半抱怨的话蓝晓这回没接,只定定看了会远处大屏上兰蔻广告,不知是不是光线原因白青青白到发光。袁华盯着还不变绿的交通灯:“再说了,我哪有那个好运气,进修没地住会被明星捡回家。你当演《诺丁山》呢?”蓝晓还是没回话,等绿灯亮了她才道:“你可能不信,遇到青青前我几乎不知道她。”
“嗯?”
二
“她不知道你?”尤佳听到这话时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辛苦九年把高学历艺人推上三金提名位置,各路媒体每年热搜,就算是条狗也该看的眼熟了,居然还有人不知道!?这经纪人做的,失败!
“嗯,惊讶吧?我当时也挺惊讶的。”并不是什么自恋,而是作为暑期档常客、化妆品大品牌轮番代言的女艺人居然不被城市人所知晓,很难不觉得这是种失败。
“对。所以她通完水管后一身狼狈坦然要钱的姿态让我很是印象深刻。之后没几天电又出了问题,房东正好出国让我自己解决,结果问询一圈,又把她找来了。我这才知道原来华人圈里她还挺出名。”深谙留学瓜的尤佳听到这里审慎问道:“哪种出名?不是我想的那种出名吧?”再想想那张绝不出众的脸赶紧摇头:“肯定不是!”
“什么不是?喔!不是。她就是单纯装修出名。哪里听了一嘴好像说出国前是做室内设计和装修的,不过没想到还会水电。哦,后来她还展现木工手艺做了把椅子,还在寄回来的路上。”白青青说着给走来走去的经纪人递了杯水,尤佳边喝边想,出国进修不带团队、收留了素不相识的人做室友,某种程度上也是好的宣传方式,就看怎么运作了。想到此处她放下水杯,提醒句明天别忘了开专辑计划会就飘然而出找媒体去了。全然不解的白青青应了声低头看剧本。
《青蛇》,熟悉的剧情,当年被徐克推上了难以企及的高度后又有袁泉、秦海璐珠玉在前。只可惜过于先锋又过于开放不宜国内演出,于是删减了不少,类似于“起早贪黑、孝敬公婆还被歧视”的台词被悉数删除,时长也由原来的三小时缩减到了两小时。从结构上来说已偏向于常规,喜欢先锋戏剧的观众大概不会来看。
白青青读的很认真,通读一遍后又细读了一遍,所有不解之处都画上了记号就等开研读会时询问导演。不得不说删除很多先锋台词后这剧本吸引程度也直线降低,她甚至可以猜到上演后自己必然要被各种口诛笔伐。但这就是演艺圈,要赚钱,就得有所失去。
长长懒腰,对着夜色青青发了条微信:“忙完了吗?晚上有安排吗?”
“刚搬完道路,晚上只想睡觉。”
“要不要一起晚饭?”
“我在城郊,现在过去,怕是晚饭变宵夜。下次吧。”蓝晓回道,和袁华把最后一根钢管丢进仓库。这仓库不大,却塞满了钢管、木制家具乃至于花瓶、幕布种种道具,让人难以下脚。袁华小心立好管子做好防倒工作才关上门。两人照例又去小厅看了看才锁上门。院外狗叫几声,破了一霄寂静。
蓝晓跳上车:“走,吃饭去。”袁华也跳上去,又看了眼院门口铜牌,喜乐汇戏剧制作公司沉寂不动让他下了决心:“师傅,我准备辞职了。”
“嗯。”
“你不惊讶吗?”
“在百景,每天都人来人往的,没什么好惊讶。再说,你下午也说了,这工作吃饭都不够,走,迟早的事。”
蓝晓很平静,反而袁华说不出话来。他总觉得辞职这么大一事对方总该动容,毕竟他是徒弟,再说他走了,连帮搬东西的人都没了,那么多钢管,她一女的能行么?却没想到还是相处两月那张波澜不惊的脸。
“不管怎么说,先吃饭吧。巡演结束了,咱也不吃什么盖浇饭了。走,咱点菜去。”发动车,蓝晓二话不说把人带进小馆子。八点了,人确实不多,蓝晓点了个肘子点了个扣肉再要了瓶啤酒让袁华吃的开心,自己则点了个青菜慢慢吃着。等吃完,再把人送家,本来打算睡觉的她却忽然没了睡意。想了想,走到家门口小河边点了支烟。
她没和袁华说其实自己也很难,回国两个月公司根本没发工资,甚至于那些道具都是她垫的钱。如果这几天报销下不来就要被房东扫地出门,因为已经没钱交下个月房租了。
“扫地出门……呵……”冷笑声,很难不想起去年的自己也扫地出门,被自己。当室友完全无视隔音享受床笫之乐时被吵的受不了的她抱着东西出了门——幸亏只有一箱衣服一箱工具而已——在街边乱七八糟躺了一晚上后她被修过一次水电的白青青带回家。
现在想想,是很《诺丁山》,甚至可以再往前倒一倒,《罗马假日》。荒谬到不可思议地认识,区别只在于自己没有任何目的,甚至老老实实打工交房租,尽管对方全然没提过。
回想起收到房租时对方的诧异眼神蓝晓很想笑,那实在太像一个整蛊游戏而不是交房租,在听说这是房租后白青青坦然收下。她喜欢这样的人,不莫名其妙好心,让人觉得对方高高在上施舍人情。
“睡了么?”抽完烟,蓝晓扒拉出微信,打完三个字又删去转而去看存款,可怜的三位数让人看不到希望。于是收起手机,罢了,让英国的归英国,百景的归百景吧。
三
第一次剧本研读安排在一周后。大概是为了让白青青安心,所以白蛇出演者也是多年老友加同事,二十二岁就拿了影后的卓俪。当然,对外解释是“抗票房”。
“喜乐汇……”一字一句读完整个招牌,青青努力回想自己以前有没和这个公司打过交道。晚来一步的卓俪看眼她又看眼牌:“是个话剧制作公司。”言下之意没有过往。不比出道九年只混迹影视圈音乐圈,卓俪倒是实打实舞台科班毕业,只是第一个奖拿的金画最佳女主角而已。
“看新闻了么?”走进院里卓俪忽然问道,白青青莫名其妙:“什么?没看。我这几天光顾着读剧本了。”
“辛靳靳昨晚出车祸了,法海肯定得换人。就不知道换谁了。”卓俪话音刚落背后就响起白青青熟悉的声音:“换刘晓宇。”二人惊回头,就看到厚唇长脸的刘晓宇站在身后一脸得意:“青青,卓俪,好久不见。”卓俪扫眼小学妹,白青青声音平静:“好久不见。”
平心而论在后起之秀里刘晓宇算长得好看的,属于硬汉款,这也是为什么《特战行动》播出后收视率很高的原因,尽管剧本仿佛还是二十年前的作品——上司下属矛盾、误解、被救、结合,久远到《战狼》甚至《缉私群英》《廉政追缉令》里都能轻易找到类似元素——但因为硬汉、爱国和基本没有低级错误反而成了爆款,与之相对的,荧幕情侣也成了全民情侣。太多人乐此不疲的二创和扒细节让白青青觉得自己像生活在什么平行世界,那些文字图片视频里的人都让她陌生,同样陌生的还有造谣生事者。即便已入行多年,这样那样的互联网侵袭还是让她备受侵扰。
“又合作了。”刘晓宇笑嘻嘻的,一米九站在面前让将将一米七的两位女星感觉遮天蔽日。好在导演也来了,一脸大胡子配上小辫子让人误入三毛世界,只可惜个头不高口音外地,所以错觉也就不到一秒便回归了现实。有过合作的卓俪先打招呼,声色低沉爽利:“申导。”申润福笑嘻嘻的,一口烟酒茶咖浸泡出的黄牙不加遮掩:“卓俪啊~好久不见。”
确实好久了。卓俪默默想到,上次合作可能五年前了,演的南美剧本,过于魔幻现实主义到上座率才五成,以致于之后几年都没碰过舞台剧。相比影视剧拍摄时的专注当下和后续反馈,舞台剧反馈的及时性太容易让人当场受到打击。申润福之后也消失了几年,据闻欠了债,但卓俪不管怎么问也没问出所以然,也就只好随他去了。
“这次换了合作公司呢?”踏进大厅卓俪笑问道,自然光透过玻璃窗打到她细长脸上,和戴春荣饰演的皇后有些相似,隐隐间带有些压迫感。反而青青看上去很有些纯真倔强,当然这也和妆容有关。申润福看在眼里满意在心里,卓俪眉眼间不容忽视的倔强和压迫从前就有,饰演白蛇一心成人就有了说服性。白青青影视剧里虽多以专业形象出现,本人却带有些不被浸染的孩子气,青蛇的恣意欢乐想来也可以演得很好。唯独刘晓宇……硬汉法海吗?申润福摸了摸大胡子,总觉得没个底。但原定演员车祸,加上确实需要人抗票房,所以就算不是很合适也得接受,不然又得打几年工还债。现在已经不是计划经济时代咯~
“对,灯光道具师走了嘛。我又没时间跟市场,换个有经验的公司合作会比较好。”申润福并不避讳窘境,看到又有人进来便介绍道:“这是本次的灯光道具师,蓝晓。”听到名字,白青青立刻抬头,果然是熟悉面庞。
不得不说还是中国餐饮比较养人,比起英国瘦小个儿蓝晓这会明显胖了些。依旧没化妆,脑后短发一声不吭地立着,凭空把身高提到了新高度。白青青差点笑出来,很想调侃句“这是没洗头还是没梳头”又碍于场合没开口,只招招手算作招呼,蓝晓微微点头,听申润福挨个介绍同时也给予回应。不过比起对卓俪的“久仰大名,我很喜欢你的《猜想》”,刘晓宇只落了句“你好”,差别明显到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更别提在座都是都是名利场里打滚的人。至于白青青,她只回了句“又见面了”,听着似乎亲近些,又似乎和众人无甚区别,让人不禁猜测。反而白青青介绍这是在英国进修时的室友才答疑解惑。等介绍完了,蓝晓直奔主题:“这大厅灯都做了特别设计,在排练走台合成时可以直接使用。”说着手里遥控切换两下,果然射灯追踪灯都有。
“道具我当前根据剧本做了一些,应该下周能全部做完。到时候大家可以试试,是否有需要再改的地方。服装师今天有事来不了,服装尺寸还请大家一会填表给我,演出服版式出来后我会发给对应人员看是否还需要修改。”
“剧场也还在练习中,之后对应的尺寸、装置我也会在这里一一落实供给大家使用。这是我邮箱,如果有问题请和我联系。谢谢!”简单两句介绍完情况,又挨个发了名片,蓝晓便坐到后方不再说话。众人面面相觑,显然不太适应。申润福也有些来火,不过考虑当前情况也忍了回去开始研读会。唯独卓俪落座后顿了顿台词本,用只有白青青能听到的声音道:“这人有些意思啊。”
四
剧本研读会意料之中的不顺利,不仅因为临时更换男主所以台词不顺,也因为刘晓宇完全没舞台剧经验。虽然都是表演,但台词重音、轻重和影视剧都有许多不同,更没配音一说,以致于整个组都被拖累进度。白青青还好,因为她自己还在努力摆脱前版带来的剧烈影响,所以对这情况并不妨碍。卓俪低头借背词挡掉眼中讥笑。配角们已经用着纸条交头接耳起来,他们都是吃舞台表演这行饭,可以预见的将来都不会和刘晓宇有什么交集,也就额外不客气。
蓝晓平静地看着这一切。因为工作缘故她也看了不少话剧,这版剧本改的可谓面目前非内核皆变。可以理解原版大量舞台动作“出格”太过影响审查,但把白蛇梦碎入塔许仙十年情变改成了《新白娘子传奇》贤妻孝夫伉俪情深,删去法海大慈悲只保留与情欲纠葛,青蛇只是个口花花的睡过别人,怎么看都有些可笑。至于大量混淆时空的台词和出于角色之口的旁白基本删完反而不意外了,因为这既考验观众也考验演员,在座可能只有卓俪当得起。
磕磕巴巴的研读会才一半就因为超出预计时长不得不休息。蓝晓拍拍饮水机示意这里有水就摸出烟盒出去抽了根,回来时带了两杯咖啡。白青青看到,笑嘻嘻靠过来:“能给我一杯么?”蓝晓二话不说就给了拿铁。青青看了眼,果然另一杯是冰美式。看来口味这东西并没因为回国就有所改变。
“我之前还以为你在剧场工作呢。”
“因为我拍的那张灯光照?”
“嗯。还有你在英国不是也学的舞台设计与管理么?然后还有我们会合作《青蛇》,所以就以为你就进了剧场咯。”非常合理的推测,除了没考虑当前剧场大部分是事业单位以外。想了想刚才到账的报销款和交不起房租被扫地部门在车里住了两天的自己,蓝晓笑着转移了话题:“抽烟吗?”青青摆摆手开始喝咖啡,都知道对方不想谈下去了。
这也算同住过带来的默契——蓝晓想着——否则就要找话硬谈。那太消耗精力了。她宁肯早起去给人刷墙也不想在不熟的人无谓话题上消耗时光。虽然时光并不宝贵,但用在这上头,即便如她也觉得浪费了。
她随意想着,任凭思维跑到天外,烟盒慢慢脱离掌控,最后砸在脚上才让人回神。再转头,发现青青也出了神。咖啡杯无意识握在手上竟已被捏的变形,再用点力怕是咖啡会全洒出来。她不得不伸手去拿,青青受惊回头,看到她,空荡眼神才慢慢有了光彩。
“咖啡快洒了。”蓝晓努努嘴,青青这才发现确实已经洒落了些在杂草上。她赶紧松手,一时间不知该喝还是该扔,表情有些尴尬。蓝晓捡起烟再拿过咖啡杯,转身丢进垃圾桶。
“谢谢!”小小声致谢,青青恍然发现她们从没在工作场合见过。英国生活培养出的默契在当前只留下口味无所变化,其他却是物非人也非。差点想问出口的剧本看法也在此刻缩了回去——当着一剧组人面问看法也实在太不礼貌了。于是比了比手机便走回屋内看剧本,顺手还补了补妆。蓝晓看眼手机,没做声。
以她想法,改成这样的剧本不做也罢。可现在不是作业,毒舌抱怨也改不了涉及饭碗,再怎么不满意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做,所以她没回信。青青不解望去,却见夕阳斜挂身后,蓝晓面容都模糊起来。
只不过回国而已,变化就这么大了吗?白青青有些恍惚,要不是理智还在,思绪就要在回忆里一去不回。可能考虑到超时太久,在全剧本通读后申润福宣布结束:“今天先到这吧。如果大家还有什么问题欢迎随时和我联络。下周五早九点继续研读会,地点还在这。”说完客客气气送每个演员离开,白青青本想拖后再和蓝晓说几句,也迫于形势不得不出门。蓝晓落在最后和导演说了几句,目送导演出了门便转身锁了排练厅大门,又去右边一个小单间。没多会灯光亮起,小床在窗帘飘起时一闪而过落在卓俪眼里,她笑道:“原来你那个室友现在住这里。”
“什么什么?”白青青探头,只看到已经关好的窗户后有灯光和人影。她当然认出了那是谁,只是不知自己该怎么做。结果又看到蓝晓搬了个帐篷出来,还没弄懂什么意思,她又拿了个长长莲蓬头塞进个破口,白青青这才明白到底是做什么。还没来得及说话,蓝晓忽然反应自己还没锁大门,结果一抬头就和白青青撞上眼神,那眼神无声道:“去我家住吧。”
五
这个眼神请求因为尤佳忽然赶来而结束,这让蓝晓长舒口气。倒也不是不愿同意,但房租首先肯定付不起,其次她也不知道哪天因为些什么事就被一些粉丝挂在网上骂了。这年头没流量的艺人做不下去,有流量的艺人和亲友特容易挂柱上,尤其经纪人。在这点上,她倒是佩服尤佳。白青青三金提名不中,卓俪一代影后演了几年烂片,就这俩事她三不五时就在热搜上挨骂,还不提有手下还有其他艺人,也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
警惕排查周围没有摄像头,就着帐篷洗了个澡,夏夜黏连一扫而空,加上报销提成到账,转给母亲的五千块都变得顺眼起来。只是白青青新发的微信让她琢磨半天不知怎么回,因为对方态度如此恳切,自己也不是完全不愿,最后只好装没看到把手机甩一边。有首歌怎么唱来着?“明天的烦恼交给明天,今天别想了”。抱着这样的态度,蓝晓点起了蚊香。
那边回去车上尤佳正在叨叨白青青。她外表看着三十好几,其实已四十有余。这余,小部分余在了白青青身上。有时候尤佳也后悔,怎么就选了个看上去乖巧其实叛逆十足的优秀美术毕业生当艺人呢?失策,大失策,特别失策。
“你在英国的时候我没管,毕竟你也需要一个学习环境,再拓宽下生活经验。”看眼导航,唠了得有五十公里了,白青青垂目暗叹得亏晚上高架桥能跑百码,不然就这絮絮叨叨听一路人都得发癫,“但现在回国了,你还不知道国内媒体那德行啊?没事都能给你整点黑的。万一她被收买了爆了点没法自证的,你怎么办?”
“蓝晓不是那种人,英国住了一年,我清楚。”尤佳暼她一眼:“那是以前不是。你在英国安生读书没有团队,也没什么利用价值。现在回国了,你不得奇货可居啊?名利最容易让人迷失,不要去考验人性。”
这话过于语重心长,白青青没吱声。她确实没考虑过这事,只觉得英国都能住很好在百景也自然一样。再说,英国学了一年,台词肢体掌控力确实有了长足进步,但也带来了个奇怪的后遗症:怕黑。确切说,怕夜间无故传来的脚步声。蓝晓在的时候还好,手边有扳手打钉枪之类的武器和“暗器”。后来人一走,那硬是心惊胆战住到了回国。谁能想到当初为了方便租的英国老式独栋房能带来这样的后遗症呢?现在想想真是后悔。
算了,一想就起鸡皮疙瘩,还是别想了。白青青换过话题:“开始你没说今天要来,是担心我呢吧?”她声音自小带点鼻音,特意放慢说话时听上去像是小姑娘撒娇,又配上带点傲娇又带点骄傲的笑容,一般人特容易上道。尤佳看了十年都有点把持不住,开始那些个语重心长都变成了哄人语气:“今天本来下午就来的,结果和兰台谈事去了。他们计划出档综艺,主要讲舞台工作人员的。你也知道这行大部分人没什么名气,也就没什么吸引力。所以他们希望能让你和卓俪能参加。”
“然后你拒绝了。”
“对,录制时间和你排戏撞期了。这是你第一次参加话剧,又是刚回国,必须一炮打响。不过,对方说预计播出时间是在《青蛇》正式演出前一个礼拜。这个点太诱人了。”谈到工作,尤佳眼里闪闪发光,丝毫不像只睡了4个小时。白青青看着她,内心猜测经纪人到底做何计划,大概率还是会去做飞行,这样至少能捞到先导片为《青蛇》造势,“所以我和对方谈了飞行。”果然!“以及录个祝福。还有和刘晓宇一起录个十分钟左右的小剧场作为宣传材料。”
刘晓宇,又是刘晓宇。白青青深深叹口气。她对刘晓宇本人没什么意见,也知道配合宣传是工作必须,但她真的很不喜欢绯闻。冷眼多年,炒绯闻情侣到各自皈依早不如以前那般容易,用个经常看到的词来形容就是反噬。如果单单因为确实炒了绯闻骗了观众引发反噬白青青也自认活该,但很多时候真是无故受灾。众所周知她出道时就和同公司的李雷关系好,对方还经常给她写歌,坊间一度传闻她是李雷特意介绍进公司的,不管怎么解释二人只是朋友关系也总有人痴心妄想。等李雷和卓俪宣布情侣关系后,三人都无端端遭了折磨。有坚定情侣粉或自己的粉丝骂卓俪是小三或者李雷是渣男从而对她无比同情;也有对方粉丝指责她明里暗里和李雷秀暧昧有不清楚解释,结果现在闹的李雷风评不好,这还只是粉丝部分。自媒体那边就更加离谱,拿着影视剧片段配上几段字幕就“做实”二人情侣关系,真是哭笑不得。
大概沉默太久,尤佳也看出了为难,想了想:“我去和卓俪谈谈,要不你俩拍个水漫金山片段吧,拿来宣传也挺好。”
“谢谢!”
六
蓝晓自逞租房要求不高,不过就独立卫生间月租一千五而已。可这事真执行起来却满不是那么回事,连续四个都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像不带家具、只有坑位没有淋浴头等等,弄得她一度以为是不是自己问题。
“喝水么?”午饭出来蓝晓问一直陪着自己看房的中介,盛夏之下对方一丝不苟的发型早被汗浸湿,整个人都透露着盛夏淹浸过的疲乏与茫然,和那张年轻孩子气的脸完全反比。
“噢,不能喝冷的,谢谢。”
“是热的。我车上有保温壶。”蓝晓没提看到副驾上血迹更没提自己擦了,对于月经她素来深恶痛绝,甚至想过要不要主动开刀摘掉子宫永绝后患。可惜问了圈要么医院不肯要么收费太贵,她只好打消想法继续与之和平相处。
这次中介没拒绝,咕噜噜喝完整一杯后她看眼地图:“下个地方还有20公里,是个城中村,应该比之前靠谱。”蓝晓吓一大跳:“20?那不是离我公司得有一百公里了?”
“啊!是么?”
一时间双方都静默了。一百公里,可能比苏州到上海、佛山到广州还要远,这距离用来通勤实在有些荒谬。蓝晓很是怀疑对方到底有没弄清楚情况,结果中介却哭了出来。无奈之下她递过纸去,听对方抽抽噎噎说要自己大学毕业就在这做事,两个月都没成交过一次,要再不行就得走人了。这就是为什么店长一定要自己今天出来跟着的原因。
“我只是想留在这里,为什么这么难?”她哭着道,“我不想回去考什么公务员相什么亲,我才22岁啊!为什么我要马上嫁人?”蓝晓暗叹一声趴到方向盘上,没有答话。直到人哭完了才说:“地址在哪?”随即一脚油门,五菱宏光冲上高架的同时后面满车泡沫箱挤得嘎吱作响。
上了高架,速度就快了。等开进灰泥平房群之后两人就像入了迷宫,在一堆楼上房子楼下小店的建筑群里穿梭。总算最后中介小姐凭借不俗视力看到门牌才结束了半小时遛弯之旅。房东早早在家等候,粉色碎花睡衣配上这环境,二人都有些无话可说。好在这次总算合了意,有床、衣柜和淋浴头。大笔一挥签好合同蓝晓转身就把那一车东西搬了上来,不到一小时电磁炉、简易晒衣架还有拼接工作台就落了位,利落到一看就知道是搬家常客。
插好电脑后蓝晓拍拍手:“走,吃个饭我送你回去。”话音刚落,电话就响了。看到是白青青她微微皱了下眉,再看微信才发现自己忘了回,只好接起电话:“青青不好意思我昨天忘记回你信了,房子的事我已经搞定了。”她迅速说着,唯恐漏个话缝让人逮着。好在青青不为这事,只皱着眉说:“你今晚有事么?这个剧本,我总觉得需要再盘盘。逻辑上我有点理不顺。”
“噢,没事。不过得晚点。我吃了饭送人再过来,你把位置发我,我估个时间。”
谈到事,白青青效率立刻跑满:“茱莉苑3栋2302。具体定位发你微信了。”蓝晓打开定位一瞧,就在旁边三公里,属于走都能走过去的距离,不由得默默扶额:“现在五点,我大概八点到。”
“好,到了说,我楼下接你。”
抓过水杯,又找出剧本,蓝晓懒得去弄早就被汗润过几轮的头发,直接拿过鸭舌帽:“走吧,吃饭去。”中介欲言又止了几回,最后痛下决心:“走。”
很快蓝晓就明白这欲言又止来自于何方,就算知道上下班高峰期这东西,也绝想不到这近似郊区的小区能在高架桥上堵成这样。望不到头的车龙阵让肚子里那碗兰州拉面消耗殆尽,她习惯转头摸水喝,却忘记所有东西都搬进了屋,后面现在空的徒有四壁。叹息声,只好从旁边拿出烟盒想镇压下饥饿躁动,旁边适时递来润喉糖。蓝晓抬头,看那张遭受汗、泪和水汽攻击后的花脸:“谢谢。你是不是……补个妆?”
“啊?”中介转过后视镜,看到张苦不堪言的脸,差点尖叫出来,“我没带包!”蓝晓无奈掰回镜子又拿出仅剩的几张湿巾:“擦擦吧。”然后小踩油门,缓缓开动几米,接着又不动如山。
就在这来回掰扯中原定的八点硬是拖到了十点,这中间饿不住劲的蓝晓还去吃了碗宵夜。其实依着她本来的性子超过八点就想改第二天了,但白青青素来坚持当日事当日毕,所以她还是带了碗红豆薏米甜汤骑着共享吧嗒吧嗒过去了。白青青妆容整齐在小区门口等着,很容易出见鬼效果的橘黄灯洒在她身上都像特别设计过。蓝晓扬扬手,帽檐遮掉了大半张脸,唯独外卖小盒子在灯光尾处摇摇荡荡。等走近了,她才低声道:“走,吃宵夜去。”青青脸上绽放出灿烂笑容,挽住她:“走!”
七
出乎意料青青房子不是楼顶而是正中,于是视野被对面挡了个结实。看到蓝晓望着楼下皱眉她盈盈笑道:“我也不怎么在家。”再打量下周围,的确如此。这房子两室一厅全靠额外赠送小房间弥补了局促,客厅两排摆满粉丝赠礼但色差明显的架子更说明完全没有事前规划。考虑到买了小五年倒也可以理解,毕竟在全民十五分钟出名年代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明天就落下红毯。
煮一壶茶,再拆开一包薄荷糖,两人挤在橙红皮质沙发上一起看剧本。蓝晓原本想电子投屏,却没想到这人家里电视位不仅没电视还摆了张巨大如地图的行事历,内容满满当当,安排明明白白,日期直接到月底,看不到半点休息痕迹。蓝晓沉默了会:“看来你在英国过得还比较轻松。”至少节假日除了作业没啥事。她心里补充道。青青看眼行事历笑道:“那一年,权当作调休吧。现在我得开始补班了。”说完坐到蓝晓身边还递过一支多色笔和平板电脑,上面是已经整理出的思维导图。
这都是英国养成的习惯,除了那盒薄荷糖。英国时两人更喜欢用抽烟调整思路,但仅限于家里。原因之一是英国糖大多不好吃,原因之二是蓝晓抽烟抽的厉害,于是连带着白青青也抽了起来,不过作业撞剧本时候不多,所以青青抽的断续,倒也没上瘾。
和以往一样,二人从剧本走向开始分析。这本是青青习惯,后来也带给蓝晓。不过青青做走向以角色视角为主线,蓝晓更偏向于整体,所以很多时候都能碰撞出灵感,梳理掉问题。
“你怎么看?”扮演其他角色迅速过了一遍剧本后蓝晓问主演。这还是她第一次陪着念中文台词,不得不说有些人能做艺人确实是有天赋的。青青皱着眉:“我觉得,这剧本实际主角是法海而不是青蛇。”
“我也这么认为。还有呢?”青青被问的一怔忡,再迅速翻遍剧本得出了新感悟:“青蛇是代表。”这倒不在蓝晓预想之中,于是她也皱起眉示意对方先说:“我觉得青蛇是否要妖娆,取决于她是法海修行阻碍的意象还是具象。如果是意象,就得放开演出狂野和风骚,让人具有性冲动。如果是具象,就需要收着演出让人无法拒绝的动心。”
“确实。但后面比前面难得多。要把观众带进角色,就需要大部分人能体会到的共情。女性,会对什么样的女性产生共情呢?”
这确实是个问题。在看惯了男性视角下标签化女性后,要突破惯性不走委屈路线,同时又要负责起“勾搭”而让女性代入,一时半会之间还真找不出个合适样板来。
既然没答案,不如先跳出。剥个薄荷糖放嘴里,青青问正往嘴里丢糖的蓝晓:“你呢?你有什么想法?”
“白蛇是青蛇的另一面。是……怎么说呢?就是激情爱过、坠入人生的那种。”她说的云里雾里连带着听众也一阵糊涂,蓝晓叹声气,这的确不是很好理解的说法。但她也找不到确切形容来说明,结果客厅除了大灯回落到凌晨三点应有的寂静中。
“如果,把许仙视为法海的俗世人物,再把白蛇视为他欲望得逞,会不会好理解一些?”再三思考后,斯嘉丽这个突然闯入脑中的角色拯救了无法理解的比喻。白青青一下就明白她的意思。一体两面确实是非常常见的戏剧手法,现在流行的穿越、重生,大部分也脱胎自此。舞台剧大多采用灯光来让观众明白这份隐喻,喻体用光投射剪影在幕布上,或者在背后出演哑剧,主体则在舞台上演出,从而生成对比。
“那如果这样,往意象上会更好。”
“我也这么认为。风骚入骨这种表现更有冲击更容易接受,作为对比的许白夫妻还能让法海修行阻碍不仅仅是情欲,还有对世俗的渴望。”应该还有更贴切的词汇,不过蓝晓很久不读书了,最后还是白青青俏皮下了注解:“也就是六根不净。”
“对!”
一切思路理顺,让两个基本没挪窝的人都长长伸个懒腰,剧本上标记也各有千秋就等和导演确定。灌下最后一杯水后蓝晓准备告辞,白青青指着还没亮的天拦下她:“太晚了,今晚先睡我家吧。”眼看要拒绝,又上手挽住蓝晓胳膊靠人肩上,“留下来嘛~这里是郊区,不太安全的~”软软尾音在空气里滑出小波浪,黏黏的,像是春风带起溅开的溪水拂在脸上。于是蓝晓也听到自己软音:“好。”
八
如果说客厅只是浅浅展现,那客卧就是深深展示了。摆放了床罩的双人床和衣柜一道本身并没问题,但斜放角落的画架、堆了一桌的画具和各色或离谱或完成的作品,以及一堆剧本、歌词稿都显示这屋子确确实实只是工作间隙落脚点,和“家”所有关系仅限于它屋主有名有姓。
白青青郝然着“不好意思”,蓝晓摇摇头说自己租处也差不多,要不是了解她性子这话委实像鄙视。再给找来套睡衣后青青站门口:“冰箱里还有点菠菜。”
“你想吃炒菠菜吗?还是凉拌?”
“我只是说可以不只吃拌面~”青青眼巴巴的,卸完妆后的少女形态让人心根本硬不起来。蓝晓拿开床罩,没发现自己脸上都带了笑:“那老规矩,谁起得早谁煮面吧。”青青也笑了,道了声好。
不得不说明星家床肯定经过精挑细选,洗完澡往上头一扑,整个人仿佛被抱拥住了。开了大半天车又经过搬家用脑的体力脑力双消耗,蓝晓瞬间就堕入梦乡。等再睁眼居然已经下午四点,如果不是饿的前心贴后背,她甚至还想多睡会。于是她踢踏拖鞋顶着乱发走出去,用还没开嗓的沙哑打招呼“早”,背靠沙发的白青青迅速放下手机,转过头一脸灿烂:“早。”
她笑的实在太灿烂了,灿烂到像是明明很累但要参加公开活动时特意展现的样子。想起一起去音乐节那次相同灿烂下是筋膜枪续命,蓝晓不动声色走进卫生间洗漱。挤牙膏时她不自觉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让青青如此应激。
然后微信告诉了她:“新闻说昨晚白青青男朋友去她家过夜了。你不是和她很熟吗?怎样?她是不是真的有男朋友?!!”浓烈感叹号昭示着这人是多么八卦,为了证明这话还特地发了白青青挽人手臂的背影照。蓝晓本不想搭理,奈何未来几个月大家还得共事,只好回复这位名叫吴蕾的服装设计师:“那个人是我。”说完揣上手机走出去:“给你惹麻烦了。”
“啊,不。一场误会而已。”白青青依旧笑笑的,毫不展露自己刚被尤佳说了通。这发稿时间过于刁钻,选在大多数人上班通勤时间,以致于在这个辟谣跑断腿的信息时代想速战速决完全不具备可能性。
蓝晓沉默了下:“我能做点什么么?”
“真没什么。如果你一定要做的话,我买的菜到了你要不烧个晚饭?”
听到这话,蓝晓放下手机开始动手。其实她做饭也不咋样,但胜在对比环境是英国,且对手是因为被油贱过所以只敢煮炖的青青,所以即便不好吃,但起码熟的、能吃。白青青则继续等待经纪人信息,尤佳刚要了一堆蓝晓照片走,看来也准备发通稿。果然没一会尤佳就发了信息要求给几张原图,她看眼,全是蓝晓戴着昨晚那帽子的照片,确实很有说服力。更具说服力的是后面那句:“刘宁——就刘晓宇他经纪人——找过我了,申润福宣传团队也找我了。后天去剧社,我们拍几张宣传照。”
白青青没回,咬了半天嘴唇咬到饭菜上桌她才问道:“我们英国合影的正面照,可以放媒体上吗?”蓝晓没回头,只淡淡道:“你放吧。”
二人合影与“白青青进修归来后将与刘晓宇共同出演话剧《青蛇》”的新闻在第二天上班通勤前准时登录各大平台,蓝晓出众的“面无表情”和刘晓宇阳光白皙一对比,立刻就失去了话题性。营销号们还设立了投票选项罗列白青青出道以来的角色CP,于是连带着三年前出轨被软封杀的男演员又出了一次镜,评论区也因此热闹的可以。
蓝晓大概看了眼又继续低头做事。她认识白青青前几乎不知道还有这么号人物——确切说,名字和脸根本对不上——所以对于这位前室友她毫无屏幕初印象可言。等共住段时间后,看惯这人为功课挠头抓狂,睡衣素颜偶尔裸身,下厨永远躲油,就更不会有去看她作品的兴趣。这也算是种祛魅,毕竟“离作品近点离人远点”在很多时候也是保护作品可信度的手段。
不过影视剧可以不看,歌却可以听听。做木工活尤其需要旋律音乐帮助,青青恰好又是唱情歌的一把好手,于是就在“情情爱爱”中蓝晓做好了所有木制零件准备拼装。因为这次不赶时间,所以她设计了套榫卯结构的桌椅准备在剧目结束后拍卖出去。这也是喜乐汇的老习惯了,只要有大牌参演,道具必然拿去售卖以此贴补剧团用度。
“享有”同样待遇的当然服装。据闻之前卓俪曾穿过的演出服粉丝出价二十万用作收藏,让人不禁感叹有钱真好。只是后来据说卓俪刚宣告恋爱这衣服就被购买者剪碎扔掉,又让人不寒而栗。
“这样吗?”别着电话蓝晓边问边贴创口贴。刚手机响时没注意,在旁边美术刀上拉了个口子。那一刻痛的眉都拧紧了呼痛声硬是没出口,所以电话那头的吴蕾全然没发觉,还在那叭叭说话:“要我做的衣服落这么个人手里,真是想的都心痛。”蓝晓顺着思考下,老实道:“也不是没可能。”
“……”吴蕾放下铅笔,一脸无言以对。她不过四十好几,头发却因为从事设计白了一小半,“你这人……真不会说话。”
“嗯。”
冷冷淡淡不反驳的语气让吴蕾一时间无言以对,偏偏蓝晓可能怕她没听清,还特意补了句:“你说得对。”一时间更是让人气恼。好在她到底多吃了十几年米,很快平复情绪冷静问道:“这些年你怎么活下来的?都没人说你吗?”
“有啊。我妈。”敲进椅脚后蓝晓抹了把汗,“至于怎么活下来?大概就是活不下去就拉倒吧?”
她说的很认真,所以气氛更加低落。吴蕾一时搞不清到底是当前流行的丧文化影响了这人,还是她真抱着破罐破摔的态度生存于世。不过不管哪种似乎和自己都没关系,于是约好排练见后吴蕾挂了电话,也绝了和这位同事保持关系的心思。
蓝晓就这样安静到了第二次通排。可以感觉到理清思路后的青青虽然偶尔会磕巴台词,但情绪转换出来了些,不像上次那样充满犹豫。卓俪一门心思向往人道,不能说不好但和青青有割裂,至于刘晓宇……那个台词让蓝晓直皱眉。暗暗冷笑声她走到屋外,吴蕾正扛着一撂纸进屋,她赶紧过去帮忙:“设计稿都出来了?”吴蕾也不带客气,语带嘲笑:“等屋里那群大爷们审呢。”
“所以有初稿没过么?”
“尤佳给打回俩,觉得太过‘风骚’。”勾勾手指吴蕾冷笑道,“怕破坏了白青青长期以来的‘禁欲’‘御姐’感。”
“禁欲?御姐?”蓝晓几乎要笑死了,“不是小女孩才对么?”
“噢。也有。虽然我不知道这三个字是怎么能组合到一块的,太荒谬了。然后刘晓宇……呀……”忽然反应过来蓝晓和白青青关系的吴蕾不自觉惊了声便住嘴,蓝晓还没反应过来,转头还想看刘晓宇那边什么幺蛾子,结果看到张全是尴尬的脸后反应过来,便笑道:“没什么,你尽管说就是。我不会和人说。”
不得不说平常寡淡语气确实增加了这话可信度,但吴蕾还是审慎选择了岔开话题:“道具那边过了吗?”
“锡杖刘晓宇觉得还是有点重了。”很平稳的语气,“其实也就四斤,也没什么大威天龙。”吴蕾“啧啧”两声,二人交换个心照不宣的微笑。
帮着放好稿纸后蓝晓听了听,台词已经过到尾部,便拿起手机:“喝咖啡吗?”
“一杯香草拿铁,谢谢。”吴蕾应着,没注意蓝晓无名指上交叠了几张创口贴。
九
休息时还在思考的白青青随手抓起身边杯子喝了口,才发现不是罗汉果水而是咖啡。她不好奇咖啡来处,只皱眉拿过手机询问助理罗汉果水有新的没,几分钟后文亦那张充满生气的年轻脸抱着壶走过来解释:“水才烧开,所以晚了点。”跟在一旁的蓝晓注释道:“电热壶突然坏了,紧急下单跑腿买了新的。”青青应了声,继续看修改部分。文亦不敢做声,出了门才长松口气:“吓死我了。”
“她平常很严厉吗?”
“工作上是。我记得有次当演唱会嘉宾耳环忘了带,哗!整个化妆间温度瞬间零下。”文亦夸张道,蓝晓抬头想象了下,发现无论如何也想不出白青青骇人样子,相反倒是回忆起很多个夜晚功课卡壳在那自我怀疑的低气压。文亦双手交握放松下肩膀,看蓝晓还在想,便笑道:“想象不出来是不是?我跟她前也想象不出来那么看上去温柔的样子工作起来气息那么强大,难怪演上司角色得心应手,根本本色出演。”
蓝晓这回没接话了,只是看了眼正和卓俪讨论的青青,她表情并没舒缓,甚至于卓俪看上去都不轻松。她长得本就有压迫感,一不轻松,感觉上就像《伪装者》的汪曼春,让人不自觉起了压力。
“决定好了么?”卓俪低声问道。收到尤佳通知短剧时她就开始了甄选,可惜两个女角的剧并不多见。最开始她想节选《我的天才女友》进行改编,可惜时间上太紧。而《伦敦生活》《初步举证》又都是独角戏,到最后她选了《傲慢与偏见》的姐妹对谈、《老妇还乡》中马蒂尔德在丈夫死亡后与克莱尔的对谈,以及《你好,李焕英》最后母女相认给青青选择。
“《傲慢与偏见》吧。我学过。”青青也小声答道,答案正如卓俪所料。流量时代,不出错比先锋更重要。卓俪爽快应了声便约着排练时间,文亦收到信息便转身去找卓俪助理查看行程。蓝晓定定站着,看和申润福对完设计稿的吴蕾去找演员。
尽管有“导演中心制”的说法,也有话剧大于电影大于电视剧的鄙视链,但进入自媒体时代后服装道具等工作人员就变得特别不好做了。以前只要导演点头再量个尺寸东西就能定稿,现在则要导演、演员、经纪人三方同意才能动手制作。明明为凸显人物而考量的物品,却要加入突出演员等等因素,怪不得吴蕾感慨说那些白发全是近十年产物。尤其现在,听到白青青认真问“我的衣服能不能大胆点”时她内心狂翻白眼,语气上却只能客客气气:“之前有个版本,被尤佳否了。”
“噢?我看看可以么?”吴蕾听问,拿出手机调记录,白青青搭眼一瞧除了重要部位基本都是镂空,果然大胆许多。而尤佳给出的否决理由也很简单:“太暴露了,审查不会过的。”
“确实无法反驳……”青青默念道,再看眼当前遮掩完全的定稿,总觉得不服气。青蛇终究野性未驯,衣服保守却语气轻挑的话,不是潘金莲更合适?思考一番后她问道:“能不能腹部改成半透视?”吴蕾默默翻出另一条记录,是蓝晓的:“腹部半透蛇尾插进去会变得很奇怪,这也是开始我为什么建议不要那么暴露的原因。”
理由很充分,但青青到底不死心:“如果能解决这个蛇尾问题,可以换吗?包括裙子部分从腿部以下改成薄纱。”
“可以哟。不过这得让导演和尤佳同意。”
“这事我来处理吧。”青青说完就给蓝晓发了信息:“一会聊聊?关于蛇尾的事。”
“OK。”迅速回信后蓝晓看了眼剧本,歪歪扭扭硕大问号跟在那排小小的仿宋字体后:“这里加个尾巴做什么?”口气里充满了嫌弃,这嫌弃是她写上的心声,只是问了几次都被申润福打断要求按剧本做。“这真的有意义吗?”就成了“我说有意义就有意义。”
“所以这蛇尾到底有什么意义?”当晚在青青家,刚结束乐队巡演来送伴手礼的黄怡也问道。作为青青多年好友她坐姿非常放开,直接趴在椅背上双脚不断打着节奏,短发尾端拉出条又细又长的麻花辫,只要改改妆容就能上台去演《仲夏夜之梦》的精灵帕克。
“欲望的具象化。”蓝晓言简意赅,借此掩盖闯入他人生活的不安感。去英国前她大概听说过白青青,在英国她们成了孤岛上的室友,而回国再见面时就像鲁滨逊回了家,青青那庞杂社交关系直接给她砸了个头晕眼花。
“是用在法海失手时。”青青帮交代了句,又问蛇尾到底怎么回事。蓝晓扯出特意要来的纱布再拿出布制蛇尾一合,确实丑的没法看。她可能还觉得不够,又补充道:“导演说这里要参考张曼玉,蛇尾得做成能操控的。外形已经过了要求,就等填充骨架和编程。”
“这不是把观众当傻子么?”黄怡停下节拍认真道,蓝晓没做声,意义有时候并不在场内而是在场外。申润福经不起再次失败,所以他删除了所有可能难以理解的内容想做部商业剧。白青青想了会:“我和导演沟通下看能不能不要这尾巴吧。蓝晓你这尾巴先别做,等我定了明天和你说。”
“好。”伴随着好字的是转身离开,黄怡看着她背影确认门关上了才说:“你这前室友,和之前不太一样,是个很淡漠的人啊。”
“是么?”白青青探了探头,想说什么又找不到词汇,也便罢了:“晚上到我家住?”
“那当然,我可带了礼物来呢。”黄怡猫一样扬起头,青青被她逗乐了:“好好好!”
十
青青洗澡出来时黄怡已经躺床上了,卸妆后疲惫再也遮掩不住,和镜头前意气风发全然不同。
“你还真是连轴转!”撑着脑袋的黄怡尾音微微扬起,她出生沿海,声音里带有沙砾磨过后的软糯。青青耸耸肩,仔细吹干头发后才躺下去。她头发又厚又长,和黄怡恰成反比。这样的人天生适合进演艺圈,至少做造型方便很多。
“这是出国前就答应的事,不然尤佳才不同意呢。”青青软软道,仿佛声音也卸了妆。黄怡扒着她肩膀看屋顶星空,那是她特地带来的星空灯作品。“最后一场演出,潘宇来了。他说,向你转达和好,却发现被你拉黑了。”
其实现场并没这么云淡风轻,潘宇近乎痛哭流涕让黄怡乐队很是尴尬。黄怡虽不想理,但因为不知道青青想法,便没断然拒绝。青青对此只回复了一个字:“是。”
“我之前一直没好意思问你,突然出国,是因为他么?”回想起当时营销号漫天遍野的白青青劈腿刘晓宇,黄怡就有点不寒而栗。甚至于打胎传闻都出来了,尤佳几次辟谣都没效果,反而传的更多了。
“不全是。我台词能力一直不好,本来也需要学习,正好那事发生了,就想着躲下吧,轻松点。去英国,除了因为西区有培训班外,也因为和法国近,可以去看展览。如果万一不想干了,我还能把画画那碗饭捡一捡。”
“真就这么理性?”黄怡怀疑道,青青抿嘴不答。其实也哭了好几次,这就是为什么初期文亦也跟去的原因。想起她英文一般还努力照顾自己的样子青青就有些不好意思,奈何当时根本控制不住火气。
“你和蓝晓怎么当室友的?”
“我没和你说?”
“大姐,我那会筹备巡演你说忙完说,结果后来一直没说。”黄怡不无怨气,青青想了会好像是真的,便笑道:“我那房子住进去一个礼拜,就烧了回保险还水管漏水。文亦不知道什么时候混进来留学生群,问她们有什么靠谱修理工推荐没,她们就推荐了蓝晓,说业务收费都靠谱。”
“于是就住进去了?”
“哪啊!后来房东要刷墙——她住我们隔壁那栋,是个老太太——结果来的又是蓝晓,一问,才知道她在那个社区已经有点名声了。能做事,收费还不贵,节假日也干活。所以老太太们很喜欢找她。那几天正好公共假期,我也没出门。就聊了几句,才发现我俩一个学校,不过她学的是舞台布景灯光之类的。再后来文亦不是回来么?我送她去机场,回来路上碰到蓝晓坐一堆东西上抽烟,问原因,说没地方住,我就让她先住我那,这才当室友的。”
“没收租金呢?二房东。”
“哈哈哈!你不提我都忘了说,开始我真没准备收钱。结果你猜怎么的?”话到这份上,猜不出多少有点傻了。黄怡撇撇嘴:“她给你钱了呗。”
“对。我开始说算了,反正一年租金都付了么。然后她找房东问了价格和房子面积,再把自己那屋面积量了下算了个比例付钱给我。后来更好玩,上学期学基础,下学期实操么。结果好几个剧本我们都撞一起了,于是老在屋里苦读。你别说,她真的会很多东西!”
“嗯,会做道具,水电,刷墙。噢,还有编程!”想起那个还没成型的蛇尾黄怡就很想笑,没料白青青还能补充:“不止,她大学学编程,出国前做的室内设计。”
这多少有些超纲了,黄怡惊讶道:“她比你大?”
“小我一岁多呢。每次看到她我就想,人的潜力真无限大。”青青说着说着打了个呵欠,“睡吧,明天聊。你还没给我说巡演趣事呢。我也好想跟你去做livehouse的巡演噢。”
“得了你就老实演唱会吧。”嫌弃地推一推老友,黄怡也打了个呵欠。直到快睡着时她突然想着正好下一张专辑主题是千人千面,也许可以找蓝晓聊个天?白青青用最后的理智思考了下,给出答案:“悬。”
十一
悬不悬这事终究没往黄怡心里去。毕竟哪一个做创意的人不是排除万难让计划落地呢?不过她也没急着联系蓝晓,因为时机不适合。蓝晓看起来有点社交厌恶症,具体表现在那双眼多数时候看上去空如黑洞,不管给什么眼神都会被吸进去;不过一旦触摸到了,黑洞里的宇宙就会迅速聚集成飞刃,配合面无表情斩断话尾,因此现在看上去并不适合。而且黄怡也不能确认在白青青不在的情况下蓝晓会不会转身走人。根据青青所述,这事不是没发生过。
时间就这样拖拖转转到了九月,秋风渐凉树叶已黄。黄怡去名为“秋蝉”的livehouse谈演出,结果遇到蓝晓带着几个人在那里装音响。她和初遇时一样还是面无表情,就连话也是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黄怡看着电动螺丝刀飞舞,装完一个梁后稍微离地测试,确定全都安装牢固后便升了起来,整排Lax音响看上去气势恢宏。老板测试没问题后笑嘻嘻对黄怡道:“新换的,不错吧?”听着像有画外音。黄怡琢磨了会没琢磨出结果索性直接换话题说谈分成与合同。两人认识多年合作几回也就没纠结,还是按四六分后,黄怡抬头看到倚门框上抽烟的蓝晓。阳光给她打了个忧郁剪影,没两秒就因为用力吐尽烟雾变得歇斯底里。黄怡心里微微一动,要了瓶水问:“聊聊?”
“你是”二字在蓝晓心里打个转就被抛走,黄怡那根从脑后延伸的细小辫子配上短发并不是容易遗忘的造型,她甚至还掐了烟,只用眼神传递了个问号。在黄怡看来这是友善的意思,所以开门见山:“我最近在做张专辑,所以想对你做个采访。”
“采访?我?”
“对。不是那种媒体采访啊!就我想写个记录故事的专辑。当然不会用真名。”
“这个倒是无所谓,我也不是什么名人,不靠这个吃饭。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是我。”蓝晓说着又抽出烟盒,随之掉落的手机叮咚一声,是钱到账的声音。塞回烟盒她转手把刚到的钱转了出去,黄怡眼尖,看到记录里满满都是转账,顿时满肚子疑问,开始暗自琢磨这人到底是谁。蓝晓回头看到,笑了:“我妈。”
“啊?不是。喔,阿姨啊。”
“嗯,她住院了。”
依旧很平淡的口气,听不出来是无所谓还是小病或者检查所以住院。黄怡还在琢磨,蓝晓背起工具箱又重复了句:“为什么是我?别说白青青推荐的,我不信。”
“为什么这么笃定呢?”
面对这问题,蓝晓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就转身离开。黄怡急忙跟上:“我想写个类似人物故事的专辑。”
“女性?异乡人漂泊?无论哪个,都有的是有话题度的人吧?”蓝晓口气不无轻慢,刺地黄怡停下脚步认真问道:“为什么要有话题度呢?”蓝晓听的语塞,尔后沉默。
是啊!为什么要有话题度呢?也许因为这几次剧场排练都提到了吧?故意设计成对峙的海报,铺天盖地的“磕到了”的宣传,评论区孜孜不倦的“哥哥”“姐姐”第一次演话剧溺爱就完事了。所有一切似乎和剧有关,有关到还有一个多月才上就已经一票难求了;又似乎和剧无关,因为要翻遍角落才能找到点零星相关,就这,还有粉丝不断控评。
“你说我去进修是为了什么呢?”白青青指着“没关系我会溺爱”的评语疲倦问道。三天只睡了两小时的人已经压不住疲惫,嗓子都沙哑了。这话让一切努力都变得像个笑话,就像眼前。忆及此处,回想自己,蓝晓转身认真道:“对不起。”
“没关系。能理解。现在没有话题度确实很难吸引人。这也是我为什么一直留这个发型的原因,至少走出去能一眼被认出来。”摸摸小辫子黄怡呲牙笑道,白的一看就知道平常有好好做护理不像蓝晓一口烟酒茶浸染过的黄黑色。
“但我还是好奇为什么是我呢?”
“因为我想脱离苦难脱离仇恨,写一张普通人的叙事专辑。想让那些活的坦荡的人知道他们有被好好关注到。”
“这样……你很难挣到钱吧?”
“没事,我有其他地方找补。”还是呲牙笑笑,蓝晓审慎思考了下,最后问出问题:“那我有钱拿么?”
十二
拿着两百块的故事黄怡回到家里,在键盘面前犯了难。因为她既想着“千人千面”的初衷来自于毛不易《无名的人》,又难以忘记蓝晓不生枝蔓全不在乎的脸。录音笔转出来的文字就和她叙述的一样没有任何神情,甚至冷静清晰到仿佛述说过千百遍,顺畅到几乎没语气助词。
“我爸很早就过世了,不记得我十一还是十二。”
“工厂工人,出的意外。工厂不想赔,我妈去闹要来了赔偿。这话她说的,洋洋得意,我没确认过。”
“大学以前的要求是当个乖乖女考上本科不能给丢脸,明明很穷也佯装没事,所以有线电视接的隔壁,冬天没有空调也没有暖气。”
“大学时打电话回去要申请贫困生材料,不给,说我丢人丢到外面。”
“读书时没怎么回家,基本都在打工。做的泥工,从一天100学徒费到了后面一天400正式费用。存的钱除了日常生活都寄回家了。”
“大学学的软件工程,毕设做的室内光线模拟。因为一直打工有足够数据量做支撑。导师老婆开装修公司的,因为这个买断了我软件,还招我进去做运维,一年后转了室内设计。”
“买断钱给了我妈,她说用我名字在若岛——就是我老家——付了首付,她的钱弄了装修没钱付房贷让我自己付。”
“我就一直努力工作赚钱,没项目的时候就去公司装修部做泥工水电工。保证每个月一定有入账供房子。然后前年刚过完年,我因为加班太多进了医院,住了半个月后出来,被开了。”
“我妈不知道有赔偿金的事,听说我被开,说她供不起我在百景生活,年纪也大了。不如回去找个好老公嫁了算了也省事。她现在还有余力帮我带孩子,以后老了就没精力了。”
文字转到这里出现了一排乱码,但不用听也知道这乱码是纸张被捏成团的噪音。故事说到这里时蓝晓足有五分钟没说话,脸上少见的有了情绪。但因为在车里又侧面对着自己,黄怡无法看清全貌,理智和情感也因此分做两半。情感上她同情到几乎无法呼吸,理智上却又让她想看清这时的蓝晓到底什么模样。这拉扯到现在都没能分出胜负,黄怡盯着那排乱码,无论如何也看不到下一行。最后狠狠按下键盘,哐哐乱响的黑白按键让空气都凌乱起舞。最后原本在房里睡觉的尹德顶着头乱发跑出来:“怎么了?”望着男友嘴唇动了半晌,最后汇聚成有气无力的“没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你不会这么敲琴。是专辑写的不顺利么?”
“嗯,多少有点。潘宇最近找过你吗?”
“他昨天来了,说青青已经把他拉黑了。我没当面说,这换谁天天微信骚扰也受不了啊!”尹德想起老同学那习性实在忍不住道。黄怡盯着键盘,试图从琴键反光里看到自己的脸,只是那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半晌,她忽然开口道:“你让他别找青青了。”
“这话我有点说不出口。反正青青都拉黑他了应该也无所谓了吧?”
“不。你让他别找她了。”暴躁说完这句黄怡拿着录音笔走了出去,留下尹德满脸问号和不满回去房间,“老婆”二字在手机一闪一闪,接通电话就听到深呼吸的尾声:“青青努力发展事业。你知道娱乐圈最喜欢找些八卦来播。潘宇这么搞下去,青青英国一年努力就白费了。你让他收手吧。当初是他说聚少离多提的分手,现在又怎么好意思回头?”
尹德听着有些犯难,虽然大家曾是校友,但他和白青青并不熟悉。等青青成名后来往就更少,除了偶尔几个音乐节当过鼓手外,二人交集不是潘宇就是黄怡。相比之下,四年室友加上工作合作,和潘宇他来往的反而更多。思来想去,他回道:“我努努力。”
收到回信时黄怡刚进青青家门,青青正巧顶着面膜问她要不要也来一张。黄怡摇摇头:“你清楚蓝晓的过去吗?”
十三
两人并肩沙发听完了整场录音。其实也没多久,毕竟蓝晓不擅或不喜用夸张语气和词汇,所以除了那五分钟停顿,大部分时间都是冷静克制的。
“我用那笔赔款报了西区灯光课程,然后买了单程票。”
“去的时候没租到房子,当了几天流浪人。后来有个留学生说自己抑郁退学把房子空出来问有没人租我才进去的,和一对情侣分用一个房间。”
“我手上钱只够我撑一个月,好在那附近都是老房子,总有各种问题但找人又贵又难,我就靠这点手艺活了下来。”
之后又是个小停顿,然后是黄怡声音:“如果……你没有这个手艺呢?”
很轻微的一哼:“客死异乡吧,大概。”
黄怡按下暂停键解释“这里她冷笑了下”又继续播放,白青青仰起脸,面膜遮掉了她全部表情。
“做这行,很容易弄脏。在持续两个月后那对情侣受不了了,让我在多付钱和滚之间做选择,我选了后者。”
“就在我抱着工具行李在街上徘徊时,青青突然出现,她在车上笑着向我扬手问我准备去哪要不要搭一程。我不记得怎么回答的了,大概是要去找新住处之类的。她说她有房间给我住。”
“她说的确实是‘准备找个新住所’。我问有没找到她说还没头绪,我就说你要不来我家住下,之后再说。”青青低沉声音补充道,突然想到什么又一笑,“这个人,如果你说就住我那吧,她一定不会接受的。”
“怎么说?”
“第二次修水管还是什么?我不记得了。我请她喝咖啡也不喝的。明明就是个人工作不存在违反规程什么的,但她好像就是不想和人扯上关系。对了,她后面有没有说和人产生过争执?”
“没有。怎么?你知道些什么?”
“那个争执,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特别无力又特别愤怒的样子。这么说挺不厚道,但那一刻我才觉得这是个人而不是什么机器人。”
“从头开始说说?”
“还从啥头啊!?之前的事不是和你说了吗?”
“我知道啊,但你再捋一捋嘛。你说她是文亦从留学生群里找到来修后来被你捡回家的。现在又来了出看到人起争执,我这时间线对不上啊!”
“你写小说还是写歌词呢?还得对时间线?”
“嗐!你就说说嘛~”
白青青被黄怡缠的没办法,拉过靠枕垫在腰下开始讲那个从没说过的故事:“你知道不管哪里赚了钱都要缴税的,然后,欧美那边人工特别贵。”
“嗯。”
“我住的那片地又是老小区,房子动不动就几十年,出的问题奇奇怪怪,但又因为靠近市区所以比较贵。住那的人,大部分也是老人家,家里有男主人的还好,一般都能处理。但也有些离婚或丈夫过世的老太太只能找人来修。也不知道那些修理工是故意留着小问题不处理还是真的技术不过关,经常要返工所以人工费收的更贵。结果就是租住那片的留学生要不自己动手,要不就找相对便宜的年轻人或者赚外快的留学生。蓝晓就是后者。它好处显而易见就是便宜,毕竟如果打官司可能到毕业回国了还没开庭;坏处也很明显,双方都没保障。”
“你说蓝晓被气到挂脸,那她肯定是被欺负的那个咯?”
“具体我也不清楚。那天是我和文亦上街买东西,英国大商超都离老区远,所以我们买完回来的时候恰好经过一个相对来说要新一点,大概就六十年代建筑的住宿区。大街上蓝晓抓着个人袖子不让走,说让她钱,说的英语,所以我猜可能外国人。毕竟我去的时候她已经去了一两个月,名气在留学生区也算打出来了。”
“对方男还是女?”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站的远,只能说金色长发背影,比蓝晓高一点。问题她一米六,英国感觉随便一个人都比她高一截,很难参考。”
“……那我一米五五的咋整?”
“……哈哈哈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反正就那么个意思嘛!后来两人声音大了,我就听到大概什么举报之类的,估计是说她做私活不交税。蓝晓看着特想揍人一顿,但最终还是松了手。喔,对,那人可能是澳大利亚人,因为后来蓝晓听到是澳洲人的活就不做。总之呢,就这么个情况。这事没过几天我就看到她背着东西在大街上,看着像被扫地出门了。所以我才让她来家里住,你知道我怕黑。然后那些老房子隔音不行,晚上有时候外面呱呱呱的,我开着灯也怕。”青青不好意思笑笑,黄怡伸手捏了捏她胳膊,肱二头肌还在:“你这就有点看不起自己了。”说完又把话题扯了回去:“她没说这事。但我现在有点犹豫了。”
“怎么说?”
“这个事,适不适合写进《千人千面》里?毕竟我设定的主题是普通人的十二面相。如果收,我编曲又应该走什么方向?毕竟我不能十二个故事七八种风格吧?”哀叹一声黄怡滑倒沙发上,青青心念一动,建议道:“反正流行肯定不合适了。要么民谣?”
“我没做过,不过也许可以试试?噢,对了!你猜这故事她卖多少钱?”
“一百吧?反正不会高于这个数。”
“五十!她说要换成若岛她就只卖三十,实在百景物价高,她最近又得赚钱。不过我给了两百。”
“赚钱?为什么?”
“你不知道吗?她妈带状疱疹住院去了。”
十四
“这次只要一杯咖啡,谢谢。”低头打了行字,蓝晓眯着眼看落日濒临。深秋了,太阳也开始赶着下班了,剧目却还在初始合成中。青青一席戏服在大厅中间声情并茂的“法海”换来刘晓宇情动却克制的佛珠转动,只可惜不能细看,否则那张莫名消瘦脸会带来捅人快感。
“刘晓宇整容了!”已经在热搜上挂了好几天,每个评论区都在吵架到底有没有整。不得不说自从出现热评机制后翻个好几页都复制粘贴实在让人恶心,好消息除了粉丝和反感的没人愿意参和。只不过几乎每个评论区都要带上“白青青”三个字未免让人不爽,话里话外把绯闻“证实”的颠倒是非让蓝晓最后那点上网乐子都没了,也因此成功错过潘宇通过网上发出“求复合”的新闻。
说来可笑,在回国前潘宇算是她少数知道的艺人了。一个是因为大学打工时正好在他演出的地方打工所以听过现场,另一个则是因为白青青。某日回家时青青正在做直播,用非常肯定的语气说自己既没怀孕也没出轨。“和平分手”她口气平静的足以欺骗所有人——如果不是下播后流泪的话。
“校园爱情真的好难啊!”白青青闷着声音道,口气又像松气又像疲惫。蓝晓端着刚煮好咖啡有些犹豫,安慰人从来都不是她擅长的事,现在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后还是青青拉她坐到沙发上:“让我靠一下。”说完便趴她肩窝里。蓝晓想了又想,最后扯过毯子环抱住她,什么也没说。
那天之后蓝晓学会了一件事,青青伤心的时候陪着就好了,如果可以抱住就更好。“因为被抱着会觉得很安心。”
“你在想什么呢?”一个声音忽然打断回忆,蓝晓偏过头,看着文亦活力满满站在旁边,再看下小院基本空无一人。文亦指指大厅:“彩排结束了,都去里面了。”蓝晓再一抬头,果然大厅里乌泱泱的,每个艺人身边都围了三四个。卓俪青青不在此列,两人在一旁不知道聊什么,青蛇白蛇装让二人看上去像极姐妹。青青看着情绪还好,似乎并不纠结前任求复合的事,望到她甚至还招了招手,蓝晓点了点咖啡,塞给文亦:“你拿给青青吧。”文亦大为不解:“你买了你就拿进去呗。”蓝晓咧咧嘴:“对岸好几个长枪短炮呢。我可不想当绯闻主角。”文亦给逗乐了,呲出两排白牙:“你等我装水先。”蓝晓应着,透过人群努力望向对面,长枪短跑不减反增,站了满满一排。蓝晓看的皱眉:“怎么不拉窗帘呢?”文亦拎着水过来,听问,笑道:“买通稿可不便宜。”
“那这波冲着青青来的,回去东西和剧目也无关吧?”
文亦这回没搭腔,只是拿过咖啡对她道了声“谢谢”,心里默默摇头:这人,真的和娱乐圈丝毫不沾边。
确实,这波人是冲着潘宇求复合的八卦而来。但在场艺人一身戏装,不管怎么编排,申润福都可以占到便宜。再说刘晓宇白青青二搭这事早就提过一次,不少“荧幕情侣”粉还没从一年前电视剧里脱身,自然而然会帮着造势。双方唯粉自不必说,热评前排肯定一排排期待。潘宇一个滚圈小透明任凭营销号怎么造势最多也就贡献茶余饭后八卦闲谈一则,哪怕有人下场造谣,也因为太过透明而难以形成讨论度。
这是每一个饭圈人都懂的道理,不过很明显蓝晓不是其中之一。所以文亦也不准备解释,只是帮着把东西递给白青青。两人还在谈戏,和周围有些格格不入。
“其实,马上都要上剧场合成了,再改走位什么的一时半会也不现实。”拿过罗汉果水,卓俪低声道。她声音很清亮,衬的青青本就低沉的声音也越发低沉:“是。只是那里太别扭了,希望申导会注意吧。”她话音刚落,申润福声音就传过来:“刘晓宇、白青青留下来。其他人可以先回去了。”听到这卓俪深深看了眼青青,二人交换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留下来,也就意味着有些双人部分要调整。但这个时候,顶着窗外不加掩饰的记者、站姐们,申润福很难不说别有深意。但事到如今也没办法,卓俪平静道:“先走了。”文亦却左右为难。为了省钱,最近的商务车都是两人同接同送,就助理也就她一个。如果先送卓俪回去但青青很快就结束排练,那她还得等自己。
青青看出她为难:“我一会自己回。”
“那不行。”文亦下意识反驳,刘晓宇刚和经纪人说完话,笑嘻嘻插进来:“我可以送青青回去。”
这是个很难拒绝的邀请,也是个危机四伏的邀请。青青下意识瞟了眼窗外,想着该用什么理由体面拒绝,蓝晓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排练还没结束?”刘晓宇显然不稀罕她,语气僵硬:“需要加练,导演没和你说么?”蓝晓没搭理他,拿出手机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误开静音模式所以没听到信息提示。回句“我知道了”转身出门,把刘晓宇晾那当摆设。目睹此景的青青灵机一动,高声道:“一会我和你一起回去行不?”蓝晓没答,只高举右手摆出个OK手势算答应。刘晓宇没的办法,闷着声在一边又复习遍台词,准备继续排练。蓝晓窗外看着,替自己点了份外卖。
不得不说他在工作上还是努力,刚开始时被她诟病的台词有不小进步,断句、重音都很清晰,对于法海这角色也有属于自己的解释。至于现在明显尖了的下巴适不适合法海这个角色,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反正总有粉丝买单,这也算一种经济吧。
边吃边想慢慢解决掉晚餐,又配合导演要求重新调整灯光轨迹,连续调整几次走位后今天的排练终于结束。换回常服的白青青裹上长风衣看着蓝晓迅速收拾完大厅再关上灯,心里慢慢吁出口气。那口气直到上车才汇成一句话:“好累啊!”
十五
“好累啊”这三字在蓝晓认青青的一年多里统共就听过两回,今天是第二回,上一回则是英国直播那次。
在那之前,蓝晓以为她要么精力好不会累,要么就死撑面子不张口。毕竟两天就睡三小时来回米兰时装周这事看着都累,她回来还能笑盈盈补功课。现在看来,她累的从来不是工作或学习而是其他。
张了张口,想不出什么安慰话——这也从来不是蓝晓能力——便道:“累了就睡会吧。”说着还从后头大包里掏出帽子薄毯口罩,一应俱全很。青青也是真困了,拿过来一套齐全就睡着。蓝晓抓着方向盘,在夜晚高架桥上不急不慢开着,直到青青家人都还没醒,鸭舌帽因为颠簸滑下来,遮挡了口罩没能挡掉的部分。蓝晓轻轻拿掉好让她透气。
九月的百景夜晚其实有些冷了,但因为停在地下不受个风雨要好很多。蓝晓折腾一天也累,最后趴方向盘上睡着了,口水嘀嗒到裤腿上,让洁癖看着退避三舍。
她睡了没一会青青倒醒了。她先是被停车场永恒到看不出时日的灯光晃了眼,等醒过神来,看着旁边已经被压出印子还浑然不知半张着嘴还在睡的人,想了想,抽出毯子给人盖上。沉闷了一天的心情也因为这个到哪里都能睡的人多少恢复了些。她原本认为自己和蓝晓还是熟的,可黄怡那兜故事又让她有了犹疑,觉得这熟仿佛有了些水。但现在,蓝晓毫无顾忌趴在方向盘上大睡的样子又让这熟变得瓮实起来,因为她知道这是蓝晓会做的事。
看她睡得还香,青青又转而想起自己的事。今天排练时外头那些人也有些她眼熟的,想来不是在机场就是哪里见过。虽然不知道谁安排,但昨天早早就接到尤佳通知说今天保姆车会接送她和卓俪两人,以及要保持公开场合矜持。
“很多双眼睛看着呐。”尤佳意味深长的结尾,结果就是今天一天紧绷。刘晓宇那边肯定也有消息,所以表现得也格外“有话题”,最后加练也在意料之中——申润福可想着炒话题呢,胡子都没掩盖住他意图。
“好累啊……”她心里叹着,很想回家拿被子把自己裹起来,那被子是妈妈选的,又轻软又舒服,就像妈妈拥抱一样。这一引思又让她想起父母,只是他们都去了海南。
大概被方向盘压的痛了,蓝晓也醒了。看到青青她先模模糊糊问了句“醒了”就去拿烟盒,毯子从身上滑下正好盖到手上,也让人猛然想起身在何处,连带着话语也清晰起来:“送你回去?”青青没和她客气便同意了,其实也是另有话说。
等进了电梯,青青开口了:“阿姨……出院了吗?”蓝晓多少愣了愣:“啊!出了。是黄怡告诉你的吧?”
“嗯。你经济上还吃得开吗?”
这问题问的蓝晓直接沉默了。她没想到黄怡会说的这么清楚,事实她手上也确实没多少钱了。赚外快的事被公司发现后当月就扣了一半钱还发了通告批评,但蓝晓不后悔。毕竟那边要钱而这边协商预支也没谈下来,就只能冒着危险。各有各的难,能理解。
青青叹声气,幽幽的,叹到了蓝晓心里去。她知道对方在叹息什么。回国前,抱着不可能再见面的想法她向青青郑重致谢过,因为青青弄了个“共有资产”盒,其实就是个放零钱的铁盒子用来负责包括水电煤吃的日常开销。说好了每人每月出200镑最后结余在平分,但其实中间蓝晓一度经济不支全靠这个度日,到了后来才补齐。她不知道青青知不知道这事,毕竟日常采买做饭大多由她负责,这种隐瞒让人好难受,所以最后她郑重道谢。
也正是有这经历,所以此刻开口也不是特别困难:“有点难。”语气平静的像在说别人的事,也不像要借钱的口吻,所以青青说“有需要找我”也是淡口气,不让她有太多负担。蓝晓应了,送她进屋准备离开。没想到刚转头就一声哭咽,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紧紧抱住:“停电了。”
十六
青青怕黑这是英国就知道的事。那边设备太老了,所以停过好几回电。蓝晓特意准备过手电筒也时时注意充电宝满电,这些东西在二人成为室友后就常驻在青青房间。
“你先在外头呆着。”交代完事蓝晓就打着手机电筒走进去,电箱果然跳了总闸。她试着重置但还是推不上去,索性拉下所有闸门再一个个测试,果然灯马上亮了。青青立刻准备进屋,刚抬脚,灯又熄了。这回蓝晓有了经验,知道到底哪个分闸出了问题,立刻恢复了灯。
“有条线应该是短路了。”朝着青青解释了下她就满屋乱转,确定所有灯都能开启但插座不能用后又问道:“你家有万用表和螺丝刀吗?”青青摇摇头,她一年在家也不会很久怎么会有这些东西。蓝晓无奈摇头:“那你今晚先歇着吧,明天找人来看下所有插座,应该是哪个插座短路了。”说完就要走,青青一把拉着,可怜兮兮看着她,语气都是可怜兮兮的:“插座不能用。”
“嗯。”所以呢?这逻辑一时盘不明白。
“所以小夜灯也不能用。”好了,懂了。蓝晓无声叹息了下:“先洗澡吧。”
“热水器也不能用了。”
……从没想过会遇到这种问题。她今天倒还好没怎么流汗,青青穿着戏服演了两个多小时剧早已全身大汗,也只好拿冷水将就擦了擦,才拽着人躺一起。确认没问题后蓝晓关了灯,刚入黑,一双手臂就紧紧抱住她手臂,头也靠到肩膀上来,因为恐惧而难以克制的呜咽伴随着牙齿撞击,蓝晓下意识去摸充电宝才发现这里什么都没有。无奈之下她打开手机电筒,果然好多了。
二人无声躺着,各怀心思,这场景颇有点诡异。不比英国时还可以聊学校聊环境,现在两人截然不同的工作生活环境竟让人有些陌生。真沉默实在让人难以承受,青青轻声道:“要不放点歌吧?”
感谢电池发明,虽然不敢动已经摇摇欲坠的手机,播放器倒还有些电。两人静静听着王菲彭羚叶倩文来回播放,偶尔插些英伦摇滚让人想起当初跑曼彻斯特去听livehouse,竟有些隔世之感。恍恍惚惚,蓝晓开口了:“今天……”
“嗯?”
“你很累。”恍惚在一句“嗯”后消失不见,非常平静的陈述句让本该是疑问的话变得像是无聊学舌。好在二人相处已久,青青听出应有之义:“是啊,很累!”她又靠近了些,头发软软覆盖在播放器上,一下把声音闷了下去:“我可以就睡几个小时,可以为了角色做功课,为了唱歌每天练声,可我讨厌成为绯闻主角,讨厌让生活曝光。”她轻轻说着,没说这些话是很难对黄怡说明的。大学同学、室友,同时期进的圈,却一个过着被捧红当了女主角出了三张专辑,一个在各大音乐节和livehouse演出赚钱连演唱会都开不了的日子,这种差异很容易让人觉得自己在炫耀。所以她一直小心着,把很多话埋在心底。
不能说不喜欢粉丝偏爱,只是这偏爱太容易过头。太多人对她生活指手画脚,以她名义去攻击别人。尤佳说要习惯,毕竟这是个流量为王的时代。只有证明自己的商业能力才会有更多好剧本上门来让自己挑选,才能稳稳走下去。“欲戴皇冠,必承其重”是尤佳最喜欢说的话,卓俪已经凭借金画奖影后和玉兰奖证明了自己实力,下一步就是把她也推上去,不只是影视界,也要推向音乐界,尤佳有着野心,也相信白青青实力。她唯一顾忌的是潘宇那个一看就扶不上墙的烂泥,好在现在也分了手。蓝晓对此下了定语:“好像……你总被什么绑定了。”
“是,也不全是。你觉不觉得,网络有时候就像个大剧场,我们在里面扮演自以为是的主角,然后被配角定义人生。”
这个话题明显超过了蓝晓生活常识,作为一个社交账号只看不写的人她习惯性自省了一句“会吗”以后再考虑青青生活,思考半天她终于点点头“会吧”,惹来青青轻轻一笑。
这的确不是蓝晓会考虑的事,就像刚出道时她喜欢把微博当做一个沟通场所,与大家讲自己喜欢的作品偶尔还分享一些技巧,谁知道几年后的今天这些成为了很多人口里的“卖弄”呢?导致那些青涩作品被称为演技烂都算轻的了。最不能理解的是“破鞋”吧?她和潘宇正常交往然后分手,怎么就成破鞋了?更别提两人只发展到了接吻。不是潘宇不想,而是尤佳有所顾虑。她忠告多次不要想着在网络发达站姐遍地私生发达的年代隐瞒可能发生的怀孕,青青也认为如此。饶是如此,因为伤心情变远走他乡学习的自己还是被沸沸扬扬传着“已怀孕”的假消息。回来以后又不得不接受安排和刘晓宇二搭接受“荧幕情侣”的宣传,忍受对方唯粉的攻击,让自己欢笑着假装承认和享受那些“小暧昧”。
“我知道这世界上不可能有纯粹的好事。想要赚那么多钱,就要付出一些代价。”说到这里,青青已经是自言自语了,“可为什么代价是我的人生呢?是我的自由呢?”
“微博、小红书,或者别的认证媒体,是你的人生吗?还是只是你的工具?”
“这……”
“如果是工具的话,就不要去纠结了。如果是个人账号的话……怎么说呢?你随便一句话造成的影响可能比我们大多了吧?”
这是大实话,却不大好听。要不是知道她说话一向这风格青青都想上手柠人了。思考再思考,思考到太阳初升,她终于累了。拍拍蓝晓手臂说“睡吧”就闭上眼睛,蓝晓轻应一句,想着今天该去哪里找个零工补贴家用,青青已经开口了:“明天帮我修个电吧。”
十七
拿万用表回来时青青正高架双腿倒悬沙发看平板,大概嫌弃举着太累,她特地拿个架子挂着。蓝晓搭眼一瞧,居然还是英国时拿废料给她做的,不禁说道:“这东西你还带回来了啊?”口气甚是嫌弃。青青被靠背挡着看不到她脸又懒得起身,便答道:“这不是你当时做的落地款嘛!拿回来正好,展开就能用。”看来还挺满意。
当初做这个主要是英国这架子随便七八十磅,折合人民币属于大可不必的范畴。偏偏青青有控制身材的需求不能长时间伏案否则容易头部前倾,蓝晓就去找了点料给做了个简陋到调节高度都得靠六角螺丝刀的手工品。她原以为这东西早丢了,没想到居然还带了回来,天知道淘宝京东随便买个几十块都比这好看还靠谱。
不过不得不说青青这么做让蓝晓也挺高兴,排查问题时甚至还哼着小曲。一般这插座短路都出在和水有关的电器上,电热壶往往是第一嫌疑但好在青青家没有。她顺着排查刚到洗衣机就听到青青点歌:“唱《暖暖》吧。梁静茹那首。”电笔正好顺着调子查下去,210伏让她停了歌声:“这洗衣机你买多久了?”青青算了算:“26买的,现在29,三年了。”
“那出了保修期,我拆了?”
“拆吧。”
拆,也是大工程。不过这次短路主要原因是洗衣机电源线连接处生了锈,她剪了重新接线,三两下就处理好了,充电提醒声响起那刻青青开心出了声。与之一道的是微信到账声,三百虽然不多却符合市场价,看来青青早就做过研究。只是蓝晓并不准备收,正要退回去,青青已经走过来抱着她手臂软软看着她,眼神里全是撒娇和请求,真难想象有这样眼神的人是怎么去演大义凛然慷慨赴死的女军官的。大概这就是演员魅力吧。
等她放开手蓝晓便收拾好工具:“那我先走了。”
“等下,你家离这好像不远?”
“嗯。”
“能带我去你家坐下不?”
这请求委实有些奇怪,奇怪到蓝晓很久不见的戒备眼神都出现了。青青指了指次卧:“你知道合成在大后天,而我现在有些地方需要改动。但之前演的多少有点肌肉记忆了,现在想忘也有点难度,所以我想画一些画来转移注意力,但我家你也看到了,并没什么可以画的东西。”
确实,非常注重隐私的高等住宅完全没有什么可以说烟火气的东西,最近的外卖都在三公里外蓝晓住的那个村里。而绿植,在同一视角下也总有看腻的一天。想起明显有些抛荒的画架,再想想英国时青青一个人跑写谢菲尔德写生的快乐,蓝晓很难不答应。只是……
“我家要进个大明星,明天就该我日子难过了。”
“这个简单,我戴口罩和框架眼镜,再把眉毛画粗点,穿T恤牛仔运动鞋,保证没人认得出。”仿佛怕这样表达还不够庄重,并不信教的青青举起手指呈发誓状,同不信教的蓝晓噗一声笑了出来,无奈让她去收拾,听话的足以让所有认识她的人都惊掉下巴。
青青也说到做到,很快就收拾出来,泯然众人的普通医用口罩,黑框大眼镜上还加了个鸭舌帽,衣服左胸写着“翻车鱼”,明晃晃的黄怡乐队周边,这走大街上最多让人以为是个感冒或者过敏患者。蓝晓放心地点点头,又提醒她收拾好东西一齐出了门。
开车让三公里说到就到。比起青青所在的周到严密,这里开放的就像是族群,临街全是各种小店,从兰州拉面到福建馄饨是一样不漏,中间还夹着理发店快递点干洗店种种,明明天气晴朗,下水口却总是湿润,分不清是油还是其他什么落在这里,让人下不去脚。
蓝晓就住在兰州拉面对面的三层楼里。每一层都两个房间还自带卫浴,房东此刻正在门口嗑瓜子,噗噗噗吐了一地瓜子壳。蓝晓礼貌打声招呼,房东上下打量了眼严实的白青青,也笑着回了句:“朋友呢?”
“嗯。说想来看看我住哪。”
“那行,你上去吧。”房东说完转头又嗑起瓜子。蓝晓进了屋才解释道:“房东很讨厌租客擅自带人回来住。碰到这种人她都要临时加收房租。”青青看眼屋子,指着架在几口木箱子上的单人睡袋:“你她应该不用担心。”蓝晓顺着看了眼,咧嘴一笑,青青却看得起了心思。
这屋,看着就不像一个正常人住的。两个抽屉柜搭个板凑起的书桌,一个折叠衣柜装好的衣服,洞洞板上挂满了工具,以及三口木箱子上搭个板在叠个睡袋凑起的的床,怎可能都是凑合。唯一能和生活有关的可能就是电磁炉以及电磁炉旁边那些个速食品,至少让人觉得这里还有人安心活着。
蓝晓倒没想那么多,带着人去了阳台。小方桌抵在最角落,上面还放了个烟灰缸。她不好意思笑笑要去收拾,青青阻止她:“我今天就画这个。”说完就支开画架看来是来真的。蓝晓也没管她独自去烧了壶水,就坐在电脑前开始忙起来。在她蹙着眉头想事的时候青青飘了句过来:“我要租你这画画,一天多少钱?”
“啊?什么?”
“我觉得这儿挺适合画画的,而且还不用费心吃的。所以我想租你这画画,倒是不用过夜。”青青笑着,旁的一句话也没说。
十八
第二天就是国庆长假,蓝晓早早约了人于是把青青接来屋里一放就出去了。青青在阳台自在画未完成的烟灰缸,不过一夜而已就积攒了半缸灰,也不知道这人昨晚在干什么。青青并不准备问,除了因为知道蓝晓很烦这事以外也是怕自己重沾烟支。英国在住处抽抽也就罢了,在国内谁知道会不会窗外匍匐长枪或者无人机。
并不知道她想法的蓝晓此刻正在二十公里开外的百景城区边缘,这城市大的可怕,没个车单靠地铁人都要发疯。也因此她格外感谢田鹏便宜卖给她这脏的快看不出本色的二手车,所以对方提出十一给自己上城来的孩子补课时她也没拒绝,价格也比市面低。只不过答应前她还是认真确认了下,毕竟自己就普通大学毕业,免得误人子弟。
“再怎么样也比我乡下地方强。”田鹏干瘦手指捏着烟道,他长得符合一切对农民工的刻板印象,黑瘦、牙齿熏黄,偶尔牙缝里卡个菜叶什么的很是拉低印象但让人觉得就该如此。“就这样他成绩还就中等。虽然现在我赚的不比你们坐办公室的少,可谁想自己家娃天天风吹日晒连个假期都要做事还手停口停呢?”说完这话的田鹏深深吸口烟,于是蓝晓眼睁睁看着白纸灰了一截。
田鹏老婆李丽也帮腔道“做体力活真的太累啦!”她略有些胖,脸上尽是些认真做事的老实,年纪也不很大。据说她在某家商超做保洁,也不知道真假。
话说到这份上再拒绝就有些却之不恭了,再说钱袋急需补充蓝晓也就没再拒绝。只是眼前竟有七八个男孩坐着玩手机,年龄也不尽相同,多少还是惊人。同样放假的李丽挪挪嘴指向隔壁,脸上全是不豫:“他们听说我家娃有个大学生家教就说要一起教,就把小孩子都叫来了,也不知道怎么买到的票。”最后一句明显就是抱怨了,蓝晓听在耳里没回话。李丽也知道这是个不爱说话的性子,就说出去买菜做饭,她刚走,蓝晓就关了路由器。一群人被提示弄得纷纷抬头,各个带着不耐:“干嘛关网?”蓝晓不答,静静看着他们,暗想着没救了。
沉迷短视频本身是时代问题,她本来也没想过要纠正什么,再说八天时间顶多够教一些方法,想从头捋一遍学习根本不可能。然而眼前这些人的问题除了沉迷短视频还有着自我中心。这种情况下谁都不能教好,因为它涉及到了德育。
终于,田涛发现了不对:“你就是找来的老师?不是说女的吗?”众人一听,上下打量了下,轰然笑出声:“这也是女的?出去卖都没人买吧?”蓝晓听着依旧不做声,只慢慢站直身子,脸也越来越黑。年纪小的看到了赶紧收了声,还几个可能读初中的依旧笑着,话题也演变成某些网红私底下就是卖身赚钱,各个言之凿凿仿佛亲眼所见一般。蓝晓走上前逮着声音最大那个抬手就是一巴掌。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她反手又打另一个脸上。
“你他妈谁啊?敢打我?”终于,挨打的反应过来了,冲过来就要打。蓝晓冷眼瞧着,正手又是一耳光。这回她没收力,啪一声双方皮肤皆红。这声音响的惊人,其他几个也想动手的立刻退了回去。一个个乖的不敢做声,声音安静地足够让买菜回来的李丽吃惊:“怎么了?”
“我打了几个人。”蓝晓甩甩手掌,口气依旧平淡。李丽看到正中间那个脸上五指印,倒吸一口冷气后又去看儿子,田涛糯糯不敢做声。看着儿子脸上没事她放了心,转头问蓝晓:“为什么打他们?”这话捅了马蜂窝,一人一句乱糟糟的,李丽头晕眼花后终于听明白了,不敢置信地看着蓝晓:“就因为那些女人卖你就打他们?难道你也卖?”蓝晓眼睛瞬时睁大,不待李丽道歉转身就走:“你儿子,一辈子当苦力吧!”李丽被这话说的道歉心思全无,扒着窗口往外喊:“那也比你卖挣得多。你走出去都没人要。”说的路人纷纷围观,既有看热闹的也有嫌弃的,甚至还有人要报警。蓝晓看都不看,跳上车就走。脏兮兮的五菱宏光让人放下手机:“呸,这卖个屁。老婆子瞎扯淡。”
驶出路口,蓝晓却发现自己无处可去。市区虽近但热闹的不想近身,往远处……开八九十公里去单位么?别的不说油钱也够费的。思前想后她回了家,青青正在屋内左右打量刚完成的画,烟灰点点,仿佛照片。看到她,青青笑道:“你这桌子还有点难搬。”蓝晓搭了眼,原来是她把外头那张方桌搬进来了。两边还有划痕,想来是用力拖进来的。蓝晓没提那桌子其实可以折叠,只说:“噢,我按着阳台尺寸买的。”说完就躺床上去了,仿佛屋里没人存在。
“累了?”青青问道,没得到答复,那就是生气了。放下画坐到床头,蓝晓依旧没睁眼,只微微往里靠了些,腾出正好够人坐的位置。一只手覆在她眼睛上,橘香中带了些木屑味,声音也是软软的:“休息会。”这声音有魔力,那些愤怒竟然因此消散了些,蓝晓咕哝了句什么,真的睡着了。微微鼾声让青青缩回手打开手机,微信界面还停留在黄怡,里面就一句话和一个链接:“蓝晓上短视频热门了。”
十九
视频内容是蓝晓正反两巴掌打了个少年耳光,前后不到5秒,上传者明显低位拍摄,也就显得蓝晓更高更像霸凌。青青点进上传者空间,发现这人传了不少视频,大多数都是村里镇上,内容里鲜有年轻人,基本上不是少年就是白头白发中老年。视角普遍偏矮,偶尔有些个头高的,只言片语里不仅方言满满,也显得不是账号拥有者的兄姐就是长辈。以此,账号拥有者大概率还是个没长成的小学生或初中生。
那蓝晓出现在这就有些奇怪了。她口音和视频里这群人并不相近,看着也不像去做客或者做事,前后五秒的信息里除了两巴掌和被打者满脸不敢置信以外只有周遭被突然掐断的起哄声,看着让人不适。这没有前因后果又掐的恰到好处,看上去像极了断章取义的钓鱼,身在娱乐圈的白青青对这可太熟悉了。出道至今,出轨、干爹、整容种种谣言基本没断过,和男主搭档宣传很多时候也就成了“出轨传闻”基底。她不诧异潘宇最终选择分手,资源相差太大是无法磨灭的事实,真正让她伤心远避他乡的原因是潘宇嫖娼。不是没人劝她嫖总好过劈腿,也不是没人暗示过她始终不肯和潘宇上床让人觉得没诚心,但她总觉得有些事总要发生在婚后,不然万一怀孕了,是打胎还是结婚生子?前者容易曝光影响名誉,后者容易影响工作,无论哪个都不是首选。
“你看卓俪都三十七了还在努力工作。”这是尤佳最常挂在嘴边的话,“这个圈子不能慢,尤其女的,一慢,就没了位置了。”如果还有人听不懂这话,冷门歌手孙燕姿就会立刻成例,后面还会加句“不是人人都有张柏芝美貌”作为补充。众人想想孙燕姿能力再想想张柏芝美貌,多半会打消年头。当然也有抵触的,只是这类人往往还没出名就被尤佳放弃了。
青青想着,又看眼手机,思考着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如果发生在自己身上她早就求助尤佳了,毕竟营销号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但这不是在自己身上,甚至还不知道前因后果。实在想不出后她滑动手机,意外关联视频录下了前因后果,看视角也是个小孩子,只是投稿很少,就只有两条晒谷视频。稿件名称六个字只有正中两个文字,剩下全是拼音,青青努力半天发现说的是“事实不是那样”,再结合视频内容,看着特别有正义感。厘清前因后果的青青松口气,低头看到蓝晓正看着自己:“吃了没?”松口气的人也发觉饿了:“没。”
“没”的意思是一个吃碳水爆炸的土豆牛腩盖饭加肉夹馍,一个只有轻食沙拉与无糖乌龙。蓝晓额外买了些山竹都因为高热量被拒绝了。她无奈看着青青:“你们这些当明星的也太惨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能的。”
“你这话私下说说就好了,别发什么社交平台啊!不然你能被评论喷死。”先做警告青青才继续道:“保持身材是我工作内容之一嘛。我这行,赚得多,就更要好好精进业务,不能随便辜负大家期待。至于这些,”她眼巴巴看了眼山竹,“等我休假或者哪天不干了,一定吃到吐为止。”蓝晓都被她说笑了,想了想,剥了一瓣山竹给她:“多少过下嘴瘾。”接着又去楼下把剩下山竹给了房东。青青裹紧衣服无奈道:“你这不爱吃水果的性子真是……”
“没事,我吃蔬菜。还有菌菇。还有茶,不加糖那种。”
“和黑咖啡。”青青怼着上了副驾,脸上全是无可奈何。这人很有点老虎屁股摸不得的样子,有些话也就不便直言。蓝晓心里清楚也感谢青青从不在自己反感地方乱跳,待她也比他人来的亲近。只是没想到车子刚驶出村庄,后来嘣一声巨响,两人不约而同回头,看到整个村都黑了。蓝晓看看远处前面灯光明亮的小区再听身后一片埋怨,下了断言:“变压器炸了。”
“你连这个都知道?”
“小地方人,熟悉很。小时候老炸。”说完,蓝晓抬眼望向天空,失去路灯掩盖,星星终于冒出头来。零散几颗甚至还不如远处小区来的光亮,让人无故哼起“寻找萤火虫的微光、等待沼泽中的璀璨、你们的情话在歌唱、填满空荡荡的夜晚”,青青顺着唱下去,唱到满天的星光时也抬起头,车恰好开到车库门口,满当当灯光足以让歌戛然而止。她自言自语道:“真的好久没看到星星了。”蓝晓听在耳里,没有做声。
二十
蓝晓并不常回忆过去,更不爱拍照。所以不刻意提起她往往也就忘了,即便要记起,也因为没有任何影象而缺乏锚点。
音乐节可能是她英国生活的唯一影象锚点,这锚点还存在于白青青微博之中。所以惯例失眠的蓝晓凌晨三点紧盯这个页面试图回忆过去。作为当时唯一同行人员,被比她高几厘米还经常健身房的青青紧紧挽着,不仅粉丝眼里是个奇观,腐国路人也有不少回眸。蓝晓事后分析可能自己矮胖不着妆与精致漂亮女同行差距过大以致于路人心里感慨。至于感慨方向是什么,她就懒得分析了,反正大家也不认识。至于粉丝那块,反正回国以后两人就不认识了,就当生命里一个小插曲吧。
这个插曲长度不只是音乐节演出现场,还有结束后两人结伴跑去北约克夏露营。选不被人群照拂的最边上,点上篝火烤棉花糖和热可可,裹着毯子和厚外套靠在一起看星星,对恋人是浪漫,对她们是放松。善于节省流量和电量的蓝晓打开手机,两人听了一晚上Damien Rice。
“不会有什么比今晚更美好了。”钻进睡袋的时候青青声音都困懵了,所以这话也被蓝晓当做梦话看待——如果不是第二天她又认真说了一次的话。
思前想后,她发了个微信:“你想去看星星吗?今晚,郊外。”说完,又发了个微信给田鹏:“八号早九点带证件朝阳区车管所见。”想了想,又补了句:“感谢这些年的照顾。”这才把手机充上电去睡觉。
这微信没能吵醒田鹏,倒吵醒了李丽。一边嘟囔哪个有毛病的三更半夜发微信一边拿过手机,看到内容后气地摇醒田鹏:“你他妈又花钱把那破车买回来了?花了多少?你说!”田鹏迷迷糊糊挨顿骂,顿时清醒:“什么车?大半夜你有毛病是吧?让不让人睡觉了!”说完背过身去要继续睡。李丽不依不饶继续推他:“你他妈有病吧?就那不知道倒了多少把手好容易卖出去的五菱宏光你又要买回来?嫌家里有钱多是不是?你崽来回百景就要一千块,到处都要用钱,你娘的能不能省点用?”气的田鹏跳起来转身就是一耳光。李丽扶着脸出去找了根棍子要来打他,一番武斗后两人终于各自带伤坐下来说话,门口站着怯怯的儿子。
“我没花钱买车,我都不知道什么情况!”再一次重申自己不解后田鹏拨出电话,没响两声传来蓝晓困得发懵的“喂?”
“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蓝晓咕哝着试图聚精会神,楼下已经开始了做早餐,一锅热水泼地下的声音渺渺催回记忆,“那车你便宜卖我,心领。我给你惹了麻烦,不好意思。这人情也没法领下去,所以还你。”
“听。”无言用嘴表达自己无辜后田鹏也不知怎么接,李丽反应快:“你还想把车卖还给我们?”听的蓝晓直皱眉:“还,不是卖还。直接走手续,不要钱。”李丽听的激动起来,田鹏拧着眉毛按下她:“别说这话。车卖你了就是卖你了,你说那事我也知道。那么闹,是教不下去。”
“和那无关,只是说不能随便泼人脏水。”这解释显然白说,因为对面口气不仅无所谓还带了些教训口吻:“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这些个女的,赚得多,还无情又无义。”蓝晓也懒得再说,重申一遍车要还他,田鹏还是顶着不接受。李丽还要说话,田鹏死盯着她,眼睛血红:“都认识多少年了,说这个。以后我儿子课还要你单教呢,就当我提前付家教费了,行不?”
“那是另一回事!”
“一回事,反正你车给我我也不会去办手续。要出了车祸……车可是你名下,自己掂量。”说完田鹏就挂了电话,然后盯着李丽:“我决定了,要把儿子接百景来上学。”
“你有病吧?一年十几万呢!这供得起?”
“我就这一个儿子,不供也得供。再说田丽马上十六了,可以去打工了,我就不信我们三个还供不起一个娃儿在这读书!”
李丽没再说话,田鹏这想法虽然突然但确实令人心动。儿子养在老家确实让她操心,又担心爷爷奶奶照顾不好又怕他们溺爱。成绩好要担心城乡差距大也就好看在纸面,成绩中不溜就更担心以后和田鹏一样是个提桶的命。装修这行年年都得伤几个死几个,能在办公室吹空调打打电脑,比什么都好。反正房子也不急装,带来读书也不是不行,只是……
“十六岁能去哪干活啊~”李丽问道,显然对此并不清楚,田鹏其实也闹不大清,便说:“明天我去问问别人。”
“那能不能别让蓝晓教?她那么凶,要是打儿子怎么办?”
“那你付得起家教钱?”
一句不耐烦的话堵死所有,李丽撇撇嘴,没再吱声。
二十一
浑然不知自己突然就成长期家教的蓝晓此刻正在准备出游物品。不比春节时的门可罗雀,十一期间楼下外卖量只有增加的份,所以店家也就格外忙碌些。好在她要买的东西不多,不多会就准备好了罗汉果、色拉还有些卤制品。想了想,又去买了红牛和咖啡还有几种驱蚊产品,接着就开车去接青青。她果然如约到了路口,帆布袋挂在肩上,看着也装了不少东西。
“你真的好浪漫!”上了车青青就问道,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快乐。显然微信里说过也远不能表达她的激动。蓝晓打量眼周围:“是你昨晚说的想看。”
“对啊,但我没想到这么快。”
“噢,这个啊~明天开始要彩排,九号开始演出,这中间我想你我都没时间。而且,八号这车我就要还别人了,以后都当步兵,就更不方便了。当然,这是我的角度。如果有别人和你看星星,就一切无效。”蓝晓解释着,并没发觉这话只要性别不对听着就像暧昧期的表白。青青因而沉默了下才笑道:“我还以为这车你买的呢。”
“是我买的呀,没错。”
“那你说要还给别人……”就很奇怪啊!青青心里默道。蓝晓仔细想了想,发觉确实不合逻辑,只好道:“这事等回去路上说吧,不然挺影响心情。”
影响心情?是为了什么呢?青青很想知道又直觉不能多问,索性放起了歌。比起蓝晓听歌随便,她歌单显然专业多了,每一个名字都按着流派——语言——歌手排的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的像笔记。此情此景让她跳过最近听的比较多的硬核摇滚和垃圾摇滚,选择了梦幻流行那张单,刚点开,极地双子星的”bluebeard”就传了出来。青青显然听过很多次,跟着哼哼,两种声音在车里混出奇特美感。蓝晓盯着马路无暇倾听,毕竟由国道进省道再改乡道,路灯越来越少,一不小心就得开人墙上去。自然光在车灯面前什么也不是,灯光之外黑的仿佛要发生什么不法事件。
“你和黄怡或谁共享个位置吧。”蓝晓忽然说道,青青小声“嗯”了下,尾音是轻微上扬。蓝晓小心躲开窄路上迎面而来的汽车,轻声道:“这太黑了,很不安全。至少得有个人知道你去向,万一发生什么好及时救援。”可能怕这话引起慌乱,她又笑:“放心,我会小心开的。”白青青迟疑了下,终究还是认为蓝晓说的对,也便选了文亦做共享对象而放弃第一选择的尤佳,她可不想被念一晚上。然而刚一打开,对面已经惊呼:“姑奶奶,你去那么偏的地方做什么?”蓝晓听着都笑了:“长辈分了。”青青翻个白眼,小声解释:“和蓝晓出来看星星。”
“那也不用跑那么远吧?这都要到别的城市了。”文亦思索着是不是找人跟上,蓝晓已经跟着解释:“一般这种交界地方都是农村,所以光污染少,才能看到星星。就是确实很偏,所以青青赶紧联系你好让你安心。”
“你还不如不要告诉我呢!我现在更担心了。”文亦哀叹着,心情复杂很。好不容易休息几天,准备跟着老板开始巡演,结果就来这么出。万一出了什么事那真是到了都晚了。好在对面报了好消息:“没事,已经到地方了。秋镇村晒谷场,地址你记下。看完星星就回去,不超过一点。”蓝晓有条不紊交代着,从车上拖下折叠桌椅,又拉下两个泡沫箱,全是她晚上准备的吃食。另外还有两张小毛毯,显然是用来对付十几度气温。
“一会回去的时候我在和你连线,你现在睡一会吧。”青青交代完,跟着摆放东西。蓝晓原是想面对面坐,结果青青扒拉着椅子并一块,又拿毯子一前一后罩着两人,才紧挽住蓝晓手臂靠她肩膀上看星星。
没了车灯月华也就不再隐藏,淡淡的带点蓝,正好可以看到对方轮廓又不至于太清楚。倒是星星贴在远处山岚之上,璀璨到云朵都露出蓝边。风扑在脸上,沁凉到正好可以驱散睡意又不至于寒冷。二人静静看着远山,看月亮踩着深蓝沿浅黑头缓缓移动,看流星偶尔划过,看北极星不动如山,直到蓝晓打了个喷嚏才打断这凝视。青青噗嗤一声笑出来,掏出暖宝宝转身就贴人身上,法兰绒墨绿衬衣顿时白出一块:“你对这十几度是真的一点概念都没有是不是?”
蓝晓没做声,她确实不大有概念,就算偶尔刷个墙什么也是在室内,有钢筋水泥遮风挡雨又有毛毡刷上下舞动,产生的那些热量足够让她在这温度里喝下瓶冰水。
对她沉默早就习惯的青青又给贴了两块暖宝宝,再从抱着手臂转为抱着整个人,一直健身的她产生热量速度可比蓝晓快得多,没多会就把整个人都捂热了。月亮这会也走了小一半路,她便笑道:“回去吧?”蓝晓应着,起来动了动因为一直被抱紧而麻木的上半身,开始收拾东西。给文亦共享位置后她包严手机:“说说还车的事?”蓝晓意外看她眼,想了想:“我从田鹏开始说起吧。”
二十二
“我大学时候就认识田鹏了,那时他女儿也就六七岁,说爷爷奶奶不乐意带,就带在身边。本来想在这上学,但择校费太贵了,又送了回去。”
“他也是外地人,就像很多地方集体出去打工一样,他那个村也是,出的基本都是泥工类的工作,所以也笑称他们村叫泥工村,具体名字我反而不记得。”
“我那时筹生活费嘛,就去找那种散工。泥工这工作一般不给女人做,嫌弃力气小。可我小时候家里住得高但水压不够,所以老得从楼下打水抬上楼,久了,力气也练的大了,五十斤随便抗。然后他们就觉得反正力气够,吃的少钱还能少给点,也不错,就让我跟着学了。又因为我大学生,偶尔还给他们弄些其他有的没的,比如给小孩当家教什么的。那时候还有个叫刘浪的,说是第一个出来的,也算那个村头头,因为能拉到业务,赚的也比较多,就把儿子也带出来读书了,我那时候也主要教他。后来父子俩都销声匿迹了,据说是欠了钱,具体也不清楚。不过那时候我已经转行当设计了。”
“那时候泥工收入可不比现在,一天十小时也才赚的到两百,吃饭什么的还得自己管,我基本就一个月赚学费,一个月赚生活费这样的。电脑是捡的毕业人二手机,为了省点修理费,我都自己研究怎么换硬件这些。因为这些后来也额外赚了些钱。我客户大多是学生,你也知道百景这些年大学城不断外移,所以新老校区隔得远。加上泥工有时候要买些材料什么的,刘浪就让我去考驾照。车都是开的不知道几手车,反正都是五菱这种皮实耐造的,但也都不是我的车。”
“半年前从英国回来,落地就找能住的地。在如家这种酒店住了三天,硬是没能找到落脚的,我想着这样下去也住不起,反正以后也要用车,要不就干脆买个二手车先当房子用。结果也是巧,正好遇到田鹏朋友圈里卖车,还是拆完了后座就剩俩正副驾驶的理想作品,我就花了两万买下来了。前脚买完车,后脚就找到现在这份工作。更没想到的是,这工作第二个项目就是你的《青蛇》。”说到这蓝晓忽然一笑,后视镜里露出自嘲。青青青青握了握她换挡的手,什么也没说。定定神将车开回明亮有灯的国道后蓝晓才继续说道:“就因为这些,田鹏请我给他儿子当国庆家教时我也没拒绝。开了价的嘛,是门生意也可以。结果我如约登门的时候看到一群孩子,年纪大小不一,都拿着手机,听声音不是游戏就是短视频。估计大概田鹏吹了牛出去,于是他手下那群人就都把儿子带上来了。”
“都是儿子?”
“对,都是儿子。”抿抿唇,蓝晓思索着怎么继续往下说。当时义气放现在回想竟有些可笑,那些被制造的传闻里没有一个她知道的明星,什么都不说上去就抽耳光也有些不教而诛的味道。好在青青接了下去:“你教训了两个人。”蓝晓听的一怔,立刻知道热门短视频也推到了青青那里,淡淡一笑:“你也知道视频的事啦?我还是我姨打电话告诉我的。”不等青青解释,又继续道:“你真的好温柔!我那根本就是抽耳光。虽然这几年没怎么锻炼,但那几个耳光也够他们痛好几天了。还有就是,这事我做的不对,就算很讨厌被讲黄色笑话,但打人还是不对,尤其打的还不是田鹏他儿子,弄得他丢人很。”
“所以你决定把车还给田鹏当做赔礼,对吗?”只能说不愧蓝晓,始终活在一杆秤上。青青甚至怀疑她快死的时候都在想还欠了谁人情要赶紧还掉,否则会被砝码压死。听到这话的蓝晓认真想了想,居然点头:“对,你说的没错。我真的特别讨厌欠人情,讨厌到宁肯去死也不要欠。”
“那现在呢?你觉得还欠了谁人情没还?”青青有些好奇了,可能夜晚的确会让人失去理智,她竟然问了出来。蓝晓一怔,思索一会,慢慢吐出两个字:“我妈。”
青青彻底愣住了,她还是第一次见人将“人情”二字用在父母身上。这词,不是应该用在有关系但不熟悉的人,或者最多最多,用在亲戚身上吗?从没见过谁用在父母身上。蓝晓也不想细解释,抬手擦去不易察觉的泪水专心开车。
国道比乡道宽敞多了,等上了高架桥那就更快。青青始终没说话,直到她家底下才长长吐口气,声音像是在高压锅里压了整个下午那么闷:“我知道了。”蓝晓没问她知道什么,探身两座中间去找帆布袋,青青却拉着她:“抱一下。”
“啊?”
“抱一下。”抽出车钥匙,青青非常执着地看着蓝晓。虽不明所以,蓝晓还是靠了过去,青青紧紧抱住她,尾调橘香渗进鼻端,驱走了满车食物油腻味。蓝晓动了动鼻子,终于张开手,小心地扶在青青两侧椅子上。
二十三
彩排当天难得各路经纪人和团队全都到场了,另外还有媒体若干。蓝晓冷眼瞧着申润福脸上遮都遮不住的翻身野心和台上来回就那么几个的演员。因为场景几乎全空道具少到可怜,这次灯光设计并不复杂,连额外租赁费用都省了,直接用剧场现成灯光。于是一切显得草台班子的行为,汇合台下一个个目不转睛的团体们,让蓝晓由衷觉得好笑。这种笑话,在郊区小平房合成时可是看不到的。
她完全不加掩饰的笑纹落到了吴蕾眼里,倒让她也好奇起来,这和印象里那个淡漠的仿佛石头进化而来的人差距有些大,让吴蕾忍不住站到蓝晓身边想知道她到底在笑些什么。然而蓝晓只是认真摆弄着电脑,偶尔做些修改让特写变得更加明显。场景空落后大部分灯光都打在演员脸上,这不仅是对演技的考验,也是对演员们忍耐度的考验。好在led灯发热量远小于以前的卤钨灯,倒不至于因为汗流浃背导致脱妆。
可能因为把握不够,这次剧场从原本谈的1600人改成了451人,演出时间也从2天扩展到了5天。之后就是全国巡演,每次两天,间隔从5天到14天不等,预计持续3个月,差不多年前正好结束。吴蕾作为兼职人士并不跟组,所以每件演出服都有预备,反而蓝晓因为兼职道具组和灯光组要跟完全程。
“服装上你帮我多盯着点。”吴蕾轻声道,蓝晓按下键盘换了组灯光,犹豫要不要答应。申润福全身心盯着舞台,没注意旁边两人窃窃私语。再换组后,蓝晓轻声道:“我觉得,你还是换个人帮你盯吧,比如他。”她指了指不知何时来到身边的财务,倒让吴蕾一愣。
财务姓钱,看着就不好说话,可以说非常符合职业刻板印象。一步裙高跟鞋这种非常职业化的打扮莫名让人想起三毛说的“兵器味”,吴蕾不自觉站直身子,心里莫名觉得怪异。她经历的剧组大大小小也近百个,这样职业化装扮的人还真是少见。蓝晓无所谓地按下灯光,不发一声,钱财务也不说话,舞台光线偶尔扫过,脸上阴晴不定。
终于,彩排结束了,前排灯光全亮,媒体们兴奋涌到前方准备开始采访。蓝晓抽出烟盒往出口走,钱财务也跟了出来。吴蕾两边看着,决定站在原地。她混迹职场几十年,不像蓝晓,带着股气死人的性子在各个场合搅吧。偶尔社交媒体上看到营销号放的她在英国笑得阳光灿烂,都觉得怕不是什么双胞胎姐妹。
“申请备用金出差,以前没有过这例子。”刚点上烟,钱财务就说话了。她其实有名有姓,奈何蓝晓并不记得,所以只是看着她:“这公司开了几年?”钱财务不说话了,这话有些不好回答。要是按着工商登记才一年,实际上当然另一回事,“而且我要出去三个月。这三个月我房租要不要交?”蓝晓继续问道,点了点烟灰。
这的确是个问题,但这问题在钱财务眼里看来更像是无理取闹:“又不是不发你工资,也不用到担心房租那么离谱吧?再说又不是三个月都不回来,住宿什么的公司也早就订好了,你并没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
“噢?那为什么不给备用金?是法律上规定了,还是合同里写了?”
“这是公司规章制度。”
“行,那我也遵循下国家法律,只要不给备用金我就不去。你把我开了吧。”
场面一下冷住了。钱财务显然没想到还有这发展,暗自懊悔怎么不把人事叫来。她又抬眼看了看蓝晓,对方似乎并不是色令内荏而是真不在乎,想想她因为做私活被扣钱的事,钱财务只觉得堵得慌。她很想说“开就开,显得你能的”,但又不敢真说出口。虽然剧务公司临时班底这事在行业内早就是公开的,但短时间内想找到个愿意出差还能立刻接手灯光的人也不现实,更别提蓝晓还兼职着道具一事,换人以后万一道具有问题还不知道能不能立刻找到人来处理。想到后续事情钱财务只觉得无比头大,无奈之下她问道:“你要多少?”
“一万,每月月底写单子报销实际产生部分并且补齐。结束演出后报销并且全部回款给公司。”
一万,是尚可接受的金额。钱财务无奈答应了,忽然又换了话题:“你妈怎么样了?”
这问题问的实在莫名,但蓝晓还是答道:“出院回家了。”钱财务摸出个红包:“这是公司的一点心意,之前也不知道你家里有事才要预支工资的,后面扣钱,也是按照公司规定走,希望你明白。”
不得不说有那么瞬间蓝晓确实被感动了,只是当她抬起脸看到钱财务那张脸上充满了上位者的怜悯后这感动就迅速消亡。她摆摆手,把“谢”字吞回肚内,掐了烟走回剧场,留下钱财务在那愣成石像。
媒体采访还在继续,演员们穿着戏服和各自经纪人坐在一起莫名有些小孩子送选的幽默感。申润福水喝的还剩半瓶,看来刚才话讲了不少。现在问题集中在刘晓宇那,听发言,似乎在讲对角色的看法。他也做了不少准备,甚至拿出两张纸来,看的蓝晓一笑。一直站在最后的吴蕾注意到,干脆走过来问今天的疑问:“能问下你在笑什么么?”
“嗯?”
“你彩排的时候在笑,刚也在笑,我挺少见你笑这么开心的。有点儿好奇原因。”吴蕾直言不讳让蓝晓摸了摸下巴,怎么也没想明白后她也直接问了回去:“我彩排有笑吗?”吴蕾听着也摸不清她到底是不记得还是不想回答,很是犹豫。好在蓝晓记起来原因又笑了:“我想起来我笑什么了,我在笑草台班子。”吴蕾听了立刻就领悟到了,叹口气:“做这行的,谁还不是呢!”
“什么谁不是?”钱财务问道,听着已经解除石化。说话的两人黑暗里对个眼神,谁也没搭话。吴蕾的不在乎是因为因为这兼职已经结了尾款,几件衣服忙了很久已经亏了,要不是为了业内名声,不管哪个影视剧组都比这赚的多。至于蓝晓……钱财务直接放弃,走进媒体堆中。看着十米开外的她,蓝晓低声重复了句:“草台。”吴蕾听了又笑了,好一会,她也低声:“其实也不是什么草台了。”说着,她指了指刘晓宇:“演出结束卖戏服的时候,这套就能上十万。”接着又点了点白青青:“你这个前室友,七八万也不在话下。”再看卓俪,她有些犹豫:“不好估价,反正五位数少不了,明星效应还是有的。真草台,这四百人场能坐一半就不错了,能坐满都可以去庙里还愿了。”
“所以到底靠什么赚钱啊?这些剧。”
“基本靠周边大卖,不然就是政策补贴。这两个想到手,不是经纪人有本事就是剧杰出到一骑绝尘。反正都不好达成。”这后面涉及太多,深感失言的吴蕾不愿再谈,蓝晓若有所思点点头,忽然道:“我会帮你看好演出服的。”
“啊?”
“拿钱办事嘛!”说完这句,蓝晓摸出把糖,选颗芒果味丢了颗进嘴巴里。
二十四
不到一晚上全面宣传就攀上了各大平台。只专注某位艺人宣发的营销号评论转发区全是闪亮亮金灿灿的星星和遍地期待,让人有种踩在太空的感觉;申润福时隔几年终于又成了各平台口中名导,导过的剧名和好评精心编排在长图上,唯恐有人略过哪怕一行字。偶尔因为部分视频流出而担心作品质量的人很快被评论区争论淹没,甚至于有些被举报的连搜都搜不到,平台美其名曰:权重。至于这权重到底如何计算,就不得而知了。
尤佳满意看着案头数据汇总,脱水后青青逊于刘晓宇,卓俪虽不如二人但也凭借过往吸引到的人气占据了小山头。这是她苦心和刘晓宇经纪人谈判的结果,权当对对方的感谢。毕竟青青在人气上升时忽然宣告出国游学一年,没点高流量的捆绑绯闻,很快就会泯灭在人群中。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流量时代,这话有了新的含义。
“尤总,开会时间到了。”秘书敲门提醒,尤佳拿起数据坦然走出去。和平时休闲服装不同,今天她穿的极其职业,专业到经过总经理办公室时让里面人抬了好一回头才低语道:“不愧是姐妹,和俊总那么像的。”
“应该是俊总和她像才对。”有人试图纠正,“不然明明俊总才是掌舵人,却喊她尤总呢?”底下人听了,吐吐舌没接话。毕竟行政部门多的是流失率,电波尽管是大公司,也无法逃脱行政离职的魔咒。
丝毫没听见办公室讨论的尤佳敲开了总经理室大门,财务总监乔琪与设计总监陈阮已经到了好一会,正在喝热茶。尤俊坐在办公桌后,极其相似的容貌被眼镜分割出区别。看到她,便抬了抬眉毛:“开会吧。”
“马上冬季了,我们设计了系列冬装,想做个宣传。”拿出平板,陈阮点明开会主要目的。尤佳接过看了看,又转头去看乔琪,她平静道:“两千万预算,不能更多。”尤佳立刻了然今年商务装收入不及预期,广告费就做了相应扣除,于是主意打她这来了,于是拍拍数据表:“青青和卓俪代言费一年五千万,李雷八千万。临街便宜,八百万。”意思明显,这价钱除了刚出道一年的临街组合,其他都不用想。
“一个冬季而已。”陈阮还想争下,“而且不是说半价吗?”尤佳笑眯眯看着他:“我这个经纪人和集团公关推广部部总监怎么不知道这事?”陈阮立刻哑了火。尤俊丝毫不急,仿佛这会不是她召集一样。
“现在经济不好,很多人都失业了。”拿出另一份报告,尤佳平静道,“商务装当初创立是为了弥补艺人日常和拍摄,主要目标是中产白领。现在,这个方向我觉得要改一改了。目标放低些,单独列个收入刚好擦边个税的人群购买。”陈阮听得直接跳起来,但看到尤俊依旧平静地不说话,立刻醒悟这两姐妹其实已经商量好了,今天不过走个过场而已。尤俊看他上道,终于开口了:“我认同这个想法。当然改变不是立刻开始,具体如何开展还得看后续市调和其他事。今天先专注说宣传的事吧。”
“两千万,不用去提代言推广的事。用已经糊了的,便宜但是没用;正当红的,人家不会接受这报价。相比之下,我觉得营销号可以用起来。”
“疯狂打广告的头部博主们吗?”
“那就调性不服了。要是以后准备出运动饮料可以考虑。我的建议是,找个或设计个和古琦、罗意威包极为相似的图片推出去,标价价格只要十分之一……”听到这里,陈阮立刻插口,“那不是抄袭?”
“对,就让营销号说这个,但不是立刻。头几天说奢侈品平替出来了,这种话题一般会被嘲但也会被点开。过几天热度略低的时候,营销抄袭。”尤佳胸有成竹地说着,尤俊难得有些犹豫:“这……”
“这商品我们不做,只是出个图纸而已。当然,肯定要和冬季产品挂钩。”深知如何和媒体来往的尤佳丝毫不急。一年三节大礼足够让对方出于人情做出回馈了,更何况只是场无人受伤的营销而已。奢侈品品牌知名度不减,自己商品系列名称又打了出去。非要说,无非在互联网上又多了些电子垃圾,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犹豫三秒,尤俊还是说道:“你继续。”
“这‘抄袭’不能营销号大号做,不然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故意的。找个时不时发点东西的小号做然后被转发,形成‘被发现’的舆论就行。差不多再有个热度时候,出声明,放出全系产品设计图,说根本没这事,完全就是被抹黑。因为只有图,吃瓜群众顶多以为被恶搞P图而已。同时品牌名称也打了出去。这些加一起,大概六百万就能搞定吧。”尤佳轻松说完整个事,看上去早就做好了准备。唯独尤俊知道她们昨晚只谈了商务部是不是应该辟出条产品线专做普通人需要的商务服装,比杂牌略贵些,但贵在品牌溢价。毕竟电波商务服也耕耘市场十几年了,不能一点也不考虑品牌。
听到大概预算后乔琪笑了,工作和年岁带来的鱼尾纹被这笑意硬生生摆出了笑纹。陈阮目瞪口呆,完全没想到还有这操作。尤俊到底是总经理,虽然身为姐妹也没立刻拍板,而是要求提交大概计划书看看可行性。尤佳答应了,看着窗外晴空万里,想着今晚二次彩排得顺顺利利才好。
二十五
彩排如尤佳期待那般顺利,修改后的灯光音乐cue点跟着cue点,一波到结束时虽然人人淌汗,但成就感足以让人心欢。从未踏足过舞台剧表演的刘晓宇也因此有了信心,虽然只是充气气球一样,但多少心安了些。反而最有经验的卓俪有些担心,不过看在两位主演并不担心的样子她也就缩了回去,只笑言请大家吃宵夜。文亦早早安排好地方,几辆车呼啦啦带了二三十人到了地方,一看,蓝晓没来。申润福表情有些不好看了。青青帮着打圆场:“她说家里有些事,让我转告导演您她来不了了。本来想自己找你的,但您一直在各种忙她不好意思开口。”这话听着就假,但今天请客的是卓俪,申润福也不好继续纠缠下去。再说还要共事巡演,就更不好太装面了。青青松了口气,却不知自己圆场歪打正着,蓝晓确实有事,尽管事情内容没她,却遇到了和她有关的人,那就是潘宇。
“五千块,在这里了。”拿着钱蓝晓急匆匆走进派出所,黄怡双目失神坐在椅上,看到她眼睛才亮了起来。旁边片警瞟了几眼因为猛然起身而在吊带下隐藏大半的颤巍巍的胸,又收了回去。食色性也,几眼可以说本能,一直盯着再配上摄像头,明天就该写检讨了。另一边警察拿过钱递给个坐在椅子上哼哼唧唧的男人,口里还在教训尹德:“下次别再打架了,听到没?”尹德一百个不服气,还要再说,黄怡已经插话阻止。哼唧唧男人看他不服,也说道:“我鼻子肯定歪了。这五千块肯定不够啊~”尹德听得直接跳起来:“你他妈!”黄怡比他更快,不仅一把按下还拿出手机:“摸我大腿的近距离视频已经在短视频平台了。叶警官,我要告他性骚扰,这就是证据。”训人的叶警官探过头来,果然二人相貌清楚,那作妖的手也清楚,直接探到大腿上去了。
尹德看了两眼就看不下去了,气呼呼道:“这种人就该挨打。”黄怡喝道:“你闭嘴!”尹德听得委屈,声音更大:“我早就说你不要穿什么裙子演出!现在被人摸了吧?”蓝晓听得直皱眉:“这和裙子有什么关系?不穿裙子这老色鬼就不犯罪了?”她话音刚落,那人就斩钉截铁道:“那肯定不!”叶警官哭笑不得,瞪那人一眼,又说尹德:“不管怎么说,打人就是不对。”说完又柔软口气和黄怡道:“说真的,这人要全须全尾在这,就冲这个视频我能行政拘留他五天。可现在这情况……我建议你保留证据告民事吧。多的我也没办法。不过你这个打人的男朋友吧?已经可以走了。”尹德听着还要再说,黄怡一把把人拉过来往外推:“你先回去!”接着又转头谢了警官,才对蓝晓道:“感激不尽。”蓝晓摇摇头,虽然不解仅有几面之缘的黄怡为什么找自己借钱,却也没开口问。好在黄怡自己看出了疑问,努努嘴指向隔壁拘留所:“那房间里有个人,让我没法与任何一个和青青有联系的人求助。”
“我也有联系啊。”
“对,但你和去英国前的她没有任何联系,而且你不多事。”条件给的清晰,答案自然也明了:“所以里面是潘宇?”黄怡惊住了:“你知道他?”
“噢,前段时间他不是网络公开求复合么?”挺会玩手段的。蓝晓心里评价道。黄怡松口气:“是他。”
“所以他干嘛了?被关起来。”
这个问题多少有些不好回答,黄怡踌躇了下,脚轻点着台阶。看她半天不下来,尹德不耐烦了:“你回不回家啊?”黄怡刚降下的火蹭又冒上来:“你滚!”尹德火也上来了,边靠近边骂:“操!你会不会好好说话!?不是为了你老子今天能来这?”蓝晓冷冷盯着尹德,挡在尹德身前。
不得不说黄怡个头真的小,蓝晓勉强够用的一米六竟将人挡到严严实实。看到她,尹德倒有些犹豫了,毕竟借了钱,不好乱吼乱叫,撇了句“懒得管你”便自己走了。蓝晓想了想:“你带身份证了吗?”
“啊?”
“你今晚不是还想回去和他住吧?不想的话,就只能住酒店了。还是你有哪里可以住?我送你过去。”
“那个……我能在你家借住一晚吗?”黄怡小心问道。蓝晓看着她,拒绝干脆:“不能。合同条款写了不能带人住宿,不然房东该收我钱了。”
“这……”
“没带身份证是吧?那和我一起住酒店吧。”拉开门,蓝晓做出上车手势。黄怡看着她,居然有种遇到侠客的感觉。这过于荒谬,让她都忍不住摇摇头才上车。拿出小毯子示意人裹上,蓝晓才继续刚才话题:“所以潘宇为什么被拘留了?杀了人吗?”这猜的有些离谱了,虽然现实也没好多少,但至少没到人命级别:“……不,是嫖娼被抓现行。”蓝晓原本面无表情的脸因为这话变得锐利起来,黄怡看地鬼使神差道:“青青没事,他俩没上过床。”说完才一愣怔,蓝晓也愣住了:“我不是要问这个。”二人对视一眼,相顾无言。半天,蓝晓才问道:“这事,青青知道吗?”黄怡摇摇头:“晚上才抓来的。这就是为什么我几乎所有认识的人都不能求助,因为他们都认识青青。”
“是担心她会成笑柄吗?”
“……是。”黄怡被问的简直哭笑不得,这不是显而易见的问题吗?反而蓝晓思考了会才说:“你还挺好心的。”说完,又拉过个旅行箱:“走吧,办入住。”才走两步,黄怡肚子就不争气响了下,弄得她脸通红。蓝晓微微一笑:“没事,一会烧水泡面就好了。里面都有。”说完还拍拍旅行箱,就像小孩子得意展现自己东西一样。又想起什么,补充道:“里面还有换洗衣服,你不用担心。”黄怡嗫嚅半天的嘴唇果然化作一句话:“你这都随身携带吗?因为随时要出差?”
“啊……算是吧。”
二十六
黄怡洗完澡出来的时候蓝晓正在抽烟。即使开着窗户,烟味和泡面残余味道混在一起也让人难以接受。黄怡不自觉想起十年前自己来百景上大学时的慢车车厢,与这味道一模一样。当初自己信誓旦旦一定能在百景站稳一席之地,现在情况却是“私了”的五千块医药费都得现借,而且还,都得等这次巡演结束后了。
看她出来,蓝晓掐灭烟头,没话找话问了句“洗完了?”让场面看上去不是太难堪。黄怡扶着头发“嗯”了声,忽然问道:“还有烟吗?”说的蓝晓一愣:“你不是不抽吗?”黄怡摇头,自己抽了支点上:“一般是不抽,为了嗓子,也为了经济。”她笑笑,采风写歌时的神采奕奕全然不见。蓝晓推过烟灰缸,自己也拿了支。两人面对面抽着,谁也不说话,只烟一根接一根,没多会一盒烟抽完了,蓝晓转身行李箱摸了下,啪又掏出一包,还外加便携茶叶:“我去烧水。这么抽,嗓子撑不住。”说完拿着折叠水壶去接水,仿佛机器猫一样源源不断掉出物件的行李箱此刻让黄怡有了惊奇感,她甚至敬畏地看了眼行李箱,才转头去看烧水的蓝晓。她正一手撑墙看着水壶,半边脸上信息被光照的分明却没半点动静,只偶尔眼里闪过一丝东西又很快消失不见。即便相处过,黄怡也直到此时才懂白青青那句“她真的很不爱说话”到底什么意思。除了阐述事实外,也在说这个人完全不会管气氛无所谓感。
“也许该写摇滚的。”黄怡忽然想到,犹豫着是不是要把原本民谣风格计划取消。不过再想想余额,又觉得还不如卖出去好。可惜事情也尴尬在这里,他们这种网络平台粉丝不到五位数,播放不到六位数的小乐队常年在“生死线”挣扎,偶尔有破也是青青提了两嘴或唱了两句的缘故。即便多年好友,看到这也忍不住妒忌感慨自己当初要是被尤佳选中就好了,至少播放量就不会上不去了。尹德对此评价是“那我俩也该和潘宇青青那样走到分手了”,想到此处,她不由又是一声叹气。
这声叹声音有些大,大到蓝晓都回头看了眼她才继续泡茶,热气滚滚推到面前时蓝晓加了句“有点苦”又不再说话,仿佛刚才那回头全是幻觉。黄怡忍不住开口了:“我可能要过几个月才还你钱。”
“噢。”
“你不问原因吗?”
“你说过几个月还,不是不还。所以没什么好问的。”
出乎意料的理由,不出意外的口气。黄怡听着都笑自己在期待些什么,蓝晓静静喝完那杯茶才下决心问道:“潘宇的事,真的不用告诉青青吗?”
“我觉得没必要吧。两个人都分手一年多了……”
“他前段时间不是还高调示爱求复合吗?”网上还一堆人说白青青劈腿刘晓宇被抓正着才被经纪人以“进修”名义送到国外避免名声败裂呢,真是好笑的可以。
“那不是他觉得……嗐!不提这个。”
蓝晓眉毛因为这突然的中断少见拧成问号,好在很快就恢复平常,只是心里对潘宇的鄙夷又加深几分。尽管从没接触过就给人负分很不理智,不过一来潘宇嫖娼被抓现行,二来情感上她更接近青青,三来毫无把握和商量的情况下高调求复合比起难忘旧情更像是道德绑架,为了这些蓝晓都很难对这个男人有什么好印象。再说黄怡话虽然缩了回去,但态度不以为然到近乎鄙夷,结合这几人关系很难用看不惯好友的男友这种惯常情形来解释。更何况蓝晓早就知道这四人不仅是同期校友,还经常双人约会,由此可以推导,黄怡知道的比这深得多。
她慢慢想着,脸上逐渐有了因为拧眉带来的刺人尖锐。黄怡不想再看,扯扯她,声音温柔娇俏:“睡吧~”蓝晓慢慢应声,在自己半边躺的笔直,未曾散尽的烟味在鼻端缭绕,刺激到睡不着。索性又拿过手机,漫无目的打开浏览器,第一条就是“潘宇嫖娼被抓,或涉及到准影后白青青”这样的惊悚标题,头图更是拘留所直拍,一看就知道不是随便搬运的营销号。她下意识伸手想拍醒黄怡,碰到被子后又缩了回来。潘宇从被抓到现在还没到四小时新闻就已经放了出来,是巧合?还是有人告密?又或者……她不想再往下想,收回手机闭上眼睛,决定明天再说。
二十七
其实潘宇刚被抓尤佳就知道了,毕竟百景经营快四十多年,各路关系早就打点好了。她也不求什么特殊对待,只要重点关注的一些人出了事立刻告诉她就行。这些重点关注的首先是旗下艺人,其次就是他们那些不争气但重要的亲朋好友。这里面卓俪最省事,其次就是青青。只可惜青青虽然省事,但这个出道就承认也在音乐圈混的鼓手,却不省事。前有打架后有嫖娼,好消息是还没到贩毒杀人,坏消息是在做人方面,这人明显烂透了。
“操!”揉了半天眉间后她骂了声粗口。尤俊正在不远处跑步,光看背影,年轻的像二十出头小姑娘。听到骂声她回过头,看到了张和尤佳尤其相像的面容,很难想象两人年龄差了九岁。母亲因为难产的过早去世,也让两姐妹关系更加亲密。
看到妹妹探究的神情,尤佳摆摆手:“没事。”想了想,决定还是先走。尤俊也习惯了,挥手告别后继续锻炼。好身体才能在连续工作后还能保持判断力,这也是工作内容之一。
尤佳出了家门就往青青家赶,结果人还在饭桌上。好在她有钥匙,直接进了屋子。人回来后,这屋子终于有了人气感,茶几上的水壶和歌本就让人很安心。只是……看着墙上那幅画,尤佳总觉得还是要说服青青买个电视才好,否则也太费眼睛了。
也不知还要多久,她索性翻起歌本来。和以前一样,每张歌词后面都夹了几页甚至几十页的速写,描绘的都是青青对于歌曲的理解。她当然也会用语言,但就像常说的建筑是凝结的音符一样,她把歌曲理解为流淌的画作。尤佳现在还记得第一次带她去找音乐制作人时对方都感动哭了,说自己已经很久没见过情感这么丰沛的新人了,就是音准要再练练就好。这话属实是刺激了人,青青之后几乎见缝插针地练声、节奏还有音准,总算在这个日益严峻的娱乐圈杀出了一席之地,相比之下,那个带她走入音乐,说要写劲歌热曲的潘宇现在正在看守所里发着呆。想到这里尤佳又忍不住骂句“他大爷的!”
可能这话触发了什么开关,门啪一声打开了。看到她,青青似乎也不惊讶,见到疑问眼神,便指了指门口:“摄像头。”
“装这个?万一被黑了怎么办?”
“蓝晓设好了,我手机只要连到家里wifi它就会自动关闭。”青青淡淡解释着,脸冷的像刚从冷冻层拿出来。她也不管尤佳,径自走向茶几倒了口喝,看来已经知晓。尤佳并不着急,合上歌本等她开口。良久,久到那一壶水都喝完了,冰冻融科成寒水了,青青幽幽声才从空气中飘来:“必须……动手了?”
“已经没有办法了。”尤佳答道,语气就和青青出国时给的建议一样认真,“而且,现在就算撇清,你一样会在热搜挂好一阵子。”
“黑红也是红,是吧?”
“……算是吧,当艺人没人讨论不如安心当白领去。”尤佳完全不遮掩的话让青青一阵恍惚,“虽然这热搜我不想要,但明显有人盯上你了。是谁,我大概心里有数。”能和白青青同咖位的人并不会太多,就算扩大下范围,往后五年拢一拢,也不会超过十根手指。只要找想拉拢她粉丝群体的人就能知道具体是谁,毕竟现在脱粉理由千奇百怪,嫖娼前男友就是个很好的脱粉理由,毕竟“我前担眼瞎我受不了”到处都能看到。“那张行政拘留通知书还在你这么?”青青听闻,默默从抽屉底部抽出,字迹清晰章印齐全,唯独时间是去年四月。
尤佳拍下照片发给相熟媒体们,让他们自行拟定文案省得太明显,又郑重道:“我还要收集证据告一些人,你半年内都会很难,要做好准备。”青青恹恹点头,把通知书塞给尤佳:“你拿去吧。我想我应该再也用不到这个了。”尤佳接过去,才发现背面还有字,犹豫要不要看,青青苦涩一笑:“是潘宇的保证书,说再也不会了。”尤佳听着一惊,马上又放下心来:“你还是理智的。”
青青没答话。她不想说在接到通知时自己第一反应居然是愧疚。出道以后,因为火箭般飘红的速度,潘宇承受了许多莫名压力。首先当然是名气差距,然后是粉丝攻击和尤佳拒歌。即使客观上不是自己原因,但伤害却实实在在的。所以当潘宇用那种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自己时,青青是心软的。而她最终没选择原谅的原因时同时在场的女警笑笑看着她:“这人如果是你男朋友你还是给踢了吧。你知道他嫖娼原因是什么么?是因为你不肯给他睡。”话音刚落,潘宇那可怜眼神已经变成了愤怒。
很难说那一刻是什么心情,只有倔强让自己没有立即抽开身而是颤抖地说分手吧。说完转身联系出国,像躲避过错一方躲出了国。这中间潘宇找过好几次,好在因为人在外地拍戏,所以都被文亦巧妙打发了。这打发落在营销号眼里,就成了劈腿刘晓宇的证据。
“后天演出,加油噢!”做个打气姿势,尤佳离开了。青青望着她背影被门隔断转身要去找酒,才发现酒在一年前就喝完了。
“操!”不自觉骂了句脏话,她去找画架,却在次卧床头柜上发现包剩了一半的烟,一看就知道是蓝晓忘记拿走的。就着煤气灶点了支,又不敢走到阳台上,于是做贼般抽完,才去阳台上看被灯光刺的几乎看不清的星星。两眼,就再也看不下去,于是发条信息:“睡了么?去看星星吧?”
二十八
看到信息时蓝晓刚睡了一觉醒,黄怡头挨着她肩膀,呼吸口水全扑她胳膊上,又在厚被子下半天散不去,难怪让人惊醒。
闭了闭眼,想重回睡眠。但酒店的被子实在厚到难以习惯,试了几回都不行后蓝晓摸过手机想随便看点什么打发时间,结果就看到这信息。看了看天,她回道:“我在外头住,现在去接你再去,只能看日出了。去不去?”回完就去看别的,决定睡着前还没收到回信这事就当不成立,结果信息秒回:“去!”巨大感叹号斩钉截铁显然盼望已久。
于是起身开始收拾,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无非就是烟和手机,其它东西丢给黄怡就行,毕竟不能让人抱着脏衣服回家,总得留个行李箱什么的。刚把充电器拔出来,黄怡就醒了看着天色被酒店厚窗帘挡的严实:“几点了?该出发了?”
“噢,才四点半。我约了人看日出,现在要走。行李箱在那,明天你装衣服回去就行。完事了我们约个时间去拿。”蓝晓说完就走,利落到门关上才让黄怡反应过来这怎么回事。“看日出?”她嘟囔句,觉得还挺适合写进歌里,便也打开手机,结果看到一堆未读信息都来自于尹德,下面一人是挂着“草稿”标志的青青,头像是远古像素的星空,内容是“潘宇嫖娼被抓到警局来了!!”什么原因没发出去这会想不起来了,只是看到星空,再想到刚那句“看日出”,黄怡忽然觉得讽刺,于是笑容中也带了些凄苦。
“算了,走吧。”她和自己说,于是发了个定位给尹德,低头把东西全都收拾起来去大厅等人,尹德来的很快,闻到烟味时不可避免地皱了皱眉,然后一笑:“好啦都过去了。”黄怡嗯了句,算是同意。
并不知晓这事的蓝晓很快就接到了青青。五点好几,距离日出还两个多小时,顶着路灯抬头看天,黑麻麻的,估摸再有个小半会就开始放亮。再低头时青青已经下来了,外头只穿了件薄风衣,和这十度毫不沾边。蓝晓迟疑了下:“外头冷。”但也没说是让人回去换厚外套还是就这么走,青青回了句:“我燥。”说完就跳上车,手里还拿了个保温盒。蓝晓没来由想起对方还是个明星,结果拿个盒子,感觉莫名搞笑。
青青却不笑,表情少见的严肃,仿佛就跟在工作一样。蓝晓也便收起笑容:“一晚上没睡?”
“嗯,睡不着。”没进一步解释原因,因为不想提,也因为解决不了。“冰咖啡带了不?不好意思我咖啡机忘了洗所以不敢用,只好让你去买。”蓝晓听着从身后捞了个保温杯:“我住的也远,那附近星巴克没开,从超市买了几瓶冷柜装的,今天就糊弄下吧。我还带了几瓶红牛,塞泡沫箱里了。你饭盒要不一并塞进去?”青青应了,心里长吁一口气。
其实开始蓝晓没回信,她就默认看星这事拉倒了。因为这人不回信,通常就意味着懒得搭理。只是这懒得有时候刻意,有时候是因为没看到。青青猜不出哪种,不过无论哪种结果都一样。
于是她叼着最后一根烟去烧水,刚点上火,同样一觉睡醒看手机的父亲打来了电话,声音充满怒气:“你怎么还和潘宇那混蛋来往?早就跟你说了这人靠不住,你爸我也是男的我还不知道吗?”青青听着就翻个白眼:“和你说了。去年就分手了。”
“藕断丝连吧?”父亲冷笑未停就听见小小女声:“你这该死的谁要和嫖客藕断丝连?不会讲话就不要乱讲!”
……好了,知道了。这一刻白青青衷心希望全世界乃至全宇宙的造谣营销号原地爆炸升天,同时也希望自己耳聋然后可以借着这个治疗机会远离尘世,或者父母立刻哑掉不要再提这事。
但这些终究是虚妄,等母亲小心翼翼确认她是不是真的已经分手且没再来往后,青青怒气终于被劳累、愤懑和委屈点燃,少见地对双亲吼了句“多看书少他妈乱看短视频”后她挂掉电话狠狠丢了出去。
电话并不经摔,屏幕四分五裂躺在地上倔强着别扭的光,可惜比起吊灯亮度还是差远了。盯着这破烂慢慢喝下一整杯水后青青抽出卡换到旧手机上,刚开机,蓝晓回信就来了,换了目标:“日出,去不去?”被潘宇嫖娼折磨了六七个小时的人终于看到了一丝光亮,毫不犹豫就同意了,甚至还蒸了饺子作为早饭,也作为谢意。
“开过去还要点时间,后头有睡袋,你要不先睡会?”
就着大拇指方向一瞧,确实有个有筒状物绑在车门上,但看看左右,轻轻笑了:“这睡袋摊开没地方绑吧?你要是急刹车……”说的人一阵汗颜。毕竟睡车上时可都是停着的,一时半会也没想起这事。
但人到底还是累了,彩排时高度集中和得知消息后的高度运作,在放松后就成了双倍疲惫:“我就这么靠会。”
“好,到了叫你。”
青青听到这句就沉沉睡了,鸭舌帽滑下来,和口罩一起把脸遮了个严实。想了会蓝晓还是把毯子揪过来给人盖上,车破,漏风,感冒了首演就糟了。原本一肚子想问的事也因为这消散了。
“就这样吧。”她对自己说,是不是黄怡做的突然间也不在乎了。这本就不是她的事,何必呢?
青青这觉睡得深沉,沉到连梦都没有,如果不是车猛烈撞击,她现在还在黑暗中遨游。
饶是如此,她睁眼时还是迷糊的,光线透过紫色帽子淡出短小一片光,不至于刺激到立刻闭上眼,却也不足以让人清醒。直到车门开关,外面近乎喊叫的声音才让她清醒了些,摘掉帽子就看到蓝晓皱眉绕着石碑走了圈,旁边还站了个随便披了件外套嘴巴却没停过的中年陌生男:“你要死了啦!撞村碑,这是村里请来鸿运的晓得么?你不要赔钱的啊!”
蓝晓看看他,又看眼撞落的保险杠,没吱声。
是她考虑不周了,忙了一天就睡觉三小时,这疲劳驾驶幸亏撞得石头上,这要撞人身上可就麻烦了。
“装聋是不啦?撞了要赔钱的懂伐?”男的还在那叫嚷,看来在上海待过,尾音一口浓烈沪普味。蓝晓依旧不答,默默查了下保险杠费用,看到不过三百后才问道:“你要多少?”声音平静到不像犯错的样子,这倒让那个男的多看了几眼,不过很快又大声起来:“五千!”
“嗯?”一块破石头就磕了手指盖大小的口子要这么多钱?蓝晓怀疑地看着对方,手默默插进口袋里。
“刚不是说了伐?这是村里头一起请的,看到这大红字没?水、店、村。知道什么叫风水不?得水就能发财。”那人还在滔滔不绝,对整块碑如数家珍,看来不是村长就是什么重要人物。尽管很想反驳句封建迷信,但自认有错在先,她也就没开这个口:“三千。”那人直接跳了起来:“什么?你当做生意呐!还还价?”
“我就剩三千了,你要就要。剩下两千以后给你。”
“我信了你的邪哟!”那人还要啰嗦,蓝晓没心思听,倒是手机突然震了下,她拿出来看到青青转来的五千。回头见人悄不作声轻轻点头,蓝晓懒得废话:“收款码,五千现在转你。”听到这话,男人终于停止了唠叨拿出手机,蓝晓转了账让对方出了份“电子收据”就上了车,车轮碾过保险杠,连同那句“装什么穷,现在人谁拿不出五千”一起压了个粉碎。
“钱过几天给你。”上车以后第一句话并不让青青意外,但她没回应,只指着已经升了一半的太阳“再不开快点就得隔山了噢”。蓝晓听着一脚油门下去,边开边考虑要不要再说些什么,比如疲劳驾驶吓到她对不起,比如说潘宇……但青青更快,她望着远方在山头和山涧来回的太阳:“潘宇嫖娼被抓了。”蓝晓一时不知该怎么应对,闷闷回了个“嗯”。青青并不在意,她只是想找个人说话:“今天吃饭的时候我接到老叔电话——他是我爸做生意时候混熟的警察——他告诉我的,还和我说这次是个大行动,有媒体来了,我就知道完了。但就是这样,看到佳姐在我家等我,听到爸妈打电话来问我为什么还在和一个嫖虫来往。明明不是我的错,为什么每一个人都来责怪我?”
“因为责怪你比较容易,我们都知道,我们都没办法。”蓝晓平静道,青青下意识就想反驳。但仔细想了想,又只能泄气摊在椅上。蓝晓说得对,沾染烂人是她们原罪,由不得辩驳也无法辩驳。最终,她只能叹声气:“这简直就是生活案底。”
“人生谁能没几个‘案底’呢?考砸了,挨揍了,说谎被抓了,都是案底。要每个人都抓着这案底不放,迟早得累死。”
“你说的倒轻巧。”
蓝晓没接话。她或许确实说的轻巧了,就像那五千块对青青的轻巧一样。不同环境不同看法,蓝晓看过青青十几万花出去不眨眼,也经历过一天三馒头过一礼拜。但如果必须选,她还是宁肯后者,这样至少不用把生活当做商品来销售。她不过了那种被瞩目的生活,如果必须过成那样,她宁肯让自杀成功成为最瞩目的事。从这点来说,现在还能坐这和她诉苦,也是好的心理素质。
想到这里,她认真道:“你说得对,我说的轻巧。”只是道歉口吻和平时基本没差,又因为重复“轻巧”二字看着很像阴阳。青青不得不认真看着她确定意思,倒弄得蓝晓不解回头。青青因为这转头心情忽然就好起来:“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也不等回答,就指着越来越高的太阳:“就唱陈绮贞的《太阳》。”说完就唱了起来。蓝晓并不怎么听陈绮贞的歌,这会竟觉得有些新鲜,听到“我疲倦的享受着 谁也无法代替的孤傲”时眼睛微微闪了闪,但没说话。
“好,下一首,《一首歌让你带回去》。”青青自顾自报着歌名,就像演唱会或者音乐节间隙做小小介绍一样。因为彻夜未眠她声音已经有些沙哑了,于是“并不企图征服你”带了些放手之后的期许感。蓝晓慢慢听着,终于开车绕过山到了小溪边上。两人并不下车,眯着眼看太阳从半高爬到再也看不见,欣慰地叹出声。
眼见贴着窗户都看不到太阳了,青青一把握住蓝晓手,大声道:“我宣布,现在可以睡觉了!”说着就拉人去了车厢。
尽管日出和睡觉逻辑上应该是反的,蓝晓还是欣然接受了这“宣布”。她确实需要充足睡眠来保证返程不会出事,于是反手拽过毯子准备卷着随便睡下,青青人看傻了:“这不是有睡袋吗?”
“单人的,也许能塞下两个你,但绝对塞不下我们两个。”蓝晓斩钉截铁道,看来这睡袋用了不少时候,青青仔细量了量,发现容积是两个自己也塞不下的程度,顿时哑然:“天这么冷!”
“所以你更不能感冒了,别忘了还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
这话说的人斜眼过去:“那你就可以感冒了?”
“我当然也不想,但万一么……我感冒问题总不会难以调控。”蓝晓理所当然道,仿佛感冒不过是机器人小故障而已,身为人的感官、意识在这里完全不重要。青青虽不意外,但咬住嘴唇,到底还是不甘:“要不这样,我往旁边睡,给你腾一半你睡上头?或者干脆我也不进去了,咱俩就把它当垫子用。”
“七十五厘米宽,这可比大学寝室床还窄呢!别弄了,这样下去两个人都睡不好。”
“不行!”青青少有的强硬程度让蓝晓颇为无奈甚至有些不喜,因为对方已经跨过了她认为应有的边界,若不是理智告诉她这全然一片好心,没准她就丢下人走了。
青青注意到了这短暂不睦但没问,因为她怕黑因为停电第一次强行要和蓝晓睡的时候对方也露出了同样神色。后来问及时蓝晓老实承认非常不喜欢被强迫做某些事,而那次没拒绝的原因也很简单——她没钱出去睡。可见五斗米和抗拒之间她还是很清楚那个更重要。显然这次自己又踩了对方红线,估计原因也差不多。
“行了,睡袋可以拆。”就着条形码查了下,青青迅速将睡袋拉开铺平成垫子,倒让蓝晓目瞪口呆。青青得意一笑,扯着她躺下:“现在可以安心睡觉了。”说的让人很是汗颜:“不好意思。”青青倒不在意,缠住她胳膊紧紧靠着,蓝晓以为她冷,毯子往旁边捎了捎。青青闷在毯子里忽然冒了句:“感冒很难受的。”
“嗯?”
“情况没有严重到非要你我感冒不可,实在不行我们还能找代驾。”
……蓝晓翻个白眼,这山高水远的得多少钱啊?青青似乎感受到了,笑道:“不用担心钱的事,这主意本来就我出的,我承担费用很正常。”
确实。
“还有,你愿意兼职当我司机吗?当然,车我买,你只负责用。”
啊?这是什么展开?瞪着斑驳车顶蓝晓硬是没找出联系,全然没想过这只是青青想给她买车的婉转用词。
“还有,你来我家住吧。”
炸弹一个接一个,让人彻底失去思考能力,索性直接问:“为什么啊?”
当然因为你兜里只剩三千块啊……青青心里想着嘴里没说:“因为我不想爸妈回来住我家,如果有你在的话,他们就不会留宿了。噢,我刚才可能没说,他们说要回百景来。”在她挂掉电话后发来信息说的,口气仿佛他们回来就能解决潘宇问题一样,看的只让人头疼。
“……我记得你和爸妈关系仿佛还好?”不然也不会经常打电话回家。
“也许,曾经是。或者说,我曾经以为是。”头埋得更深了,显然这不是想要聊的话题。蓝晓没追问,只是调了下睡姿,左手塞到头底下当枕头,尽量睡的舒适些。而这带来的间隔让薄毯下也更光亮了些,隐秘心思仿佛被翻开盒盖飘了出来,好在又被这破车拦住。
“我得考虑下,现在不能答应你。”
“兼职?还是来和我住?”
“都是。”
“好。”
真的累了,咕哝完好字人就沉沉睡去。蓝晓看眼她,枕着的左手已经发麻。其实有点想解释这是因为演出结束自己要回几天若岛,因为母亲“不舒服”到随时可能会死。就算心理一万个不信她也不得不回去看看,哪怕要承担“你连个孩子都没有我要怎么面对你爸”这样无聊的压力。
没办法,谁让她是还债的?
《青蛇》首演舆论当天并没按众人期待那样交口称赞。尽管自媒体竭尽全力,方向上还是在往几个方向分散跑偏。路人惯性和秦海璐版比较,结论是“什么垃圾”;粉丝除了在社交媒体上疯狂控评外就是吵架,先是吵刘晓宇和白青青到底谁咖位大谁一番,潘宇的事自然被拉出来说了许久;接着卓俪粉丝加入战团说凭什么我们家影后做女二。吵到凌晨国内地址都准备偃旗息鼓时,一张粉丝合影突然突破重围杀上热搜,当事人马赛克厚到边缘都模糊了,青青半素颜站一边搂着她肩,极边缘处有个短发背影在点烟。如果没有文案的话其实也没什么,毕竟不是青青在抽烟,偏偏文案是“回老家看看结果遇到偶像和朋友郊游,我好赚”,尾巴还附带几个小表情,显然非常开心。
事情到此,其实还有余地,毕竟背影可能误入镜头。但总有人会问也总有好心人回答,不到三十分钟传照片的人不仅被扒出是程璐璐多年老粉,也被回答背后点烟人正是蓝晓。本来就对灯光颇有微词的刘晓宇粉丝听说,觉也不睡了,打开手机就阴阳怪气难怪今天刘晓宇几次没聚光灯特写,原来是灯光师故意的。评论区立刻有人说道这人还做了灯光师?现在灯光师也这么不挑了么?打零工的也能上?而且还打小孩子!白青青粉丝看到此处也惊呼没想到男友不慎交友也不慎,自己都什么地位了还交这种社会底层人士。原本处处战场瞬间和谐起来,众人调转枪头开始找蓝晓麻烦。结果一番排查也是茫然了,这年头居然还存在不开社交账号、没有短视频账号的人?也有人不死心找她微信和短信电话骚扰,可惜的是这人微信完全拒绝好友,电话也一直关机,如此严防死守到有人问是不是间谍,转手就有人报了相关部门。
于是睡得正香的蓝晓就这样享受了被暗地调查的生活,不过只一夜过去怀疑就被基本排除。她其实有社交账号,但只看不留言不点赞;打不通的电话也一直在用,但只用来联系母亲乌娥和绑定微信,所以当她不想接家里电话时就拔掉电话卡。这事发生的有点经常,比如前天,她才和母亲为了穿什么衣服参加表哥婚礼大吵一架。
再看微信,内容也少的可怜。亲戚们一年三节偶尔联系,同事和客户除了公事没有联系,唯一话稍微多点的还是白青青也基本对方说她听。巧的是调查人员里有个白青青粉丝,看了内容后才知道为什么以前还有点人味的账号现在就剩广告宣传了,原来都是蓝晓建议搞的鬼,不禁有些牙痒痒。队长看着她,乐道:“要不你建议你那偶像再继续当人?”此人一听立刻拒绝:“算了,现在虽然无聊但起码还安全,不然天天文字狱。”说完还点了点蓝晓头像,乌黑黑的,只用英文写了个true,看字体像是手书。
这话说的有些严重了,队长严肃扫过她,会过意的人吐吐舌头伸个懒腰:“都一夜了,休息吧?”
“休息。”队长道,想着还时不时要抽查下蓝晓,要彻底确认才好,当然,一切需要暗中进行。
并不知晓的蓝晓第二天出门时瞥到电话卡,脑中闪过溪边大吵,犹豫了下还是没拿。她这般坚持了五天,惹得姨妈微信小心翼翼问母女关系如何了,一听就知道母亲联系不上人去诉了苦。
“照理说我是外人。”开场白熟悉到让人皱眉,蓝晓倚在墙上习惯性去摸烟,才想起抽完了还没买。于是又直起身子一言不发继续听着,果然接下去就是“母女没有隔夜仇”,“你妈把你养大也不容易”之类的。这话听了十几年,蓝晓也不知道对方说腻没,反正自己已经听腻了。不过她没打断,由着那边说到渐渐没了声才道:“你放心,不会让哥婚礼难看的。”对方一窒,忙说“我不是那个意思”。蓝晓也不想戳穿,重复了声会回家参加婚礼,也不会让婚礼难堪后便说有事要挂了。等真挂以后又没立刻出门,反而又呆了半天,才慢慢插上那张冷了几天的电话卡,结果自然是被信息轰炸。她茫然看了几条,发现自己十族十八代亲戚都被问候诅咒后开始好奇缘由,于是打开微博看了下,在一众可能的缩写中终于明白了原因,顺便还解答了另一个问题:原来今天演出中前面那排人是真的转头瞪她而不是什么错觉。
“可笑。”合上电脑,她准备下楼买烟,凌晨了,村里基本都睡了,乌黑黑全靠路灯照亮,唯有小卖部窗户漏出些灯光。蓝晓探头进去,看到年轻女老板正哄娃睡觉,便要了包烟又买了包火腿肠,离开后才缓缓点上。
蓝晓被引导网暴的消息很快就放到了尤佳案头,她看着几十页PPT截图内容,只觉得头痛。好消息是参与网暴的不只是白青青粉丝,坏消息是参与网暴的不只是白青青粉丝。
作为经纪人,尤佳对粉丝可谓又爱又恨。爱,爱他们的热忱和鼎力支持;恨,恨他们很多时候只为自己的出格举动让自己很是难做。
像现在,如果青青不是主演卓俪不是女二,她会很感谢粉丝们买票去看的鼎力支持。可她们是主角,演的是一场需要通力合作的舞台剧,那么番位在这就变得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口碑和宣传度,也就是所谓路人缘。他们这么一搞,热搜那么一上,这剧,大概率又成了饭圈狂欢。尤佳辛苦说服尤俊做的投资,积极拉来申润福导演的努力,特意等人从英国回来重拾信心和职业的支持,在这“狂欢”面前变得不值一提。
“妈的!”尤佳揉着眉头拿了个布洛芬和茶吞下,期待这不要成为什么噩梦。可是对方是蓝晓,她又觉得可能不会那么好。
她几乎是本能地不喜欢蓝晓,这种厌恶和潘宇几乎不相上下,只是原因截然不同罢了。潘宇可以说是全天下男人的通病,甚至找不出什么个例来彰显特别,就像他的鼓、他的歌,刚出场就泯然于众人。
而蓝晓虽然也不出彩——就像那群人说的不过是个零工仔——但她有完全无法掩饰的倔强。这倔强让人变得非常不可控,更加不可控的是她没什么特别在乎的。就连她母亲,也可以说不理就不理撂那里很久,不管对方强硬还是恳求都无动于衷。
尤佳早早就在企业做事,知道那种无家无室的人闹起来最可怕。而蓝晓就是这样一个没有“软肋”的人,一旦发起疯来……尤佳并不想去想象。所以她立刻联系了旗下两艺人工作室对接的粉丝,让他们好好引导下网络舆论。为避免录音她刻意模糊了语句但接收方显然很清楚她的意思。逢年过节便打点的媒体们此刻也到了发力之时,舆论很快从“《青蛇》主演受尽委屈”变成了“任何一部作品都离不开人的通力合作”,专业短文都出了好几篇,快到让人怀疑平常有备案,也怀疑两小时之前的自己是不是在平行世界?为何网络一片戾气。
搞定自己这边,尤佳开始联系刘晓宇经纪人。对方开始并不在乎,粉丝网暴工作人员的事虽然不多,但也不少。别的不说,哪家艺人工作室成员不是三不五时被挑刺?大家早就习惯了,没有这点承受力,在娱乐圈混个什么劲。
“但她不是娱乐圈的,只是剧组工作人员。你别忘记很多综艺垮台,都是幕后工作人员爆料出坏消息引发的。”比如快乐大本营,尤佳心道。
“她不是和白青青关系不错嘛?前两天还一起去郊游。为了白青青也会当没这事吧。你也知道粉丝那点事,过几天就好了。”
不,她和青青才没好到那程度。尤佳很想这么说,但转念一想,也可能确实自己多虑。听平常青青的话,蓝晓还是很帮着她的,比如那套监控系统就花了不小心思。所以……也许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尤佳期待着,又觉得不那么放心,思来想去还是给青青打了个电话。对面很快就接起来了,语气平静:“佳姐?”倒让尤佳莫名有些心虚起来。她定定神,眼神不敢朝外,于是飘上天空:“那个……你看了微博么?”对方态度依旧自然:“你说蓝晓的事么?”
“对对对。我觉得要不然……”要不然表个态安抚下什么?尤佳很想这么说,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去。这不是解决网暴粉丝,艺人出面示好就能挽回心情和提升形象。于是短暂停顿后便汇作一声小小的“操”。
青青没听见。确切说,她当做没听见。蓝晓正在她对面,正襟危坐的像是被突然带出去见人的拘谨小孩儿,全没日常那种无所谓神情。青青看着,努力憋住想笑的神情:“她已经联系律师,准备起诉了。”
“喔~啊?什么?”
“她收集了几天证据和截图,联系了律师,着手开始起诉在她住所乱晃的、还有在社交平台引领网暴她的人。”青青一字一句说着,竟有些莫名快感。尤佳无话可说,这时候拦着不让起诉可就太不是人了,只好又吩咐明晚有活动别忘了就挂了电话。青青也收起手机,坦然自若:“十万,没问题。不够的话你再说。”
“应该差不多了,多了就得不偿失。另外,上次你说的住你家,给你开车的事还存在么?”
这话倒是稀奇,听得人忍不住挑眉:“当然。”
“那我今天搬来,方便吗?”
蓝晓当然得到了应允。等她开车回去取东西时有不少人像看傻子一样看她,也有人阴阳怪气故意大声:“朋友是明星还住这种破单间噢?不是骗子就是傻子。”也有人挤眉弄眼:“那个小妞挺漂亮的,你不喜欢就让给我嘛。”蓝晓嘭地甩上车门,可惜这车属实太老,于是又弹开来,平白弱了她手持扳手的气势。
“滚。”她头也不抬地道,显然对方并不惧怕这个一米六的微胖女人,还要继续占口舌便宜。蓝晓指指车,面不改色:“在直播。”可能觉得对方不信,又拿出手机,果然画面清晰。对方一下没了声息,因为看账号还是白青青的,这下丢人丢到全国去了。
摘下直播小仪器她戴着走到楼底下,想了想,还是说道:“你们也别蹲了,我现在就搬走。青青也不会再来了。”说完头也不回上楼,房东杵在门口非要她把直播关了:“这是我家,你没权利拍摄里面内容。”
“所以我上楼的时候遮住了。但打开房门我就有权利了,因为使用权在我,直到我搬离为止。如果你不想出镜的话请离开。”蓝晓手机没熄屏,声音因为网络延迟叠出了回音。房东眼看蓝晓跟猴子一样被围观谩骂了几天让她心有余悸,想着自己千万不能步入后尘后还是咬牙离开,不过丢下句话:“半小时内搬不完我就不退你押金。”蓝晓听着都好笑,大声道:“真的吗?”对方没回,想来也知道自己不占理。
不过蓝晓并不准备为难她。从舆论发酵开始,自己生活就被陆续扒出了不少。乌娥、表哥、姨妈都没少给自己发信息打电话,小姨虽不明说但意思明显就是我儿子婚礼你最好别来我怕出事。蓝晓心里明白,特意过了会发条信息说自己有加班安排人就不过去了,当然大礼包还是发了,不过表哥也没收,反而发了个红包回来让她在百景过的别太苦,实在受不了还是回若岛去,家里人都在那边呐。
蓝晓同样也没收,任凭24小时到期退回。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随着年岁地域小时候那些情感早就消散了,现在有的不过是后路而已。
“需要我过去吗?”青青发来消息,显然对早就收拾好的行李很有兴趣。艺人做久了,六个箱子打包全部家当的大学生涯仿佛已经上世纪了。
“那些蹲你的粉丝可能还没走,别来了。”全然忘记自己胸口还挂着直播摄像头的蓝晓就这么暴露了信息,好在能看到的聊天记录都是工作事项,最近一条是“今天最后一夜了,青蛇让我有了新想法。你说,当已经是末日时光的法海告诉她知道她在屋顶盘旋了五百年时,她的心情是不是就是今晚那样呢?”
这条蓝晓没回,忘了是主要原因,次要原因是她并不能体会这情感。离开这种事过于平常,所谓最后一次,可能只有濒死才能记住吧?至少对她是这样。
心无旁骛地搬着东西,弹幕区已经吵翻天。这中间有争论蓝晓那句粉丝没走是不是往自己脸上贴金的,有嘲讽不回消息是不是删了的,有惊讶车子破旧程度的,乱的一时间也不知道到底说什么。蓝晓平静收拾完东西,又把摄像头一遮和房东说了几句话就道声“再见”掐了直播,留下一群人带着被骗的心情面面相觑。
同样满心无话可说的尤佳已经忍无可忍冲到青青家:“你在搞什么?让一个素人用你账号??”青青倒了杯罗汉果茶递过去:“有何不妥吗?”
她故作无辜的样子并没能骗过尤佳,实在太多次了,足够让人免疫。只不过这话顺着想过去又没什么问题,除了账号可能因为借出触犯平台规则……但里面确实有青青声音和文字出场过,平台未必愿意放过这流量。只是,一个素人,全程播这段,会不会被认为是故意安排方便引导网暴呢?
“蓝晓被网暴一段日子了,她本来想算了。”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事闹起来还得花钱。她想着自己平常也没怎么折腾社交平台,应该也无所谓。
但她显然低估了狂热粉丝群体,也低估了人人手机流媒体时代的信息传播速度。当蓝晓被认出原来是新村住户后,对面商店的人立刻放出放出拍的几张青青在阳台上画画的照片。尽管她妆容极淡又戴着口罩,但标题写上白青青三个字就足够让人相信。当然也有不信的放大再放大仔细辨别,但怎么也没法说出别人。于是“接地气”小作文顺势一发,还未起势的营销号让新粉追捧同时,也有近的来了村里希望可以一睹芳容,倒让小卖部着实赚了点小钱。
“远远看着应该不影响吧?”几乎每个人都这么想。他们散落在村子各处,有奶茶店、咖啡店,也有小吃店理发店。没几天整个村子的作息、收入、地理情况都被搬到了社交媒体上,接着便遭了贼。好消息是移动支付时代各家各户现金放的都少,坏消息是小卖部主要面对老人小孩于是现金最多结果惨遭洗劫。年轻老板娘为了千把块哭的眼睛都肿了,而向来照顾她生意而被喜欢的蓝晓也因此落下神坛,成了全村的厌恶对象。这种厌恶从开始各自嘴里嘀咕迅速发展成了找房东放话,于是一个补觉的中午蓝晓被拍起床责令月底前必须搬走,为此房东愿意退她本月房租。
“其实最开始我只是建议她带个运动相机拍下来避免有问题,结果她说能不能借我账号直播。我问原因,她说潘宇的事光压是压不住的,但如果换个方式吸引大众眼光,他自然就会被忘记。”
听着不是青青建议尤佳先松了口气,尔后才半真半假地问:“那她吸引那么多目光,被网暴不是更厉害?”
“她说这样更好收集证据。”以及先付我利息。青青心里道。尽管不管十万块还是留住蓝晓在她看来都是小事,但蓝晓还是和英国一样要和她掰扯开,既然如此,随她吧……
尤佳听着也觉得头疼,揉揉眉间后也只能说“算了,都这样了”,等出了事再想办法吧,“不过明后天李雷要和你谈新专的事,还是在家里吗?或者去公司?”
“就到这吧。以前说好的嘛。以后这事还多,总不可能一直躲着,她嘴巴紧,我很清楚。”
行吧!尤佳还能说什么呢?只能拍拍腿,祝自己好运~
睡醒的时候蓝晓瞪着天花板瞪了好几秒,那里干净整洁的令人陌生。扭头看向窗外,蓝天白云一望无际,只在极远极远的地方能瞄到一点灰麻麻的小山头。
她深吸口气站起来,盘桓这小小房间。衣服们已经塞进价值不菲的柜子里,甚至空箱都塞了进去。两米长的办公桌下塞了工具,上头则是电脑和她之前帮装的家庭服务器。可能因为省电状态,几乎听不到风扇声,于是整间房间都安静的让人不适——没有因为睡到下午三点而被拍门的急不可耐,也没有蒸屉、油炸、打汁的市井声,更没有一众外语。这里安静舒服的仿佛世外桃源——如果没有门拉开一条缝时传来的说话声,这终于让她有了实际感。
是李雷来了。两人正在讨论专辑制作方向,这是昨晚就交代过的事。
同样交代过的还有模糊的费用明细:当司机多少钱,买菜做饭多少钱,维修家电多少钱……等等一切能记起来的先写上,权当做租房费用。这出乎蓝晓意外,也让她心安。毕竟金钱交易比人情欠费要容易计算的多,也更不容易出岔子。
“房间钥匙我留了一把,只做万一用。平常我不会进你房间,不过洗手间和浴室你就要用客厅的了。”这是最后一项叮咛,看来青青确实做好了万全计划,“至于房间里的东西我已经收拾好了,等我妈回来就送过去。现在里面都是空的,你随便用。”
于是她现在就安静地躺在床上,任凭肚子鼓点般雷鸣。不是不想吃饭,只是就这样屋里有人的情况下还能无所事事躺着的感受她几乎没有过,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有。她不打算长住这里,因为这儿太好太豪华,而租金只要一千五——就和之前那个烂房间租金一样。这明显挣便宜的事蓝晓自忖做不来,所以想多做家务弥补,而这又会影响她赚钱的生计,要怎么平衡,一时半会她还没想好。
“听说你来了新房客?”谈完专辑方向,李雷笑着抿了口茶问,是上好铁观音,令人口齿间有股清新的舒适感。青青并没正面回答这问题,调皮唱了几句歌“哪里找啊哪里找啊,一切很好不缺烦恼,我见过一场海啸,没看过你的微笑”,唱的李雷笑了。作为王菲知名粉丝他当然是听过并熟知这首歌的。
调皮完了,青青又复正色:“其实这里面有首歌就是以她为蓝本写的,你猜得出哪首吗?”
“无所谓?”
“没错,一猜就中。”毫不吝啬的大拇指让李雷都笑了,出道以来闻名天下的酷帅面庞露出在卓俪跟前时才有的羞涩笑容。他和青青同年,却早了三年出道,是不折不扣的前辈:“黄怡写的,而且俪俪和我说了不少你们排练的事,还蛮容易猜。”
“无谓前进,无所后退,在时光里幽幽打转。今天重复昨天,节点重复节点,夜里怀念梦想,白日冲锋名利。什么退路,什么保障,都不如利益。这歌词写的,我觉得可能没办法公开发行。”
“确实丧且不主旋律。”也不像蓝晓,青青想着。这人身上她看不出什么名利追求,倒是常年被钱追着跑。她仿佛永远缺钱,但又仿佛永远懒得赚多的钱,于是常年在同一境况里打转。
“穷则变,变则通。这话用在这歌不太合适。摇滚,我觉得也不合适。”
“黄怡最开始想做民谣歌曲的。”只是没钱了才卖我。
“民谣?有点对味,但总觉得还缺了。主要它是描述还是呐喊,语感很重要。”
“我觉得自嘲吧?又或者就如歌名,无所谓。”
“真无所谓还是逼着自己无所谓?”李雷直视青青问道,倒让对方有些踌躇了。直到此刻她才发现自己和蓝晓原来并不熟悉。是,蓝晓几乎从不拒绝她要求,这看上去很是奇迹。但仔细想想,也就如此了,她并不比人多近一步,也从没听过蓝晓的抱怨和烦恼。甚至那些故事,都是她从黄怡那里听来的。
“其实都无所谓。”听到了半茬对话的蓝晓心里想。她倒不是故意偷听,只是人有三急。她憋了半天实在憋不住了,不得不起身穿好能见人的衣服走出房间。为了提醒背对自己的二人,她不得不敲了敲墙壁,弄得指节有些痛。等两人都回头,便看到张还带着床味头发也乱糟糟的纯素颜:“不好意思,我要去下洗手间。”这番面貌让两艺人交换了眼神,同时确定答案:“好了,这是真无所谓。”
“很有意思的人。”等人被门隔开,李雷低声笑了。这种“你谁我不关心”的态度很有意思,尤其在讲究礼貌的娱乐圈,就算内心再看人不起,表面上依旧得恭敬礼貌。这恭敬礼貌包含了合适衣服、合适妆容与合适话语。蓝晓只有第三点符合,其它二者毫不沾边。毕竟睡了一觉所以皱巴巴的旧T恤和男人工装短裤出现在半打呵欠没有梳洗的女人身上,无论如何跟恭敬礼貌都是没关系的。
“确实。”青青没说她估计不认得你,毕竟蓝晓的娱乐圈“知识”还停留在三个断代前的四天王时代,可能再加个顺子。总而言之就是脱节严重,甚至于自己的歌她都没怎么听过。李雷应了声,心思又转回歌上:“我突然想到迷幻摇滚也不错,回家我先编个demo给你听?”
“好。”
尽管曾经同住过大半年,蓝晓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女明星的自律和繁忙度。可能因为英国时白青青更偏向于学生,而这里、当下,她是如假包换的知名女艺人。而为了可以继续知名下去,英国时的轻松闲散也尽数收起,完全开始了自律努力的生活。
每天雷打不动的一小时练声时间和十页纸左右的名剧本远端练习;按照营养师要求蓝晓看着就皱眉的三餐;三天一次的健身房运动;以及各种红毯两次,电影发布会一次,唱片会议四次。短短俩周内白青青忙的有如陀螺,而蓝晓闲的除了去下一个巡演剧场了解了下灯光外,就剩下和律师掰扯起诉的事。
“我建议你别太指望损失费的事。”王缤律师说道,显然一年几十起名誉案已让她看淡风云。蓝晓轻轻应了声,表情毫不意外。这倒让王缤多看了她几眼。但不管怎么看,有钱有闲有气这三个词都无法和眼前这个平民到有些贫民的女人联系上。想到以前的结局,王律师客气道:“这么说可能有些失礼,但名誉侵权案一般费用较高且经济赔偿通常难以落实到位。尤其您这个案子……这么说虽然有违守则,但在我个人立场上建议您放弃。这样您损失的只有定金而已。”
“经济赔偿难以到位?所以公开发表道歉言论还是可行的咯?”
“这一般都没问题。”有问题的是很少有普通人去打这个损失比收益大的官司。
“我有十万预算,包括定金在内。只要不超这个金额,一切都请您便宜行事。这个官司,我是打定了。”
斩钉截铁的话让王缤收回后续话语。虽然完全不懂这人为什么咬着不放,但她又不是干公益的,倒也不至于有钱不赚。只是,她实在好奇,忍不住问道:“可以了解下原因吗?是有人得罪你吗?”
“算是吧。不过,更重要的是,凭什么我要遭受这无辜之灾?我正常做我的工作而已。既然非要闹,行啊!那就闹吧。”冷笑一声,蓝晓再次郑重拜托便宜行事就转身离开。一旁帮着做笔记的助理探头看着人走远了,撇撇嘴:“真倔。”
“可不是!可不倔,我们又去哪里赚钱呢?”王缤走到窗边,果然蓝晓在抽烟区点了根烟,又掏出手机看了会,才慢慢离开。她不知道的是蓝晓在看的是万年不会微信的乌娥忽然无师自通,说了老大一段话,只不过蓝晓听到第四句就按了返回键:“这官司有什么好打的?那钱你提前把房贷还了不好么?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叫你好好工作赚钱,要么干脆回来相亲结婚。同意你在百景工作,你就认识这么个人?去,把钱拿回来,拿回来以后……”
拿回来以后,把房贷还完,你就不要在百景了,回家来结婚吧。现在家里这辈就你没结婚了,你是个女孩子啊!不结婚怎么行?以后有谁照顾你?
不用往后听,都能在心里原音原调听见这段话。赚钱、结婚、生子;要像女孩子,温柔、打扮、会撒娇……天天像个男的很丢人。
“那可真抱歉啊!”碾碎快抽完的烟蓝晓咳了几声,茶喝完了,她只能回去泡。虽然小店有卖,但三块钱也是钱,她也得存着准备还青青。
想起刚才的豪言壮语,蓝晓捏着方向盘叹气:“还是冲动了啊~”就像突然去英国一样冲动。差别在于去英国活不下去最多死在街头;钱是需要还的,完全不能一走了事。
于是磨磨蹭蹭回到家里,即使住了快俩礼拜,一层一户刷卡式的严格门禁,精心布置处处干净的小区还是让她很不习惯。说来好笑,整个小区她最习惯和适应的居然是地下车库,于是经常的——就像那种不愿回家面对老婆孩子的中年男一样——她会在车库待很久,闻着这破车里混合千奇百怪的味道做好建设。
“要还钱的!”最后一次提醒自己,她拉开车门走出去。手机告诉她现在是晚上7点12,一个还能叫晚饭的时间。若是过了8点,这饭就要划到宵夜范围去了。
甩着钥匙,蓝晓心里叹着气打开房门,青青意外在家,桌上还摆了一堆烧烤。她已经卸了妆,正穿着睡衣坐在桌边笑吟吟看着她:“回来了?吃不吃烧烤?我感觉打包的有点多~”蓝晓凑过去一看,是有点多,差不多是女明星日常团队的数量:“有客要来?”
“噢,那不是。今天去李雷那里开专案会,回来看到就突然很想吃。结果一不小心点多了。”蓝晓听得都笑了:“不像你会犯的错。”
“报复性消费么~人人都会有点。我也是人啊,所以犯点错很正常。”
不能说有什么逻辑错误,但因为是青青,所以总觉得稀奇。她看上去特别热爱这工作,所以那些看着就没食欲的水煮鸡肉西蓝花才能平静吃下去。如今却暴饮暴食点了一堆烧烤?蓝晓尽力想象这个画面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噢,是文亦点的。她还带了一些走。”
好吧,那就可以理解了。蓝晓丢下包去泡茶:“陈皮普洱?”
“好,解腻。”
“对了,有件事想问下你意见。”
“什么?”
“我最近在弄机器学习,也就是智能AI,主要做剧本语气分析和语音模拟的。”蓝晓尽力放平语气,好像说的是什么很简单的事,“我想你背台本,可能有个对话人会更好。所以不知道你需不需要呢?”青青眼睛瞬时亮如灿星:“真的吗?那可太好了!”
这让蓝晓稍稍松了口气,至少,现在不会觉得在这里白吃白住了——除非这东西没能做出来。
蓝晓是搬进来第三天时有这个想法的。十万块在开口借时有多“意气风发”,此刻就有多尴尬。每个月房贷是要还的;青青这边房租看似谈妥其实都知道在占便宜;剧团那点收入够温饱,再多别想;家教因为短视频传输已经断了想法;室内设计……出国前的公司已经关门大吉,自己也不会拉客源,加上当前这情况,想想也只能碰运气。
于是问题出现了,这些必然花销自己要去哪里赚?就算青青这边不急,房贷也是不能耽误的。征信其实还好,顶多卖了就是,真正问题是她能给乌娥叨叨死。虽然自己没住过几天,但乌娥对那屋子的情感深到可怕,仿佛那是她的生命起源,是她不能割舍最终皈依的归宿。那里盛满了乌娥对她的失望和期待,还有无数拔掉电话卡后无法拨通的怨念。这些让偶然归乡的蓝晓都起了畏惧感,觉得那屋子已然刻满乌娥印记,仿佛克利切那般已经不将真正的屋主放在眼里,甚至为此下了还贷诅咒!
在睁眼即支出的当下,她迫切需要点东西来转移注意力,只是点开机器学习后漫天遍野的“四郎”配音成果让人愈加烦躁。听到第五个时她实在受不了点下关闭回去趴着,半梦半醒间浮出了这想法:“写个软件帮青青背台词。”
于是起身就做。那天她写代码到四点,青青也差不多四点回来,带着半身醉意一身酒气。她跌跌撞撞坐到沙发上,凭借细弱游丝的理智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失手丢了茶壶。响动让蓝晓丢下电脑走出来,看到她迷迷糊糊地笑:“其实比起当演员我更喜欢当歌手的。”看蓝晓不回,又笑:“是Fiona说的,她是我最喜欢的女歌手。”似乎为了证明,她又唱了几句《不呼不吸几多秒》,可惜酒醉人唱的迷糊,蓝晓又没听过,只能傻愣愣听完才问:“发生什么了?”
“发生什么了?能发生什么呢?不就一个女艺人会遇到的那些?让唱歌让跳舞让陪酒……”青青疯笑着,吓得蓝晓按住她手来回看,确认衣物完好妆容完整,青青还是笑:“不是我,我带资进组,所以跳过了这个环节。但如果我不是呢?”
蓝晓没答话。网上真真假假传闻很多,但归拢一看,但凡涉及女艺人就一定有情色。“带资进组”等于和投资方睡过,有好角色等于和导演睡过,剧情里和男角色神态亲密就一定戏外有什么。太多了,多到让人懒得分辨真假,于是频繁成了定律。
“还是唱歌好~我只要和制作人们说我想要什么样的歌,去和他们谈我的计划方向,就会有好的歌,会有我的名字、我的表达。可惜啊~唱歌养不活自己。”
想起黄怡,想起她卖的那些歌,蓝晓清了清嗓子,还是没说话。
“有时候我好羡慕你啊!想说什么想做什么,完全不计较后果。”好像想到了什么,她又吃吃笑着唱了句歌,这次蓝晓知道,是杨千嬅的《可惜我是水瓶座》。
不得不说喝醉的青青比起清醒时多了很多锐气,如果说她平时温柔如同姐姐不断给人鼓励,此刻就是还未经过社会捶打嗯赤诚之心。这样放纵的样子让蓝晓觉得舒服,所以说的也直接:“但我穷啊,而且没后路。”
“……确实。世界上没那么多两全其美的事哈。”
“能站着把钱挣了的年轻人不多了。但我希望你还是能站着挣钱。”
“你知道吗?蓝晓。你有时候真的好可爱。”
这是什么神奇说法?蓝晓目瞪口呆。换平时一定会住嘴甚至找补的青青此刻却不管不顾甚至重复了句:“你真的好可爱!”可爱在哪里就是不说。“和你在一起好轻松啊!”说完这句她撇过头,睡着了。蓝晓无奈摇头,把自己被子抱来给人盖上,又翻出睡袋睡觉,熟悉的毛绒绒让她很快进入梦乡,不过那句“可爱”挥之不去,一直跟到她醒来。
搓搓脸,蓝晓想着上一次被说可爱还要追溯到十岁生日那次,彼时父亲还没过世,才结婚的表哥也就十一岁,用还没变声的嗓子认真和自己说要一辈子可可爱爱。结果十八年后,物是人非。
“啧!”摇摇头,惋惜又叹息,人就是这样的生物,所以才会将忠诚、重义这些人类命名的美好情感放在动物身上,以掩藏自己的自私自利、结党盈派。
刚出房门,就听到青青还未开嗓的沙哑“午安”,她已经卸妆换了睡衣,头发自然蓬松,洗去了为造型而喷抹的种种化学制品。可能确实没睡饱,于是脸有些苍白,鱼尾纹也因此未能全部隐藏掉,显露出三十岁。
“午安。”
“昨晚我喝醉了,不好意思。”
“没事~”让平常睡大几千被子的你昨晚盖我那不到一百块的被子才真不好意思。蓝晓心里想着却不好说出口,因为这听上去很是阴阳怪气。她也不是没想过去拿青青被子,只是未经主人允许进人房间,她心里上过不去。因为她最讨厌别人不经允许就进她房间——这个别人通常是乌娥——青青倒是一直会允许之后才进,所以出于尊敬或者平等,她都没去拿,尽管情有可原。
同样不好意思的还有青青。这不好意思大半来自于喝醉失态,小半来自于自己疏忽,为客人准备床褥不应该是最基本礼仪吗?好在蓝晓很快从奇怪角度打破了这满怀内疚的尴尬:“那个……昨晚不好意思,我不会卸妆,所以只好让你带妆睡觉。”
青青一时间不知哭好还是笑好,只好也说:“不好意思,我没能给你准备被子。”
话题就此终了,之后整一天除了吃饭时都是各忙各的,蓝晓孜孜不倦查阅各种代码和挑选片段做语气分析。因为意外知道青青喜欢薛凯琪,所以她作品也就看的格外多。只可惜剧情好的不多又多是配音,挑半天挑不出适合的后她还是转身去挑知名演员好作品了。
青青却看了好久的电影剧本,这是优秀的悬疑剧本,却没有优秀的女性角色。她饰演的李依依就像名字一样,充满了旧时代陈腐气息。怀疑、隐忍、牺牲——三十年前的气息充斥着整个角色,作为警官上司应有的信任、果敢、责任都被恋人身份掩盖。这剧本里没有一个叫李依依的女人,只有一个叫“冷云恋人”的女上司。可笑的是这么一角色,却是尤佳准备拿去报最佳女主角的角色。
她丢下剧本,用一句“算了,好好做好歌手吧”阻止自己继续的胡思乱想。
七
台词项目并没有按预期那般推进,首先是因为蓝晓学艺不精。毕竟低空飞过拿毕业证且后来也没从事相关职业,她不得不硬着头皮从基础学习开始;而另一个原因则是她影视剧也看得少,大屏幕里那些风花雪月不如一根烟来的实在。至少看到烟雾袅袅时她能短暂的发会呆,不用去修改方案,修水修电,和人漫无目的地聊天。
这生活在当时确实爽,现在却成了拦路虎,让蓝晓很是费神。凌晨四点,在肚子咕咕声中她拿着泡面离开房间,客厅里漆黑一片,这让她呆了会,往常这会青青应该还在沙发上研究剧本,今天突然漆黑让她很是不惯。显然四五天日夜颠倒的生活已经让她迷失坐标,扬着头想半天才想起今天青青去录综艺,可能要八点才下班,回来睡一会就要一起出发去边津市彩排演出。演出结束后飞高原参加公益,而后再到下一个城市汇合巡演。再然后是什么她也记不清了,总之日程已经排到年前,休息时间只有三天。
“女艺人的时光是很宝贵的。”看星星的时候青青说过这么一句,当时蓝晓只以为她说的是女艺人普遍演艺生涯短所以很宝贵,现在看来竟还有拼命意味在里面。这样的工作强度蓝晓试着代入下自己,尔后决定还是死了算了。
她啃着泡面慢慢想着,吃完了又绕客厅走了圈,确定一切干净后又把东西扔了才回房间。显示器已经黑屏了,显然她吃的时间并不短,但也懒得再开了,索性把自己丢床上开始满世界寻找名表演片段。可惜排除外国电影后可用结果寥寥无几,因为几乎所有片段都集中在表情上,寥寥数语也是冷静克制的,听不出大起伏。这样的表演符合文化特色,却难以用于机器学习。
眼见天亮了都还没找到解法,蓝晓烦闷丢下手机倒头就睡。也不知睡了多久,梦里面突然闯入个陌生声音念着“生存还是毁灭”,这让她一激灵:著名的哈姆雷特独白!对啊!既然影视剧阅片量不够,可以换舞台剧啊!她要做是协助背台词的软件,而不是全智能ai分析阅读软件。减少必要步骤,以词语结尾来分析代替就好。
想通此节人也不再犹豫,被子掀开就顶着一头乱发坐到电脑前开始写代码。安全起见她还去找了个《茶馆》切片做分析,趁风扇呜啦啦起飞的时间她起来倒水,才发现窗外已经大亮。等拉开房门,外面热闹地吓人一跳。青青扶着头带着不知道有没睡够两小时的素颜脸和服装师研究带什么衣服去。文亦已经拉开所有衣橱等待命令就下手,六七个行李箱摊在地上,大有一月不回之势。看到她两人都是微微点头算作招呼,反而服装师认真看了几眼,神色奇怪。顺着他眼光蓝晓低头看了眼自己,很好,上衣不仅满是皱褶,还有一角塞在男工装裤里。再想起自己尚未梳洗头发硬挺,估计看着还不如流浪汉。这让她羞赧了三秒,然后就抽出衣角平静走进厨房摸出几个胶囊,给每人都弄了杯冰美式。
“谢谢!”青青沙哑着声音道,看来说了不少话。蓝晓犹豫了下,问道:“喝点罗汉果?”结果说完自己也吓一跳,因为她声音并没比青青好多少。
“昨一天都喝的那个,不然我现在嗓子可能更差。没事,只是没睡的缘故,一会睡一下就能好。倒是你……”
“喔。半夜来了灵感就爬起来码代码了,所以也没是没睡多久。”说完这话两人对视莞尔,彼此心照不宣。倒是文亦听着心累,青青已经够能熬了,如今“室友”也是这德行,让她很是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
蓝晓又站了会,发觉自己在这场合全然无用便回了房间。电脑不再是直升机声音,检查效果虽不尽如人意倒也勉强能用。心情大好的她想起什么,又探出头:“那个,边津的行李我能给带回来。”这让文亦松口气,她也这么打算,只是无论如何都不好开口。这毕竟是她本职工作,而蓝晓——尽管尤佳从未说过,但文亦可以感觉到——她并不喜欢她。
很难说这感觉从何而来,但文亦相信自己的感觉。助理和艺人衣食住行都在一块,对于不能宣之于口的事都靠彼此心照来沟通。尤佳对蓝晓的不以为然和对潘宇是一样一样的,并不因为性别有所好转。她能理解原因,毕竟听说蓝晓要搬进来时自己也很是诧异,这里不比英国,有太多的事要照顾,一个不小心就有无数黑热搜等着。这不,潘宇这事虽然热度降了,但还没过去呢。念及此,她又想起件事:“青姐,蓝晓起诉的事现在到哪步了?”
“证据收集的差不多了,等法院排期开庭呢。”青青倒是门儿清,看来蓝晓有谈论这事,“据说这次里面有个职业粉丝,兴风作浪好几年了。”文亦轻轻“嗯”了声,不是太意外。
八
黄彩月最近有些不好过。此刻她撑着头面对电脑发呆,私信条数疯狂增加,她也懒得点开,反正内容不是劝她加油就是骂蓝晓。可能还有些打赏的平台信息,但她也不想看了,几百块,对于判罚结果杯水车薪。
十万块啊。黄彩月茫然扫视一圈屋内,十平不到的房间还是她用资助弟弟读书换来的,在这之前她只有在父母房间里打地铺的权力。钱真好~可以买来网上万千人敬仰,也可以买来父母重视。
可现在……她不想去看审判结果,她甚至没对父母说,只借口最近有些忙,在屋内呆了三天。这要是以前父母一定会大发雷霆冲进来掀被子把人揪出去,可现在,看到每个月五千块的份上,他们都和颜悦色。
但这和颜悦色也是有限度的,比如现在,黄云那个短命鬼……不,不能这么骂他,家里还指着他传宗接代……又来电话要钱了。母亲在门口小心翼翼浓重乡音:“擦也啊,阿云来电话说没钱了,你打削过切捏。”没父亲的声音,因为他不屑帮儿子来要钱。
“好的,妈妈。”沿海“进修”过的口音要稍微高级点,至少在追星途中口音一出,就有无数人让位于前。有人喊她大大,后来晋升为了太太。当然也有人讥笑她为犬犬,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有钱,她能造钱。
……直到现在。
看着六万三千八百二十一块两毛三分的存款她悠悠叹口气,这口气化作勇气让她打开了三天以来努力躲避的审判结果。十三人,每人都有精神赔偿金要支付给蓝晓,只是她最多,判了十万八千四百块,原因是她骂的最狠,用词最脏,同时也牵连了白青青。
哦,白青青。她的偶像,或者说,这个圈认为的她的正主。其实担什么担,不过是因为潘宇那点破事最好拿来制造噱头罢了。不管哪个社交平台,只要痛骂潘宇耽误了她,就有无数拥趸前仆后继称赞夸耀,说她一口好阴阳。多少人恨不得她多骂一些,好像这样白青青就能幡然醒悟,怒而分手,从此涌入女人怀抱。
“算了吧!哪有那么多女同性恋。”黄彩云冷笑声,麻木了几天的情绪因此有所松动。刚才还觉得如山重的判罚经过这冷笑突然就不过一颗饭中石子罢了。先转五千给黄云,然后打开软件发给熟悉的画手们甜言蜜语求新作品做周边,转而又切到小号说脱坑要出一批周边,东西都摆在纸箱里,避免暴露家里装修风格从而曝光马甲这事。正好有个画手刚完成白青青英国音乐节照片剪影徽章底稿,欣然交付与她,还特地说自己把蓝晓从图片中扣去了。看来她也知道了这事。
“不就区区十万块么?你能要走,我也能从白青青这里收回来。”黄彩云愤愤想着,没多久,新一批周边需求名单就出来了,她看了看,又小一万到手。切换到李雷粉丝号上看了眼,硬汉签名照也卖到了一千三。她兴致勃勃切回去,收了一部分打赏又退回了一部分——收的那部分是熟悉的,知道收了不会破坏形象;退回的那部分自然先表示大家不熟,好意心领。同时又“心痛”表示没想到蓝晓是这样的人,青青认识她相信她完全就是个错误。自己骂人虽然不对但也一片好心,可惜正主不认,以后自己还会继续努力云云——对方信不信不重要,反正只要有一个人信了,传播了,自己丹心一片的形象就会继续保持,大粉籍贯也不会被开除。
“咱们走着瞧。”美滋滋看到存款越过七万,黄彩云心道。
浑然不知道自己被惦记了的蓝晓此刻正在若岛高铁站深吸一口气。十一月底的南方虽不如百景冷冽到已经需要供暖了,但号称魔法攻击的湿气靠着冷风钻进袖子覆到皮肤那一刹还是让人忍不住打个寒颤。她后悔在车上把冲锋衣脱了,卫衣在这天气里实在有些不够看。但她也不想穿回去,大几千的冲锋衣,就算是旧的,给人穿坏了也不好。
“就不该接受这好心。”她自言自语道,又瞟了眼身份证,怎么看都是两周后到期。所以即便百般不情愿,她还是回来了若岛,而且还得回趟家里去拿户口本。
想到乌娥,她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她真是一千一万个不想见到母亲,但好像又无论如何都逃不过。最后,望眼被云遮蔽到毫无热量的夕阳,咬牙念了声来都来了就往车站走。然而刚走两步,新婚表哥突然拦在眼前,笑容灿烂:“姨让我来接你回家。”
“……走吧。”
九
进了停车场,才发现也许不只是接回家那么简单。否则副驾那个长得有点张柏芝但态度理所当然的女人很难解释。好在她自己做了解释——上下打量一圈随便套了件百来块卫衣的蓝晓后她对胡敏路笑道:“你妈说的对,你们俩兄妹确实有点龙凤胎。”她声音不尖,但听着也不悦耳。蓝晓心想自己是被研究者,所以听着不舒服理所当然。
胡敏路听到“你妈”二字脸上闪过黑电,不过很快又笑了:“我老婆,王玲。我妹,蓝晓。”王玲没说话,只点了点头。蓝晓也没说话。其实她袋子里本来有条古驰项链准备送给这位新嫂子的,但这态度让她难以恭维,决定不再送出。
“你好久没回来了。姨定了饭店,我们先去吃饭,然后我送你们回家。”胡敏路介绍着情况,后视镜里不加滤镜的同框让两兄妹那不约而同的大脸庞确实看着像亲兄妹。王玲看在眼里,噗嗤笑了声。两人都没理她。大概觉得无聊了,她便说道:“胡敏路,你儿子想吃牛仔骨。”
“你想吃就直说,别拿儿子出来说事。”司机拧着眉头看见后视镜里略有不解的脸,骄傲道:“我老婆怀孕了,儿子!”
“喔,别墅有人继承了。”蓝晓心里默默吐槽句,脸上是造作的恭喜。她已经很久没这么演出,又没有青青那种天赋,于是看上去倒像是讥刺,这让王玲看上去很不舒服,正要开口说两句,胡敏路笑了:“听说你搬进了白青青家里住啊?”王玲一听就来了精神,死命转过头:“你住白青青家啊?那你有没有看过李雷?他私底下是不是好帅?”兄妹俩尽皆无语。蓝晓努力组织语言:“见过几次背影。”
“才背影啊!”
“行了,你喜欢追星别拉着我妹。她可努力了,自己存钱去英国留学才认识的白青青。”胡敏路斥责道,倒让蓝晓有些过意不去了:“也不是什么留学。噢,对了,项链送你。婚礼的那几天有事没回来,就当补个礼吧。”
“真是!我俩什么关系,你还这么客气?”
“哇!古驰诶。”
两口子声音尖到一起,让蓝晓险些皱起眉头。她努力堆了个笑容,又低头去看手机。其实并没什么要看的,她日常也不与人联络,七八个工作群消息上千条甚至都懒得点开,除非有人特意圈她,否则她不会在这上头浪费生命。
所以小小屏幕里,唯一有点开回复价值的只有青青那句:“平安到家了吗?”
“正被挟持去吃晚饭。”她回道。挟持这个词当然有些重,但她现在心情仿佛像人质,甚至还是奔赴法场准备公开绞刑的人质。好在屏幕上很快传来消息,让这种“赴死”的不安感稍微有些减轻:“很多人?”
“目前可以确定我小姨一家和我妈肯定在,至于有没有其他人,不好说。”抬头对夫妻俩扯个笑容算是对感谢的回礼,又低头回道:“感谢你的古驰。”
“不客气,断舍离嘛。”文字,但洋洋得意到让人会心一笑,整一个礼拜的怀疑都在这得意中烟消云散。后视镜里露出个大笑脸而不自知:“你把古驰项链和冲锋衣断舍离给我了,其他东西呢?”
“哇!这里有人查岗!”这次是语音,但蓝晓转了文字。虽然知道肯定是夸张做作的语气可还是让她反思了三秒自己有没有过界。好在信息很快跟了来:“我把两年以上的奢侈品都出了二手,还有一些衣服给了黄怡。卖的钱都准备捐了,只是现在没找到合适渠道。”
合适渠道,指的是靠谱实打实同时又能宣传一波的渠道。文亦曾经如是说道,是什么时候呢?蓝晓歪头想着,全没注意胡敏路正看着她笑的饱含深意。一句到了也让习惯了百景随便一开百公里的她茫然抬头,最后看到个满是油腻的木招牌写着“村村人家”。只这一刻她就知道是个网红店,大概率还是胡敏路找的,这也意味着她只要接受一家审判,可着实让人松口气。
随着走上二楼,一眼就看到乌娥和乌英两姐妹正在聊天,不远处胡家镇在抽烟。看到他们胡敏路很自在地招呼道“爸妈,姨”,蓝晓正准备跟个招呼,乌娥责难已到:“这么大人了,怎么招呼都不打一个。”她立刻紧紧闭上嘴巴,倔气从头顶直冲云霄。乌英劝道:“肯定哥哥先开口的啊。她这不是还没来得及说嘛!”乌娥这才换了说辞:“你看敏路多好,忙了一天不仅去接你还给你定了接风宴。”
“我没让他来接,也没想吃这个接风宴。”蓝晓心里道,但没说出口。她大一学费是乌英帮付的,虽然后来还清了,但人情一直没还。后来自己常年在外地,乌娥很多时候都是她帮忙照顾,这人情就更扯不清了。
“我这不是好久没见蓝晓了嘛!我俩一起长大的,她回来了还不得好好接个风啊!”胡敏路笑道,大脸庞子里全是真挚笑容。乌娥捅捅女儿示意她客气回去,蓝晓全无心思,笑道“谢谢哥”就坐下吃东西。乌娥恨的牙痒痒,念了句“没用的东西”。
蓝晓听在耳里没有回话,同时也失去了吃饭兴致,略嚼了几口就在那听乌英讲王玲怎么怎么好的事,胡家镇乐呵呵喝酒,等乌英落了话头才道:“而且我马上就有孙子了!”胡敏路半真半假拦了下说我家不是重男轻女就是高兴,也笑道:“你男朋友怎么样了?”
“嗯?我单身。”
“我看你路上聊天很开心啊。”
“噢,是青青。”
“白青青?”
“嗯。”蓝晓显然不想谈这个话题,然而乌娥好像没看到。重申“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后坚决要她搬出来:“反正你在百景工作也不怎么样,还额外花钱打官司。还不如回来找个好人家嫁了,我看的也放心。”
啪!蓝晓重重放下筷子,拎着包转身出门。乌娥背影喊道:“走走走!户口本在我那,你走了就别想办身份证。”胡敏路多少有些看不下去,轻声道:“现在有旧证件就可以直接续了。”乌娥顿时语塞。乌英也叹口气,对儿子道:“快去把你妹追回来。”又对姐姐道:“刚回来就这样,难怪她从不回家。”乌娥深感后悔,但还是嘴硬:“我还不是为了她好!快三十的女孩子不嫁人像什么样!”乌英无奈,决定不再参合。
胡敏路久坐办公室,虽不至于腿脚不便却也只看到蓝晓上了出租绝尘而去。瞧方向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只好悻悻回去说了情况。乌英道:“你送姐姐回家吧。”乌娥摇头拒绝。两人互相客气了好一会,最终还是乌英占了上风。胡敏路无奈接受,果然一路上就听到她各种埋怨这女儿不顶事。他实在忍不住开口道:“她一个人在大城市打拼,还要顾房贷,也很难的。”
“我又不要她顾。找个人嫁了,让老公顾,她只要生孩子养孩子,多幸福!现在一个人在外地没人照顾,还天天上短视频被骂,这日子过得舒服了?白青青又不是什么好鸟!男朋友去嫖,说白了不就是她没用!这一行都这样。对啊!天呐!她不是拉皮条的吧!?”乌娥的一惊一乍胡敏路没接茬,尽管前半截他认为没问题,但后半截这种漫天联想还是让他吃不消。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就蓝晓那种不修边幅的样子没人看得上,还是该说她不是这种人,反正听着都不像好话。于是他沉默着把人送到家,看到邻居脸色不好地打招呼:“你怎么不接电话呀!家里我刚看进去个人,怕不是贼。打了你半天电话不接,我又不好乱报警的。”乌娥听着着急忙慌就往家跑,胡敏路倒是淡定比划了下:“是不是大概这么高的女孩子?还背了个包。”
“对对!就是她。”
“那是我表妹,她女儿,没事的。”
邻居长松口气:“那就好。女孩子常年不着家,我也认不到。老乌噢,真是命苦。”
“她人还在吗?”
“走了,走了有一会了。”邻居还想说什么,乌娥已经尖叫了出来:“户口本不见了!”
十
不比来时不断的心里建设,回去时除了十小时不能抽烟让人毛躁外,蓝晓心态甚是平和。窗外绵延不断的山丘在过了某个节点后成了一望无际的平原,南北就此切分为二。这让她想起被“偷”的户口本,不知道胡敏路有没有将它还回乌娥。
但她也不想知道了。手机卡从愤而离席开始就进到背包底处,她想一个月都不会再拿出来了。若岛钥匙也被她放在了房间,只要乌娥稍微留意就知道户口本其实是她拿走的,这是她能想出的最后办法了。原本计划办了证件就走的自己因为胡敏路到来硬是多留了一天,听他絮絮叨叨说姨也不容易但他坚持自己这边,希望不要忘了家里人。如果不想见到乌娥,那回家就和他联系,他会安排好一切。如果活不下去了就回家,别的不说,给她找份工作的能力还是有的。
“我们一起长大,总希望你能过得好。”用一句话结束晚饭,胡敏路微微笑道。那一刻蓝晓都有点走神,想起高考时他也这么祝愿自己,期待自己和他一样考入当地大学当同学或校友,却不知道她已经打定主意离开若岛去往他方。
回过神后蓝晓低下头叉起四分之一的牛排,用含糊不清但绝不优雅的咀嚼回道:“你要好好的。”
这是她能送出的最真心的祝福了。
长呼一口气,蓝晓擦去莫名流下的泪水,从包里掏出烟和打火机。正巧路过的乘务员正要阻止,就看她敏捷地塞进外套口袋。那四位数冲锋衣口袋大的出奇,所以除了烟外还有些若岛小零食,都是些果干蔬菜干之类的,想来青青会很喜欢。
想到白青青,蓝晓倒露出些笑意,不过这笑容并没持续太久,因为法院判罚的钱已然全部到账,这也意味着她不仅将要无债一身轻,同时也要搬出去,重新开始个人居住。这本应该是好消息,现在想想竟有些舍不得,倒让人自己有些哑然。她试着分析原因,结果排名第一不愿舍弃的居然是那张价格不知繁几的床。那床睡起来舒服又透气,让她睡袋看着都有些不顺眼起来。
“由奢入俭难啊……”好笑地叹声气,她也懒得分析下去,只打开手机又买了一些罗汉果。家里的已经用完了,再不买,后天回来的房主就要没得喝了。
其实这事本来也不是她操心,只是偶然知道拍电影录节目走红毯一天睡不到四小时是常态后蓝晓就默默买了一堆茶叶黑咖和罗汉果。她甚至还用泡茶袋认真分好装进防水袋里交给青青方便路上泡着喝。这突然的细致关心让文亦觉得是不是这人是不是被夺舍了,青青很清楚这只是过不去蓝晓心里那杆秤所以只好做些小事,让心里平衡些。
青青想过这人到底经历过什么才宁肯在世界连接点上放杆秤也不愿坦荡接受他人好意。后来她了解了些,现在她又了解了更多。不管谁一直处于被批判的位置,总会对这个世界产生戒心。就像现在,她也很难再像开始那样交托真心到互联网上了,因为不管发什么都会被曲解批判,既然如此,就按照大家“期待”那样,做个商务机器人吧。
文亦等了会,看到青青还在陈思中没有抬头,不得不哑着嗓子喊了声:“青姐。”青青吓得抬起头,看到这个同样37小时没睡的助理已经疲倦到妆容都盖不住了。好在有罗汉果帮助,她嗓子哑的倒不厉害:“怎么了?”
“佳姐来电话,说已经起诉了。”文亦疲倦到语言都没法组织了,青青狠狠喝了口黑咖也没想起起诉谁,含混了一声。文亦于是接着报告青青因为录节目而错过的信息:“您父亲说下礼拜二回来。”
“我妈呢?”
“也一起回来。说是海边住出了湿疹,所以回来。”
“下周二……我应该在百景吧?”
“本周六到下周三,可以休息五天。”
“好的。”
“还有……”
“嗯?”
“黄怡说给你发了几条微信,请你有空的时候看下。”青青正诧异提醒自己看微信有什么好迟疑的,文亦飞快补充道:“她说的时候是哭着的。”
青青诧异更甚。黄怡连当初斩钉截铁留在百景甚至不惜和父母断联都没哭,现在哭又是为了哪桩?她点开手机,只有平静到看不出情绪的文字:“能不能在你家借住几天?我和尹德分手,也退出了乐队。”她沉吟下,回道:“没问题。蓝晓应该在家。我和她说下,让她去接你?你就睡我房间吧。备用钥匙在茶几抽屉里。”
“谢谢!”黄怡回道,软下去时下巴不小心磕到喇叭,路人惊地齐齐回头,看到尹德在车窗外气急败坏又毫无办法,以为小夫妻闹矛盾便没再管。
“你出来!”尹德用力拉着门把手,黄怡还是没理他。尹德还要还要再说,肩膀被人拍了两下,他转过头,看到蓝晓面无表情站在身后:“麻烦让一让。”
“你来干什么?”
青青二字在喉间滚了滚最后咽回肚内:“来接人。”说完她就扒拉开尹德,让人惊诧之后恼羞成怒:“这是我俩的事,管你屁事。”已经下车的黄怡听到,声音更大:“我们分手了!”
哟!桃色新闻~许多路过的人停下脚步,准备从不同角度看场热闹,也有人掏出手机准备现场录制发到短视频平台。蓝晓拉着黄怡默不作声推开尹德,脸完全暴露在路灯下,一下就被认出来是之前掌掴少年的女恶人。尹德横插两步还想拦着二人,蓝晓当墙一样绕过,边绕还边问:“你还什么东西没拿?”
“都没拿。”
“那回去收拾吧。”说完揽着人去了。尹德满心想说话,又顾及到这些话不能在公共场合说,只好闭嘴悻悻跟上准备一会再继续解释。
然而就是这迟疑的几分钟,让他成为了未来几天的绿帽王者,而那个负责戴帽子的……当然就是蓝晓了。黄彩月看到后,又精心炮制了一篇文章,痛斥蓝晓欺骗白青青感情,转头和青青闺蜜好上还撬人墙角,实在其心可诛。这万字长文花了她五小时,描写了诸多细节,就连蓝晓做的那些分装袋也被囊括进来。不枉费她盯着每个路透视频认真分析,一觉睡醒后就收到了数千元打赏,小金库又有了新希望。
“你就等着吧,蓝晓!”她暗暗念着,话音刚落,母亲就一脸失望地推门进来,挥舞法院传票盯着她哑声问:“你到底干了什么事?”
十一
这场起诉尤佳精心策划了很久。最开始公关部门建议在蓝晓胜诉的时候就发律师函,这样效果可以最大化。毕竟只要稍稍注意网络就知道现在很多人都在关注白青青和蓝晓,一个艺人突然让个素人住进她家,很难不让人往恋爱方向猜测。各路媒体营销的飞起,就连粉丝也有不少猜测。文亦汇报说后援会负责人有问过相关情况,自己则用“扶贫”搪塞了回去。
“扶贫”,想到这词尤佳都想笑。蓝晓当然不富裕,但和扶贫也全然扯不上关系。不过既然粉丝愿信,但也不妨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毕竟艺人公众形象之一就是为社会做贡献,这点上蓝晓算是帮了忙。当然她有没有这个意愿,尤佳并没考虑过。她考虑的只有如何做一次最全面的起诉,既让青青和粉丝放心,也让一些人知道她作为经纪人也不是好惹的。所以这次名单格外长也格外详细,甚至为此还献祭了几个“公共立场”的账号,这就是公司有公关部门的好处了。
如她所想,律师函发布以后不仅青青粉丝弹冠相庆,就连卓俪粉丝都在那感叹尤佳果然很为艺人着想,全然忘记《青蛇》阵容公布时自己是怎样辱骂尤佳的。好在她也习惯了,并没放在心上,商界可容不下玻璃心。
黄彩月就是在这情况下再次遭到起诉,而且比起蓝晓那“区区十万块”,这边直接“涨”到五十万。她还不是最多的,有个人直接被索赔八十万,打开一看原来是个网络名“白莲花原始烂表”的著名网络喷子,平台禁言常客。传闻这人曾经追求过白青青但被拒绝从而化身喷子,但这事不管本人还是粉丝都全盘否认,倒有些扑朔迷离。只是秉持“官方否认就是承认”的原则,传闻直到现在还未散去。想到这,黄彩月忍不住裹了裹被子,它不仅厚重地让人心安,也让父亲隔门骂人声也小了很多,于是睡意也浓了起来,怎么办的怎字刚闯进脑内,意识就立刻散去,人也进了沉沉梦乡。
青青是到家以后才看到名单的。有些她熟悉,比如黄彩月的“彩月之云”,这里多是造谣她和潘宇的;但更多还是陌生,毕竟互联网只要花钱或者虚拟货币就能摇身一变成为新人,这也是为什么这名单筹集如此之久的原因。
做完色拉的蓝晓就着她手里看了眼,努努下巴:“那个彩云之月,是我这次索赔的‘大金主’。”听的青青来了兴趣,放下平板准备听下细节,结果蓝晓以“十几万吧?全都到账了”结束话题,给人噎在那里。一时间二人静默无言,各自嘴里吃着色拉,心里想着心事。
刚听到十几万到账时青青并没想到什么,十万块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大数目,否则也不能说借就借。然而蓝晓诡异地躲开她视线这事提醒了她十万块根本就是蓝晓居住在这的基础。只要蓝晓提出还钱,那她也不好强留人在这里住,她甚至根本不知道蓝晓在这住的舒不舒服,还是因为经济拮据一直忍受下来。
蓝晓想的也是差不多的事。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只是还了以后她就没有继续住下去的理由。这里住的意外舒服,这舒服来自于确实被尊重的小小空间,和那张价格肯定很高的床,以及基本不着家的白青青。黄怡因为住在青青房间又被乐队喊回去参加此轮巡演,显得也没那么变数了。
眼见都不说话,青青打破僵局:“我爸妈下周二回来。”
“噢。”这是在赶人吗?蓝晓并不确定,所以回话间有些小小沮丧。这不太像她风格,所以青青挑眼看向她直接问道:“你在想什么?”
“在想你银行卡号多少。”
“嗯?”
“钱到账了,我就该还钱了嘛。天经地义。”
“然后呢?”
“然后?”这问题出口太快让两人都愣住了,青青反应迅速,立刻找补,声音不知道是不是被芝麻酱润过,都带了些甜甜的撒娇:“嗯。然后呢?你要搬走了吗?你不帮我吗?”蓝晓听得都糊涂了,想了半天,才想起当初自己搬进来还个原因是青青不想父母住又找不到理由所以请她帮忙。当时只以为这是说辞,现在看来竟是真的。听着并不是想她走,蓝晓也松了口气:“那我肯定帮啊。只是叔叔阿姨回来住哪?”
“他们有房子。而且,我敢打赌,他们在海南一定惹了不小麻烦,才会回到百景来。”青青掷地有声,看来极有把握。
十二
对于青青与父母的关系,蓝晓一直以来都认为是不错的,这源自于英国时期她有好几次听到她打电话回家。另外,网上也一直传闻她幼时家境殷实,从小接受艺术熏陶,所以考上艺术大学也是很正常。所以第一次听青青说请她回家住从而避免父母回来,更多以为是借口。
而现在,听到青青再次重复这事,甚至说父亲肯定惹了不小麻烦才回百景,显然这关系并不如以往猜测那样,甚至不像网上传闻那样,青青是个“孝女”。
握着手机,蓝晓辗转到天明。刚有些睡意,房门被敲响了,青青一脸着急站在门口:“黄怡和你联系了吗?”
“没啊!发生了什么事吗?”
“尹德打电话给我说早上去敲门发现连人带行李都不见了。”
听到行李不见了,蓝晓刚起的担心迅速平息下去,她平静道:“那就是她自己走的,不用担心。”青青却不放心:“可她关机了啊!再说这个点没有回百景的高铁。”蓝晓正要说是不是可能回老家了,想起客厅里好几样乐器又闭上了嘴。
这尴尬的沉默不到一秒就被屏幕上亮起的黄怡打破,她声音极其疲惫,听上去一夜没睡:“不好意思,你能来接下我吗?我还三十分钟到高铁站。”这头的两人对了下眼神,蓝晓道:“我马上来。”
“再帮我带些吃的。”
听完这句嘱咐,青青再没犹豫:“我和你一起去。”说完就套上羽绒服,出门前还从冰箱里拿了瓶盐糖水,蓝晓立刻就懂黄怡很可能低血糖了。
蓝晓的不知情并不让青青意外。根据黄怡描述在这住的小半个月里两人最多只有吃饭时碰个头,有时候吃饭都不一定碰得到,因为蓝晓是夜行生物而她正常作息。
“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要她和你住了。”第一个周末晚上,结束演出的青青收到黄怡信息。她抬眼看了眼不远处吃东西的蓝晓,笑容从脸上掠过。当世所有人都认为她是觉得投缘加上蓝晓确实需要帮助才执意要她住进自己家的,甚至于有时她自己也这么认为了,但黄怡——从大一开始就是室友和好友的黄怡——知道并非那么回事。
这种并非不只是蓝晓,还有她的父母。当然,另外还有一些黄怡都不知道的事,但她并不准备说。在演艺圈,秘密暴露的越多,人就越危险。
所以她低头回道:“怎么说?”
“这人,是真的不说话的。”因为是文字,所以看不出这是不是有些抱怨,但青青看地差点笑出声来。大概觉得打字麻烦,又或者觉得文字完全不足以表达情绪,所以后面又换成了语音:“除了每天上厕所和吃饭,她都猫在屋子里。甚至偶然出来都会先敲下门提示下我再出来。我都不知道是不是该说她很礼貌了。而且她作息和你也未免太像了,你俩都是欧洲时间!不!!西欧时间!!!”
听着最后一句抱怨,青青笑出声来。黄怡睡眠轻,耳朵又好,经常被声音惊醒。大学那会就因为这个折磨不轻,现在看来换了地方也继续遭受相同折磨。
她笑的并不收敛,所以蓝晓闻声抬头看了眼又继续低头吃宵夜。直觉上她认为青青正在和黄怡聊自己,但理智让她别去求证。所以她低头继续默默啃她的麻辣烫。
“这就是你觉得我让她搬进来的原因?”
“比起叔叔阿姨一直介入,和潘宇……她怎么看都是更合适的人选吧。”潘宇那里有长达十秒的空白,也不知她是不想说还是不知怎么组织词汇。青青想了会,突然道:“你和尹德分手,也是因为潘宇吗?”蓝晓听着直接抬头,眉头攒在一起又立刻放开。青青没忽略这表情,知道她不赞同自己直接询问又想不关她事,所以表情变化之快如同闪电劈过。
这次是长长的沉默,沉默到蓝晓喝完了麻辣烫的汤,久到青青以为人已经睡了,信息才传过来。青青点开的同时蓝晓已经收拾好垃圾走了出去,文亦正好也吃完宵夜就要接过去一起丢,蓝晓反而接过垃圾:“我去吧。丢完正好回去睡觉。”说完就大剌剌走了。青青听着“尹德和潘宇结伴嫖娼”几个字,只觉得无比陌生。
“我无意间看到他转账记录。”黄怡苦笑道,西塔琴因为这苦也发出了哭声,“好几次了,真的好几次了。你知道他怎么和我解释的吗?”
“怎么说的?”
“他说是帮潘宇垫的钱。”
青青沉默了。她一时也不知是尹德嫖了更糟糕,还是帮潘宇垫付更糟糕。前者是他对黄怡赤裸裸的背叛,后者是踩了知法犯法助纣为虐的道德底线。半晌,青青低沉声音道:“也许……他说的是真的呢?”
“……他付钱的时候,知道你被造谣染了性病,知道我还欠着蓝晓五千块,知道下一站巡演只卖了三成票所以演出场所在和经纪人沟通要不要取消以免赔本。所以,青青,你觉得,是不是真的,重要吗?”
黄怡的诘问让青青无话可说,她此刻甚至有些庆幸蓝晓不在,所以脸上火辣辣的难堪只有自己知晓。
“十年了。为了他,我和家里断了关系;为了他,我没和尤佳签合同;你知道我付出了多少,可我现在又得到了什么?一套没我名字的百景住房?还是四分之一的巡演收入?又或者小有名气的独立音乐创作人?”黄怡连珠炮一般追问道,情绪是拦也拦不住的激烈,和平时笑着处理事情的模样大相径庭,“就连你收的那几首歌,我都要和他对半分成。你说,这重不重要?”
话到这份上,即使重要,也变得不重要了。青青宽慰了几句,又觉得自己说不到点子上,心里有些着急。最后还是黄怡擦去眼泪,用“你不懂”做了结语后才说:“刚刘冰找了我,说结算费40%请我出席下礼拜的乐队巡演。”
“啊?你答应了?”
“要赚钱的嘛!再说,公司发的声明好像很多人都不依。不管怎么的,我也得给喜欢我的歌迷们一个交代。”
“结果交代出了个低血糖。”高铁站口,灌了半瓶盐糖水的黄怡苦笑道。
十三
黄怡是做传统火车连夜回来的,因为过于突然连坐票都没买到,于是就在旅行箱上半睁着眼熬了一宿,加上前一天也没怎么吃东西,快到站的时候低血糖就犯了。
“得亏旁边一大哥带了巧克力。”想到当时头晕眼花的难受黄怡自己都有些后怕,她才将将三十,可不希望就这样没了。蓝晓定定站在边上,方便需要时可以当个柱子。青青看眼她又看向黄怡:“你回来也不说句。尹德一早说没找到你,吓我一跳。”
“……”黄怡有心想略过这句,但想到自己还借助青青家,又不好让人寒心,便淡淡说了句:“想回来而已。”
这借口好似没找,不过青青也没继续下去,二人其实各有事情想问,却又不想蓝晓听到。这里面有些是秘密,像尹德也参与了嫖娼;还有些家长里短,是蓝晓听了会下意识皱眉的话题。因为这不想听,三人硬是安静了一路到家。黄怡刚拎出键盘,青青蓝晓已不约而同帮她拿起箱子。这默契的好心让人相视一笑,压抑也一扫而空。
等进了门,蓝晓便回了房间,二人知道她有意留下空间,感激完后黄怡扫了眼被自己家当塞的满当当的客厅,叹了声:“把你这给挤着了。”
这话倒不是客气一说,居住百景十余年,各种设备、乐器加上衣物等,把本就不大的客厅塞了个严严实实。青青随着顾了眼,笑道:“还得多亏你塞得严实。不然我还不知道怎么拒绝我爸妈来住这件事。”
“嗯?”面对疑问,青青依旧笑盈盈的,仿佛拒绝二字不是出自她口:“他们说明天回来。”
“我记得……你和爸妈关系不错啊,除了潘宇这件事。”黄怡皱起眉,努力不去回忆当初四个人合作写歌结果四人父母闯进来的事。潘宇和尹德因为本身音乐系,父母也就没什么,反而她俩遭遇了不少诘难。好在没多久两人双双奖学金,父母也就没再说什么了。
“很多人都这么认为。”
“所以……”
青青没直接回答,反而问道:“你连夜赶回来,是不是觉得再看到尹德觉得很恶心?仿佛连空气都沾染了想呕的味道?”
“对!就是这样!”
“我当初也是这样,所以我跑了,去了英国,留下一整个烂摊子给尤佳收拾。”
黄怡沉默了。明明认识以来就相互信任还能睡一起的好朋友,因为男朋友的关系,这事就成了禁忌。现在突然摊开说,她反而有些不适应了。青青也看出来了,换了话题:“如果你想着只是给粉丝一个交代的话,那退出后,你准备怎么办?”
“我还没想好。百景这地方寸土寸金,我都不知道能不能继续在这里讨生活。”苦笑一声,再想起当初诅咒发誓最后和父母断了关系,黄怡只觉得胃整个在翻腾。捂住嘴,她朝着客厅卫生间冲去。这一吐,只觉得胆汁都倒了出来,苦味从喉间蔓延到舌尖,齿缝里全是酸臭味,间或还有些糖水的丝丝甜味,衬得那酸臭更浓。
好不容易收拾完走出来,白家父母已经坐在沙发上,青青坐在对面,三人都一脸严肃。蓝晓不知道什么时候守在一边,看到她立刻搀扶住。虽然大感丢人,黄怡还是勉强笑着打了招呼。长辈们勉强挤出一些笑容,青青依旧平静,请蓝晓带黄怡回房间。听到关门声后,她用盈盈笑容掩盖目无表情:“不是说明天回来的吗?我还说安排去接机呢。”
白棋挥挥手:“从机场到这儿能有多远?再说打个车也很快。不过我没想到家里现在这么多人。早就叫你换大房子了。”青青笑容不减:“爸不是想换别墅吗?您也知道现在限购令,所以我还得努力努力。”一句话说的白棋直接没了脾气。
其实七年前白家原本是可以买别墅的,彼时房价只有当前七成,白青青事业也风生水起,朱凌灵甚至都相中了几套准备等青青稍一有空就去看,结果此时白棋因为债务被担保人的失踪不得不背负起巨额债务。家里所有存款掏空不提,差额甚至靠卖公司和房产补偿。唯一没被拖累的青青攒了攒,给父母买了套大房子养老。
一直梗着脸的朱凌灵见老公不做声,啪一下拍上他膝盖:“行了,直接说原因吧。自己女儿,有什么不能说的!”她下手不轻,白棋被拍的龇牙咧嘴却不敢说半个痛字,青青感觉更加不妙。但她还是不说不问,静静看着父母,等待他们宣布爆炸消息。
犹豫半晌,白棋终于一字一顿地说了:“我……投资……那个,失败了。那个……”他还没说完,朱凌灵又开始锤他,边锤边哭:“叫你别投别投,都没钱了你还作妖。”青青并不阻止,盈盈笑容也收敛了,冷下表情看着父母。白棋开始还任打,等看到女儿表情,便一把推开老婆,口气也硬了:“借钱投的,借了大概五千三百万。”
“嘶。”青青心里倒吸一口冷气。
十四
把人安顿到床上,蓝晓默默拿来胃药和杯面。那包装骤然缩水到黄怡不解,再一看才发现泡面从统一进化到了汤达人,也算是小小升级。
啃着面,黄怡悄不作声打量这房间。虽然住了俩礼拜,但这房门常年关着,只偶尔在蓝晓进出时能扫到一眼,觉得空荡不似人住。现在走进来,感觉依旧无甚变化。被子叠的齐整,桌上仅摆了烧水壶、杯子和电脑,倒是阳台上摆了个古董物——痰盂——让黄怡直起眼睛,险些被面呛死。
蓝晓停下敲击默默装了杯水,她杯子都只有一个,无奈问道:“不介意吧。”呛得说不出话的黄怡连连摆手,一杯水喝下才长舒口气。
“慢点吃,不够还有。”吩咐句,蓝晓戴上耳机继续敲键盘。她眉毛偶尔拧一块,神情极为认真,仿佛在做什么了不得的事。黄怡有心想看,又无奈电脑背朝自己,完全看不到屏幕上有什么。她猜测着,想起青青曾提过蓝晓有心做一个背台词的软件,但一直没打磨好,想来就是这个。念及此处,她又发现了个细节:平时电脑明明是面朝房门,今天却调了个个,显然蓝晓很不喜欢别人看到她屏幕。这种防贼一般的态度让她陡然起火又迅速下降,说到底,二人相识本就建立在青青面子上,基本无私交可言。
但就这么躺着也实在太无聊,黄怡满肚子心事原本想说给青青听,现在又被她父母隔着,已经压不住的黄怡唤道:“蓝晓,能聊聊吗?”蓝晓茫然看了眼又继续看电脑,等几个字在穿过耳机传输出意义后再抬头,黄怡已是委屈满脸,眼泪横流。
默叹口气,蓝晓合上屏幕拿包纸巾放人旁边,就拽着钥匙和钱包准备出门。结果才踏出房门口就看到白青青少见地垮下肩膀,无奈揉着眉间。
蓝晓突然不知所措了。习惯催她继续出门来躲避这无益的低气压,但良心又说不能将青青弃之于不顾。几番纠结后她冒出句不着调:“吃饭吗?”
青青先是被吓一跳,继而点了点头,想着先把这五千万放一边。毕竟困扰她的并不是金额,而是白棋总是自以为是为家庭好的行为。
“黄怡怎么样了?”刚弯腰拿出虾仁,青青问题就让人定了下。蓝晓尽量平板口气:“在我房间里哭。”
……带着无语心情走进房间,看到纸还剩三分之二,看来哭的不轻。才坐下,黄怡就趴上肩头模糊一声“青”又放声大哭,青青抱着她,心却回到两年前。
其实具体怎么发现潘宇嫖娼的已经不记得了,倒是那张嫌弃自己不能满足需求的脸还历历在目。想起刚听到这句话时自己居然还愧疚过,就真地很想扇自己两巴掌。
“太恶心了!太恶心了!”渐渐能缓过气的黄怡不断重复道,“出发前看到他迎上来想要和我说话,看到经纪人还是坚持大家一起化妆的样子,我真的恶心到想吐。我一刻也等不了了,我真的完全受不了了!”
“那我们就不演出了。”
“可钱怎么办?我已经无家可归了。青青,你不能帮我一辈子,你还有自己的路要走。”
“先挺过这阵就好了,你不要有压力。真的!几千几万而已,我都没问题的,你不要给自己压力了,好吗?”
是啊!几千几万而已,就已经让家里这两个愁的白头。而自以为是的爹娘,投下几千万才觉得有压力转而甩给自己。他们甚至还不如朋友体恤自己。
但这些没必要说给黄怡听,现在是她最无助的时候。她没了工作,没了住所,也没什么积蓄,甚至可能还要和乐队打官司来拿回自己作品的那些版权。这些她或许还没想到,但青青一清二楚。毕竟出道时尤佳就千叮咛万嘱咐作为艺人的商标权和著作权千万不要一时冲动就给了别人,否则后面会一塌糊涂。
“你先睡会,我一会再来陪你。”拍拍终于平息的黄怡,青青慢慢阖上房门。蓝晓饭已经做好了,丝瓜虾仁盅和番茄黄瓜,完全符合营养师要求,至于她自己就随便冲了碗泡面了事。
“黄怡还要住一阵子。”吃着饭,青青慢慢说道,注意到对方抬起眉毛便立刻道:“不要说你可以搬走这类的话,你得继续住着。”
“为什么呢?她现在应该更需要住所吧?”
“因为我需要你的软件开发。这么和你说吧,我爸外面欠了几千万,现在得填补这个坑。而那个软件,就是我准备用来购买并卖出的。但我现在没钱支付给你,所以……”
这很有些强买强卖的荒谬,青青心里很清楚。但看到蓝晓平静淡定地做饭时,找卓俪借钱的预选方案就成了当前买卖软件。虽然毫无道理,但她就是觉得对方会答应。果然吃完最后一口汤蓝晓说道:“好。但不用给我钱,这软件你卖多少都是你的。”
十五
按理说蓝晓这么说青青就该放下心去,可一晚上她都在床上辗转反侧回忆错愕之后冷笑过眼的脸,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对方不满,这让人意外的难过。
她这翻来覆去,弄得黄怡也睡不下去,索性问道:“聊两句?”
“嗯。聊什么?”
“我也不知道。”
这话刚出口,两人便陷入沉默。黄怡其实想问她父母的事怎么样了需不需要自己帮忙,可转念一想自己都泥菩萨过江,又憋了回去。白青青体贴她难处,自己也绝口不提,话题一时僵在那儿,半天,青青才问道:“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还有三场这次巡演就全部结束了,结束以后我彻底退出,然后找个地方住。”
“那经纪人呢?有没有想法?”
“暂时没有。你不知道,何定开始和我说突然退出乐队要我给违约金。”
“那个经纪人?”
“对!然后我把尹德嫖娼记录翻给他,说他敢要违约金,我就敢把这事曝光。他就改说结束这次演出大家友好分手,至于我写的歌……”说到这里,黄怡忍不住冷笑一声,“说版权都在他那。”
“那你给我写的歌呢?”
“那个版权让李雷买走了,你可以安心。”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
“放心啦,没误会。你怕以后唱现场分成给不到我嘛,我们认识多久了,还能误会这个?”虽然带着嘲笑,但连日来的压抑因为这真心也有些放松。青青听着也轻松起来,担忧不知不觉滑出口:“我今天可能做了件很过分的事。”
“对叔叔阿姨?还是对蓝晓?”
“蓝晓。”既然都提了,青青便原原本本讲了整件事,黄怡听的倒吸口凉气,“叔叔怎么又来?”青青这才想起六七年前的时候自己一时周转不灵,还找黄怡借过几天钱,也就不再掩饰,苦笑道:“可不是嘛!”
“这金额太大了,我帮不了你……”
“我知道,你最近也难,所以开始我都没想和你说。”
“你还是那么体贴。”又笑了声,黄怡正经脸色,“其实,你有没想过,这软件真的卖的出去吗?”
“怎么说?”
“它受众太少了。首先我敢说,卓俪肯定不要。”
“你继续说。”
“这东西和现在流行的AI差不多,差别只是在蓝晓可能用某些手段为角色台词加入声调。想想看,背台词的时候,和你对手戏的声音全是四郎,那到时候换成正经男主演,你会不会出戏?”
“……这确实是个问题。”
“另外你卖出去不只要软件版权吧?声音版权怎么说?你一个个去买?这消费肯定很大。所以我觉得你还是放弃找人借钱比较好。”
不愧是最近研究版权归属的人,青青心服口服。只是这样的话,蓝晓两个多月的努力不是白费了?想到这,两人对视一眼,双双叹气。良久,黄怡闷声道:“要不问下尤佳?她可能有办法。”
青青作为新世纪人才第二天一早就给尤佳打了电话。大概了解开发内容后尤佳果然做了和黄怡相同的判断,这东西卖给演员确实没有任何收益可言,可拿来带货、做短剧和广告什么的可太方便了。至于声音版权?她旗下男男女女十几个艺人,加上电波集团几千号人,还用的着担心吗?
青青兴奋地告诉了蓝晓,同时对昨天“鹊巢鸠占”的买卖做出道歉。蓝晓头也不抬,语气平静:“我说的话不会改”。她这才注意到平时都朝着房门的屏幕换了方向,蓝晓坐在对面,淡漠的像是再说什么平常事。
这确实平常,蓝晓心里想。经历过“你年纪大/辈分大东西就该给小的”“人家帮了这么多要点东西怎么了”十几年后,对于这理所应当她委实习以为常。再说这东西本就她主动提出赠与,那东西就是别人的,她不过帮着处理下而已。
“很平常。”她心里又念叨遍,这样才会觉得酸液不会顺着呼吸涌入眼睛里,失望也就自然减弱。
其实有什么好失望的呢?人不就是这样吗?白青青已经很好了,最起码她借了钱又收留了无家可归的自己。现在她遇到难处,那么用属于自己的财产不是很应该吗?
应该!乌娥声音在脑子里回荡:“什么叫你的?不是我你能买房!?这房就应该是我的,不过写了你名字省得以后你交遗产税而已。”
是啊!自己就这么点本事,何必好像很了不起。
冷笑一声,讥讽如针从眼入心。托艺术感官的福,青青知道这不是冲着自己。但也是托艺术的福,她心也扭成了不断滴苦水的团子。冲动让她走过去抱住蓝晓不断低声重复“对不起”,说的越多,眼泪流的越快。当泪水流进蓝晓脖颈时,她情绪也压不住了,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流。
两人就这样哭着,那些想的起想不起的委屈在此刻突然都爆发出来,于是眼泪无论如何也止不住。做好了饭的黄怡见两人迟迟不出来就来叫,看到两个泪人吓一跳:“这是怎么了?”
蓝晓立刻不好意思地去拿纸抹泪,青青却只招了招手:“来,一起哭!”
“哈???”
十六
一句一起哭让悲苦气氛一消而散,温热食物在这十一月天气里更是让人心安她。饭后三人各坐沙发上望着冬季那将散未散的云,纱笼漂过三次的阳光,居然都有些惬意。
这惬意着实有些久违。望着左边面露微笑的黄怡,从回国以后就开始连轴转的白青青不由想起大学时两人常常在操场上采风或者奔跑。冬季的百景总带着些犀利,只是这犀利往往只朝着人去,却无法割破阴雨天时望不到尽头的灰蒙蒙。只有这半冷时的阳光虽然淡薄,却足够温暖,于是灰色一片的教学楼上都有了暖橙色。
这是百景的冬景。顺着它,顺着蓝晓,顺着飞机飞过的气流声又会想起英国。在大片枯草上,延绵不绝的舞台,争相跳动的人群,洒落满头的啤酒,斜阳在远方,在林梢,把英语各式口音都烘出了毛绒。她握着蓝晓手臂内弯处的卫衣,在她冷静的忍耐里和周边所有人一起又笑又闹,大声唱着会的歌。在那里她不是什么需要谨言慎行的艺人,只是和朋友短暂逃离繁重功课出来游玩的学子。
这些记忆太过鲜活,所以想去回忆下出道以后的那些冬天,竟只想得起各种各样的酒店装饰,和片场里摄影棚里永远无法避开的嘈杂声。它们有时是机器,有时是人轻声细语,但无论哪种都像是南方水气,绵绵覆在肌肤之上,无论怎么拂拭,总能在片刻之后又密密铺上,让人无法逃离。
捕捉到青青时而微笑时而轻叹的声音,原本还在因为尹德大学时带她出游的美好回忆却倍感痛苦的黄怡也想起大学时。那次是画什么?静物还是模特还是采风,黄怡有些不记得了,反正是一门很难的作业,难到向来轻松的青青对着空白画架也叹一阵笑一阵,一群人在画室待了半个下午,有些人寥寥几笔,但更多还是像青青那样一片空白。最后不知道谁提议休息会,自己就拖着青青去了操场。那边正在踢比赛,每到高潮时架子鼓就顺着喇叭流出来和欢呼聚成山呼海啸,让两人忍不住捂起耳朵。
这巨大的噪声让两人转去了湖边,这里只有三三两两的学妹在画画,还有些读音乐的弹吉他——也可能还有贝斯,但她记不起了——湖边没有高楼,所以染过的云和阳光一起绵延到远方,就和现在一样。
不,还是不一样!那时候她们站立在大地之上,身为自由之身仰望着天空,现在却拘囿在高楼之上平望远方。她们是罪人吗?不是。所以……
“我们出去走走吧?”黄怡扭头看向青青,“今天不是大家都休息吗?我们出去走走吧。”
“好啊!去哪里呢?我不想去商场。”
“去公园吧?或者哪个大学操场。”
“最近的公园在十二公里外,最近的学校在五十公里外。”面对两人一唱一和,蓝晓冷静提醒道。她没两个人那么多感触,只觉得这是可以出门打零工的好天气。不过现在并没零工要打,她也没之前那么窘迫,所以大可以在这舒服沙发上发个呆甚至小睡一会——反正坐椅子上睡觉也早就习惯了。
听到这话,二人先是一愣,跟着忍不住笑了。蓝晓平静地望着二人,不理解这有什么可笑的。不过她还是好心加了句:“我车副驾只能坐一个人,现在也三点了,如果要去的话就得赶紧打车,这样还能赶上夕阳。”
“所以你并不反对出门走走是吧?”
“啊?我没说反对吧。反正也没事要做,走走也挺好的。”
听到这话,青青心里叹息一声:“这人真是紧绷地过日子啊!”叹完又推人让赶紧去换衣服,没一会三人就顺利坐上出租车,青青还戴了个口罩。她和黄怡都穿的卫衣运动裤,一看就可以下场跑两脚。蓝晓则穿了件冲锋衣搭牛仔裤,显然不准备做任何运动。
十二公里说长不长,却也够司机唠两句了。他先是感慨三人年纪轻轻已经可以住房价很高的小区,接着又说现在中美关系好紧张特朗普不是什么好货,没两分钟话题又转到影视剧上说现在垃圾越来越多也不知道演员们怎么想的还演这种片子。尤其抗日剧的女主,一个赛一个花枝招展,一点也看不出抗日时期的艰苦朴素。
青青听的脸白一阵红一阵,很想说这也不是她们能决定的,但又实在不好开口因为这听上去很像找理由。黄怡借口想听崔健把司机忽悠地换了话题,结果司机又转头数落起摇滚,说现在摇滚一点精神气都没,远不如那时崔健指南针。黄怡实在听不下去问万能青年旅店呢?司机顿时没了脾气,又把话题转回了抗日剧。一直没说话的蓝晓突然道:“这和演员有什么关系?不是制作方要求的吗?你天天骂演员,怎么不骂制作方呢?”
“这不是演员演的吗?”
“这能由她们?你怎么不骂男演员也皮衣化妆头发上全是发胶?都是过日子的,你能拒绝醉汉上你车吗?你不就是看一车女的趁机发作吗?”
司机张了张嘴还要再说,结果被“已到达目的地”的提醒截断。司机到底还是不平,等几人下了车又伸出头喊:“别忘记付钱。”引得一众路人回头。青青低头摆弄着手机,平静地打了差评。
十七
公园很大,大到沿着两条水泥小道望去一眼看不到头,只有无数枝丫带着些坚持不肯下落的黄叶在空中交错,将天空挡了个半严不严。只有某些角度才能透过孔洞看到已斜斜滑落但不徐不疾的太阳。
可能因为工作日,公园人群并不多。一些外卖员毫不避忌脏污坐在长椅上大口大口吃着晚饭,为即将到来的高峰储存体力。这让蓝晓想起英国时的一桩事,同样下午,同样公园。她穿着红短袖背带裤在公园大口啃着三明治,身边还放了个工具包。记不起是刚做完事还是准备去做事,反正当时的样子肯定不好看,但即使如此还是有个女人过来搭讪。
具体说什么,蓝晓也不记得了,就记得那口音异腔异调,词与词之间都透着一股黏糊,也不知道是外国人说英语还是某地口音。毕竟比起被女人搭讪,她更惊讶于自己会被搭讪,这也算是她二十九岁人生中绝无仅有的体验。想到这,蓝晓少见地露出一丝微笑。
黄怡看在眼里,捅了捅白青青,青青其实早看见了,虽然觉得稀奇但还是让黄怡赶紧收起那股子看到尼姑还俗的惊讶眼神。蓝晓听到了,默不作声地看了两人一眼,青青立刻道 “对不起。”速度之快令人咋舌,黄怡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留下那两人目瞪口呆看着她,半天,她才说道:“你还记得方武么?”
“记得,足球队长嘛!”
“你记得你俩认识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不?”黄怡依旧笑眯眯的,反倒青青脸唰一下红了。蓝晓想着估计不是什么好出口的事,也没追问,转过话题:“看,鸟。”于是三个近视眼眯着眼睛看十几只鸟在远处飞过,目送到再也看不到后黄怡扯回话题:“蓝晓你知道当时多逗么?”蓝晓不答,反问道:“青青想说么?”青青被问了个愣怔,无奈道:“黄大你说吧。”
黄大?这称呼新鲜。蓝晓饶有兴趣转过头,这下轮到黄怡一脸无奈:“这称呼都多少年没叫了。”说完就解释当时她是寝室里年龄最大的,所以被叫黄大,就像青青被称为白二一样。只是白二听着像“拜耳”,嘴瓢了又容易说成白来,所以这叫法没持续几天,倒是自己的黄大持续到了大学毕业。
“不是还可以叫小怡……哦,不行。这名字太占便宜了。”
“对。我们现在叫人喜欢阿什么的,这叫法也不能给她,也占便宜。”青青噘嘴道,看来没少因为习惯跌了辈分。黄怡笑着说了声“乖女孩”又继续说方武那事,原来只是二人路过球场被方武球砸到了。当时青青在想事,听到方武和黄怡道歉说“对不起”,竟下意识说了声“对不起”,让人笑了好久。蓝晓不可思议地看着黄怡,硬生生把“这就是你刚才笑那么夸张的事”给憋了回去。
“真是,你笑点还是那么低。”青青拍了下黄怡又转头说:“你刚是不是也想到什么好玩的事?”
“好玩的事?”被搭讪算好玩的事吗?蓝晓不好界定,但看着两道希冀目光又下意识认为不该扫兴,就简短讲了那段被搭讪的事。鉴于她对搭讪人相貌、妆容全然记不清楚,黄怡只能吐吐舌头:“好刻板的印象。”
“嗯?”全然不解的神情让黄怡有些抓狂:“你在腐国没有注意过吗?”蓝晓摇摇头,张了嘴,想说什么,最终没发声。
“蓝晓忙得很,你以为都和我一样除了上课没其他事要忙么?”青青一巴掌拍黄怡身上,“不过我俩都不爱去什么派对什么的,闲下来一般都在家窝着。你别看现在英国天天被调侃腐国,我们住的那个小区都是快百年的老房子,保守的很,可清净了,对吧蓝晓?”
“嗯。就是有些难修。”
因为这语气实在太平静,于是转折地就愈发好笑。两人先是一怔,面部肌肉随即开始抖动,在大笑爆发前蓝晓又补充了句:“不过钱也更加好赚。”说完还叹声气,不知道是怀念还是搞笑。旁观二人再也受不了,笑的蹲到地上。蓝晓站直微笑看着两人,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匍匐而出。
冬季天容易黑,三人聊了会又笑了会就已经黑到人脸模糊。影绰间黄怡委屈道:“饿了。”
“那回家?我做饭。”
“出去吃吧,这个点做饭你也挺累的。”
“你要按食谱吃吧?”
“嘘,偶尔违规,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
看着青青点在唇边那装腔作势的手指,蓝晓终于大笑出来:“好。”
十八
虽说出去吃,但苍蝇小馆这些是肯定没法去的,只能去比较出名的商圈找吃食。蓝晓和黄怡其实无可无不可,只是青青不敢涉险。毕竟已经偷偷在违反营养师要求了,要吃个食物中毒,尤佳能把她灭了。
指引牌前青青和黄怡认真讨论去哪家,蓝晓站在旁边,浑身上下都透着不适,她想可能因为自己很久很久没逛商场了,久到有十年那么长。
印象里最后一次逛商场还是高考后那个暑假,拿到通知书后乌娥非要带她去商场买贵大衣,丝毫不顾她一直说“不”,只坚持不能在外落了颜面。当她挣扎着死活不出房门后,乌娥突然边哭边喊“我这是养了个什么女儿喔”,惹得隔壁邻居都来看热闹。
那时还住在厂区宿舍里,邻居全是父母同事,说看着长大也不为过。当得知乌娥大哭理由是女儿不肯去买大衣后,压力就一致转到了面无表情的自己这里。其实也记不清说了什么,但想来内容不过是都是为了你好,母亲都舍得出钱为什么你不懂感恩之类的。似乎还有人劝乌娥说女儿懂事知道节省,这是件好事,自己羡慕都羡慕不来,但印象并不深刻,所以也可能是后来的自己安慰自己而臆造出来的一段。
反正,总而言之,那件快两千的大衣最后并没带出来,即便穿,也是在少数几次回家乡的时候穿过。偷拿户口时发现它正挂在盒子边上,腰带处全是时间磨损,那一刻蓝晓几乎想动手把它扔了,最后还是忍了回去。想到此处,她不自觉叹了口气,没发现青青不仅已经挑完地方,甚至还和几个路遇的粉丝合了影。镜头前她笑的异常灿烂明亮,和平日里内敛样子大不相同。
“吃日料行不行?”一直等着的黄怡问道,蓝晓闷闷“嗯”了声惹得人看了好几眼:“不舒服?”
“噢,没有。就是想起一些事。”
“不是好事?”
“嗯。”
话题就此终止。黄怡忍不住看向蓝晓,那张长期熬大夜的苍白脸上一双大小恰到好处的眼睛挂在黑眼圈上,疏离地看着站在繁华中心的青青。她正认真鼓励每一个合影的人,像极了媒体常夸的天使。她一直微笑着,哪怕走回来了都还是笑着的,直到进了包间,那笑容才被地心垂落,又恢复了平日见惯的模样。蓝晓静默看着,心里既庆幸自己认识青青时是她最不明星的时候所以可以看到本来的她,又有些心疼即便到了准一线她也依旧不能随心而活。一旁黄怡却若有所思,等只剩她们三人时才道:“你红了!”语气复杂到连蓝晓都侧目。青青看着老友双眼,那似口黑井将她灵魂吸到深处,无数云朵翻滚,全是语气难以尽述的情绪。偶尔露出回忆的间隙,那时二人还在大学,只有学业的烦恼和恋爱的快乐,可如今后者已经成为不愿再记起的过往。于是她坦然道:“是。”
“真好。”黄怡吁出一口气,发闷的眼神随着这口气而明亮起来。可能觉得一句还不够表达欣喜,又或者想洗去那不易察觉的遗憾,于是她又说了句“真好。”
青青没回话,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果然黄怡还有话要说:“我想回去看看。我是说,辽城。我已经两年没回去,再不回去身份证都要到期了。”她开玩笑道,青青默了会才强笑道:“是该回去看看叔叔阿姨了。”
蓝晓低头折腾芥末,努力躲避这些尴尬又隐秘的对话。她不懂黄怡只是回下老家而已为什么会引来青青这么大反应,难道她父母也是蛮不讲理的吗?好像是有听说黄怡和家里断了关系,但她从未留意过,此刻也不知自己所记是否正确。
黄怡却清楚青青已经明了自己的意思。如果父母愿意接纳自己回去,她就准备离开百景从此在老家扎根生活。当年这娱乐圈是两人共同闯入,自己起点甚至比青青还高一些,然而现在……心里苦笑下,她试着换过话题:“你现在‘卖笑’卖挺好了。”青青知道她在说刚入行时的故事想调节气氛,自己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反而蓝晓认真道:“这么说是不是不太好?”二人一愣,随即想起蓝晓并不知道这段往事,但谁也不想解释,最终用一句“玩笑”一句致歉带过,沉默用着晚饭。
回去前蓝晓说要去下超市买酱油,等她当口二人抱着胳膊背靠着背,每人都有一肚子话想说又谁也开不了口,最终,看到蓝晓拎袋出来那刻黄怡开口道:“我也不一定不回来。”说完又一笑:“我也想成为成功的‘卖笑’人啊。”说的青青莞尔一笑。
十九
回家路上蓝晓一声不吭,面色远不如平时那般无神但宁静,带的后座谈笑两人都渐渐淡了声响。回思半天,猜测大半还在纠结刚才那句“卖笑”之上,显然不加解释只说玩笑并不能让她信服。青青设身处地想了想,如果在不知情情况下黄怡被说卖笑,恐怕自己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相比这个,看惯了她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现在突然这么较真,反而更让人有些不舒服。
青青边卸妆边想这不舒服来源于何方。黄怡在旁边捣鼓手机,果然被大数据推送了今晚那些和青青合影的照片。绝大部分当然都是溢美之情,唯有一人将挑选吃食的偷拍照放在首页,还笑言站在一边的冷脸蓝晓好像保镖那么格格不入。也许这人文案与众不同所以吸引来了众多评论,热评名单都是眼熟的CP粉,内容除了感慨又吃上热饭外就是再调侃蓝晓在这对里如何格格不入。当然也有人有不同想法,笑称这个“水电工”是二人的爱情保镖,看眼IP在英国黄怡就顺着点过去,果然看到博主和青青在英国音乐节的合影。只是拍摄人没选好角度,边角还有蓝晓笑颜灿烂的半张脸,文案里则写着“我的偶像和她的保镖”。
如果没有刚才那句“爱情保镖”,这话就可以理解成博主是青青的“保镖”,只是有了那句,就有些不好确认了。黄怡又顺着翻了翻,果然看到很多青青以前的照片,其中不少还是刚出道时自己和青青的合影。她看的有点走神,想起当初写歌没多久有点没轻重调都高,也想起青青不忙的时候就会来自己现场捧场。那时两人都还梗着脖子没被这花花世界用社交侵蚀,笑容里全是真诚坦荡的好。等回神看到文案写着“变的是岁月,不变的是感情”,评论则是“我CP天下第一好”时,再想起晚上青青“热忱”待人时那些笑容,黄怡又猛然想起卖笑的,这实在有些不合时宜,所以她忍住大笑擦去眼角泪水,准备退出软件。
青青已经卸完妆走到身边。她一眼就瞥到了内容,除了“CP天下第一好”时这样近几年随处可见好像标语一样可笑的口号,还有不“青青当红后还坚持采用黄怡写的歌,即便那些歌实在不怎么样”之类的“佐证”。看多了这些,青青已不似以往那样诧异人怎么能狭隘成这样,毕竟炒CP早成趋势,即便尤佳也难以避免雇了几回水军下场。比起这个,她更在意黄怡看到那些话时的心情。正在想怎么开口,黄怡已经苦笑道:“原来我写给你的都是些烂歌。”
“谁说的!?都很好听。你写的歌我都很喜欢。”
黄怡想都不想,脱口而出:“但是市场不喜欢。”
“那是你没想过要写符合市场的歌。摇滚精神不就是这样的吗?不妥协,要独立,要对世界勇敢说不。”青青怕她不信,还特地唱了黄怡早年写的《我要说不》来证明。这歌调子平静,副歌都无什高潮。不知道是不是音色有些像陈淑桦的原因,整体听上去坚忍十足。黄怡静静听着,并不表态。完了,才举出流媒体软件自嘲一笑。相比其他动不动百万记的歌,《我要说不》凭空少了个零,短的让人印象深刻。评论区也很深刻:“这都什么啊?青青就没唱过这么难听的歌。”“为什么只有钢伴啊?还嫌不够冷清吗?”偶尔有人写很喜欢很有勇气,下面也是阴阳怪气推荐去听HideQueen乐队——也就是黄怡所在乐队——的歌。
青青没了声音。换做以往她会撒个娇或者调侃几句这事就过去了,因为黄怡并不纠结这些。但现在,过去所有的不纠结都在发现尹德嫖娼后和记忆组成了巨大的网死死罩住黄怡。她诧异自己竟没发现自己才能全无,也懊悔自己为了尹德和父母决裂以致于几年没回过家也没联系过。而尹德,这个罪魁祸首,这个曾经笑颜如花教她写歌,拉她跑的远远去看落日制造浪漫的男人成了她触及就立刻丢开的蛆虫,再也不想念起。
见她陷入沉思,青青起身出了房间。蓝晓意外地不在房间里,扭过头看她正从冰箱里拿出虾仁等食物准备解冻。青青忽然起了促狭心思,走过笑道:“Hi,晚上好。”蓝晓显然没适应,半天才木木回道“晚上好”,久地让人失去兴致。青青胡乱问了两句是不是准备明天吃的又提了声自己中午要走,说完就准备回房间,不想蓝晓叫住她:“晚上对不起。”
“啊?”
“我说卖笑那个事。嗯,对不起,破坏气氛了。”蓝晓一字一句认真解释道,语气平静,却不知怎的青青听出了意兴阑珊的意思。想起屋里那个还在自我懊悔的人,青青探口气倒杯水再转身解释道:“事情是这样的……”
二十
这个故事其实本身不长,甚至可能三句话就可以说完。但青青不知怎的有种想从头细说的冲动,所以她泡了壶茶,拉着蓝晓坐到沙发上。当柔软内衬混着皮质的冰冷同时包裹和侵袭掉那层薄睡衣后,出神半天的青青终于开口了:“我入这行,有一半是意外。”蓝晓点点头,小心避开沙发上那只瘫着的手。
“那应该是大三暑假——具体日子我不记得了——落石乐队有了次livehouse演出的机会。哦,落石就是尹德、潘宇还有几个音乐系人组成的乐队。不过主唱当时在老家,所以他们找黄怡来帮忙主唱,为此黄大跟着乐队排练了半个月,顺带负责后勤,做做饭买买水什么……”说到这里,青青嘴角不自禁往下拉了下,蓝晓看到,想了想,握住沙发上那只手。她穿得多,手极暖,那股寒气只开始刺的人打了个寒颤,接着暖流就源源涌向半思考措辞半回忆过去的青青身上。她回头笑说“谢谢”,半天,才继续往下:“我那时和潘宇已经在一起了。但因为放假,所以我没怎么出去,主要我爸妈也不肯。而黄怡做的如此之好,让他觉得有些下不来台,给我抱怨好几回说尹德怎么怎么得意之类的。于是我借口有事,也跟着去帮忙。现在想想,真傻啊~”
她本是自我感慨,没想到蓝晓竟道“嗯,是挺傻的”。青青给说的一愣,斜眼瞧过去,样子居然还挺认真,看来真的不以为然。青青哼唧一声继续道:“反正去了好多天,那些歌我也陆陆续续都会唱了。等通场彩排时,黄怡嗓子有点无法负荷,毕竟那时候全靠天赋,尹德突发奇想说叫我也上去唱歌,两人分着唱,大家都觉得主意不错,于是就这么定了下来。好在是乐队又是livehouse,不用穿什么礼服之类的,我和黄怡商量了下大家就牛仔裤T恤运动鞋,反正年轻嘛。”说到年轻二字,青青微微梗了下,明明才过二十九,却不知为何有过了大半辈子的感受。她想也许是被尤佳说多了,女艺人年龄就像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道哪天就会落下彻底斩断资源。刘晓庆、邓萃雯那样的演员毕竟难见,所以才会成为传奇。
蓝晓倒没注意到声音情绪,注意力全在奇怪地方:“所以潘宇……包含在‘大家’里?”明显停顿只需转念就能猜出原文:“你是想说潘宇同意我演出吧?”
“嗯。”
“不,不同意。但他拗不过我。再说主办方也更愿意我和黄怡两人演出。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天贵宾室里还有好些个经纪人,其中之一就是佳姐,那时候她刚签了李雷。”这话委实有些突兀,看着茫然不解的蓝晓青青只好解释道:“那之前公司只有卓俪一个人。”
“所以想再找几个走音乐路线?”
“嗯,所以她也来看演出了。那时候好几个livehouse都做暑假义务场的,帮推广。”
“哦哦。看来当天就选中了你吧?就那什么陪朋友结果自己中选的那种?”
“不,是我和黄怡两个人。”
“咦?”
“佳姐最开始想我俩组合出道,就像twins那种的。其实本来也谈的差不多了,就差毕业和父母同意了。结果暑假结束后,乐队就解散了。”
“啊?为什么?”
“因为那天观众里还有不少酒吧老板。其实演出结束的时候就有好几个来邀请驻唱,有几个直接点名我俩,潘宇说其实主唱不是我俩,是个男歌手。就有人说又不是不能换,他当场就撂脸子说不行。就因为这事,几个人回去就吵了架说潘宇不该直接说,浪费大家机会。但也有人说乐队主唱本来就不是我俩,这事不该藏着掖着。最后就商定说等主唱回来去一起去见还有意向的老板们,结果并没通过。几个人又吵了一架,潘宇和尹德说退出,主唱说退啥退,不如直接解散,于是就解散了。尹德拉上潘宇又找了个贝斯手说再组乐队,主唱就让黄怡上。所以她就放弃了这边。”
“嗯。”
“你这回怎么不说傻了?”
“她会写歌,当艺人又不是必红。所以我觉得挺正常的。”
这话听得人直翻白眼,忿忿喝下一杯茶后白青青放弃前言直奔重点:“毕业后我就出道了。因为初期要攒人气弄作品,我忙得一年才休两三天,剩下时间不是在录音室就是在录影棚。那时候既不会演戏唱歌也没技巧,嗓子三天两头哑,身体因为严重缺觉也非常不好,加上不爱笑,所以总让觉得我耍大牌什么的。”
“好像……哦,记错了,不是你。”
“我真的想掐死你。”再也忍不住抽出手狠狠推了下蓝晓后青青恶狠狠道,没收力的结果就是人差点倒下去,好在马上被一把拉回,“反正那几年人气作品都一般。佳姐不管怎么耳提面命要笑要笑,结果就是笑不出来,有次还因为这差点哭出来。那次还是个红毯直播,结果被摄像机抓个正着。黄怡看到了,晚上就来我家陪我。就是这里。”环顾一周这小小房子,才发现它承载了多少自己的喜怒哀乐。呼口气,青青做了结尾:“我和她说了这事,说我这艺人做的活像个卖笑的。这就是今天为什么我们一直在说这事的原因。”拍拍大腿,青青站了起来,还伸手去拉蓝晓。蓝晓握着她手先不站起,只是抬头认真问:“你现在不用‘卖笑’了吧?”
“怎么会?现在可比卖笑多多了。我还要卖CP,卖人设,卖人情,卖力赚钱。”青青笑道,眼睛却深不见底,“我明天中午要走,你要煮饭就不用煮我的了。”
“好。不过虾都拿出来解冻了,那明虾色拉之好给黄怡吃。”蓝晓面不改色,青青立刻不干,“不行!我吃了再走。”
二十一
盯着光污染折射后的蓝色天花板盯到承认自己确实睡不着后,蓝晓拿过手机开始搜索青青出道。没一会又嫌弃信息量太小索性坐到桌前去打开电脑,在敲下回车那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既陌生又变态,好在很快各路照片冲淡了这些罪恶感。
感谢互联网“档案馆”,它详实记录了八年来青青作为艺人的点点滴滴。不管是佯装大方的青涩样子还是险险哭出来的样子,又或者和黄怡一起没心没肺的日子,甚至就连首次livehouse演出的样子都被保留下来。就像青青自己所说,那时她还年轻,还没学会如何应对媒体,所以那仿佛空姐一样的标准八颗牙连牙缝都写着虚假,和现在这个平时很有活力只有极少时候露出疲惫的女明星判若两人。
蓝晓翻了一页又一页,企图像侦探那样拼凑出这变化来源于何处,但很快就被大量信息冲地头晕眼花。凑CP的,造黄谣的,相貌审判的,吐槽业务的,不一而足。她好奇地点进cp一块,发现大头是青青和卓俪,尽管作品上二人鲜有交集,但因为同一公司经常出席同一场所,社交媒体又经常来往,于是满满当当都是CP粉们的糖点。偶尔有人在评论区提醒这俩都是有男朋友的都很快被唾沫星子淹没说磕CP不过乐趣无需本人同意,看的蓝晓直摇头。热度第二的则是青青和黄怡,原因是不管贫贵不离不弃的幼驯染。这个词陌生到出动了搜索网站,看完之后蓝晓再度无语,她实在不懂这些人怎么想的,怎么什么都能往一对上面凑呢?爱情虽然不值钱,但也不至于贱到这地步。
八年虽不漫长,但看完天已大亮。大量负面信息让蓝晓灌了大量茶来清醒头脑。在这之前她能接触的最大恶意不过来自于乌娥的期盼与“矫正”,可看了青青新闻才知道原来随便一句玩笑话都能招来莫名批评或者解读。不过说了一句喜欢黄怡翻唱的《尘埃》就让许多人挥舞叫嚣幼驯染,而同样说喜欢潘宇编曲《尘埃》的就被说毫无音乐品味,仿佛这是两首全然不同的作品。看久了,至于“台湾人文风情厚重香港现代风情”被嘲笑不懂祖国大好河山都让蓝晓没了反应。这些消息像是骑兵四面八方不断堵进,蓝晓闭上眼睛都无法想象青青,还有很多其他艺人尤其是女艺人是如何在这些负面信息围堵中存活下来。
合上电脑她走到阳台想松口气。才打开门冷气就毫无道理地冲进来让整间屋骤降几度。赤脚人此刻才想起现在是冬天,还是北方的冬天,又慌忙进去拿外套。可到底还是晚了,就这短短几分钟时间已经成功让她堵住了鼻子打起了喷嚏。随手吃个感冒药她决定睡一会再起来做饭,鼻塞是没指望短期能好了,但只要不发烧就好。
然而天并不随人愿。可能很久没病了,又或者温差大到远超身体可以承受的程度。这一躺,体温直逼四十大关,甚至于青青叫了几声都没听见。黄怡看着额温枪的39.6度也不知如何是好,心里在叫不叫救护车之间反复摇摆。青青看了眼床头拆开的药盒包装定了调:“如果三小时候还是这个温度就叫救护车吧。”说完又包了冰块过来放人额头上,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准备去工作。
这一冰,让蓝晓直接从骨灰炉回到了砂锅里。砂锅上头是乌娥年轻时杀伐决断的脸。此刻她正边哼歌边用筷子搅拌着,看样子是在做红烧猪肘。这菜家里不常吃,一般只有来客了或者大日子才吃。蓝晓一手扒着内壁一手扒着猪肘油腻腻的一边,实在太滑,就索性把被骨灰炉烧出的尺骨插进去来维持平衡。下半身已深陷汤汁中,半身酱油赤色,却出乎意料的不烫。蓝晓寻思从锅外看来,自己可能只是个被酱油染色的八角之类的材料。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好像正常来说她应该呼救或者呼痛,但乌娥那张脸只让她觉得当个八角其实也不错——如果不是此刻旁边突然出现小女孩的脸。
应该是自己小时候吧?蓝晓出神地想。此刻她才发现自己从没关注过自己长什么样,倘若和小说一样穿越都不会在大街上认出自己的模样。好在那小女孩说话声让她确定了是自己没错。小女孩说的是:“妈妈,为什么要加八角啊?好难吃。”
“因为这样很香。爸爸会喜欢吃。妈妈知道你不吃这个,所以给你做了虾,还在蒸呢,一会给你好不好?”
“可你不是说虾好贵吗?”
“小傻瓜,你爱吃的东西妈妈肯定会给你做的呀。”乌娥说完,还点了点小女孩鼻子,亲昵温柔地让蓝晓陌生。
但她不应该陌生。在父亲火化那天的晚上妈妈不就给自己做了一大碗虾吗?吃的自己差点吐出来,然后挨了一巴掌。
是从那天开始吗?蓝晓昏沉沉想着,突然发现自己又不在砂锅里了。具体在哪她不知道,因为身周暗黑一片看不到半点光芒,倒是嘴里插了根管子。她下意识吸了口,居然真的有水,此刻她才发现自己到底多干多渴,于是她忘情吸吮着,直到耳边发来刺耳的“呲呲”声。
“我再给你装点,别急。”
二十二
青青是因为白棋请假回来的。其实刚开始接到白棋电话她并没往心中去,毕竟父亲老三高了,有事没事都要进医院检查下。直到母亲来电话沉重说白棋脚烂了可能要截肢她才临时请假回来。好在电影刚开拍,一切尚在可协调范围内。结果就是刚进家门就看到烧到昏沉的蓝晓嘴巴干到起白皮,她赶忙拿水喂了些,看人又睡着了便拿了东西去了医院。黄怡蹲了半天厕所,结果与老友兼房东匆匆一面,后续信息全靠微信补全。
也许很久没病过了,蓝晓这次异常凶猛,全身酸痛不说,体温也仿佛循环线,往往刚降下来没多久又要飙到三十九度,脑子也昏昏沉沉,总梦到小时候自己也是突发高烧被爸爸背到附近医院,乌娥拿着很厚的外套,想来季节也是冬天。
但不管如何难受,第一次清醒后她就开始拒绝黄怡贴身照顾。看着她沉默倔强地装水进屋然后半天不出的背影,黄怡忍不住拍下来发给在医院忙碌的青青叹气这人真倔。微信那头一片沉默,不知是想不出回应还是忙地没看到。
青青确实是忙,但不是忙着远程沟通而是忙着应付白棋没完没了的炫耀和需求。在得知主治医生是青青粉丝后他得意地让人直皱眉,一整个房间全是他炫耀的声音。不到晚上隔壁和隔壁的隔壁包括护士站都知道青青很孝顺,出道没多久就给家里换了大房子,后来还给退休父母在海南买了房子度假养老,这让大家对明星收入有了直观认知的同时也暗地里撇嘴称“这些个二零八万”。
等人终于睡着了,青青才终于有空揉着眉间问助手:“护工找到了吗?”
“找了三个男的,约着明早过来面试。”文亦报告道。因为烂脚,白棋很多检查都要做轮椅,今天抱上抱下全是青青在做。朱凌灵开始也在,后来被青青劝地回了家说晚上再来接班——她实在没有精力一边应对父亲没完没了一边应对母亲泫然欲泣。
“行了,挺晚了,你也回去吧。到家以后把账单推给我。”
“你值夜??你一共才睡了三小时就飞回来了,这样身体受不了的!”
“行了,你别啰嗦了。赶紧回去吧。再晚就不安全了。明天下午四点一定记得叫我准备出发,不要忘了。”
面对老板少见的不虞神色,文亦只好听之为敬。但她到底还是不放心,买了咖啡后又叮嘱句“有事一定要叫我”才走。青青捏着鼻子连续三杯双倍浓缩下肚才去找的医生。之前白棋一直在耳边闹,一会长吁短叹一会又“英汉本色”吵得她本就不太清醒的头脑更加糊涂。
看到她,医生先给了个粉丝特有的微笑才收敛神色弹了弹片子严肃道:“问题有点严重啊!这血糖控制的相当差,糖化蛋白检查结果非常不好,现在已经是糖尿病足了。”
“要截肢?”
“如果严重的话肯定要,不然只会更麻烦。不过截肢这么大事肯定不会说动就动,我还要联合几个部门再看看。可以的话,我们尽量采取其他治疗方式。”
“比如?”
“比如重植血管,这是个小手术。不过要等令尊血糖控制下来才能决定。”
“那手术的话,我必须到场签字吗?”
啧,工作比家人看得重啊,没意思。医生心道,那点小迷妹眼神瞬间散尽,不过人还是恪职尽责地回答道:“这个……您母亲签字也是可以的。当然我们还是希望您能到场。”青青轻轻应了声,又说了些感谢的话才回去病房。
白棋还在睡着,眉头紧皱一起不知道是痛的还是想到什么事,和下午得意洋洋判若两人。青青没来由想起高中时家里广告公司出现资金问题,白棋也是这样在外面得意洋洋在家里愁眉苦脸的判若两人。那次事情怎么解决的她已经记不起来了,只记得因此有两个月都没钱去买水彩颜料。
她想的过于入神,没注意到黄怡已经走到她身后,一声“嗨”吓得人险些跳起来,看到她又让人松口气:“你怎么来了?蓝晓怎么样?退烧了吗?”
“退了,她也来了。在楼下买热果汁呢。我听文亦说你要值夜,有些担心你。蓝晓就说不如来医院看下有什么事需要帮的,正好她也出来透口气。就你一个人吗?阿姨呢?”
“我让她回去了。她本来要值夜,我说我明天要回去工作又约了护工面试,干脆今天我来一口气把事办了,也免得我俩都来回跑。”
“你需要护工啊?”浓浓鼻音传来,转身果然是蓝晓拎着几瓶果汁。她严严实实到在暖气惊人的医院里沁出一头汗,袖子一擦,她瓮声瓮气的:“早知道买凉的了。”听得青青一笑。连着共同出入几个公开场合后她开始觉得蓝晓就像是混入油画的水彩颜料,到哪都透着股格格不入感。不过本人似乎无所谓,还在那递果汁。青青接过来一看,居然还有些讲究。给她买的是罗汉果雪梨汁,清热护嗓;给黄怡的是菠萝苹果汁,酸甜怡人;给病中自己买的就是橘子汁,老老实实补充维生素;另外还有两瓶柳橙汁,显然就是不出错的范畴了。
喝了几口,确确实实降下来浓缩带来的燥热感后青青回答几分钟之前的问题:“是啊。我爸这情况需要力气比较大的人,而且我妈一个人也照顾不过来。”
“嗯,力气比较大……要多大?女的可以吗?”
“可以啊!只要能顺利抱着我爸上下轮椅,还有做检查就好。你有认识的?”
“嗯。她现在就在家,你要需要我现在就能叫人来。”
“好啊!”
二十三
接到蓝晓电话时田鹏正在楼下抽烟,地上摊着七八个烟头,出入的邻居看到不免露出嫌弃神色,看的田鹏几乎想撸起袖子来打架,因此接电话的声音都有些不耐放:“喂!”
“李丽在么?”
“不知道。”脱口而出后田鹏突然反应过来以蓝晓和李丽的关系不是什么大事绝不会找过来,便又软了口气:“她在家,我在楼下。”
“哦。你还多久到家?”
“怎么了?”
“前几天你不是和我说李丽想找个看护类的工作吗?现在有个,就想问问她来不来。一天六百,预期两周。也可能更久。”
“……我一会回电话给你。”
“好。”
再抽一根烟,听到这工资,田鹏不得不承认李丽辞掉保洁是对的。儿子来百景读书,一年少说十几万,就保洁一个月五六千工资,房租都吃紧。
想到房租,田鹏又是一阵气闷。这次吵架不为别的,就位李丽坚持要换租三居室的房子,这地段的三居室房租直接翻倍,李丽现在又失业,田鹏认为全没必要,反正女儿来这边也是住厂里,就周末偶尔回来,和儿子挤一挤就是了。但李丽坚持不肯,说孩子大了男女有别,再说女儿还没到十八,还是个孩子,怎么就不配有间房了。田鹏直呼完全胡说八道,两人就此吵了起来。吵到后头自己说了什么他也不记得了,就记得被老婆推搡出门,然后防盗门当一声就在面前重重扣上。
“操!”忍不住骂了声,但到底经不过日薪六百的诱惑。蓝晓向来不屑撒谎,又搬进了大明星家里,雇主显然非富即贵,要是能以这为跳板认识些权贵得多好,没准儿子的择校费就让他们一个心软给代缴了。电影不都这么拍的吗?管家夫妇得到主人遗产或者馈赠什么的。李丽除了脾气臭点,家务能力还是挺好的,完全有可能让雇主欣赏,只要自己再提醒她改改脾气就好。
想到这里的田鹏完全舒展了眉毛,正好也只剩最后一根烟,他得意地抽着,又环顾了挂满电表的破旧内里,从心里发出声“呸”便摇头晃脑地上楼了。
蓝晓全没想到自己一通电话能惹来田鹏这么多联想,自然也没惯常白眼,更没想过取消这次介绍。她确实不喜欢李丽,但正是这种不喜欢让她可以更加客观看待事情,比如李丽的认真负责。她从没想过当保洁都会认真规划清扫路线,也没想过她还特别注重营养搭配,不管多忙家里永远仅仅有条。所以田鹏虽然瘦却不弱,百来斤几乎可以手到擒来。
“怎么样?”青青困顿又期待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十点了,她必须在咖啡和睡觉之间选择一样。
“田鹏在楼下,一会回我电话。”略过对方可能在吵架的事,蓝晓直说重点,说完不忘打个喷嚏。那点子水在鼻子里来回撺掇许久了,她也憋不住了。但就算这样她还是说:“如果不来,今晚我值夜。”
“啊?”
“我今天睡了一天了,而你俩都需要睡觉。”非常符合逻辑的解释,但忽略了自己是病人的事实。青青黄怡交换个想笑又不敢笑的眼神,觉得这人实在柔软到荒谬但荒谬的可爱。青青正想着要如何制止这想法,电话解救了她已经困顿的思维。蓝晓浓重鼻音将话黏连到一块:“李丽吗?……对,瑞身医院内分泌科。……不不,你打车来,账单推送给我……我微信就是这个,你加下就行了。嗯。尽快,最好半小时内能到。”说着又打了个喷嚏。惹得李丽都问道:“你感冒了?”蓝晓含糊应了句,又催人快来,便挂掉电话去洗手间收拾口罩里那张被鼻涕糊满的脸。黄怡看的忍不住叹息:“这孩子……”仿佛她大蓝晓好多一样。青青也跟着叹气:“明明心软的要命。”
“嗯?”
“你还记得她那个打人的短视频么?”
“记得。上次聊到这个,她还笑说算自己人生里短暂高光时刻。”
“那个屋子,就是电话里那个李丽家。”青青简短叙述了那段故事,黄怡听着都沉默了。蓝晓回来看着耷拉的两人,以为她们只是困了,便安静乖巧地坐到她们万一歪倒能靠到的位置一直盯着手机准备付款。
青青看了眼一直低头看手机的蓝晓,那张让口罩遮掩大半的侧脸让医院走廊恒定光线柔和掉了倔强,就剩下无神的静默。仔细想想,她好像一直是静默的,静默到特别容易忽略掉存在。在英国偶尔的出游里遇到粉丝,她也是静默到仿佛不是同行者而是恰巧经过的人。只有在车坏了,或者哪里有问题时才会看到她忙碌但同样无言的身影。她在这个世界上,又像不在这个世界上。
她盯得出了神,都没注意到李丽何时站到跟前。还是黄怡先站起来招待面试,短暂讲了下诸如陪诊、看护之类的工作要求,又面试了下力气确认完全可以把人抱着上下轮椅后,三人纷纷松了口气。只不过提到这段日子要住院陪护后李丽提出了再加两百的要求,原因是家里没人管。青青爽快地同意了。她甚至还报销了李丽没推给蓝晓的打车钱,这让蓝晓不悦到直接挂脸了。李丽懒得搭理她,只问要不要让病人认识下自己。这个要求极为合理,青青立刻叫醒了白棋做介绍。在听到这人竟是青青父亲时李丽微微挑了下眉,而半梦半醒中的白棋听到女儿要走老婆又不在,下意识拉住了青青手。
“爸?”
“诶?噢,不是。我还以为你妈的手呢。”白棋干笑道,把“你爸我住院你居然不问我意见随便找个护工”之类的话吞进肚子里,毕竟还指着女儿还债呢,他还能分出轻重缓急。“你妈呢?还没来吗?”
“我让妈明早过来了。你知道她害怕进医院的。”青青柔声道,想起老丈人夜间医院病逝,白棋点点头示意明白。见父亲不再有意见,青青又交代句“有事打电话给我”便带着二人出了门。看蓝晓脸色还是不太好看,青青笑着捏了捏她脸:“好在有你帮忙,今晚可以好好睡一觉了。”这话总算让蓝晓开心了些,但她坚持要支付回去的车钱,青青也不争执,由她去了,只是在蓝晓看不到的地方和黄怡又交换了个“这孩子”的眼神。
二十四
回到自己房间时蓝晓重重呼出一口气,声音之大连在隔壁洗漱的两人都听到了。青青探头探脑地看到她抽出个行李箱,熟练取出包烟。那行李箱不大,却塞的满满当当,然而又不是蓝晓平日用于出差的那个,这让青青有些嘀咕,不过她什么都没问,只甜甜地喊了声“蓝晓,过来下。”人只能无奈放下烟卷过来看她有何贵干,结果开口就让人跌掉下巴:“今晚一起睡啊!”
蓝晓下意识就要拒绝,恰好黄怡擦着湿法走出来,也站进青青行列:“一起睡吧。我们仨都一起住了好几天了,都没在一起睡过。”
“倒也不是这么说,也没说大学室友就得挤一块吧!一个宿舍至少五六号人,床都得塌了。”
“这个不是主因。我主要想了解下李丽这人,但我也实在没力气再到哪里去和你聊天了,所以想躺着问下比较方便。”青青快速说着,灯光下卸了妆的脸满是睡眠不足的憔悴。想想她要外出工作几个月,老父亲又躺在医院里只靠护工照顾,这话合情合理到让人不得不答应。
“我去洗漱下。”回到房间仓惶抽掉那只烟再严肃洗去所有烟味,连续不断的喷嚏与咳嗽又让人矗在门口傻乎乎道:“忘了我感冒了。”黄怡看不过去,没好气地道了声“冷感冒不传染”把人拉进来,让她睡在青青另一边。
线香混着沐浴露、洗衣液的味道一起涌入鼻端时,刚被烟卷提起的精神又瞬间无影无踪。开始她还强打精神回答李丽为什么做护工之类的事,但没一会就困得眼皮连带嘴唇都张不开了,她睡着前最后一个念头是“这被子好暖和,这人好软和。”
她这么想是因为这床宽度让三人结结实实挤在一起,源自皮肤的热度穿透睡衣贴在手臂上带来的温暖宁静成了梦里拈花微笑的女神。蓝晓远远看着,犹豫要不要走过去,这犹豫穿过梦境,凝结成眉间展不开的结。恰好看到的黄怡便说道:“你看,我说她睡着了也是焦虑的吧。”
“她在英国时并不这样。”短暂停顿后,青青又补充道,“至少我们去露营的时候她不这样。”
她露营时眉间是阔朗的。篝火盈盈,照亮满地枯草,在溪边掬起渔火,在帐篷上摇曳出橙黄的温暖。棉花糖让火烤的又软又烫,一没注意就落到珊瑚绒毯上点出个印记。山群远远地低低地,给出空间让群星嬉戏。青青清楚记得,那时的蓝晓眉间是阔朗的。
“是阔朗的。”她喃喃道,没发现自己说的其实是梦话,黄怡看着不知不觉睡着的她,摇摇头也闭上眼睛。
这一觉大家睡得都很沉,如果不是文亦打电话来提醒青青准备出发,怕是几人都要睡到下午去。被惊醒的蓝晓僵尸一般猛然起身,吓的人电话都说不利索了。黄怡不紧不慢睁开眼,静静走去煮饭。她甚至还给文亦做了份三明治,让人感激不尽。
蓝晓习惯性点根烟,浓烈烟草味立刻驱散了从隔壁带来的温软甜香。皱皱眉,再环顾置身暖气之下却冰冷迫人的房屋,她一声不吭地拿过电脑建模,搭出框架后又被忽然的理智刺激到哑然——这不是她家,她没有资格指手画脚去装修。
没资格……蓝晓怔在电脑前面,眼泪没来由地开始滑落。这本没什么,却不妨碍她笑自己无能又恨自己软弱。她要再努力点,是不是就能在这寸土寸金之地买房;又或者再硬气点是不是就不用供着百景那套附骨之疽。她越想越恨,越恨越哭。开始还只是潸然,后面直接哭成泪河。只是素来讨厌昏天抢地,所以哪怕哭地再凶,也只是耸动肩膀小小声哭泣。
还在饭厅的人当然没注意,黄怡扭头买看到人索性敲了敲锅大声喊:“蓝晓,吃饭啦!”她胡乱擦掉眼泪佯装平静走出去,但不管是刚哭过还红肿湿润的眼睛还是明显失落的神情都瞒不过人眼。对视一眼后二人假装没看到,扬扬打包好的饭菜青青笑说声周五见便走了。
“周五见。”蓝晓喃喃回应着,嗓子像是被千目砂纸擦过,沙哑地令人陌生。她也不知道青青有没听到这句回应,只是像刚来时那样环顾了一圈客厅,摆设还是那些摆设,只是多了些乐器。
“在想什么呢?”黄怡轻轻敲了下她脑袋,蓝晓抿紧嘴缓缓摇了摇头,显然不想说。黄怡也习惯了,转身去拿唱的欢乐的手机。青青看来快登机了,语速极快:“蓝晓还在家吗?她电话一直打不通。”
“在啊~”
“你让她换套外出服,一会佳姐要来,和她谈那个软件的事。我必须开飞行了,不说了。”青青挂机和她说话一样快,黄怡无奈摇头转达了又去泡茶,果然没多久尤佳穿着正装就来了,也不知道是表达对这件事的重视还是要开会。好在她自己很快揭晓谜底,原来集团刚开会商讨要不要购买这套软件。参会人员不多,但七嘴八舌全是对它的不看好。法务部首先提出没哪个名人会甘愿商业团体免费使用自己声音,到商户版权官司打起来够折腾;其次宣传部也认为主快消品的他们也确实没有什么使用场景,花几十万纯属买个累赘。也因此尤佳刚坐下就挑明态度:“我得说,这软件确实没有我开始所想那样有用。”
蓝晓抱着那杯刚榨的橙汁坐在琴凳上静静看着她,倒也不太意外——毕竟如果看重的话不会好些天一点消息都没有——但她也不想说话,不想让那副被感冒、疲惫和烟卷折磨过的嗓子流露出失望。
“所以我想,二十三万,完全买断,后期的维护和升级完全由我公司的人做。如何?”
“嗯?什么?”
“二十三万,彻底买断。可以的话我们现在就签合同。”
蓝晓想都没想,拿出笔就要签字,爽利地让尤佳吃惊也让她怀疑是不是这人身负外债,心里暗自想着要找人调查的同时也好心提醒最好看完条款再签。蓝晓自觉冲动,讪笑一声乖乖看完所有条款,确认没看到对自己不利的霸王条款后签下姓名。
“下周一请来我公司做相关的培训与交接。”交代完最后一件事尤佳便离开了,走出大门那一刻查人经济状况的消息也发了出去,望着被寒冬洗淡的天空她打心里呼出口气:“希望我是错的。”
二十五
调查结果很快就发了回来,结果证明她确实是错的。蓝晓全无债务,银行存款还有十几万,另外若岛还有个房子,前不久房贷刚还清,调查人甚至还查了乌娥户头,说里面也存了七万多,这让尤佳放下心的同时又另有了疑问,青青说过蓝晓一直在供房贷,现在又没了房贷,是蓝晓在说谎呢?还是青青没告知后续?
不过她并不想用这事去打扰青青,蓝晓不偷不抢不搞幺蛾子,这就不是什么大事了。相比之下那个住院的爹才有点要命,她实在不明白住个院还能一天八百个电话去找女儿,要自己爹这样她非得发疯不可。
“青姐~”文亦苦着脸看刚下戏的青青,手里举着她手机,意思不言自明。青青平静道:“这次又是什么事?”“说医院流程好复杂,又是扫码又是取东西,他不想李丽拿他手机弄怕她偷钱但自己又没法弄。”文亦心想这人多少是有点病,眼神里也不自觉带了些怜悯。
青青拿过手机拍拍她头说了声辛苦了,转头开始打电话,果然一接通就听到白棋满是不高兴的声音,但抱怨内容又和刚才不同,说住了四天院血糖还是降不下来,这医生不行要换医生。朱凌灵似乎也在医院,小声叫他声音不要那么大。白棋哪里听得进这个,声音更加咬牙切齿坚持要换医生。李丽坐在门口玩手机,听到了,和护士一起不屑地撇了撇嘴角。
青青闭上眼掩盖掉所有愤怒,等白棋抱怨完后才淡淡说我知道了我来问下,又问要不要换个不会偷钱的护工,说的白棋老脸一红后又扯新的话题埋怨朱凌灵答应给李丽儿子找学校的事。这倒是青青不知道的,但她现在没空再说,讲了句我要上戏了晚点我和妈说就挂了电话,手脚之快仿佛贞子要从那里爬出来一样。文亦苦巴巴接回手机准备继续当转接员,自己手机倒是叮了一声,点开一看,是青青转了个三千块红包。青青微笑道“麻烦你了”回去录制,拳头紧了又紧在灯光下格外分明。
“真是,你和女儿说这些干什么!”朱凌灵嗔怪道,手上忘帮倒水。白棋不以为然:“这不是展示她孝顺嘛~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我还不信了。”
“女儿帮你还几千万呐!还不孝顺?”
白棋瞪她一眼:“投资失误欠了几千万的事,能对外说吗?不丢人啊!”朱凌灵听了也不再说,伺候他睡着了又出去找李丽聊天。白棋半梦半醒间看到了,迷迷糊糊道:“你可别瞎允诺。”朱凌灵听不大真,也没再问。
李丽也睡着了。冬季里密不透风的暖气和亘古不变的光线实在太容易让人昏睡,尤其这私人医院连来往奔忙的人都少,安静到闭上眼就能睡着。她好像在和什么人说话,张口闭口都是学费,说不拢了李丽便激动到抡起胳膊,偏偏又被人拉住,转头,看到白棋狰狞的脸。她吓得睁开眼,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躺到了椅子上,朱凌灵俯身在上方呼唤:“李丽,醒一醒。”
“啊,朱姐。”她赶紧坐直,朱凌灵怜惜道:“这几天辛苦了。”她赶紧摇头。开玩笑,现在日薪可是以前几倍呢,再辛苦也必须说不辛苦。再说,比起这个,她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朱凌灵也猜到了,直奔主题:“上次和你说的那个学校的事,也差不多了。不过校长说学校很注重升学率,所以得考个试才决定能不能入学。考得高的话,择校费还能减免掉。”
“真的!?那考试时间是什么时候?”
“他说就参加学校期末考,下个月20号。”
下个月20号,那就还23天,娃儿还能结束这学期课程再来。李丽计算着,觉得一切刚好,但田鹏不这么想,他几乎跳起来:“你知道百景的教材和家里都不是同一套吗?还刚好!刚好你妈!”李丽下意识就骂了声“你他妈”,看到护士仿佛看猴又缩了回去:“想想办法啊。骂个屁啊骂。”田鹏显然懒得继续往下说,骂了句“头发长见识短”就挂了改找蓝晓。
看到手机上闪烁的号码,正躺在床上的蓝晓轻轻挑了挑眉,没接。
二十六
她在床上躺了快一天了,床头水杯都已见底,但她不想起来装。
这种不想还延续到了吃饭上,她知道自己应该吃饭,或者至少吃点什么来维持生命运转,但她不想吃,不想动,也不想接任何信息。
所以她眼睁睁看着电话亮了又熄,熄了又亮,最后停止于没电中,心里竟有种解脱的快感。
只是这快感很快又被“没资格”打散。
“没资格。”她又惨厉嘲笑着自己,不记得这是第几次,只记得这状态从昨天强打精神送黄怡上飞机就开始了。她想不该这么自怨自艾的,毕竟最开始这里就不是她的家;却又忍不住怨恨这里为什么不能是她的家。只是这想法才冒出来,理智又在批评欲望:“你想什么呢?人家好心收留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是的,自己算怎么回事呢?蓝晓自问。她不像黄怡,和青青有着十多年的友谊;也不像文亦,大学毕业了就跟着青青工作。她不过是偶尔帮着处理些维修问题而被好心捡回家的流浪儿,享用这空间这温柔后又想贪婪地占有。
“凭什么呢?”她又问了句自己,这次回答异常响亮:“不凭什么。”
于是她一骨碌翻起身,先给手机充上电,又去厨房翻了碗泡面吃了后才又折回拿手机。先给之前帮找房子的女中介发了消息后她才拨通田鹏手机,那边已经急的乱跳,先是开口指责她为什么不接电话被挂后才放平口气讲了自己需求。
“一天五百。”很有诚意的价格了,就是差不多相当于李丽那边赚他这边出,这让蓝晓小小生出了鄙夷之意。她自己把价格降到了两百,又指使对方去买书以后自己打开电脑开始搜最近几年百景期末试卷去打印,一切安排妥当后她习惯性看了看日期,猛然发现自己必须离开去机场了,否则今晚调试工作要全部完蛋。她匆匆忙忙拉出放烟的行李箱就往外走,按了电梯想起垃圾还没拿,又回头去拿垃圾,一切弄完后她才长松口气,转身去看小区,才发现它那么高,高到自己必须仰起头颅才能看到所住之处。
去机场的路上她收到中介抱歉回信说自己已经没做了。蓝晓没问原因,这个城市来来往往的人太多,早没了什么永垂不朽。
想到这句,蓝晓不自觉一笑。这是昨儿送黄怡的时候对方说的,突然想回家的念头在蓝晓感冒不那么严重后变成了实际行动,坐在候机室摆着两腿喝咖啡的黄怡快乐的像个孩子,那是蓝晓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神情,于是那句”要你爸妈不接受你该怎么办“被她吞吐间改成了“那些乐器到时候我给你寄过去?”
“哈哈哈哈哈哈!你真的好贴心。不过不用啦~等我到时候自己回来接,或者麻烦你帮我卖掉吧。”
“噢。”
“我马上就飞了,你是不是要祝我一切顺利?”
“嗯。祝你一切顺利。”虽然面无表情,但看得出是诚心。黄怡望着她突然道:“你呢?就这么继续在百景耗下去吗?”
“应该吧。我也不知道。“
“不考虑回老家吗?这个城市没什么太多值得留恋的,除了郊外那座烈士陵园,这个城市,这整个大城市,只有那里是永垂不朽的。”黄怡突然笑道,笑得太过夸张引来不少路人侧目,蓝晓沉默着等她笑完才道:”你看过一部韩剧吗?叫《嫉妒》,崔真实演的。”
“没,好像很老的剧吧?”
“是啊,比我小两三岁。我特别喜欢里面一句台词,应该是最后一集里女主说的。她说‘从现在开始五秒后发生的事我都不知道,又怎么答应你一年’?我现在也一样。不过……”
“嗯?”
“不管我在不在百景,我都不会回若岛的。这点我很清楚。”
这一字一句的肯定让黄怡沉默,过了会,她轻轻哼道:“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在机场不分昼夜的灯光下这歌声潇洒,这嗓音略略沙哑。唱完“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后黄怡忽然问道:“这歌你听过吧?”
“嗯,红豆。”青青也唱过,她心里补充道。和黄怡不同,青青声音是清亮的、冷静的,就像寒冬群岚顶上星群那样遥遥望着。她甚至还记得被篝火烘地暖暖的珊瑚绒毯盖在两人膝盖上,那双手紧紧握着自己胳膊,脸也贴在肩膀上,唯独声音是朝外的,在耳边缭绕“等到风景都看透,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
蓝晓闭着眼从回忆里听了一遍又一遍这首歌,最后睁开时微微一笑:“但我还是想没什么会永垂不朽吧?”自言自语完,她又唱了几遍“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上了飞机。
二十七
听到鼠标摔打传来的哒哒声响时青青从沉思中醒来,她下意识看了眼表,发现已经凌晨一点了,是个要睡不睡的好时候。
循声走出门,才发现文亦还在那努力剪视频。不过屏幕上只动一动就陷入漫长卡顿,难怪鼠标被摔得哒哒作响,于是温和问道:“怎么了?”文亦嘟起嘴,委屈地像个小孩子:“这破软件,卡着不动。”
“那我们不剪了。”
“不行啊!明天就元旦了,vlog不发出去就错过了时效。”文亦愈发委屈,这东西其实早在元旦晚会录制结束的时候就剪完了,谁知道突然成品就不见了呢?现在熬夜剪辑还得被电脑拖累,真是想想就起火。青青知道她工作压力,仰头想了想:“要不我们去找蓝晓吧。她应该有办法。”
“噢,对!她懂。”文亦开心拿过手机,忽又想起件事:“每次巡演她不是都来一起吃宵夜的吗?这两天怎么没见?”
“可能天气太冷了吧?”青青随口找个理由,没说自己也很纳闷。
她比文亦更早发现事情不对。昨天彩排结束时她习惯性抱了所有工作人员,向来软软的蓝晓那天僵硬如木桩,连耳语的加油都不若往日那般激昂。开始她只当这孩子感冒还没好怕传染引发的,但等看到不来一起吃宵夜后便知道绝不是这原因。
为此她特意找了黄怡想问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结果不仅什么也没问出来反而被黄怡拉着忏悔了很久自己为什么要为了尹德那样的男人和父母断联。听口气,她不仅和父母和好了,这两天在家呆的也分外舒服。这让青青听着也开心,在电话尾声,黄怡在一个呵欠后用昏昏欲睡的口气提议她直接去问:“她就跟小孩子一样,直接问比猜起来快多了。”青青也这么想,只是缺乏个理由,而此刻文亦电脑恰好帮了大忙。
问到房号后两人就裹着外套出了门,等电梯的当口文亦忽然想起什么:“我听说做完这次巡演蓝晓就要离职了。”
“嗯?她辞职了吗?”
“不是,听说彩排前他们公司一个谁来了宣布的。整个公司好像就只保留了几个人维持运转,其它全部解约。”
这也许就是她不高兴的理由?青青心想,随着文亦一道走进蓝晓满室飘烟的房间。屋主此刻手里还捏着一支烟,正要和文亦说话,看到她,不禁愣在那里。看她神情,青青干脆说了声“我睡不着”就坐到床边,随意地让人侧目。好在文亦已经习惯了,两三下说明问题后蓝晓把烟一掐试了试,果然异常卡顿。然而奇怪的是只有在软件里播放视频是卡顿的,其它操作都很正常,蓝晓想了想打开设置,果然,是没开代理导致的。
“好了。”蓝晓推过电脑,文亦看着果然恢复了,兴奋地掰过她脸就亲,吓得人倒退到让椅子绊着直接摔地上。逗的人又笑又拉,摔的人又羞又惭,看的人却一脸严肃。文亦很快发现氛围不对,提议回去,青青直截了当道:“我还有点事找蓝晓。”严肃地让助手吐舌,自己乖乖溜走。
蓝晓也被震住了,她甚至烟都没拿,就倚着桌子靠揉脚来躲避视线。青青看的又好气又好笑,无奈道:“你先过来吧,那么揉有啥用啊。”蓝晓顿了顿,又继续。青青还以为她闹小孩脾气,一边想着不应该啊一边去拉人,没想到蓝晓轻轻拨开她手:“没事儿,你坐着吧。有什么事,你先说。”口气竟异常平静。这下青青反而愣住了,她也倚着桌子,满心不解。
两人就这么闷着谁也不说话,空调热风不断扫着,青青手却冰凉。蓝晓看着那双发红的手无奈叹口气,翻出围巾给裹上:“我都是劳工手套,你戴着不合适,先这么将就下。再不行你去床上躺着咱们再说。”没成想她却不干,反手拉过蓝晓,发现她手也热不到哪里去:“你先说。”
这像是小孩耍倔脾气的口吻激发了蓝晓毫无用处的胜负心,纠结两天没敢说出口的话此刻脱口而出:“我要搬出去了。”
“你找好房子了?”
“还没,我准备和你说了再去找。”
那就是不是认真想搬家了。青青毫无缘由地想,严肃神情因嘴角翘起而松动。她甚至松开手,这让蓝晓也失了对抗心情,眼泪伴随委屈一道翻涌上来,又因为理智高喊着“有什么好哭的?又不是白青青的错”而挤在眼眶。青青见不得那份委屈,把人拉进怀里让她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哭,喃喃着“傻孩子”,却不妨自己还在发冷的手被蓝晓抓着塞进外套口袋。
作为南方人,蓝晓显然更懂得如何应对这蚀骨湿冷,因此她手刚一入袋就接触到了让羊羔绒体贴承载的体温,这对冰冷的手来说暖度刚刚好,因此她也安心放着享受温暖。等抖动渐止她才轻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什么事。”蓝晓重复着,忽然有些好笑。发生了什么事呢?其实仔细想想,那些让自己纠结哭泣的事不过就是没自己可以任意施为的属地罢了,这些从来都不是别人的错,自己连委屈都委屈地没有道理。所以她站直身子,用真正平静的语气道:“没什么事。只是觉得,嗯,我是个打扰者。”
“这话怎么说?”
“怎么说?呣……大概,就我不属于这里吧。”
“那你属于哪里呢?”
“我也不知道。但我想,那个地方可以随我胡闹。想把柜子横过来床竖过去,墙弄成纯黑色都没人管的那种胡闹。很荒谬,对不对?”
“不荒谬。因为那是我想做也没做成的事情。”
“啊?”
“现在太晚了,明天演出结束了我和你说。”青青把手插回口袋,想了想,又把窗户打开:“明天一起吃宵夜啊,别忘了。”说完她一笑,将围巾围了蓝晓满头满脸才离开。
二十八
赤岚安静地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听到里面时不时传来熟悉的尖音让人有些恍惚。她倒不是要偷听,考虑到女儿玩音乐所以房间特意做了声学处理,足够把声音隔得七七八八,她能听到的也只有黄怡极高兴时才会爆发的尖音。这种兴奋曾经一度让为人母的她嘲笑,可等到女儿忽然走人也不再联络后,这尖音又成了怀念。
所以在看到黄怡忽然站在门前嗫嚅而不敢敲门时赤岚也很难说明当时是什么情感。那一刻惊喜肯定有,只是把女儿拉进门后,看到老黄一脸不敢置信从厨房赶出来,惊喜反而淡了,甚至生出了惊惧,无数新闻不受控地倾泻而出,两三秒内脑里乱糟糟的全是子女吸毒没有收入回家骗钱,少女遭遇奸污引发精神病等等人间惨剧。直到黄怡又哭又笑地说只是想趁着元旦放假回来看下爸妈时这些新闻才慢慢滤掉。
环顾一周陌生,黄怡笑道:“没想到家……你们买了新房。”她那个家字吞地极快,要不是自己站在身边就可能忽略掉。于是赤岚听着自己带着表演的声音:“什么你们我们,你难道不是我们女儿,这里难道不是你家吗?”话还没落,黄怡就扑到自己身上哭得泣不成声。在无限抽噎中,赤岚听到了“我对不起你们”,心里微微一动。
她不动声色搂住女儿,让她彻彻底底哭了一番才带她回房间,再看她睁大双眼:“这房间比我以前那间大多了。”
“你打开柜子看看呢?”
“全是新衣服!妈~”
“我和老黄就一直在想你什么时候回来,又想着你回来没衣服穿,所以买了些。也不知道你衣服喜好变了没?变了也没关系,后天就元旦了,妈和你逛街去。”和小时候一样轻轻拍拍女儿背部,赤岚这才走出去。老黄还在厨房倒腾,看到她:“女儿回来了你也不多说两句?”
“有什么好说的?时间长着呢。舟车劳顿又大哭一场,她要好好睡一觉。”
“啧。”面对妻子的冷静老黄倒有些不满了,掐掉烟头,他捞出个老母鸡:“明天喝鸡汤吧?”
“你和女儿吃,我还得去上班,后天才放假呢。”
“真是……女儿两年才回来你也不肯请一天假吗?”
“又不是马上走!再说年底了,财务哪个不忙?他们键盘起飞我请假陪女儿,说出去被人戳脊梁骨。”
“你这女人……真是!”考虑到家中谁才是经济支柱,老黄到底敢怒不敢言,最终叹声气,把母鸡丢盆里去冰。
赤岚不理丈夫,回到房间就打开乐队主页,黄怡名字还明晃晃挂在主页上,但赤岚已经发现最近演出现场照里女儿身影少得可怜。想了会,她又去搜了下尹德,几家社交媒体溜了圈,才在因为漫天假消息而一向被人不齿的音乐论坛里看到了尹德嫖娼的消息。只是不管发贴还是评论区都没人放消息源,有的只有“男人么,不奇怪”的评论,以及更多关于黄怡会不会和尹德分手的好奇心。她还在思索,老黄冷不丁进来了,看到她,眉头一皱:“你还不睡?”
“没睡着。”
“这大晚上的看手机能睡着啊!?反正都睡不着,看这个不如去看下女儿。”老黄还要叨叨,赤岚已经翻身被子一裹,睡了。
人虽睡了,精神却没睡,带着一夜噩梦开财务会议的结果就是手下们发现总监少见地走神了。等会议进程到税务统筹时,赤岚甚至眼皮黏糊一起,险些睡着了,最后还是助理贴心宣布休息半小时又让她喝了瓶红牛才打好精神。刚准备继续开会,黄怡带着美式喊着“妈”来了办公室。看到身后没老黄,赤岚眼睛里都流露出笑意。她有些事想和女儿聊聊,但不想当着丈夫面。
从抽屉里翻出大概是过年时公司发的软糖坚果塞给女儿,她叮嘱着“等我开完会啊”才依依不舍离开办公室,助理看地想笑又不敢流露,表情就变得极为奇怪。黄怡也哭笑不得,三十岁了还被妈妈当众塞糖确实是没想到的,不过想起那杯美式她还是开心地吃了几颗夏威夷果便在这冬日暖阳下等待着母亲一起出去吃晚饭。她没说老黄心心念念的鸡汤因为突然想起学校今天开教师大会而被迫中止,就连晚饭也不能回来吃了。
女儿在等,会议就显得漫长起来。听到主管们一个个在那报数据时赤岚再也按捺不住,要求捡重点说完后再把数据发到邮箱,这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财务部果然少见地准时下班,这让大家都对黄怡心怀感激,经过时也都对她露出了和善微笑。
全然不知发生什么的黄怡在疑问中挽着母亲去了据说全市最贵的餐厅吃饭,这是她特意定的,就为了让母亲觉得自己很好。但落座后,赤岚第一句话却是:“要是百景呆的不开心的话,就回来吧。”
“啊?”
“其实,不用那么辛苦的。爸妈更想你活的开心幸福,而不是功成名就。”
“可我……”“我看到了尹德的消息。”
“妈!”黄怡还想遮掩两句,赤岚已经打断她:“我知道那是真的,不然你那么倔,不会突然跑回来。在这点上,你和我是一样的,就和我俩相貌一样,任谁一看都知道我们是母女。所以,回来吧。爸妈总能让你过得舒心点。”虽然是商量的话,口气却不容反驳。黄怡想起两年前她也是这么叫自己和尹德分手惹得自己说他们妄自揣度不配当人父母愤而离家。现在想来当初要是听了,是不是自己就不用这么痛苦?想到尹德,她又难过起来:“你为什么不早和我说?你早两个月说,你早两个月让我回来,我就不用这么痛苦了。”
赤岚任她哭着,等她理智恢复:“你有没有想过,爸妈也是有自尊的。”
“我……”“好啦,不急。你再考虑几天。就算不回来也没有关系,爸妈总是在这的,对不对?这儿龙虾不错,我们先吃饭吧。”
听到这话,黄怡果然没有再提。赤岚原希望她今天能够给出答复,但两天了,黄怡只嘻嘻哈哈地仿佛没这回事,这让她有些失望。尽管理智上一再提醒这不是急事,她还是选择了敲门:“娃儿,我能进来吗?”
二十九
蓝晓进门时青青正在喝水,烧烤在客厅摆成一堆,四五个人围了一圈都没动手,显然在等她,这让蓝晓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她倒不是特意迟到的,不过演出之后有太多东西要处理。道具得安排装箱,灯光设计得恢复刚来的默认样子,另外还要和剧场人员确认没有物品损毁。这些事虽然小,却一直以来都是蓝晓负责,这也是为什么告知她离职时还特地说明会有额外退职金的缘故,显然怕蓝晓搞出点什么事弄得公司产生额外损失。虽然两人不熟,但蓝晓的硬脾气早就公司人尽皆知,对于这种硬碰硬的人最好就是别招惹她。
蓝晓没想到后头还有这些弯绕,额外退职金虽然令她惊喜,但最终还是没要。不过她依旧承诺会按合同做事,所以干完这些事就到了凌晨一点,任凭她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
“来啦~”青青声音透过保温杯筒传来感觉瓮声瓮气,蓝晓应了声坐到角落里,文亦往她盘里放了串烤土豆就开始吃自己的,显然饿得不轻。其他人也一样,三两下间烧烤就没剩几串。蓝晓慢慢吃着,偶尔看两眼青青,对方早就放下杯子却不落座,只靠在矮柜上笑盈盈看大家吃着,看到蓝晓看她,便微微挑眉显示自己没忘昨晚说的话。
“要不要再叫点?”看着所剩不多,青青便问着,大家纷纷表示不用就开始收拾桌子,动作井然有序。蓝晓原本也帮着收拾,不妨青青扯了扯她示意一起出去。等门关上了,李开毕才顶着那头夸张粉发说:“老板还真的挺喜欢蓝晓的。”于心鄙视地看了眼化妆师:“要不怎么收留人家呢?你个死gay不懂女性之间的情谊。”李开毕“切”了声,用鼻子表达“唯女子和小人难养”,其他人看惯了,不参与战争中。
对于蓝晓的忽然出现,其实整个团队也挺好奇。在所有人认知里艺人认识素人甚至当朋友都不是什么奇怪事,但直接让人到家里住就真是前所未有,李开毕出于性取向一度怀疑蓝晓是青青女朋友,但文亦坚决否认。等后来见到了,他自己也否决了这想法,因为蓝晓从里到外都透着性冷淡,就是看到青青大部分时候也是没表情,实在不像是恋人甚至都有些不像朋友,女朋友之说自然不戳自破。但反过来说青青态度就有些耐人寻味了,就算之前没有什么特别的,那这几天,尤其今天,那态度也不太像只是看到个朋友。不过,也许于心说得对,女性之间的情谊他确实不能算懂。毕竟女孩子之间亲亲抱抱牵手逛街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换成男的……再说蓝晓怎么说都是女的,被一个有前男友的女艺人收留,从各角度来说不仅不会有什么联想,还会让人觉得青青平易近人。这形象树立好了,对自己饭碗来说未必不是好事。
青青没想到就是扯着蓝晓出来说个话的功夫能引起团队这么多联想,更没想到李开毕竟这么关注自己,因此也就无从证实或者辩驳什么。她和蓝晓静默地穿过走廊,下了电梯,回到蓝晓房中。刚一进屋,青青就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喷嚏,蓝晓连忙去关窗户,看到桌上仅剩的两支烟,青青马上就明白这窗户开着是为了什么,便笑眯眯道:“口粮还够哈?”
“最后两根了。”蓝晓无奈道,她抽的烟有些偏门,这地儿居然没得卖,到最后只好留两根等着明天抽。
见她全然没理解自己意思,青青只能心里长叹口气便换了话题:“你真想把房子弄的全黑?”
“啊?”
“你昨晚说想弄个全黑墙都没人管……”
“哦哦,那只是个比喻。全黑也不好看啊~”
“那房本在我床头靠窗那边柜子的底层。”
“不懂。”
“房子结构图在房本里啦。你是想改下你房间吧?反正都是改,要不干脆全改了?”
这话题跳得太快以致于素来淡定的蓝晓都目瞪口呆起来,她既没想到青青轻易猜到起因也没想到她竟然让改整个房子,一时间找不到半个字来回应。青青倒是坐在床上认真欣赏了这副模样,等人回神了才继续说道:“那房子,虽然是我买我住的,但不是我装修的。后来我想改,但没时间也没找到合适的设计师,就这么一直拖下来了。现在你在,正好就一道弄了吧。”
“噢,帮着装修下是吗?没问题。”
眼见这人还是不懂,青青无奈叹口气:“我希望你能一直住着。”她说得诚心,蓝晓听着也动容,然而话到嘴边还是变成了大实话:“虽然我很想说好啊,但我们都清楚这个不现实吧。”
“为什么呢?”
“我没有办法做到等价交换。”蓝晓坦然道,“我想了一晚上,发现自己真的没有办法做到,这样下去,我觉得……”
“嗯?觉得什么?”
“我不知道,就是觉得……嗯,这样下去我们很难做朋友。”
这话着实有些重了,所以一直笑盈盈的青青也冷了下来:“所以朋友的价值仅在于等价交换吗?”
“这倒不是。”
“你现在的说得不就是吗?等价、等价、等价,你说了三句话,句句不离等价。那陪伴怎么算?探险怎么算?做饭怎么算?”青青越说越怒,蓝晓吓得不敢接茬,甚至内容都没认真听。看她忐忑不敢说话,原本还想继续发火的青青又软了口气:“我要单纯只是想收留,外面一堆人可以收留。难道我住出租屋的粉丝还少吗?我要是只要等价交换,那潘宇算什么?黄怡算什么?”
“这……”
“人和人的情感关系不是做生意,永远不可能做到等价交换的。而我希望你一直住下去,是因为你让我觉得安全、舒心、纯粹。我永远不用担心你窥探、出卖我的生活,也不用忙完工作回到家忍着恐惧去开灯。你知道,我怕黑的。”
“……对不起。我想的……”狭隘两字还没出口就被青青迅速的“我接受”打断,她拿起围巾又绕了蓝晓满头,直到挡住那双通红眼睛才满意拍拍手:“房本在我床头靠窗那边柜子的底层,别忘了啊。我还等着看你设计结果呢。”
“嗯。”
三十
蓝晓带着睡眠不足引发的头痛回到百景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出租车碾过碎冰发出的嘎吱声让她觉得无比刺耳,就像起来后被回忆炸伤时一样。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青青发那么大脾气。这脾气戳破了她一直以来的幻想,让她认清了现实——青青也是人,她不会永远都情绪平静安稳。尽管理智上知道这很正常,但蓝晓还是感到了害怕。她知道这害怕来自于和母亲过往吵架的经验,事实上那么多年她从来都没赢过,每次不是单方面被骂就是以摔门而出结束。她曾以为青青不是这样的人,但现在看来生起气来大家都一样。
“都一样啊……”揉着太阳穴,蓝晓叹声气。就算到现在她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因为无法提供等价交换所以要搬离会有什么错呢?蓝晓不能理解,就像她不能理解为什么乌娥过年时一定要逼着她穿新衣服一样,放假重点难道不在于可以好好休息吗?自己尽量做等价不就是为了双方来往可以继续持续下去吗?为什么她们都要逼自己接受自己根本不认可的事呢?
踏入电梯时她依旧这么想着,只有手在听到“等一下”时下意识按了快门键,映入眼帘的纸箱让她本能转过身,因而没能看到箱子放下后熟悉的脸,反而对方先爽朗笑道:“回来啦?”
是黄怡。蓝晓虽然心里想到表情却还停留在思索中,几秒后才慢慢展开道:“嗯,回来了。”
“怎么?这次出差发生了什么不开心的事么?”
“嗯……大概有吧。我也不知道被宣布失业是不是应该不开心。”
这话让黄怡沉默了,因为这确实是个她不知该如何回答的疑问句,半天,她决定更换话题:“晚上吃火锅吧?我带了好多东西来,刚才快递员都嫌重。”说着她还颠了颠泡沫箱,蓝晓默默扶了下,感觉得有二十斤。黄怡不禁得意道:“是吧是吧!我爸特意去菜市场买的,全是我那儿新鲜海鲜还有些牛肉。另外我还带了两件衣服回来给你跟青青的,丫丫的牌子哦!也是我那儿名产。”
“看来你这次回家很开心啊?”
“啊!是吧,是很开心的。当然也有不开心的事,只是比起开心来不值一提。”挥挥手仿佛确实如此,倒是箱子失去平衡往一边跌落,蓝晓敏捷扶住才没让一箱生鲜先喂了电梯。黄怡大惊失色的鲜活表情在稳住后变成长舒口气,那口气舒在了蓝晓脸上,透露出她从未见过的安心平静。之前那些焦虑、失落、受伤和无奈都在这次归家后消失了,也许没到无影无踪,但至少让人在溺水中换了口气,这平静感染了蓝晓,让她也露出笑容:“丫丫啊,听过啊!我小时候……”她突然又住了嘴,让黄怡忍不住追问:“嗯?”蓝晓深吸口气,尽量露出笑容指了指门:“没什么,到了。”
黄怡搬着东西出去,心里还没忘那句“小时候”,她才不信只是因为到了楼层才突然住口,但显然也不是什么美好回忆,便让人有了些纠结,那礼物……送好还是不送好呢?
黄怡左思右想了半天,最后先把青青的礼物拍照发了过去,再问关于蓝晓的事。显然青青也不知情,问清原委后她建议还是送出去:“这样回礼的时候你可以问问原因。”
“回礼?”
“嗐!你不知道。我马上要拍了,晚上回去和你说。”匆匆甩下一句后青青又想起来,赶忙加了句:“房本在我房间床头柜里,你帮我拿给蓝晓。”全不搭架的两件事让黄怡摸不到头脑,最后只好按青青要求全都拿了出去,结果看到蓝晓正把之前挂好的衣服一件件被收进那些早已染灰的箱子里,散落满桌的电子产品也收了不少,最后只留了平板和笔记本在桌上。黄怡忍不住问道:“准备回家过年?”蓝晓被问得一愣,半天才摇头道:“不,不回家过年。”
“那你收拾东西干什么?”
蓝晓张口要答,忽然又觉得不好回答。想搬走不是什么大事,问题在于黄怡能不能理解她要搬走的动机,她不想被误解却也不想解释,这种两不沾的希冀让她又闭上嘴,心里却好笑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变得怕被人误解了?
见她不回答,黄怡心里已经明了大半。只不过她理解的是寄居不够自由,于是便道:“我也准备租房子了,你有什么靠谱中介推荐吗?我以前没租过,不太理解情况。”
“啊?我以为你要回去!”
“对啊,我要回家过年的嘛。但过完年还要回来的,我和我爸妈说好了,再闯两年,如果两年都没闯出名堂,立刻回家考公,绝不犹豫。”
“这样啊~我没认识的中介,其实我自己都还没去租房子。”
“这样吗?要不我们一起租?可以便宜点。噢,不对,那样你不自由。”
“这怎么个说法?我现在就很自由啊。”
“那你搬走不是这个原因啊?”
看着黄怡瞪圆的眼睛蓝晓有些哭笑不得,虽然不知道误会从何而起但结论却没问题不知道算不算殊途同归。不过她还是仔细解释了下等价交换之类的事,黄怡听得认真,到最后长吁口气:“是啊!我也觉得就这么一直白住着不好,所以计划搬出去呢。就是不知道怎么和青青说。”
“你别说等价什么的就行了。”
“嗯?你这么和她说结果她不理解?”
“更糟。她发火了。”蓝晓苦笑道,黄怡若有所思看着她:“她发火还有点可怕,是吧?”
“嗯。”其实不是可怕而是幻灭,蓝晓心里道,就算理智上知道喜怒哀乐都是人之常情,情感上还是难以接受。所以她默默拿起羽绒服穿在身上,算是换过话题。黄怡满意看着特意挑选的雾蓝色:“还挺合适。”
“谢谢。”带了眼条形码,蓝晓认真说道,黄怡没忽略这动作,想起刚才那句“回礼”,突然大笑起来。
三十一
摩挲着吊牌,缺觉到呵欠连连的蓝晓也没能快速如梦。这衣服不贵,但也破了她“过五百不买”的原则,接下来的回礼也让人茫然,送礼经验几乎为零的人不得不打开搜索软件,但看来看去也不得要领。她和黄怡的关系,没到同事那么生份,也没到闺蜜那么亲密,于是那些个经验看下来可用的实在没多少。
好在青青也没睡——也可能是刚下班——所以在这个纠结礼物的过程里她收到了青青转发的照片和不无得意的笑脸:“好看吧?青色的呢。和我名字很衬。”说完又发了张她自己的表情包,无名指推魔镜的机场街拍图,从动作到神情都透着得意劲儿。蓝晓被逗笑了:“我也有一件。”
“让我猜一猜,蓝色的。”
“嗯。”回的单字下是没出口的吐槽“其实是早就知道答案了吧”,毕竟照片背景一看就知道是家里拍过去的。
“你怎么还没睡?昨天睡那么晚!”
“你不是也没睡吗?不然现在还有空给我消息。”
“哦,我刚下班。”这次附上了南方冬季深蓝色夜空,路灯稀稀落落的,看来不在郊区就在影视城。蓝晓沉默了下:“冰咖喝了几杯?”
“嘿嘿,就一杯。这里没有咖啡店。不过文亦多聪明,早早就备好了茶包,所以我喝了五杯红茶,嘿嘿。”青青语气轻描淡写,脸上是深夜都掩盖不了的疲惫。文亦在一旁担心地看着,又扭头看看身后,满心虔诚地向协调来的车载除颤器祈祷,千万不要有能用上的时候。
“回去要多久?”
“四十分钟吧?”
“那你上车没?上车先睡一下。”
“睡一半被喊醒对心脏不好你知道吗?”
“所以你准备扛着回酒店?”
“所以才来找你聊天啊。其实我本来准备找黄怡,不过她肯定早早就睡了,所以试试你睡了没。”
“……那如果我也睡了呢?你要怎么办?”
“没想好。哦,我爸出院了。”
“嗯,我听田鹏说了。好像他还想要李丽再做段时间,不过要降到四百。”
“那她本人怎么个意思呢?”
“李丽吗?田鹏没说。他找我是另外一件事。”
“我猜一猜,他儿子入学的事。”
“嗯。”
简短应了声后,微信冷了下来,接着屏幕也暗了下来,蓝晓揉了揉发胀的眼睛转过头,发现窗帘并未拉紧,缝隙间流出月光,恰恰将房间切成两半。床头的一半,是今天刚整好的全部家当,另一半摆放着青青很久没用的画架和画纸,表面上落满了灰。蓝晓静静看了会,又打开微信:“到酒店了吗?”
“到了。”
“刚睡着没有?”
“没有!”
“……”
“哼!”这次变成了语音,简短的一秒让蓝晓重复好几次也没听出生气还是玩笑,反复思索让她筋疲力竭,被布洛芬压制的头痛因为长期睡眠不规律附带着焦躁与茫然又反噬上来,最后她把手机一丢,没再回复。
“搬出去吧。”她和自己说,声音低低哑哑,像是灭了火的碳条划破空气。她觉得自己心情也像这碳条,原本应该是明亮果决,现在却带了些灰飞烟灭的破败。她想这源自于自己过高的期待,从而忽略了白青青终究也是人,她不可能永远都把情绪处理的那么好那么完美,所以全然不该惊讶于她的不理解和生气。
然而问题又来了,如果青青也做不到,那被爱情伤的曾经萎靡不振的黄怡就能做到吗?合租会不会将是另一种冒险和失望?也许自己还是单住更好?可是单住又太贵了。经历过这所房子后,绝无可能再回到以前那种一个破洗手间都能住下去的日子了。
“由奢入俭难啊~”叹息一声课本词,蓝晓揉着脑袋起来扒拉药。刚倒好开水,手机忽又夜半惊魂,她厌烦地拿起手机看到文亦两字,心跳猛然加剧,话语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出事了?”
“是!不,不是,没有。”文亦语无伦次的,青青拍拍她肩膀拿过手机:“我没出事,文亦妈妈忽然脑出血住院了,她要请假回去陪着。但我这边缺了人,不知道你有时间来顶个班不?”
“我?”
“嗯,太突然了,找了一圈除了你没有更合适的人了,但是不知道马上过年你是不是有什么打算。”公事公办的口气让半小时以前的私密谈话像是做梦。捏着水杯,蓝晓仰头想了想,应了声好。
“真的太谢谢你了。你身份证号给我现在给你订机票,最近行程和工作安排都在电脑里,工作手机我也留给你,就是这个。我个人手机号一会发你微信。”文亦急急忙忙的,讲话快到吞音,蓝晓听得着实糊涂,最后还是青青在旁边温柔道“你先别急”,然后拿出手机记下交接内容,同时也没忘了和蓝晓发定位。不多会蓝晓航班信息就发了过来,是最早那班飞机。文亦长松口气,交接也到了尾声“还有些生活事项在桌面上,让她务必看下”。这务必二字让青青也生了好奇,点开一看,居然是大家口味备注、生活避忌还有茶叶咖啡的存量之类的,细致到让人敬佩。青青随手点开张《闷茶冷热水比例表》,看到不同室温湿度下精确到毫升的配比不禁说道:“我会被你宠坏的。”文亦傻傻一笑,想起当前又赶紧去收拾东西,收拾到一半想起那个存量表又跑回来拍照发给蓝晓问她能不能带点东西过来,再回去收拾。青青看着她跑来跑去,拿过手机默默转了二十万过去。
“不要担心这里,钱不够就说。”送文亦出门时,青青抱了抱她。这孩子还没毕业就开始跟着她,从助理一直做到执行经纪人,虽然也就五六年,但感情早就超过了上司下属,此刻送她出门更有种姐姐送妹妹远行的感觉。文亦应了声,带着焦急和眼泪上了车。
回到房间时青青看了眼窗外,路灯依旧,工作人员却已经开始清扫,显然离天亮已经不远了。拿出所剩不多的胶囊做杯冰美式心怀壮烈喝下去,她把自己丢上床,祈祷自己能够马上睡着。
“今天又是新的一天。”她对自己说道,对着黑暗,嘴角慢慢滑出笑容。
第三卷
青青知道蓝晓喜欢自己但如何要让蓝晓自己发现
吃醋(小试牛刀,对方确实在追求自己)
一
就算坐最早一班飞机,紧赶慢赶到酒店时也近午时。通宵没睡的蓝晓想都没想就找地方扒拉了两根烟才进酒店,一推门就看到同样红着眼的白青青正挽着头发猛然扎进面前那盆冰水混合物。才被寒风冲洗过的蓝晓险些惊呼出来,箱子咔哒一声撞在门上,终结了厚重地毯的工作成果。
半分钟后,青青满脸红冻从水中抽出,还未开嗓便倾出还沉浸在寒夜厮磨的“嗨”。那嗓子极哑极哑,哑到自己都吓一跳。她又试着发了发声,结果发出一阵咳嗽。好在咳嗽过后声音恢复了不少,对感冒的担忧也就烟消云散。一直看着的蓝晓这时终于找到了事做,她递过毛巾:“先把脸擦干吧。”声音同样嘶哑。青青自然而然猜到原因:“昨晚没睡吧?真是不好意思。”
“嗯,没事。”
“这次实在太突然了,文亦家里的事又必须回去处理。她也没睡,赶最早一班飞机走了。”青青继续解释,蓝晓打开手机,给她看长到不知道要翻几页的聊天页面,全是文亦的语音。她交代了所有事情,甚至细化到了内景外景不同的携带品。青青认真听完,评价道:“真是非常靠谱的人啊!”
“是啊!”
叹息完这声,房间又静默下来。这情况按理很熟,毕竟不管英国还是百景,两人沉默地在同一空间各做各事情况也不少,但哪怕初搬进去,也没有现在那般如坐针毡——至少对蓝晓是这样。她几乎要站起来,又被文亦请托牢牢钉住,于是垂下目光盯着那盆冰水,想象自己也埋首进去,结果打了个寒颤。这寒颤落在青青眼里,她在心里叹口气:“先去好好睡一觉吧。”蓝晓吃惊地望着她,用力摇头。
“行啦,你先好好睡一觉。不然片场倒下了不是会更麻烦吗?”
“但是,工作……你……”
“我没那么夸张。刚入行的日子我不是也一个人吗?好了,你去把那个蓝色包拿出来然后好好睡觉。今天是内场,问题不大,明晚要去山岭里拍才是麻烦呢。那时候你可得跟着我走了。”青青笑道,阳光照到的那面非常开朗。可惜蓝晓坐在照不到的那面,所以知道这笑容不过场面话。于是她松开拳头站起身,用非常客气的语气道了声“那我先去睡了”就拉着行李箱进了小房间。青青摊靠在沙发上,双手捂脸深深呼出口气,继而苦笑一声,轻轻敲开刚关上的房门。
她想她应该说点什么,结果却是“我来拿包”。蓝晓转身便找,奈何寻了半天最后还是青青在橱柜里找到。拎包站直那一刻,她看到双刚才还没见到的通红眼睛。
是哭了还是纯熬夜的原因青青不得而知,她知晓的是那一刻心里酸甜苦辣全都翻滚出来。两步抢出去先擦掉自己泪水,再翻出眼药水强塞到蓝晓手里,千言万语到了嘴边汇成一句话:“好好睡觉。”
蓝晓呆住了。她预测了八百种青青想说的话,甚至包括了让她立刻滚蛋,唯独没有这句好好睡觉。好好睡觉?她该怎么理解这句话?单纯的字面意思,还是一会还有别的什么?她想不通,却又不想放弃去想。无数纠结中听到人换好衣服拎包出门的声音,她终于摇了摇那个呆住的脑袋痛骂自己一声:“有病!”
说是有病,但到底也没把那瓶药放回去。在床上辗转一圈到底还是睡不着后她伸着脑袋看了眼窗外,近百号人在大门口又是鲜花又是相机地不知道在嚷嚷什么让人只觉得吵闹。正要缩回头,就看到青青含笑在保安帮忙下穿过人群。好几次相机手机都穿过安保手机怼脸上了,她也只是微笑地示意对方收回设备,甚至还给几个看上去还是学生的人签了名。蓝晓几乎呆了,她突然想起这还是自己第一次正经看到白青青上班的过程。
青青是每天都有这么多人在这守着吗?这不会出事吗?就算心情不好或者很累,是不是在大众面前还要有着含笑的好脸色?蓝晓想着,发现自己其实一无所知。一年多来大多是青青看着自己工作的样子,而她的工作,只能在网络上搜索到成果和轻蔑。
“操!”又爆了句粗口,蓝晓习惯性去摸烟。快要点上那一刻她又收了手,空调出风口正对着火机,眼前一切都提醒她现在是工作场合,而青青……青青工作的时候抽烟吗?
大概是不抽的。她想。一个哪怕在英国读书还不忘练声练气的人,除了那次直播非常失落地点了支烟外,她就再也没见过她抽烟,倒是看到成吨黑咖啡往嘴里倒。
咖啡……噢!咖啡。她还没买咖啡,早班机早到天没亮就出门,起飞时那些店甚至都没开门。好在早就有了他们联系方式,只要发个信息就能请他们邮寄过来。还有什么需要准备呢?保温壶吗?片场应该有热水吧?不过青青好像喜欢喝冰咖啡。是不是还应该准备些花草茶?拍戏会很累吗?应该会吧。毕竟排剧的时候那么累。
还是去买个壶吧,大点的。还得去买个小毯子,明天要拍夜间戏,会很冷,那暖宝宝也要去买。算了,睡什么啊!还是忙起来吧。至少忙起来,才不会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搂过羽绒服,想了想,又从箱子里提溜出包烟,蓝晓平静地出门了。
二
比起蓝晓那一大堆想法,此刻已上车的于心长松口气:“寒假真可怕。”青青微笑着朝窗外挥手,看着听着车窗拦不住的此起彼伏,直到车开出很远才放下表情,露出疲态。前排李开毕边倒腾化妆包边问:“没睡好啊?”
“还好。”
“那是蓝晓又惹了你?”
“啊……”算是吗?大概吧。青青也说不清楚,索性就没说话。倒是于心翻个白眼,对李开毕恶意猜测表达不满:“少胡说。人家昨天刚回百景今天就跑来帮忙,怎么可能会惹青青呢?”
“帮忙和惹人生气并不冲突,不然怎么会有帮倒忙?”眼见战争又起,青青摸出布洛芬边吃边说“好了你俩都少说一句,我头痛”,果然立刻平息。这安宁持续到了片场,直到青青拍戏李开毕才道:“真的很不对。”于心另有想法:“确实,说好来帮忙结果今天都是青青自己拿包,确实不对。”
“我说的就不是这事!”
“行了你一男的怎么比女人都八卦!”
“不知道昨天和我八卦杜慕白有没有喜欢过青青的是谁!?”李开毕顶着粉红头发致命一击让于心说不出话,半天才嗫嚅道:“我这不是看他俩三搭了吗?再说慕白多好的人啊!”
“这话听着也不知道你是谁助理了。”不以为然的态度终于惹恼了于心,她瞪着眼睛:“够了哦,你给我闭嘴。”李开毕没想到她真生气,立刻闭上嘴巴还比划了个拉拉链表示收到,弄得人倒不好再继续生气。于心紧盯着拍摄,饰演男主的杜慕白正向青青饰演的女主表达自己被误解的失望与难受,眼里委屈巴巴看上去像极了满怀欣喜结果失望的小狗,这演技实在很难让人不联想他只是演戏,还是借戏表达——毕竟他刚分手的前女友不遗余力地说他精神出轨白青青。想到这里,于心不禁撇嘴。尽管尤佳早就发声明说他俩不过是相识多年的好友,但显然没法阻挡情侣粉丝的“热情”,前女友社交媒体评论区不过冰山一角,真正厉害的还是杜慕白的评论区里个人粉丝和情侣粉丝打成一团,而青青——不出意外的——又有了怀孕打胎的谣言,不过这次换了男主,从亲口承认没发生过关系的潘宇变成了林曦——一家娱乐公司老板,起源是两年前酒会一张吻面图。至于这图为什么时隔两年才放出来,目前没人说得清原委。
正在拍摄的青青倒没想到团队这么八卦,此刻她正紧盯着面前那双眼,认识快十年还是第一次看到那么失望的眼神,就算是演戏也难以招架而露出沮丧,此刻缄默不语让台词没了踪迹,好几秒或者好几十秒以后她终于呼出口气:“你……算了。”说罢转身,侧身近拍的摄影机捕捉到了那颗滑下的泪。她一步步往外走,杜慕白张嘴表露惊讶,接着又垂头掩去表情。
“Cut。”导演满意地喊道,转身想夸赞青青这精准表演,没想到杜慕白更快一步走过去,工作人员们交换表情,将意味深长藏在各类设备后头,显然平时也没少吃瓜。
“你没事吧?”杜慕白走到身边低头道,一米八的个头偏有张娃娃脸,看上去和煞气十足的警察没有任何关系。
“没,就是没睡好。”青青强笑道,“今天安排的几场又都是消耗情绪的戏,有点吃不消。”杜慕白了然点点头。
拍戏,最怕就是感情戏集中拍摄,大量心力消耗远不是一场睡眠可以补回来的。他就是在这种消耗下和前女友分的手,结果现在想起来那场恋爱就像做了个梦,梦醒后什么都没有。
“今天没看到文亦呢?”
“她有事提前走了,怎么?你找她有事?”
“就你之前请我喝的罗汉果花茶不是特别好喝吗?我想找她要配方,她说今天给我。”
“……要不我把她微信推你?”
“这倒是不用。”杜慕白还伸着脖子,手却指向另外一边:“那人是剧组的?我感觉从来都没见过啊。”青青顺着看过去,只见到蓝晓拎着个有些夸张的保温瓶面无表情向这边走来。她赶忙丢下杜慕白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噢,来工作。”蓝晓手掩呵欠道,在青青问出下一句之前放下保温壶:“文亦给我发消息了,说今天你的戏特别累嗓子,交代我一定要弄罗汉果花茶,我就带来了。天气冷,带的热的。”不过好像没必要,她心里道。暖气还有设备散发的热度让人几乎以为到了初夏,常温饮品应该更加适合。
她声音不大,但还是被杜慕白捕捉到了:“花茶?”蓝晓被这声惹得抬头看了眼,眼睛里全是你谁你在这干嘛。青青好笑地给双方介绍了下,又给杜慕白倒了满满一杯茶。他倒也没客气,两口喝完又上去拍戏,招式利落干脆,终于展现出和个头匹配的能力。蓝晓认真打量着,习惯性掏出烟,立刻被于心按住:“这里不能抽烟。”她又放回去,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低头喝水的青青,心里琢磨怎么个事。
她是在买保温壶时听到这“新闻”的,“我就知道他俩有问题”“什么纯情女明星?前男友只是拿来掩盖淫乱的”“娱乐圈能有几个好人”之类的话语在冬季里无所事事的店员们夸张地交流后涌入蓝晓耳朵,在她皱起眉头前汇聚出了名字:“白青青”“杜慕白”。也有人阴阳怪气“这‘慕白’慕的不就是白青青吗?前女友受得了才有鬼。”蓝晓手一紧,险些带倒了架子。结账时她佯装不经意问道:“嗯?什么杜慕北?”
“是杜慕白,现在就在旁边影视城和白青青拍戏呢。”
“这不挺正常吗?”
“嗐!一看你就不怎么看娱乐新闻。杜慕白前女友说他精神出轨白青青。这词可用的真好。精神出轨?根本就是出轨没抓到实际床照吧。”
“我小时候看过他们的电视剧,那眼神!他俩不是真的,我就是假的。”另一个小姑娘参与进来,显然寒冬没能打击到热情粉丝就转而打击客流去了。蓝晓没继续参与,只在拿着东西离开后抬头看了眼招牌,决定以后再也不到这家买东西了。
也许盯得太出神了,喝完水的青青朝她笑道:“怎么了?”蓝晓一愣,缓缓摇了摇头,最后拍拍口袋:“熬不住了。我出去抽根烟。”
三
蓝晓外头一呆就是半小时,烟一根接一根,衣服上占尽了驱不尽的烟草味。再进去时于心闻地直皱眉,虽然知道这是位老烟枪,但总觉得应该还在“合理”范围内,现在看来并非如此。蓝晓不得不解释道:“噢,这几天加一起没睡到六小时,有点熬不住了。”李开毕没说话,摸出瓶不知道香水还是什么朝她喷了几下,终于抚平了于心眉间。环视圈仿佛看不到头的拍摄棚,蓝晓犹豫再犹豫,终于问了声:“这个杜慕白……是很厉害的人吗?”
“不是吧?你连他都没听过?”于心夸张道,李开毕立刻冷水泼来:“好像也还好,不过他和青青认识好多年了。似乎出道的时候就是一起拍的戏。哦,是了,十年三搭。两次男女主,一次男女配,反正都一对。”不知是不是特地气于心,这语调着实有点阴阳怪气。于心听着就要抢白,在看到蓝晓眉头紧锁盯着杜慕白后又住了嘴,转而问她:“怎么突然这么问?”
“噢……嗯……听到了些传闻。”所以有些不顺眼,尤其在人厚着脸皮过来要花草茶后。但之前到底不认识,那些东西是真的还是编的,也难以确认。
“哦,那个前女友的传闻是吧?纯属瞎说。青青才不是那种人。”
“什么啊!我们青青……”李开毕刚要说话就看到青青走过来,笑着问道:“嗯?我怎么?”蓝晓立刻把杯子塞她手里,面无表情:“我们青青要多喝水。”李开毕正想着如何圆过去,看这么一幕,险些笑晕过去。
白青青笑着喝了,也不戳穿她,转而问道:“没几天过年了,你们都什么打算?如果要回去过年就说一声,我和这边化妆师商量下请她代班两天。”
“噢,我和爸妈说了今年不回去了。”于心先说道,她只是个助理,手上事其实完全可以转出去,但总觉得别人都在她先走怪不好意思的。李开毕耸耸肩:“我也不回去,反正我爸妈也不喜欢我回去。”蓝晓依旧没表情,只说:“我来替文亦的。”想了想,又加了句:“倒是你……”终究觉得多事,又把后面吞了回去。青青假装没听到,说了声三十晚上不拍戏以后才低声道:“红包已经打过了,家里多请了两个人照顾家务。”
“我多事了,对不起。”
“傻孩子……”青青心里默默叹息声,问道:“你不回去,阿姨不会说什么吗?”
“无所谓了。”在通知乌娥不回去时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听到“你这人死脑筋,过年帮忙都不晓得多赚钱就晓得义务帮忙,手里又不存钱就晓得靠我过日子”后又立刻挂断用力呼吸几口气才缓和掉想把手机丢出去的愤怒和吼叫。想起当时,心脏仿佛又蹦跳起来,节奏澎湃地要从身体里蹦出去一般。她抚着心脏重复了声:“嗯,无所谓了。”
“那行吧,大家就在这过年了。”青青说完,又开始操心起采买事情。饭不用想了,剧组肯定要聚餐,但其他事情还得操心。比如红包什么的过年见面肯定要发得提前采买,还有其他一些零零碎碎的。蓝晓听着一条一条记,她日常是不操心这些事的,顶多订下饭店算完事,其他东西自有乌娥操心。
但她不操心,也有别人操心。晚上回到酒店时前台端了个大纸箱说收件人文亦,一群人好奇拆开,发现棚里提到的那些东西原来文亦早就买好了只是今天才邮到,而且只多不少。她甚至考虑到过年期间很多地方关门,又买了些去污笔、一次性垫子之类的物品唯恐临时要用。于心捏着窗花对联,心里感慨这人难怪升执行经纪,这心得多细啊。
蓝晓倒没去想那么多,只一样样比对看是否还有缺少,反而青青过来抽走她本子交给于心:“好了,去睡吧。明天还有很多事。”蓝晓踌躇了下,还是走进房间。青青看她关了门才问:“今天你们在说我什么。”
“呃……”
“我不是要追究,我就是好奇发生了什么。因为蓝晓向来不是那种多事的人,会和你们聊肯定是发生了什么。”
“呃……是关于杜慕白,那个……那个前女友的事。”话到底还是不好说太明白,于心只好寄托于对方能自行理解。青青显然花了点时间才想起来,便摇摇头,和于心一起清点东西。等清点完了,又给了于心一张杜慕白签名私人照片:“提前的新年礼物,虽然早了点但新年快乐。”于心眼睛都亮了,想到场合又不好意思起来。青青笑着拍拍她,回到自己房间。确认房门关好后,她放下笑脸,长长吁了口气。
这事发酵有段时间了,但基本还算小打小闹,毕竟精神出轨远不如抓到床照那么有冲击力,所以公司连公关都懒得弄,只和对面打了声招呼。反而杜慕白非常内疚,特意和她道了歉说自己全无那个意思,能结识你这样的好朋友很幸运之类的话题。那时她还是笑笑,好声气地说别往心里去。而现在,在蓝晓提出搬出去以后她只想揪着杜慕白问自己就这么不值得被爱吗?为什么每个人都要离开?她到底是什么天煞孤星,留下个人都那么难。
“算了……”她和自己说,努力忘记就算不算了又能怎么着的自嘲。这个世界总不能事事如愿,否则潘宇早就一飞冲天当个知名歌手,两人最后也不会分手结尾。父亲也不会到处借钱投资然后让自己补漏。她也不用去英国,不会认识蓝晓。想到蓝晓,她微微顿了顿,最后还是叹口气,说了声“算了。”
四
第二天众人拾掇好上车时才发现车被几个大包塞得满满当当,司机都露出了无奈笑容,看众人面面相觑就撇撇嘴,示意都是蓝晓干的,蓝晓看在眼里,点头承认:“今晚不是要去拍外景吗?我看会零下就多带了些东西。”于心张了嘴欲言又止,倒是李开毕好心道“外景是有房车的”,让蓝晓落了个瞠目结舌。青青拿过保温杯淡淡道:“我怕冷。”李开毕看了眼她,没说话。
到棚里后蓝晓捡出个大包放一边,和于心交代了两句又出门,青青睁开双眼,逼得化妆刷都低了些:“她这是去哪?”
“说还有些事要办,让我好好呆在这别走。”于心无辜道,依次捡出保温杯、牛奶糖、泡腾片和巧克力,其它零碎还在脚下。虽然这里搭了演员休息区,但青青和杜慕白都是喜欢现场候场而不是等人跑去请,所以日用品也多一些。
“准备了。”拍摄助理过来道了声,青青收回目光应着上了场。在这寒冬腊月里只穿了件衬衫,完全是暖气和大功率灯给的勇气。杜慕白刚结束场打斗,额头上全是汗水。她迎着摄像头走过去,掏出纸巾温柔地替他擦汗。杜慕白握住她手,表情竟有些痴了,看的青青羞涩低头,导演喊了cut也没放下手来,场里大半人想起那传闻,各个交换心照不宣的微笑。导演无奈又喊了声,杜慕白这才放开低声道了声:“对不起。”青青笑了笑,用沉默来掩饰刚那片刻走神。
她也没想到自己会突然回忆起小考时蓝晓给自己擦汗的事。这个在中国正常在英国暧昧的事当时就引起许多意味深长,反而蓝晓面不改色“姐妹来着”掩饰过去。这事小到差点没留下印象,现在想起来这个向来懒得撒谎的人在那时撒了这么个不大不小的谎,实在很值得惊讶到出神。
“我想起阿凉了。”杜慕白轻声道,见青青有些茫然便解释道:“我前女友。她真的好喜欢我,不管我到哪里她都会跟着我。我每次结束舞台演出,她就拿着手帕等我给我擦汗。手帕是洋甘菊味的,很清淡。”青青立刻明白了他刚有些痴的原因,自己今天喷的香水中调可不就是洋甘菊吗?
只是……“她这么爱你,为什么还会误会我们关系呢?私下里我们俩也不怎么联络啊。”
“嗯……其实她,这里有点不好。”杜慕白指指脑子低声道,“那次之后查出了精神病,所以……”说完长叹口气,也不知是惋惜还是庆幸。青青点点头没有评论,杜慕白也换了话题:“你那个新助理有点意思啊。”
“嗯?”
“就觉得很有意思。平常他们老喜欢一块聊天么?然后昨天拍完以后我助理和我说她好像用过你账号搞搬家直播结果害你号被封了一礼拜?哦,她还打过未成年。你从哪里找了这么个神奇人物!?”
白青青听得下意识就想翻个白眼,她以前怎么就没觉得男人也这么八卦呢?好在杜慕白很快用诚挚表情表示自己真的就是关心,她踌躇下,解释道:“英国认识的朋友。”
“咦?在英国工作过啊?那就可以理解了。”杜慕白本是说笑,没想到青青整个没好气“理解个什么啊”倒让他莫名其妙。青青顿了顿,终究说了声抱歉就回去了自己位置,杜慕白满眼莫名,也悻悻回了自己那块地,向来言笑晏晏的男女主突然场下爆发情绪,让刚还在偷笑的人群倍感奇怪。
蓝晓就在这奇怪中重新回到了片场。低压气氛让她用眼神发来小小疑问,但谁也没有解答。
不过这压抑很快随着晚饭消散了,青青端着吃的和花茶特意去找杜慕白谈笑了好一会,虽然内容不得而知至少气氛上活跃很多。提到一会要去外景,杜慕白赶紧让助理拿来能量棒给她,神秘说晚上有奇效。青青笑着接过了,心里打定主意不会吃。毕竟她不是真心原谅杜慕白那些冒犯的话,做这些也不过是为了让现场气氛和之后工作不要太尴尬而已。
蓝晓拎着保温杯静静看完这一切才低头拎包,厚羽绒服刚被抽出来正搭在椅背上,来上班时那件薄的则放在一边。于心本来想拎的但被她拦住了,说让好好陪着青青:“尖高跟走起来可容易摔了。”话正经地让于心侧目,而后偷偷和李开毕嘀咕:“这人怕不是没穿过高跟?”李开毕认真打量几眼,点头同意:“很可能。”
就在蓝晓忙着拎东西上车时青青走了过来,她裹着厚厚的羽绒服,这让一直没有表情的蓝晓稍微舒展了点眉眼。尽管私心里希望这零下温度青青还是稍微穿厚些,但厚羽绒毕竟臃肿到和美女艺人几个字大唱反调。青青掏出能量棒递过去:“能量棒,吃不吃?”蓝晓正要撕开,看到包装又停住:“杜慕白给的?”
“嗯。”
“那谢谢他了。”说完蓝晓往口袋里一塞就开始调整东西位置好让人上车,“我问过了,房车已经在拍摄现场了,我们过去还得坐这车。路上差不多一小时,你还可以休息会。”
“那你呢?”
“嗯?”
“你还没吃饭吧?”
“没事,我带了能量棒,到那边也有简餐热水。你先上车吧,我再去看看还落了什么。”蓝晓说完就走,被白青青一把拉住勒令她上车:“行了,于心他们在检查呢。你先上去。”蓝晓到底不好挣开,只好闷闷上了车。青青坐她旁边,静静望着前方被路灯照亮的黑暗,突然道:“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这剧本。”
“啊?”
“晚上回去我说给你听啊~”
五
前往山间的路意外有些窄,路灯也有一茬没一茬全靠车内灯照明。青青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蓝晓看了几次,又低头看手机。文亦给她发了很多讯息,包括遇到什么问题找什么人,列举地极其详细。蓝晓选了几个加进通讯录,刚要合上手机,就听到“嘭”一声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紧接着车就熄火了黑暗瞬间穿窗而过笼罩住整辆车。青青挣开眼发现伸手不见五指,整个人都僵硬了。感觉手心正要不受控制地出汗时蓝晓迅速打开了手电筒,灯光冲破黑暗那一刹她觉得自己那颗被抓住的心脏陡然松开,血流开始疯狂冲击大脑。
“发生什么事了?”蓝晓一手拿手机一手握着她大声问道,司机早已下车检查,却没查出个子丑寅卯,只好答道:“不知道啊。”蓝晓听闻,迅速安排李开毕打开手电又让于心打后勤问调车,说完就往下蹿,寒风吹进车里,终于让血流也冷静下来。青青开着电筒闭眼倾听寂静中蓝晓运动鞋在石子中踩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听她向司机要扳手修理排烟管,心里慢慢浮现出一丝微笑。
另一边于心电话讲的却在那冒火,李开毕手机定位显示在某个村子旁边,但说给对方听却只得到了茫然:“那是哪?”“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青青听得皱起眉头,点了声“于心!”便要来电话轻声细语讲明当前情况,也说明了下大概方位。这都得益于英国时和蓝晓开车出去玩的经历,迫使她学会了看地图这项技能。对方显然也挺重视,然而确定位置后却只有苦水:“临近过年叫车不好叫,要麻烦您等杜先生那边车到了以后再来接您。”听到了声音的于心愤愤不平“这不为难人么!”李开毕眼神示意她别说了,青青静了几秒没说话,对面立刻着急了:“要不您再等等?我这边还在联系看能不能找到车。”青青依旧不回,倒是叮当几声后,司机扭下钥匙,车好了。青青探出头,看到一手机油的蓝晓站在外头,半张脸被车灯照亮,神情淡定中有些骄傲:“只是排烟管堵住了,小问题。”于是她也淡淡道:“我这边车修好了,一会就到现场。还请准备些热清水和清洗黑油的洗涤物品。”说完她也不等回就挂了,留下后勤人员一脸晦气。
“看不出你还会修车。”上车后的蓝晓被于心兴高采烈按住肩膀,司机听到也表示佩服,蓝晓嗯了声脱去外套找纸吸附掉那些机油,青青先一步把下午穿的那件轻羽绒套她身上:“别感冒了。”
蓝晓应了声继续擦衣服,她本身穿的黑色,在昏暗车灯下竟不显。遍寻一圈无果后她索性把衣服丢一边和大家闭目养神。不过很快现场又传来消息,因为他们路上耽搁了好一会,原本定在先拍结果延后到了末尾,一看时间都快十点了,蓝晓表情少见地黑了下。倒是青青很淡定,笑道:“总不能因为这事延误,片场每分每秒都是成本啊。”见她不生气,大家也不好在说什么,默默收拾东西下车。寒风吹过时每个人都怨恨这破天气,等上了房车,干燥暖气拂面而来时,黑灯鬼火的怨气才被驱散了些。
蓝晓始终默不作声在那搬东西,于心眼睁睁看着她拿出可可粉和棉花糖,觉得此人脑回路着实难以理解,不过等热可可放入棉花糖再带入腹中最终散发到四肢百骸后就消散了。蓝晓有意没给青青,想来是准备一会结束拍摄后再弄,毕竟这东西热量太高了,对女艺人这种随时需要上镜的职业来说着实没那么友好。青青笑着看她忙来忙去,手中剧本卷了又开开了又卷,态度闲适地不像随时要上场。反而李开毕手持化妆包紧盯窗外,准备随时上手。
“这是一会的戏服。”有人敲门道,蓝晓接过来一看,眉头不自觉皱紧:“就这一件?”
“对。”来人说完就走了,于心就着蓝晓手里一看,立刻知道她为何皱眉,这衣服薄到秋天穿都冷,这零下拿来做戏服?于心也不满起来。青青探头看了眼,并不意外:“这场戏是逃离戏,逃离么,总不能穿的像个包子。”蓝晓听言,静静看了她一眼,然后拿出另一个包。
这一回可不是什么可可粉之类的吃食了,反而是暖身贴、发热鞋垫、暖手宝等一堆南方人感激涕零的发明,显然北漂十年没能让她忘记南方湿寒是什么感受。等最后抽出毛线袜和围巾时于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摇头道:“这些穿上去一会就能成互联网黑历史。”说的蓝晓手一顿。
“都拿出来吧,于心你不懂南方的冷。”
“可……”于心正想说尤佳一再嘱咐一定要注意形象,现在站姐多得很。李开毕使个眼色,从容问道:“现在就化妆吗?”
“化吧。”青青想了会,又吩咐道:“你们一会车上等,别下去了,外面冷得很。”三个人都一声不吭,显然谁也不答应。青青无奈只好笑了笑,又去换衣服。她原以为薄点没关系,结果上身才发现这衣服虽然不透,可暖气下也就聊胜于无,这让充分做好心理准备的她也有些慌了。但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走出来,看她努力不打哆嗦的样子,蓝晓拉开车门就去找服装部问有没有其他衣服或者找谁借一件,结果也没能成功。
“操!”她心里狠狠骂了句,悻悻回到车里。青青已经裹好了厚羽绒,看到她,笑着打开衣摆,里面贴满了补丁一般的暖宝宝:“幸亏你带了它们,好暖和啊~”她娇笑道,甜腻地令李开毕偷偷打了个颤。蓝晓本来一肚子火,看她这样也发不出来,只好一笑。
“要出场咯。”外面又有人敲门,蓝晓应了声,把刚拿出来的东西又扫回袋子里,铛啷啷地令人好不解气。青青扶着栏杆正要下车,突然想起来又回头:“你那件衣服清下口袋,一会我让剧组去洗,另外修车费我也会让他们付的,你别客气。”李开毕听着心里松口气,这才是他熟悉的老板,又偷偷去看蓝晓,她拎着包“嗯”了声,表情终于不像进门时那般愤怒。
六
下车时巨大温差让青青忍不住打个喷嚏,蓝晓给她一张纸,别过脸去不让难受露出来。青青笑着拍拍她前往现场,是个晒谷场。她忽然想起去年和蓝晓半夜跑去看星星,莞尔一笑便脱去外套,白色薄衣露出来时周围人都偏开头,心里暗暗叹气:天寒地冻拍摄这么个场面,是真的为难人。好在下一刻杜慕白已经脱去外套裹了上来,蓝晓正想着这人仗义,结果青青紧接着扑上去在他怀里大哭,杜慕白一个劲地懊悔道歉:“我来晚了,我来晚了。”
“是戏呢。”李开毕道,口气里有些叹咏,蓝晓不知他什么意思就应了句,手里紧紧提着羽绒服,准备一结束就给青青披上去。见她这么一副平淡样,李开毕只好心里嘀咕声“看走眼了”便继续看着拍摄。杜慕白执行经纪离镜头不远,看了好几回手表后走到导演身边说了句什么导演便大声喊了cut,刚还环抱哭泣的两人立刻退开身,下一秒外套就裹上身。
“要再拍一条吗?”杜慕白呵着手问导演,显然冻得不轻。上一幕是他独自打退三人的戏份,因而流了半身汗,再被风这么一吹,体感上也比单让风吹更冷一些。导演听着也有些踌躇,按理多拍几条会更好,但青青那情况显然不适合寒风里反复被吹。蓝晓正给青青怀里塞暖手袋,听着眉毛都竖了起来,等青青笑说“好啊”以后猛然站直身子,青青对她摇摇头,低声道:“要保戏。”一句话说的人没了脾气,只在拿着衣服退开后狠狠瞪了杜慕白几眼。
看在眼里的李开毕语重心长道:“你这样青青会很难做的。”蓝晓不吱声,在一旁垂头丧气。其实不是不知道所以刚刚并没向导演说可以停了太冷了,但怒气一旦涌上来后理智就被冲刷地荡然无存,这情绪甚至让她自己都陌生,不知怎么处理情况下只好一句不说盯着现场。
“你那个朋友好像很讨厌我啊?”接收到完整白眼的杜慕白在结束第二次拍摄后轻声说道,青青一愣,摇摇头笑道:“不,她只是怕我冷而已。这破天气,万一感冒了还要延误拍摄进度呢。”
“也是,我经纪人也让我好好保护自己别感冒。”杜慕白笑道,比在片场时多了几分矜持。青青笑留了句“那我们都要好好保护自己”后就往土路那边走去,蓝晓跟过来迅速披上外套,压着自己不再扭头去瞪人。青青插在暖手宝里走到很里面才突然问道:“你给我准备了巧克力棉花糖没?”
“啊?有的。”
“那你待会一定要第一时间给我。”青青笑道,蓝晓还没理解怎么回事就让她推着往回走。刚回到人群小路两边架设的临时路灯就全灭了,只剩下几盏真路灯幽暗照着,蓝晓心猛然提起来。于心也摇摇头,叹息道:“青青这么怕黑的人……演员果然他妈的高危职业。”
“这话我们说说就算了,别人听着就得当笑话往外传了。”李开毕闷声道,于心转头就想笑他,蓝晓扯住她:“房车里桌子上那个保温桶里是热可可,棉花糖在下面抽屉里,你去倒杯,青青待会要喝。……算了,还是我去吧。”说完她就把东西往于心怀里一塞,两三步跳进房车。于心莫名其妙,但还是盯着土路看那条身影跌跌撞撞向这边跑来。眼看就要冲出黑暗,身影忽然一趔脚从土路上消失,收音组刚喊了声不好了摄影镜头便转而向下,没一会身影又重新出现在土路上,于心收住冲出去的脚步焦急等待着,终于,青青一生透湿出现在了光明中,衣服头上都沾满了泥水。于心赶紧裹住她,在两个喷嚏后青青笑着朝大家道:“不小心掉下去了。”说完朝房车走去,蓝晓定定立在门口,手上紧紧握着那杯热可可,青青脚步不停,拉着她上了车。李开毕随后跟上,看到蓝晓眼泪疯狂往下流,惊讶道:“你怎么哭了?”她这才如梦初醒迅速擦去眼泪,又去包里翻贴身衣物准备送进淋浴室,于心按住她说已经送了。李开毕到底是个男人便下了车,打发掉几波来嘘寒问暖的人后被于心喊着上了车。青青已经穿好衣服靠在沙发上喝热可可,蓝晓面无表情地收拾东西,只在偶然抬头间露出点颓丧,甚至青青笑说“可可很好喝”也没能让她平复。剧组来索要那件修车衣服时她也不说话,只站在那里看人,最后还是于心把衣服递过去后转头吩咐:“你别让青青为难。”蓝晓顿了顿,低头合上包。
回去路上众人都一声不吭,气氛低迷到司机连收音机都不敢开,直到进了酒店蓝晓才哑着嗓子和两人道了声对不起便回到房里,颓丧地让于心都侧目。李开毕拉拉她示意别说话,她便乖乖放下东西回了自己房间。等所有人都离开后青青敲响了蓝晓房门:“你知道吹风机在哪吗?”
“浴室抽屉里。”蓝晓闷闷道,头埋在被子里。外面脚步声来回后又传来敲门声:“我没找到,你帮我找下呢。”她无奈只能起身帮她拿,放下东西要走时被青青一把拉住投进怀里,声音也被眼泪和衣服闷住:“我好怕。”说完就痛哭起来。蓝晓僵着的手随了一声叹气落在青青背上。她很想说以后这破戏我们再也不拍了,然而理智说作为演员这些苦必须要吃,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去你的!”她心里愤愤骂道,也不知道在骂谁,这没有具体目标的痛骂并没带来解放反而让她更加难受。青青还在哭着,也不知存了多少害怕惊恐直到此刻才发作出来。蓝晓最终只能拍拍她,像哄小孩那样寄望能驱散她的不安。
“我讨厌黑!”在吹发前青青恨恨说道,声音却软软的像小孩子在撒娇。蓝晓插好电源给她吹头,用噪声隆隆掩盖了那句极轻微的话:“我也讨厌。”
七
擦着头发走回房间时青青正趴在床上和母亲通话,朱凌灵神色无光地在那问李丽说马上要回家过年了该怎么办,自己一个人可照顾不了白棋,青青安慰说自己会和李丽沟通下,再不济另找一个后对着蓝晓扬扬下巴示意她手机刚响过。拿过手机一看居然是田鹏打来的,她不解地打回去。刚接通,田鹏就劈头盖脸地喊着:“你这帮找的什么家教?”声音之大,连一米开外的青青都听到了,看她抬眼看自己,蓝晓表情多少有些不自在了,青青便比划了下带着手机出去了。松口气的人口气却不轻:“干什么了?咋咋呼呼的。”田鹏没想到她这么应,反而愣了下。蓝晓不耐烦了:“有话快说。或者你觉得不合适就换人,工资我来付。还有什么要说的?”田鹏听了,倒把话憋了回去。毕竟快过年了想一百块请个家教老师,在百景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因为便宜大学生大多都回家了,而本地又都看不上这钱。
半天,田鹏只能咬牙道:“我儿子听不太懂。”
“?叫过去的时候不是让你面了吗?怎么这会又说听不懂?”
“哎,这小崽子……”说到这事田鹏就气不打一处来,面试时明明说听懂了,现在又说听不懂,他也不知道到底在搞什么。想起他怯生生的样子气更是不打一处来,不过现在明显不是冲他发火的时候,毕竟还五天就考试了,于是话音一转:“还不是你那时候答应的好好的后来又说有事来不了帮喊个人,你在这臭小子还敢耀武扬威说听不懂?你打也能给他打懂了。”
蓝晓差点给气笑了,想了想,她让把手机给那个小家教,于是脸圆圆穿着旧棉袄的人操着一口中原口音涌了过来:“蓝姐姐。”
“现在什么情况?”
“我……”小女孩还是第一次听这口气,嘴一扁险些哭了。蓝晓看不到这边情形,只纳闷这人怎么不讲话。田鹏叹口气拿回电话:“她都要哭了。”
“干嘛?这有什么好哭的?”
“我也不知道啊……”田鹏也纳闷了,现在想哭的是自己还差不多,钱出去了根本没效果,想换人吧又没有办法,最后只能翻个白眼。
这边焦灼着,那边在客厅讲电话的青青却从母亲那里了解了个大概。大概李丽无处诉苦,就都倒给了朱凌灵听,现在也就被转达到了她耳朵里:“听说本来蓝晓接下了家教这活,后来不是被你喊走了吗?她就找了个大学生来帮忙,好像还是大一的,听说也是穷人家孩子。原本她老公还好高兴,说大一的才高考,好多知识都没忘,教起来正好,谁知道教到现在第三天了?她儿子突然说听不懂教学了,做题目也是十道里头错八道。”朱凌灵显然有些迷惑,不懂到底是哪里出的问题,想来李丽也是一样,“然后她就觉得要这样,儿子肯定考不进去,进去了也是原价,读不起。这样还不如回家算了。但听口气,她老公还是不肯罢休,觉得不考不算。哦,她说还有个女儿,过了年也要来这边工作。”
“她也不大啊?还有个女儿啊?”
“嗯,说十七八了,可以上班了。”听到这话,把玩吹风机的手不禁顿了顿,跟着一声叹息:“还好年轻啊。”
“我也觉得,我问她女儿是大学没考到吗?她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赚大钱也是给将来老公赚,不如早点出来还能贴不下家里。”朱凌灵道,正在后面拿拐杖踱步的白棋听个正着,皱眉道:“胡说。”青青听在耳里,也翻了个白眼:“行了妈,我知道了。黄大还在百景呢,我让她帮我看下家政价格。李丽这边我确定下情况再说。你先别急,好吧。”朱凌灵还没说话,白棋嗓门先传过来:“不是,这都要过年了,家政紧俏着呢,能不急吗?”
“这事能解决。这都三点了,我得休息了明天还得拍戏,就这么说了啊,挂了。”急急忙忙挂了电话,青青带着吹风机走回蓝晓房里,那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切了视频模式正在一对一做数学教学,学生边听边打呵欠,旁边小女孩抹着眼泪。
“现在还在教书呢?头发还没吹。”青青在门口道,蓝晓挥挥手:“明天在继续吧,这个点了都得睡了,所有卷子都拍不过来我明天看看什么情况。小金你今晚就睡那别回去了,明天再回去,打车钱记得发我。”说完也不等对面回就挂了视频要转头和青青说话,结果吹风机声音更早,当暖风吹到半湿不干的头发上时蓝晓闭上了嘴。见她不说话青青有点奇怪,于是她也不说话,只静静地让吹风机吹完。等彻底吹干后蓝晓才说道:“还记得英国有次也是你帮我吹头发。”
“啊~那次大考吧?你吹来吹去头发这个地方都翘起来那次?”青青戳戳她脑袋后面,蓝晓给她弄笑了:“原来你还记得。”
“那次你少见地黑着脸啊,我当然记得。”
“没办法,当时急啊,本来就起晚了,偏偏头发又不听话。”蓝晓苦笑着习惯性伸个懒腰,结果正好靠到了青青怀里,她正想缩回去,青青已经笑道“累了啊”然后抱住她。
“……嗯。”其实是想说不好意思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到了嘴边就坦诚了,可能是太累了,蓝晓心想,毕竟今天的活动量已经是她平常的两三倍了。青青抱抱她又拍拍她肩膀:“那睡觉吧。”
“你呢?我送你回房间吗?”
“不,我要和你一起睡,今天我可吓坏了,我不要一个人睡。”青青嘟着嘴,看来今晚确实吓的不轻,蓝晓笑了声好,又把自己手机电筒打开调到最低放青青床头,确定她睡好以后才关掉灯。刚进被窝,一只手就缠了上来,头也紧紧靠到肩膀上,蓝晓拍拍她,自顾自睡着了。
她睡得快,青青却还没睡着。电筒幽暗灯光在天花板照了个几乎看不到边缘的圈像极了伦敦停电那次,毫无征兆的黑暗让她尖叫,紧接着蓝晓带着电筒赶来因为光线太暗像极了恐怖片结果被自己打两耳光的事。这惊恐之下的失控让蓝晓肿了几天脸,但那晚她还是不计较地让自己抱着胳膊睡了一晚上。
“你可真像个骑士。”看着模糊轮廓,她轻声道,跟着也闭上眼睛。明天还有很多事呢,她也必须要睡了。
八
蓝晓原计划第二天在片场时好好看下到底哪里出了问题,结果证明她太忽略职责要求和片场需求了。尽管青青今天戏份不多,但对接半点没少,更别提还有不少人过来聊天、谈事,闹哄哄的味道加上暖气和低氧一逼,等出去抽第一根烟时才堪堪看完两道题。
“操。”趁着四周无人,她狠狠骂到,带着睡眠不足下的生理性烦躁和选择帮忙的心理性厌悔——一对一教题可比在这嘈杂纷繁中看题舒服多了。不过转头看到那扇厚重大门,她又缩了缩脖子继续点第二根烟,试着厘清情绪。早上睡醒时看到青青散乱着头发微张嘴唇沉沉睡着的样子,她竟然有种希望地老天荒的感觉。
“真可怕。”蓝晓对此定义到。她猜是昨晚那个背后抱给了自己安全的错觉,不过洗漱时想起上一次被抱是父亲葬礼后,这错觉也就烟消云散了。白青青当然很好,所以她才愿意来帮忙处理这俩礼拜的事权当还债,而在这以外,她不想再多弄些什么了。白青青是女明星,有着不错的作品和美好的未来;她呢?不过是一心讨生活的普通人罢了,甚至于有时候生活都懒得讨,只想让自己在床上发烂发臭然后被随便什么一个人捡去埋掉,又或者被路过的狗吃掉。不过如果是后者的话,她可能还要用为数不多的虔诚去祷告各路神佛别让狗因为这个丧命或者生病。
想到狗,蓝晓不禁露出一丝笑容。在英国的时候房东奶奶养了两只柯基,偶尔她上门也会带来,两只小短腿一个喜欢在青青那里摇头晃脑,另一个却喜欢来这边蹭火腿肠。厚厚的毛在绒裤上蛄蛹的快乐在回国以后就再也没有过了。
“算了。”抽完第三根烟她在租房软件上登记了信息,填手机号时微微顿了顿,蓝晓写下了乌娥知晓的那个号码,而后插上手机卡。不到两分钟电话就涌了进来,中介们一个比一个努力,看来都想再赚一笔好回家过年。等向第十八个人说年前没法看房后电话终于安静下来,正要把手机塞回口袋,乌娥电话又打了进来。犹豫了下她还是接通了,“喂”字以后不再发声。乌娥显然还想等她再说些什么,所以也停顿了很久,确认女儿不准备说话后只好开口,口气冷淡:“后天过小年了。”
“嗯。”
“你什么时候回来?家里卫生还没搞,年货也还没买。”
“年货你要买什么?”
“就不那些东西么,有什么买的。反正百景也没什么好吃的,你也不用带。”
“哦,我不准备带。你要买什么直接说吧,我叫个外卖送过去。卫生我也会找家政来做。”
“那你呢?一年到头总不能什么都不给家里做吧?上次回来偷东西的帐我还没和你算呢。”
“我不回去了。而且换身份证是我的权力,和偷没有半点关系。如果没有别的事,我挂了。哦,如果你还要拜年的东西就微信我吧,到时候一起外卖过去。”爆豆搬说完这些,蓝晓却还没挂。她也不知道自己干嘛不挂,直到对面激动异常地喊了声“滚!我没你……”这话之后才迅速按下挂断键。于心正好出来找她,诧异道:“怎么哭了?”
“太冷了,冻得。”蓝晓哑着嗓子回答,“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事儿,青青没看到你就问了我一句,我想着里面太闷也出来透口气顺便喊你回去。靠,这真的好冷!”于心跳着脚道,蓝晓被她逗乐了:“要烟吗?”
“我不抽烟,谢谢。”憋了憋,到底憋不住:“你抽烟很厉害啊。”
“嗯,挺厉害的。”
“这样……不觉得对身体不好吗?”
蓝晓下意识就想说“要那么好身体做什么?”好在没出口,她勉强笑了笑,快步走回位置,青青正在那喝水,看到她干脆倒了一杯递过来:“外面冷不冷?”
“冷。”蓝晓接过来转手递给身后的于心,“你的戏拍完了?”
“没,连天飞机晚点了说还要半小时才能到,我在这等他拍下一场。”
“噢。”蓝晓答应着,又去翻电脑。冷风清醒了头脑以后再看确实清晰多了,她很快就找出了问题,很明显田家小孩对复杂公式基本没有掌握,偏偏小金给的解题思路又是他没掌握的部分,难怪没几天就大喊听不懂。想要教会,还得去翻低年级的教科书,她手上可没有这些资料。想到这里,蓝晓忍不住揉了揉眉头。坐在一旁无所事事的青青探过头来:“怎么了?”
“噢,在想怎么教这小孩功课。”
“嗯?”
“他明显没掌握所在年级的内容,要想通过考试,得去查验他低年级的掌握程度。但我手上既没有低年级教材,也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测验他掌握程度……”真是让人头大,蓝晓想着,抬眼看到青青表情惊诧,忍不住问道:“怎么了?”青青收起惊讶表情,尽量态度平静:“哦,没什么,就是没想到你会回答我。”
这回答有些新鲜。蓝晓侧过头回忆发现好像自己确实懒得答复这类别人难以干涉的问题,只好干笑两声。青青倒是笑了:“但我还蛮喜欢你这样。”
“嗯?因为很乖吗?”
“不是,你又不是小狗小猫。只是觉得,嗯……”卡了半天壳,青青到底也没找出“更了解你”的替代词汇,只好手一挥蛮恨道:“反正就是很喜欢。”说完也不纠结这话题,反而道:“你以前做过家教啊?”
“嗯,大学那会有做。因为平常晚上和寒假都不开工嘛,当家教就比较好。”
“难怪这么快就知道怎么解决了。”
“可这不是还没解决嘛……”
“嗯?你想到了用低年级公式和测试掌握啊!只是没想到怎么来做这件事而已。”
“那还不是没解决……”
“这简单啊!百景找个人帮你弄不就行了吗?
“你是说……小金?”
“她谁?”
“哦,大一学生,就昨晚那个家教。”蓝晓解释了两句便拿着手机跑出去了,留下青青在那思索:“小金?”李开毕看在眼里,心里默道:“文亦你怎么就不在呢!?嗐!”
九
李开毕念叨时,文亦正站在ICU门口换鞋。她刚结束探视,母亲依旧昏迷不醒,这让人很是担心。即便如此她还是对父亲说道:“没事,各项指标正常,医生说还要几天才会醒。”文聘应了声,看上去相信了,只是扶墙的手微微颤抖着还是展露了他的不安。文亦只好温言道:“爸,这个时候你更要好好照顾自己,不然妈醒过来还要担心你。”文聘茫然应了声,突然道:“今晚去大意那吃饭吧。”文亦穿鞋手停住了:“姐姐已经够忙了,咱们食堂吃饭吧。”文聘听了默不吱声,半天,才说了句:“你都千里迢迢赶回来,她才来了一天就说没空。”文亦听着哭笑不得:“爸,小闽才6岁又是寒假,姐她哪有空啊~”文聘听着无话可说,只能跟着女儿去食堂,刚下楼就看到个长得和文亦极像但是微胖的女人牵着小孩手走来:“爸,小亦。”看到她,文亦立刻笑了,走上去亲密挽起手:“姐。”文意还在继续解释“实在是这两天走不开。”文亦已经打断她:“正好你来了,走,我们去吃好吃的去。”
“可妈……”文亦不等姐姐把话说完就接了过去:“已经过了探视时间了,医生说没什么大碍,只是还要等血块自然散开,需要几天才行。我们担心也解决不了问题,走吧,先吃饭。都要小年了,得好好吃点好吃的。”说完又勾勾小朋友下巴:“乐高明天就能到啦,让爸爸去公公家拿好不好?”
“你也太破费了,那东西多贵啊!现在妈这里也每天一万多花出去,哪儿撑得住啊。”
“嗐,你别担心,我心里有数。”
看着妹妹全不在乎的态度文意心里五味杂陈。当初她执意要去给彼时还不太出名的白青青当助理时全家都反对,向来赞同的父母都少见地投了反对票,但架不住文亦坚持。等后来她拿回家的钱从来都是五位数起步后这话就再也不提,反而曾经是全家榜样,毕业就当老师跟着结婚生子的自己逐渐成了平庸代名词。就连儿子也只记得那个回家就给自己买玩具买乐高的小姨,反而对管吃管穿管作业的自己经常噘嘴。
她茫然走着,没发现自己被妹妹带进了一家很贵的饭店,文亦翻来覆去看了半天菜单,最后问道:“姐,吃鱼吗?”
“我妈不爱吃鱼。”小闽认真说道,“但她老逼着我吃。我最讨厌吃鱼了。为什么你们大人不爱的东西老逼着我们吃呢?”文亦听了直接扬起眉毛,印象里文意可爱吃鱼了,是这几年换了口味吗?她认真想着过去几年团年饭,结果脑子里全是白青青的口味。反而文意有些不自在,低声道:“你姐夫不是老不在家么?买条鱼,一个人吃多了,两个人吃又不够。我想着小孩子要多吃鱼对眼睛好,所以就按着他吃。”文亦会意地接过话:“所以点个清蒸鱼没问题吧?”小闽听得清清楚楚,大声道:“我不要吃鱼,我要吃炸羊排。”文亦也不生气,笑眯眯道:“好,我们都点,好不好?”文聘听了又不乐意了:“那吃不完可得多浪费!”文亦实在不想纠结下去,笑道:“能打包啊~明天还能吃呢。谁家还没个微波炉啊?”说完就定了菜单,再也不给众人反驳机会。
不一会菜上齐了,文聘拿着筷子看着满桌平常难得一吃的菜又红了眼眶:“也不知道年三十你妈能回家吃个年饭不?”
“那还不手拿把掐。医生说再有个三四天功夫就转普通病房了,现在小年还没到呢。”文亦说道,又给姐姐夹了几筷子鱼:“吃新鲜的,这玩意热了不好吃。”又给文聘擓个大蹄髈,小闽不用她管,左手可乐右手羊排吃的不亦乐乎,那饭量和六岁委实没有关联。反而文意一直让他吃慢点吃少点,听得小朋友直皱眉,无奈看向文亦向她求助。小朋友委委屈屈的眼神让文亦软了心,温言道了声“确实要吃慢点”以后又拉着文意说话夹菜,聊天之间一桌菜吃的干干净净,打包盒都省了。陪着结账的时候文意终于感慨道:“家里幸亏有你。”
“嗐,和我说这话。”
“我说真的,没你,就妈住院钱都不够。你不知道,现在养小孩可费钱了。好好公立不上你姐夫非要小闽商私立,那学校有什么好的?吃穿用度要比,玩具要比文具也要比。天啊!他才一年级啊。”
“当妈哪有容易的。你看我读小学那会哪里少因为成绩挨过打?还全是妈打的。再说,实在不行,咱给孩子转公立呗。姐夫跑海老不在家,你一个人带孩子也太辛苦了。”
“我哪里不想?他死也不肯。说家里十几代没出过读书郎,希望全寄托在儿子身上。”文意叹声气,看着让父亲牵的那个小小背影,明明日日养在身边却总觉得那么远。文亦顺着姐姐目光看过去,想的却是另一件事:“当时我考大学时你还希望我能一路读到博士呢。”
“那不是你聪明嘛。再说家里当时也不缺钱。”
“现在也不缺呢吧?”
“爸没和你说?他在老家建新房,得花八十来万。”
“啊?那房子归谁呢?爸在村里还能分宅基地?”
“是叔叔的,叔说自己不回来了,那地留着浪费,二十万转卖给了爸。爸前段时间兴冲冲回去看了量了下就准备起房了,妈说估计得六十多万,加上买地钱,可不得八十来万。”
听到这里,文亦都忍不住揉了揉眉头,突然理解了白青青听到白棋投资失败时得是什么心情。老家小时候也回去过几次,就像大部分地方一样,那里的宅基地是没有女人份,对于只有两个女儿的文聘来说那房子百年后也只会归属于家族里其他人。她有那么一刻想问姐姐怎么就没劝阻呢,可看到只大她六岁的文意眼角挡不住的鱼尾纹时又把话缩了回去,心里想到前几年李开毕的话:“钱啊~还是留在自己手里最靠谱。给家里?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呢。”那时候自己还笑说爸妈姐姐可靠谱了才不用担心,没想到才几年……
“真想回去上班。”她叹息声,挽着姐姐和父亲外甥一道回去了医院。
十
李开毕仿佛听到了那声叹息,一个喷嚏险些没打到刚化完妆的白青青脸上。视频那一头的美术还在仔细端详,确认妆容可行性,李开毕心里一声叹息。
其实从脸型上来说青青并不适合古装,她五官紧致,眉头紧皱时不自觉会带出些威严性,展阔时又有些许柔媚,这也是为什么她演女上司特别具有信服感演恋爱中女人又带着甜蜜娇俏的原因。可惜这特质带到需要清丽舒展的古装剧时就变得有些难缠,妆容上需要特别注意,放大清丽恬静,缩小甚至抹除掉锐利那一面。
良久,美术叹息一声:“我认为还需要再改改。”他扬扬手上衣裙,模糊中只看到衣物修长窈窕,再具体也看不清。李开毕无奈,只好说道:“我再试试。”
说再试试,其实也没底,跟了青青四五年,这还是第一次遇到戏连戏的情况,他不仅思路还没从现代装转为古代装,也因为不知道到时候准备穿什么样式的衣物而觉得无从下手。毕竟以往每结束一部戏青青就会做其他工作比如综艺、广告、音乐什么的,正好借此读下一部剧本,整理角色塑造思路,和他还有剧组美术团队讨论妆造一类的,做好充分准备。这次过于突然,以致于李开毕一根眉笔捏了半天,硬是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休息下吧。”青青抬头道,刚卸妆的脸被客厅灯光照出一片亮白。她底子很好,皮肤白皙又不肆意作弄,只是连续高强度工作让这白皙中掺杂了些许惨白。她靠在沙发上紧闭双目,不知道是灯光太刺眼还是纯粹想休息。蓝晓声音断断续续从房间里传来,看来电话还没结束。李开毕蓦然想起刚进来时青青是从蓝晓床上走出来的,这很难让他不起念想。再想起文亦不在,心里又是一声叹息。文亦消息灵,又精于观察,如果她在可能早就有结论了。
也许八卦是人的天性,作为白青青团队成员之一,李开毕最热此不疲的话题之一就是到底谁能真正和老板交往。尽管潘宇最开始就存在,但彼时加入还没多久的李开毕就直接判了他“死刑”,理由很奇怪也很现实:白青青不和他上床。二十几岁热血沸腾的年纪,交往了四五年最亲密不过接吻,这事儿实在太古怪。在高中就推开了世界大门的他对“怕怀孕”只相信半点——毕竟谁还没有些意外发生呢?——究根结底还是这人并不值得婚配。白青青也许心里晓得,只是沉没成本加上最开始的舆论方向让她难以舍弃。
所以当分手消息传来时李开毕仿佛自己姐妹脱离苦海一样抱着男友欢呼雀跃,可惜没雀跃两分钟就知道分手原因是潘宇嫖娼,而青青既是为了躲避可能的舆论也是为了疗伤去了英国。再之后,她回来,平静的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只是把英国捡来的室友又带进了中国的家。
这事发生时其实文亦有和他私下讨论,也直言不讳地吐露自己对蓝晓的不喜欢,特别直播事件后,文亦对她的厌恶一度达到顶峰,这让李开毕很好奇。毕竟立志做经纪人的文亦很少表达出对谁的厌恶,蓝晓是他见到的第一个。所以在之后他一直认真观察着蓝晓,觉得这人够冷淡,即使对白青青似乎也没展露过什么热情,永远都是一副有事说事的样子,然而白青青并不介意,还是常常带笑给她发消息。刚开始李开毕还觉得老板多少有点毛病,又或者有着什么“救世情节”,但久了,又觉得好像不是。等这次文亦家里突然出事,连轴转的蓝晓二话不说就来帮忙就更加证明了他猜想,只是这帮忙到底是朋友性质还是其他什么,他一时也拿不准。想到这儿,李开毕忍不住说出心声:“真希望文亦在。”青青听着睁开眼笑道:“怎么?她能刺激你灵感?”
“也不是,只是觉得脑子乱。”
“这次确实辛苦你了,戏连戏,你还是第一次吧?”
“嗯,虽然知道背景宋朝,但还是没想到个适合的。”
“我这脸也不太适合古装,不过已经接了,只好让它努力像个古代人了。”拍拍脸,仿佛这样就能将紧致的五官排散到朗阔清丽。李开毕伸手拦住她,仰头想了想:“要不明天继续?我再回去研究研究?”
“行啊。不过明天必须出结果了,大后天我们就得进组了。”
一声“得令”,李开毕收拾东西要走,终于指导完怎么做题的蓝晓恰好出来倒水,看到他先问了句:“忙完了?”不等回答又问青青:“你今晚还是跟我睡啊?”刚还有些疲惫的青青听到这问题立刻来了精神:“对啊。”李开毕停下收拾,假装找东西要听完这对话。
“你房间灯坏了吗?我让人来修?”
“没坏,但房间太大了我不想一个人睡。”青青理直气壮,李开毕却有点听不过去,这房间也睡了一个多月了现在说太大害怕?这理由也太糊弄了吧喂~蓝晓显然也想一块了,正要说,青青却抢先一步:“我现在闭上眼睛就觉得周围各种东西张牙舞爪的,我怕!”
话说到这份上,蓝晓显然也没了脾气,只好哼唧一声接受命运。李开毕见没了资料,麻溜拎着东西出了门。还没回到自己房间消息就已经发了出去:“青青去你房间会坐床上吗?”
“不会啊~怎么突然这么问?”
“你猜?”
“她坐蓝晓床上了是吧?这不挺正常的?她俩可住一块呢,不像和我们或者别人,讲究。”
“如果我说都睡床上了呢?”
这下停顿了,好一会,文亦才回道:“这几天有夜戏吧?青青怕黑。”
“那都是前天的事了!而且听口气,这都一起睡了两三天了。”李开毕口气着重到了“睡”字上,这回文亦消息回的极快:“你是说她俩已经????”
“那我倒不知道,我等你回来告诉我呢。”
“那你坚持下,我就回来了。”
十一
文亦有心想走,却硬是让母亲留下了。面对艰难说出话语恳求自己留下来的文亦实在于心不忍,好说歹说将时间订到了过完元宵再回去。文聘为此在医院门口抽了一包烟,长长地叹声气。
面对请假白青青问了蓝晓没意见后毫不犹豫就答应了,甚至还关心了下钱够不够用。文亦一边说够一边看着电子屏幕上见底的预存款内心庆幸自己没乱花钱的习惯,但也不得不承认再不复工那些存款可能也就够母亲复健了。文意那里她从没做过指望,虽然姐夫赚钱多但家里花钱更多,指望他们还不如指望自己能想办法谈几个单子多赚点钱。
蓝晓则一天内来回了趟百景,除了因为衣服不够外也因为青青新剧需要画具。她甚至还去见了下田鹏,了解到他儿子最终压线进了学校后心里也长舒口气。虽然没省到钱,但到底解决了学校问题。因此田鹏过年也决定留在百景让小金继续辅导学习,以便儿子开学后能跟上课程,蓝晓对此颇为欢喜,因为这样也解决了白青青的问题。收拾好东西后她又从口袋里掏出放回了行李箱。回百景前她再次接到母亲强硬催回家电话,她不等听完就关机、抽卡,动作一气呵成到让于心侧目,李开毕毫不在意,也不知再鼓捣些什么,每天都神神秘秘打电话发消息。于心忍不住问他是不是男朋友要来一起过年,被他毫不犹豫怼回去:“我很有职业道德的好不好!?”一头粉发随着这忿忿声随风飘动,成了摄影棚内一道风景。
时间就这么不声不响来到年二八,商务车早早在楼下等待,却换了司机换了路线向另一边的古装拍摄基地走去。青青依旧担任主角,这次却是个前期女扮男装的画师,剧本翻拍自《风之画员》,角色名甚至都没改还叫申润福,让人忍不住想起《青蛇》导演。青青倒是无所谓,一路上都在看国画学习短视频。她以前画的水彩素描,和国画关系几乎没有,剧组显然没注意这个,所以连画替都没请,青青只好抓紧时间学习,想着至少不能倒了架子。李开毕还在看各类画集学习宋朝妆容,尽管已经定下“飞霞妆”,但不管他还是白青青都觉得不能一妆顶所有,其它妆容还得再开发才能配合上剧情内容。他和剧组化妆师交流了两天,也在青青脸上试验了两天,也没能找到新的合适妆容。
于心拢着背包心里却在想蓝晓去干嘛了。这影视城位置偏僻,临近过年群演更是回家得多留下的少,就连日常路边卖水卖快餐的人都少了。蓝晓偏偏这时候请了半天假说有事要出去下,实在想不通是要去干嘛。她心里很是怀疑是李开毕做了什么手脚——毕竟昨天李开毕就神秘秘地找蓝晓说了什么事,但片场太吵他声音又太小,于心硬是一个字也没听到,事后追问李开毕也只是云淡风轻地说工作上的事而已。
带着这样的疑问几人到了片场,调整好头套的服装人员早早到了房车上,衣服和发套摆满一桌。于心放好东西,跟着服装师一起帮青青逐件穿好,又在外头裹上厚厚的羽绒服后才让李开毕上车化妆。经过一晚研究显然李开毕已成竹在胸,没多会淡妆出炉,再配上学子服,白青青看上去活脱脱就是个国子监学生。不过等她和其他男演员们在一起以后,李开毕又竖起了眉毛:“不行啊!和别人一比她也太粉嫩了。”导演看来也想法相同,刚开拍就喊停,让白青青调整妆容。
“画黑一点。”
“啊?这……”没等李开毕找出理由,白青青已经不耐烦道:“画黑一点。”李开毕无奈,只好去调底妆。重新调整后果然好很多,一群男人里白青青显得英气而不俗气,看的隔壁女人双眼放光。于心知道她,心里暗暗鄙视。李开毕也看到了,小声道:“怎么她也来了?”于心听着忍不住翻个白眼:“我哪儿知道!”李开毕也这么想,信息发到了文亦那,没一会就收到回信:“她是林如黛的经纪人,林如黛这次演女二丁香。”于心对这消息从心里到嘴里都发出了“啧”。李开毕也叹息:“刚走个杜慕白,又来个陈晨,我们青青这日子哟~”已经赶来的蓝晓听到,忍不住问:“陈晨是谁?”于心拉着她手指迅速比划了下:“就那个脸跟不锈钢盆差不多的女人。”蓝晓只觉得眼睛一晃,到底也没定位到“不锈钢盆”,倒是她本人看到了,朝这边挥了挥手。蓝晓打量两眼,又问:“她做了什么对不起人的事吗?”
“那倒没有,就是她很喜欢青青然后死缠烂打过一段日子。”李开毕少见地从鼻子里哼出声,蓝晓“哦”了句换过话题:“事情办好了。”她话又快又密,没给李开毕制止的机会。于心听在耳里转过头来:“果然你们在策划什么,快说。”李开毕无奈又幽怨地看了眼蓝晓,小声说了句话,于心听得眼睛都瞪圆了:“真的!?”
“嗯,你就等着吧。”
“那我可等着了!对了,是不是还要准备些咖啡什么的?”
“噢,那些我都备好了,你们不用管。”蓝晓插话道,拿起椅背上的羽绒服向结束拍摄的白青青走去。李开毕看着她背影,想着刚才那不以为然的态度,内心推论又起了变化。
十二
陈晨是特意来的。她和青青也很久没见了,甚至于联系都断了两年。有时候想发些什么,但并无交集的生活让她几次三番拿起又几次三番放下,然后再拿起打开微博,通过只言片语去了解白青青最近发生了什么。
这方法之前还好,可惜等白青青去了英国以后账号就明显被团队人员接手了。以前那些私人的、欢笑的都被冷冰冰的广告语、仔细斟酌的官方词汇所代替,想再从里面找到生活痕迹几乎已经不可能了。所以她一直在等,期待着能再度看到白青青——和以往一样欢笑、美丽、有着把好歌喉的白青青。她也不知道这次见到的会不会是她期待的那个,所以白青青一休息就立刻蹿了过来,甚至还努力堆积出笑容,于是“不锈钢”愈发耀眼,闪的青青都偏了偏脸才笑回一声“好久不见。”只不过比起陈晨的努力堆积,白青青的笑自然而惬意。她甚至还让于心去帮忙搬了把椅子给人坐,蓝晓已经先一步站起让了位置。陈晨扫了一眼,笑道:“最近怎么样?我都好久没看到你了。”
“真的,得有两年了吧?听说你现在是如黛经纪人?她可是个好演员。”
“对吧?我也觉得她演技很有天赋,所以一直介绍她来演这部剧呢。不过没想到这次竟然会和你演对手戏!”说到这儿,她才佯装不经意地道:“我没看到文亦呢,是有事吗?”
“噢,她家里有事请了几天假。”青青笑道,略去蓝晓不提。两人又聊了几句,话题又回到了林如黛身上。“这其实不是她本名,不过当时出道要演红楼梦穿越剧便取了这个,比较有记忆点嘛~可惜了,那剧到现在还没播出。”轻叹一声,陈晨扭头去看还在拍摄的林如黛。强烈灯光下她小女孩的天真无辜纤毫毕露,青青也叹息一声:“我和她要是角色能对换就好了。”陈晨听得忍不住干笑几声:“那可不行,她现在还没发担剧呢。”青青也明白:“还需要一些电影来暴啊。”说到这句,两人对视一眼,心下叹息。
“她们在聊什么?”于心捅了捅坐过来的蓝晓悄声问道,蓝晓说没注意就去做日程表。这边刚进组,很多行程都要确认,剧本也要按照日程安排重新调整页数。文亦这方面工作做得极好,剧本上不仅标明了拍摄时间和场次,还会贴上便利贴注明前后内容方便青青入戏。蓝晓有心想学,奈何一笔字写得潦草,只好在电脑上标记后准备回酒店去前台打印。
她一心做事,青青却没一心聊天。虽然中间特地间隔了几天熟悉剧本,但突然从脑子缺弦的女上司变成忍辱负重才华横溢女扮男装的古代画手,脑子里多少还是没能转过弯来。陈晨也看出她心不在焉,伸手拍拍她就回到林如黛身边去了。李开毕看到,转身朝天翻个大白眼。于心看的心里交战半天,最终八卦之心战胜了看不顺眼,悄声问道:“李哥,她到底干了什么啊?性骚扰吗?怎么这么天怒人怨的。”
“啥玩意?就她?配?”就算忍着没大声说,青青还是听到了,她尽量心平气和,但语气已经表达了不满“李开毕!”蓝晓茫然从剧本中抬头,看到青青在补妆,又低下头去。
“不要再发生刚才的事了。”闭上眼睛,白青青淡淡道。李开毕心里一万句辩解,此时此刻也只能吞回去轻轻说声好。青青又补了一句:“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生的误会,但陈晨她从来没有追求过我。我和她的关系完全不是大家想的那样。”李开毕一愣:“那当时……”
“我不能说,这是她的秘密了。”挥挥手,青青表示谈话到此为止。下一场就是和林如黛演初遇对手戏了,心思得收回去,蓝晓将整理好的剧本放到她手上,悄无声息来到李开毕身边:“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她在圈内是个很出名的女同,很花,很会玩。然后那时有人遇到她从青青房间里出来,就传闻青青劈腿她。”
“不是说她死缠烂打青青吗?”
“哦,对,记混了。陈晨当时是谁的助理还是执行经纪——我不记得了,那人好像很久都没声音了——中间因为拍到她出入夜店和几个女的来往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结果复出当了青青小一年的执行经纪。那段时间里她一直和青青同一个房间,还被狗仔拍到过同床还是姿态亲密。这事发酵后,佳姐就把她开了。”
“这和死缠烂打的关系是?”
“这还不够死缠烂打啊!?一个女同经纪人,和自己女老板睡一起,一点也不守道德好吗?”李开毕鄙视着,飘摇粉发分散了蓝晓思绪。她这才想起认识李开毕小半年他几乎天天就和这群姑娘们在一起,gay德刻板到符合所有期待与想象。有那么一刻她觉得他做化妆就是因为这个,可以名正言顺和女人们一起而避开一切“出轨”传闻的可能性。想到这,蓝晓不自觉笑了起来。李开毕不解地看着她:“嗯?笑什么?”
“没什么。”蓝晓自觉失态,拿过本子换了话题:“那天我计划这样,你看看……”李开毕边看边听边点头,差点失态到要去亲蓝晓脸,总算最后反应过来这不是文亦忍住了。全然不知自己逃过一劫的蓝晓收好本子,一眼对到白青青满是深意的眼神,她不自觉偏开眼,努力收拾好心虚。
“你啊……”青青笑着叹声气,上了场。
十三
不知道是不是也赶着过年,三十这日早上,金华这个南方城市竟然积起了大雪。路灯透过窗帘缝隙将光芒洋洋洒洒地投进来,在青青眼皮上晃出图案。饱受光线刺激的青青睁开眼想看看什么情况,却发现手臂酸麻,肩膀也被什么压着,扭头看到蓝晓睡得深沉,只是半个人压在她身上。她努力探头扫了眼,发现这姿势眼熟,不就是每天晚上她拉着蓝晓睡觉的姿势么?也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学会的,想到这,她偷笑了下,小心翼翼去摸手机,才五点半,距离开工还有六小时。噢,不,今天年三十,放假,只要一起吃个年夜饭就好。
放假……这个词汇突然有些远地令人怔忡。倒也不是说平时就扎在工作里没休息,而是那几天休息,要么就是去哪里赶晚会颁奖红毯得到的,要么就是为下一次工作做准备,尤佳更喜欢称之为“休整”,久而久之他们也就跟着一起称呼,反而忘记了“放假”两字。
“放假啊……”青青心里叹了声,对突然空出来的今天明天没了计划。春运繁忙,她无意再增加他人工作——毕竟这个点抢票都挺难的;而空在这,又显得日头漫长。和其他艺人一起聚个餐虽然选择不错,但青青只觉得自己懒洋洋的不想动弹。要是别人来请兴许自己还愿意出现,但自己去办?看了眼神身边人她果断选择放弃。蓝晓素来不喜欢人多,与其凑那热闹,不如房间里抱着蓝晓过也挺好。
“蓝晓。”她在心里又念了遍名字,越念,越觉得这词有着魔力,虽然不到洛丽塔那般,却也念的令人心动。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如何动心,又如何情陷如此。明明回国时还是关系不错的朋友,却突然间,只是想起这个人就让她心动到目眩。“蓝晓。”她又念了遍,试图找出原委。可能是给了自己一块自由地去奔撒绘画,可能是召之即来的义气相助,又或者是夜间开出几十公里只为看星。尽管全是自己主意,但一丝不苟的配合者全是蓝晓。比起对他人的冷漠以待,对待自己时蓝晓几乎总是平静甚至微笑的,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唯一的例外,但这例外想起总让人感到得意。
“蓝晓~”再念一次,却是困顿下地苦涩轻念,她猛然想起这人已经找了中介准备搬出去,于是那些得意甜蜜在这一小声中烟消云散。青青几乎是无意识地探出手去,落在那只紧贴身侧的手上。这可能是唯一的不同,她靠着蓝晓睡的时候总是伸长胳膊去抱住的,由始至终,蓝晓都没说过什么。
再醒来快到十二点,恰好比闹钟早五分钟,可见生物钟的威力与影响都比闹钟来的大。蓝晓早就醒了,正叼着根烟在客厅盯着电脑。暖气着实熏人,向来素颜朝天的蓝晓也不得不抹了点霜乳,偏还有些地方没抹开,小小一块白色挂在脖颈上,看上去甚是好笑。青青想着还有漫长的三小时空余又紧了紧被子,没有起身。
烟很快就烧完一根,她似乎并未察觉,被烫那一刻才皱着眉头压下脏话将烟蒂甩进烟灰缸,而后再点一根叼在嘴上。烟没像以往那般时而“茁壮”时而清淡,只平静飘着,规律地令人皱眉后恍惚这人叼着根烟真的只是叼着根烟,心思其实早已跑远。
蓝晓心思确实不在。从三根烟前开始她就一直懊悔自己为什么没能抵受住诱惑要用那样的睡姿半趴在青青身上,青青要是没发现还好,发现了,自己就真的太难做人了。而现在更可悲的是,她并没人去可以述说这份懊悔——尽管她知道是什么原因引发的——全是因为乌英昨天那通微信。
其实早该想到的,联系不上自己的乌娥肯定会去找妹妹倾诉这个女儿如何不懂规矩不孝顺,竟然宁肯去给女艺人做事也不回家过年。而她没想到的是,原来家里房贷早就还完了甚至乌娥还有差不多十万的存款。
当乌英叫她回去,让她好好在若岛待着相亲嫁人生娃时蓝晓只觉得愧疚,从读大学开始贴身照顾母亲的责任她确实没有尽到太多;可当乌英透露乌娥有存款时蓝晓只觉得好笑,原来这么多年的省吃俭用甚至饿着肚子就为了每月几千块的房贷大部分都是白费,母亲早就还完了房贷却还是每个月过来要钱;到最后乌英用无奈又不耐的口气和她说自己马上有孙子了,用“你都快三十岁了”干脆利落地结束了语音留言。她相信蓝晓懂她意思。她真的累了,姐姐时而狂躁时而痛苦的情绪让她烦躁不堪,她们只是分了家的姐妹,能照顾到这地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蓝晓也确实了解到了,她惊讶于自己这些年竟然从没想过乌英对母亲的照顾。她想因为从小就关系好所以太过理所当然了,但乌英没有责任也没有义务照顾乌娥,那些都是她的,也只能是她的。
可要怎么办呢?望着被手电微微照亮的天花板,蓝晓心里毫无主意。睡着的青青终究因为侧睡不舒服而自觉改为平躺,那只手从身上抽开时蓝晓突然觉得委屈,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理智刚骂一句“哭有屁用”就被眼泪淹没了嘴,只得努力按住身子不让蛹动。等青青手突然覆盖上来时,理智也终于退守,她忍不住侧过身趴人身上,让眼泪尽情流出。她也不记得自己哭完没有,就记得好像醉酒断片一样突然陷入了沉睡,等清醒时自己还是原样趴在青青身上。可能压的人不舒服,那张常常微笑的脸今天也是拉着嘴角,仿佛受尽委屈。
“操!”蓝晓终于骂了声,动静大到惊动青青裹着外套下了床。蓝晓扭过头去迅速抹掉泪水:“我让酒店送色拉上来。”青青定定望着后脑勺,没吱声。
十四
蓝晓这次的低气压连大大咧咧的于心都注意到了,那张充满挑衅和微笑的脸也难得安静了下来,她偷偷打量着蓝晓,希望从那双红肿眼睛里看出什么,可除了空洞以外什么都没有。青青留意看着,等分流时悄悄捏了捏蓝晓手进了艺人包厢。
他们来的并不算晚,大圆桌上还有三分之一空位。陈晨不知道怎么混进了这桌,正坐在林如黛身边和众人聊天。她能言善道又笑容不断,几乎每个话题都能不着边际地捧下对方,在座众人各个眉开眼笑,相比之下一边的林如黛反而安静许多。青青留意了下这张画着现代妆的脸,幼小到令人陌生。那瞬间青青都有些恍惚,仿佛这几天和自己演对手戏的人不是她一样。她试着和林如黛说话,对方只答一两句,音量也恰好能听到。陈晨并不介入,只偶尔怜惜地看眼她,更让青青恍惚。
没一会,男主演刘琦堃终于到了。他春风满面坐到上座,高度恰好和左右两边齐平,若从门口看去,绝难想象这人其实比青青就高一丁点儿。好在最近还没拍到拥抱之类的戏份,不然她一准得撅开两腿尽量压低。想到这,青青忍不住笑了声,轻快地与这饭桌气氛刚刚好。导演举起杯喊着“喝酒喝酒”敲响了年夜饭的钟声,陈晨充分展现千杯不醉技能。没一会各人就以自己为中心点左右攀谈着,唯独虔珏例外。她离青青有四五个人,却举着酒杯直向青青而去。白青青有些意外,陈晨也频频往这看来,听了一会才知道原来是青青粉丝。她自称十二岁就开始看青青作品了,陈晨心里算了算发现这孩子现在才刚二十?真是年轻到让人嫉妒。
青青笑着和她聊了会,心思却早已飘到了外头蓝晓那儿,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那双又红又肿的眼睛会不会惹来其他人追问。这个圈子里,随便一点小事都可能因为“知情人士”被无限放大,如果被随便一个和自媒体有关系的人看到,明天首页飘摇的肯定有“剧组遭遇欺负”“白青青父亲身体生变”等等新闻。恰逢新年伊始,吃瓜群众多到无法想象,成为“新年第一爆”怕也不是问题。
她任意想着,话不知不觉慢下来,也有些答非所问。虔珏听着皱起眉,陈晨桌下踢了两脚青青方才回过神来,赶忙抱歉说自己记挂家里走了神实在不好意思。陈晨趁机问候了下,众人这才知道白棋在家养病,不免又宽慰祝福了几声。青青笑着一一致谢,心里只盼这饭局早日结束。总算作为主办的制片心心念念着春晚,卡在八点之前结束了饭局。助理那波收到消息都早早来这等各自老板,一时间饭厅内外都热闹非凡。青青一眼看到了于心,用眼神询问了下,于心点了点外面,示意其他人都在外头。乱哄哄地告别后,青青和于心走到外头,发现蓝晓李开毕在另一辆银色面包前,青青不由停下脚步。李开毕看到她俩,三两下跑过来小声道:“我们去放烟花。”青青听的眼睛亮到远处蓝晓都看到了,那张颓废了一天的脸上也终于露出笑容。陈晨虽然喝高了也一直注视着青青,再看到蓝晓后,心里蔚然吐了口气,止掉了送东西的心思,转身扶着林如黛上了车。
这边四个人挤着上了车。李开毕也不知道在哪买的烟花,将后备箱塞了个满当当到只剩三个位置。李开毕自然坐副驾,剩下三人一起挤在中间,对青青而言倒也有些稀奇。司机笑呵呵地看着,等确认一切完好之后一脚油门直奔限速极限而去。浓烈推背感让于心喉头一窒,蓝晓紧紧抓住扶手:“麻烦开慢点。”司机盯着前面,不紧不慢用着浓重乡音的普通话道:“现在城内不让放烟花咯,要去好远的乡下。要是慢点,就要初一才能回来咯。”于心抚着心窝压着那些翻江倒海,青青一手扶着她一手撑住蓝晓膝盖,坚毅地像是朝着深渊而去。蓝晓平静道:“那也不慌,实在不行放不完拖回来也没关系,不至于要到初一。要我们吐您一车,大过年的也不好洗车吧。”司机听到心想也是,便放缓了车速。于心终于缓了过来,也紧紧抓着扶手。
如他所说,果然车出城以后直接上了高速跟着下国道乡道。不过和百景不同,这一路过去路灯竟不见少,不少村户门口架着麻将桌牌九桌吆五喝六准备血赚或血赔这一年的收入。青青觉得新鲜,蓝晓却目不斜视,只偶尔瞥向放在膝盖上的那只手。过年天寒,面包车暖气也没能暖住那手,寒气透过裤子直达腿部,逼得那块血管突突直跳。她实在忍不住,将手覆了上去,突然到让白青青侧目,随即一笑。那笑容如此明亮,一时间黑暗全都褪了色。李开毕偷偷拍下照片发给文亦,得来三个感叹号。
“就要到了。”司机忽然道,青青抬了抬手,蓝晓下意识就要抽回,却反被青青握住。蓝晓以为外面减少的路灯惹她害怕,也便由她握着。青青却笑道:“一会你们谁去点烟花?”李开毕和于心听着面面相觑,他们都把这茬忘了。
“我去吧。我买了香。”蓝晓刚说完司机就急了:“小姑娘,这可不兴随便乱买。年三十烧香要被责罚的。”
“放心,买的线香。”不紧不慢回答着,想了想,蓝晓又摘下手套递给青青:“你先带着吧。”大概怕她不好意思收,又补了句“易燃,怕出事”,这才下车帮着搬烟花。司机显然也有经验,竟然还带了拖车,一下几箱烟花都搬到小溪旁边的水泥空地上。李开毕把冲天炮之类的巨型烟花先翻出来摆完就躲到十米开外,于心直接过都不过来。蓝晓笑着摇摇头点燃线香,刚点燃,青青就挽着她胳膊一道仰头看这个角度全然看不完整的烟花。
也不知道选错了还是李开毕恶趣味,一众烟花里居然还有变形金刚。看着大金刚在天上耀武扬威,蓝晓哑然失笑。青青翻个白眼,也笑得弯下腰。一直没离开车的司机一直在拍烟花发给远在美国的女儿,结果看到这幕也不禁拍下。虽然每年都回来,但笑得如此开心放松的女儿却也很久没见了,仿佛人大了总会矜持一些。想着这些有的没的,镜头不自觉逐渐往,眼看就要拍到地面时手机震动了:“白青青!?”“爸,你这是哪里拍来的视频?”
“现在才六点多你就醒了?”
“啊!过年嘛!”隐瞒掉其实通宵的事实女儿锲而不舍继续追问什么情况,司机只好交代说自己一个人过年没意思,看到有人招募司机就接了单,没想到主顾有白青青。
“那你能帮我要个签名吗?我真的好喜欢她。爸你还记得那张听出划痕的CD不?就是青青的第一张专辑诶,那时候我还在读初中。”
“初三。”司机纠正道,没说出划痕其实是自己弄的就想女儿好好读书,没想到她还是坚持着听到彻底不能听为止。“我车里好像有本笔记本,我一会找出来给她签,好吧?你好好读书,到时候我去美国给你带过去。”女儿心里啧了声,到底没说出“那我不要了”这句话,躺回床上睡觉去了。
十五
擦着头发走回卧室时青青正在整理被子,小恐龙在睡裙上一摆一摆,带了些假期的自得。蓝晓竟看地呆了,收拾好被子的青青见到这幕挑起了眉毛,好笑地问:“怎么了?”蓝晓少见支吾了会才说道:“没什么。”青青显然不信,但言语上也没相逼,只是静静看了会就拿起平板。这往日会被视若无睹的氛围今天出奇地令人尴尬,蓝晓憋了好一会也没能憋住:“只是想起我以前睡大通铺的时候了。”
“你还睡过大通铺?你不是只小我两届吗?学校环境那么差?”
“没……不是学校里的事。”蓝晓并不想进一步述说,便换了话题:“中午……实在不好意思。”
“嗯?”青青态度看不出是装傻还是真没理解,蓝晓只能继续道:“我不是……嗯,其实我很久没哭了。可能这个原因没把住。衣服明天我拿去干洗吧。”
“噢~这件事啊~女孩子哭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没什么需要不好意思的。”
听到这话的蓝晓嘴张了张,一时间不知道该反驳自己不是女孩子呢,还是该反驳别的什么事。想到最后,倒觉得白青青逻辑如此连贯,便长吁口气。青青还在那折腾平板,听到吁气后淡淡道:“哭是好事,老憋着,憋坏了,医药费可就不是小事了。”蓝晓估摸她说的可能是白棋那事,也不知该怎么接话,索性闭嘴不语。
安静了几分钟后青青突然问道:“大通铺好玩吗?”
“啊?”
“不是学校里,那大概是你小时候?我有点好奇。这次剧里头本来也安排了大通铺的戏份,但因为重点是我要非常小心地保护自己女性身份,所以很难去体会。你要不介意的话告诉我一下?”
“嗯……不好玩,其实挺脏的,你肯定受不了。”笃定口气并没能拒绝掉青青的执着,蓝晓无奈坐到床边正面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我差不多大四那会认识了田鹏,那段时间因为实习不需要去学校上课,所以我一直跟着他的队伍在打零工,就是乡下那种自建房子或者一些室内装修之类的。有些人给的多催得急,我们做事也就加班加点,熬不住了就去木板和被子随便搭一起的大通铺睡觉,说大通铺,其实一般也就五六个人睡。一群人,累得很了也不耐烦铺被子,所以都是前一个人睡完了后面跟着睡,有时候泥灰腻子油漆会沾上去,那个气味很难形容。”蓝晓说着说着皱起了眉毛,显然还对那时的事记忆犹新,嘴也收不住地叹息了一声:“后来啊……”
“后来怎么了?”
“嗯,没什么。就是李丽知道这事以后给我弄了床被子,就这样。”飞快结束对话,蓝晓躲进被子里,没一会就呵欠连连。连着哭了两场又跑远处去放烟花,她也确实有些困了。终于折腾完平板的青青也抛下东西钻进被窝,在蓝晓睡着前抱住了她。熟悉香气让困怠至极的蓝晓偏过头去,迷迷糊糊咕哝了句就靠在她肩膀上睡着了,丝毫没察觉额头上那轻轻一吻:“希望你今年不再有坏事登门。”
梦里蓝晓不知道有没听到这句祝福,倒是第二天醒来时发觉右手上搭着另一只手,转头看去青青睡得正香。她探过头,看到手机电筒微弱灯光下的白净脸上竟带有丝甜美。蓝晓觉得自己一准是疯了,被票选为最适合演绎女警察女军官的人怎么会甜美呢?可现在看来确实如此,那么要么就是还没被人注意,要么就是自己困怠至极后产生了幻觉。她宁肯相信是后者,于是轻轻抽出手爬起身,手心里的汗与空气一接触瞬间寒凉迫人,人也随之清醒,想起了英国那次旅行,青青也是甜美地靠在自己肩膀上一起烤棉花糖。旺盛火光驱散了湿寒,留下张笑意盈盈的脸刻在以为忘记其实只是被掩盖的记忆里。她不禁想到就和英国那短暂的夜一样,这源自于温柔的甜美也只是短暂地照亮自己而已,它不会永远属于她。就像她们以前是陌生人,以后也只会比陌生人好点,毕竟她们生活不可能再有什么交集,一个打零工的人怎么会和一个女艺人有交集呢?她笑了笑,擦去不知何时流下的泪水。不知何时醒来的白青青望着那佝偻而耸动的肩,轻轻问道:“怎么了?”背影瞬时一怔,随后故作轻松道:“可能干眼症犯了,我去找眼药水。”说完就窜出门,仿佛奔逃一般,到了门口又立住道声“刚于心问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跟着就不见了踪影。
全然莫名的青青拿过手机,果然李开毕答应要去,甚至还在老家的文亦也说异地相陪,唯有蓝晓说自己还有事要做拒绝了。青青想了想,发了个大红包给大家说今天所有娱乐她买单,但活动就不参与了,自己要研究下画画的事。李开毕全不意外,昨晚他和文亦聊到大半夜,两人心照不宣地确定了一些事。于心倒有些失望,李开毕本想阴阳怪气几句,想着过年终究还是换了语气地循循善诱拦住了于心,于是隔着手机的三人各买了张《花样年华》的票去看了,谁也没有开口再问一声。
不过他们不打扰,并不代表别人不来。紧俏门铃声让蓝晓放下电脑先看了眼青青,后者也是满脸不解不知道谁大年初一来敲门。审慎看了眼猫眼,蓝晓轻声道:“陈晨。”
“开门吧。”
“你……”手转了圈示意她还没整理形象,青青拿过梳子示意尽管开门。陈晨似乎也等的不甚耐烦,刚开门就手持礼盒带着寒意走进来,红色西装与节日倒是颇为应景:“我猜你没出门。新年好啊!”不等青青回就把礼物送过去:“新年快乐。”青青并不与她客气,接过来发现有些沉:“书?”
“我就知道你能猜出来,嘿!这下如黛欠我一顿午饭了。”陈晨激动地一拍掌心,准备去泡茶的蓝晓听地眉头直皱。同是外放开朗,于心观感可比陈晨好多了。青青倒是不甚在意,还笑道:“要不是知道你不迷信,年初一送书我都要说你诅咒我今年继续陪跑了。”
“怎么会!?我可期待你拿影后,以后出门我还能给人吹牛‘我以前是影后的执行经纪喔’。”
“那你应该让如黛尽快拿奖,经纪人可比执行经纪好听多了啊。”
“这孩子太敏感了,还需要练练。”陈晨叹息一声,似乎有感而发,青青沉默地放下书拿起红包递给她,声音也低沉了些:“新年快乐!”陈晨大笑着拿过说句“快乐快乐!都要快乐!”便转身走人,快到让刚放下茶叶的蓝晓目瞪口呆,青青似乎习以为常,低头拆出本《加缪情书集》,望着密密麻麻的法文不禁笑骂一句:“这人!真是的!”蓝晓听在耳里,静静思索了下,最后什么也没说。
十六
看完电影后于心忍不住在群里抱怨道:“现代人都这么没有想象力了嘛?”文亦不解地回了一排问号,终于从香烟、旧椅、爆米花混杂气息里喘过气的李开毕接话:“有人说彩蛋梁朝伟亲张曼玉那段是性骚扰。”
“你说这是不是没想象力?”
“……”
“如果文艺片都这么拍干脆不要拍文艺片好了!”于心还在恨恨打字,路过人恰好看到,语重心长说了句:“就是你这样的人阻碍女权发展啊!”说完飘然离去,于心连着几声喂都没留住人。她又恨恨了句“什么人啊”,这次倒没往群里发。
揉着手臂的青青看到这段不禁发笑。这话题在网络上也算流传广阔了,就是他们内部有次团建也在聊这话题,于是段子源源不断:《简爱》骗婚,《飘》歧视黑人、恋爱脑,《傲慢与偏见》霸道总裁,《三个火枪手》只有娇妻和恶毒女人,《水浒传》厌女……等等等等,每个人仿佛都能多说点又仿佛每个人都带些“你懂的”这样神秘色彩,李雷靠在卓俪肩膀上悲哀总结道原来在不断被禁口以后他们现实里也不会再表明立场了。
尤佳不知道喝醉了还是认真的,倒满一杯雪莉酒后认真警告所有在场艺人不能在任何环境下做出容易歧义的表达:“所有人都知道你们和电波集团是绑定的,一旦出现了明面上的红线问题,电波也会受到影响。所以,这类事一定要完全避免。其他诸如力挺、相信之类的事在结果下来前也不要提。私下做朋友我不管,但不要被拍到就行。明白吗?”她说的气势如虹,听的人却各有各心思。彼时还是她执行经纪的陈晨不知触碰到什么心肠,戚戚说了声:“还有别和才子走太近。”尤佳瞪她一眼,陈晨赶忙笑道:“玩笑话,玩笑话。”
可那不是玩笑话,青青清楚,卓俪也清楚,所以她们默默交换个眼神,谁也没说。
回忆到这里的青青突然画不下去了,她丢下画笔边洗手边喊道:“蓝晓,陪我出去会吧。”半天没动静她又喊了声,回应却是低沉的:“你自己去吧。”青青不解走过去,看到电脑摊着近二十年的通货膨胀比,蓝晓低头正在算着什么。她走上前,全是她早已忘却的各种公式。
阴影突然罩到纸上,蓝晓下意识双手捂住抬头喊道:“你怎么老不经人允许就闯进来!?”青青吃惊地倒退几步,险些摔在床上。看到是她,蓝晓也吃惊了下,才想起自己不是在家里:“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想到是你。”
“没想到?”这话可真有些怪了,这房子里除了她俩还能有谁啊?青青思索着,口气也不免阴阳怪气起来。蓝晓原本还想解释,听到这话,立刻闭嘴拿起东西走了出去。青青还想喊住她,转念一想自己一直在努力包容结果还被吼,顿时也不想说话了。
两人就这么一个房间一个客厅地生着闷气。想做点什么,刚下手,又被闷气弄得没了心思,最后索性一个躺沙发一个躺床上,各自不语。直到酒店送来晚饭两人都还黑着张脸。好在送餐的是机器人,不然怕是要被这气氛搞得心惊胆战。
拿着晚饭,青青总算缓和了点心情,想着反正都这样了倒也不妨多包容几天,于是收拾出了笑脸。蓝晓边扒饭边看点着鼠标,各种花里胡哨从眼镜上掠过,这次青青学乖了没直接去看显示器,还有几步就问道:“在看什么呢?”蓝晓面不改色:“看房呢。”话音未落手机又亮了,是文亦的消息:“执行经纪和助理必须有一个和艺人同房,避免发生意外没人知道。实在不行你和于心换下?但……”后面的内容没显示完整,发生过什么却一目了然,青青努力呼吸着不让冷笑溢出来,蓝晓低下头去躲避二人对视。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文亦此刻正疯狂发消息给还在逛街的李开毕。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满足大众胃口,原本清单的江浙县城现在遍地都是烤鱼、湘菜等等重口味食物,偶尔几家还有折耳根这等偏门猎奇产品,两人小心越过门口一滩滩不知道曾用于什么的水渍,诧异于自己为什么不在商场用餐非要跑来什么当地美食一条街,结果就是被油烟污水迷了眼瘸了腿。
再趟过一滩水后李开毕拉住于心:“别挑了,就这吧。”
“这!?”望着招牌上的四川烤鱼于心心里直嘀咕这人不是不怎么吃油腻么?李开毕却没管:“赶紧吃了回去吧,文亦可急了。”
“啊?发生什么了?”
“蓝晓和青青可能闹脾气了。”李开毕着急说着,反被于心一把拽住:“那还吃什么呀,回去。”说完就招了辆出租。不少吃饭人一直盯着那头耀眼粉发期待发生些什么,结果只看到一身仓惶被按进车里,留下不少窃窃私语。
“她俩还能闹脾气呢?”上了车的于心报了地点就加入话题,李开毕也懒得打字,直接开始了电话。
“蓝晓问我能不能不和青姐一个房间,这不是闹脾气了,她还能这么问?”
“嗐!她脾气不好我知道,老板着张脸,我是好奇青姐,她脾气那么好,怎么会和蓝晓闹脾气。再说她俩在家时不也一个屋么?”
“一人一间房。”文亦纠正道,也不知道自己在纠正个什么劲。李开毕倒是另有想法:“要不是关系好,哪能这么公开闹脾气啊。”文亦给弄得哭笑不得:“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这个呢。”“抱歉,抱歉。”
“我和她说艺人身边不能离人,实在不行就和于心你换个房间。于心你一会回去可不能答应这事。”文亦继续道,“不过要是青姐说换,你就别犹豫,立刻换。”
“啊?”
“你也不能老那么毛毛躁躁的,以后万一我不在了,再找个执行经纪?你就一辈子当个被照顾的助理?现在你还小,以后怎么办?谁还能一直包容你?”文亦连珠炮一般,李开毕几次想开口都插不进话,等结束了才和事佬一般的“过年,过年呢!”于心扁扁嘴:“好啦,我知道了。”
“您还有什么吩咐?”
顶着门里呼唤,文亦快速说完“待会进去别挂电话,让我听听啥动静,就这么说了啊!”就把手机塞进兜里,病房里菜饭摆了半桌子,文聘半是心疼半是责备地说“都吃饭了怎么还杵门口呢?工作就那么忙?还是谈了男朋友?”文亦满是无奈:“什么啊?有些工作内容要保密的好吗?”文意拿出筷子给妹妹,制止了父亲话题:“吃饭吧,吃饭吧。再吃几天,妈妈好利索点,我们就回家吃饭了。”
十七
有时候想想人真有趣,你以为自己已经了解了对方八九分,可也许一个瞬间、一件小事你会发现其实可能三四分都不到。比如现在的蓝晓,她像以往一样避而不谈事情的发生,只是因为这次青青是当事人,所以她完全无法像以往一样笑吟吟看着而不置一词。她这次甚至外卖盒都没动手收,只冷冷看着蓝晓弄完一切准备躲回房间时才说道:“你是不是该对我道歉?”蓝晓停住步伐,肩膀明显抖动了几下,就在青青觉得她要大发雷霆之时放下电脑转身鞠躬:“对不起。”
和以往带着歉意的匆忙不同,这次她字咬的极重甚至还有些颤抖,仿佛巨石压在背上的西西弗斯偏还要和神对话,字里行间带着屈辱与愤懑。青青惊在原地,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蓝晓始终弯着腰,手被理智规范在身边,不肯擦去莫名流下的泪水。
“哭什么哭!”心里一个嘲讪声音说,音色年轻而尖锐,“这有什么好哭的?明明她先不经允许跑进来的。”
“不是这样的……”
“怎么不是?是你妈突然推门而入少了还是以前那些人没事笑嘻嘻看你电脑的事少了?”那个声音继续说道:“这事开了头以后就都这样了。不然你干嘛一直一个人住?不就是怕别人跑进来吗?”
“……”这话无可辩驳,但不知为何她还是觉得委屈,这情绪有些新鲜,新鲜到她一时间忘记身之所处,竟自顾自分析起这委屈从何而来。不过脑子里刚起个头就觉得手中电脑被人掰扯,蓝晓抬起头,看到青青红着眼睛执着地要拿掉电脑,她下意识手一松,电脑被刚被挪开青青就用力抱住她,用力到整个人都踉跄地差点摔下去。但白青青不仅托住了她,嘴唇与声音还在蓝晓耳边泛起密集涟漪:“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被托付住的蓝晓意识终于得到统一,道歉话语随着泪水一同打湿青青睡衣,在耳垂流下水渍。等哭够的蓝晓终于意识到这点用“对不起”来结束这安心却又让人羞赧的姿势时,青青终于笑了。她还想再说什么,又缩了回去,最后只拍拍蓝晓肩膀:“来吧,做事吧。”说完还把电脑拿了回来。她有意避开屏幕,倒让蓝晓更加愧疚了。这源自于内心的拒绝在理智之弦短暂崩断后成了白青青的无妄之灾是她全然没想到的,有心想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她讪讪站了会,拿着电脑回到沙发前继续计算。
李开毕他们紧赶慢赶到了酒店后仿佛无事发生,蓝晓开门看到他俩后又回去坐地上伸着两腿电脑过不去,旁边沙发上青青边画画边折腾平板,平静到文亦仿佛谎报军情——如果没有两双红眼睛的话——门口俩人面面相觑后李开毕才开口糊弄:“你们吃饭没?一起去吃饭啊!”蓝晓低头写写算算,声音含含糊糊:“吃过了。”反而青青放下画笔:“等我会。”两人乖乖等着,谁也没吱声。
出了门青青才笑道:“是文亦让你们回来的吧?”于心有心相瞒,李开毕已爽快承认。青青不由叹息道:“你们啊……真多事~”意思清楚明了,李开毕也不好做声。青青也明白他们意思,要蓝晓只是同僚他们仨也不会多事,毕竟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贸然介入只会徒惹是非。但正因为不是同僚而是朋友,那么她们有矛盾就会给手下人带来很大压力,毕竟现在都在一块工作呢。
“好啦,我知道了,你们快去吃饭吧。大过年的,酒店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吃的,实在不行就叫外卖吧。今天电影看的怎么样?”说到这个于心刚浇熄的怒火又腾地烧起来了,李开毕一把扯住她:“还挺好看的,特别彩蛋。将来出碟了我肯定得买。”
“这么好看吗?那我知道了,晚点儿我也去看看。去吧,吃饭去吧。”挥手送走两人,青青回到房间看到蓝晓大笔一挥苍劲有力地画了个大圈,看来也算完了,不禁抿嘴一笑。蓝晓看到那笑容也笑了,笑得却是羞愧,青青便知下午那事对方还没放下。其实她自己也还处在余波之中,只是她无意让蓝晓知晓。这个人,看上去云淡风轻实际不过是试图压下而已。一旦让她知道自己还在意此事,那好不容易放下的歉疚怕是又要立时捡起。
只是她有意略过,蓝晓却起了解释之心。晚上爬上床之后蓝晓望着天花板上那块被手电照亮的小小光斑鼓足勇气:“你睡了吗?”青青也望着那块光斑,声音轻柔:“还没。”
“那个……”猝然而止的尾音并没引来好奇,这让蓝晓鼓足的勇气像戳破的气球那样疯狂泄漏,眼看到底了才迎来句:“我在听呐。”还是轻轻柔柔的,仿佛不是什么大事。这让蓝晓放下了心:“我下午不是故意吼你的。”大概怕不相信她又急急加了句:“真不是故意的!”青青回过头去,拂着那双终于不再红肿的眼睛:“我知道。你相信我,我知道。”蓝晓还想再继续解释,因为太急惹得话在嘴边堵到开始打架,最终引来一阵咳嗽。青青伸手拍着她背慢慢帮她理顺话语,那些因为咳嗽羞愧到想缩回的话也因此吐露出来:“我今天不是故意吼你的,我是吓到了,真的,那一下我真的吓到了才忍不住吼的。”青青听了忍不住笑问我有那么可怕吗?结果看到双幽怨的眼睛,她立刻道歉:“对不起。”她本想话题就此终结,但到底心有不甘,终究还是忍不住问:“可以告诉我在害怕什么吗?”这次迎来了长久的沉默,青青并不催促,只缓缓放下去握住蓝晓手,没有想象之中的湿润,反而干燥的一如既往,只是有些许不该存在的冷。直到那只手被握热之后蓝晓才缓缓吐出三个字:“是我妈。”
“嗯?”
“她从来,从来。从来!都是直接推门而入,永远不懂得敲门。”蓝晓冷笑一声,也不知笑乌娥还是笑自己,“后来我锁门,她就死命敲,敲到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我锁门防她。我姨也说我,在家锁什么门呢?又不是儿子。”她继续笑着,像是说什么绝世大笑话。青青手不禁紧了下,蓝晓也因此低头扫了眼,不过被子拦住了全部视线,“然后我打工的时候,嗯,就是通铺的时候,”她本来想说“你问的通铺”,话到嘴边又删去了怨言:“他们,我说那些‘同事们’在我用电脑的时候嘲笑我是不是在偷懒,特意过来看着还大惊小怪一下,演技拙劣的和刘琦堃差不多。”突然一声怨言先是让青青惊愕,随即大笑起来:“你就这么看不起他演技?”
“老实说,拖你后腿了。”蓝晓撇撇嘴,没注意这是她平时不会讲的话。青青看着她,眼睛亮若星辰,那一刻她有无数话想问,最终还是忍住了,只伸出手将人抱了个满怀:“我下次会注意的。”
“不是!这不怪你!”
“别担心,我是说,我会等你慢慢接受我能靠近你身边的。我们都不要急,好吗?”
十八
睡着前蓝晓都心里都还念叨着那句“我们都不要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说这话。回忆过往二十八年人生,从入学的那刻起仿佛生命就刻下了“急”的符咒,所有事都在催促下急急忙忙完成。小时候是作业,大了是工作,就连睡觉吃饭都要急急忙忙只要达到不死的标准就行。再到后来看书看电视也是急的,仿佛不开倍速就浪费了时间一样。尽管自己时不时地故意拖延想来对抗,但拖延过程中心里总是惴惴的,像有事情压在心头。她忽又想起母女关系还没糟糕的那几年乌娥常常撇着嘴:“一辈子都短啊!不早点结婚生子,我连外孙都抱不到。”提及房贷,也是说“让你将来的老公帮你还”。想到这里蓝晓一声冷笑。这么久以来因为房贷她一直抱着不死不休的状态在努力,原来早就还完了,这多么可笑啊。她在这朝着目标努力,那边乌娥嗑着瓜子时不时表个态:“我为了女儿省吃俭用早还房贷我容易吗我?”原来开始的目标早已到达,自己却像个傻瓜一样被蒙盖住了重点,最终成了最大的笑话。
大约是笑得大声了,青青迷迷糊糊翻个身抱住她,声音软到像是新蒸的糯米:“还没睡着吗?”还没等回答又睡着了。蓝晓由她抱着,心里想着丝绸穿着确实滑溜,打个呵欠也睡着了。这一觉睡得着实香甜,大概因为那些账算出了底也大概因为这几天情绪波动远超以往,竟然梦都没做就直接睡到快中午,要不是闹钟不要命地叫她还得在黑暗中待很久。
懒得睁眼去关闹钟,索性一阵乱摸,发现不是自己手机响后不得不睁眼去摸青青手机,结果看到红色丝绸睡衣下不该出现的风景。不知道是冷气失灵还是抱在一起实在太热,青青半个身子都在被子外,睡衣更是敞开,露出白茫茫一片。蓝晓急急撇过头,手上还试图去盖,手肘因为缺乏视线直接撞到青青脸上把人疼醒还满脸迷糊:“怎么了?”蓝晓想回答,但口张了半天也不知道从何措辞,最后还是青青自己发现的,赤红面庞揉着脸拉紧睡衣。蓝晓也红着脸,半天没敢回过头来,空气中一时弥漫着尴尬,最后还是闹铃缓和了气氛:“今天要拍戏。”
“啊?嗯嗯。我去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但蓝晓还是三两步并着逃了出去,还差点给自己绊一跤。青青咬唇望着仓皇背影也不知在想什么。倒是蓝晓出去后咬牙小声说自己“脸红个什么劲,她有的我也有好吧?”可惜无论怎么责怪,脑子里始终是那白茫茫一片上的小山丘,嗯,还是双胞胎……
使劲拍拍脸,蓝晓开始摆弄几个包,原本收拾好的东西在东嫌弃不争气西嫌弃占地方之后反而变得越发凌乱。青青倚在门框上边扑粉边看着这一切,嘴角微微翘起。但她什么也没说,只在出门时突然从后面抱上了蓝晓,于心和李开毕交换个眼神,各自笑而不语。反而蓝晓被她抱得一愣怔,转而露出笑容。这笑容在李开毕他们看来自是别有深意,她本人所想的却是:“还好,青青没为那事生气。”想到那事,白茫茫又映入脑海,蓝晓被包所限不能拍脸,只好努力甩头试图忘记。青青跟在身后看在眼里,心里暗暗好笑起来。
趁着过年人少,这几日集中拍摄外景,远远就能看到房车挤作一团。冬日湿寒让蓝晓下意识捏了捏包,轻羽绒让她长松口气,只是这口气在上车之后戛然而止,制冰机端端正正摆在小桌中央,让人恍惚以为自己在北方暖气房。蓝晓抿着嘴就准备去找工作人员换热水,青青喊住她笑道:“是拍摄要用的东西。热水在那边呢。”说完指了指一般用来洗澡的部分,蓝晓边嘟囔“我不懂……”边过去检查。
“故事发生在夏末,那时候说话是不会哈白气的,含冰再说话就会起到这样的效果。”青青解释道,显然经验十足。蓝晓正想说上一部也没用上啊,忽然想起之前季节设定就是冬季又闭上了嘴。只是再想想冬季单衣还要含着冰块工作着实难受,愤愤不平下扭头向外,想看看其他人是否也如此操作。于心不懂她在干嘛便问了句,蓝晓头也不回地答道:“我想看他们是不是也吃冰。”这话一出,连原本低头复习剧本的青青也抬起头来左右看看,三个人都憋着笑不敢吱声。
蓝晓看了会,突然另有发现:“咦?今天没看到刘琦堃啊?”
“噢,他请了假,初八才回来。这几天的戏主要是我、如黛和虔珏的。”
“那这剧外景还挺多。”蓝晓感慨道,显然对之前几乎全棚拍记忆犹新。青青想了想也是,笑道:“可能因为这部戏勾心斗角的部分都在男人身上吧。他们负责勾心斗角搞棚拍,我们负责青山绿水看美景。”说的大家都笑了。片场助理正好过来通知拍戏,青青收拾好平板,趁着批羽绒服时不动声色地捏了捏蓝晓手臂才走下车去。于心端着冰跟在后头,蓝晓想了想,到底还是装了杯热水才下去。那边青青已经摘下外套沉稳着步伐走到桥中心,细细摸着林如黛的脸,摸着摸着,两人眼泪都扑簌滑落。一旁陈晨不知道想起什么,长长叹了声气。
十九
说是女子们的戏份,但细细算来竟也不多。除了初四晚上因为要拍因为担心破掌刑而夜间请求画绘画的那段外景,其余都是傍晚就拍完了。没有戏份的三人在片场待着也无甚兴味,便约着回住所一齐看下韩版《风之画员》了解下故事原本的结构和差异。作为年长者的白青青自然担任主持者一职,蓝晓默默找来资源给接上电视,又去张罗茶水吃食。同为女艺人的三人碳水上自然难有太大发挥,好在吃色拉时蓝晓也在不远处吃黄油三明治,仿佛饿鬼出街三两口一个的吃相看着也让三人提味不少。青青带笑眉眼落入林如黛眼里,回去老实说给了陈晨听,第二天陈晨就带了花茶小食加入进来,蓝晓烧完开水后看着四人坐在一起感觉自己无所事事,便悄不做声进了青青房间收拾东西。陈晨看在眼里,找个上厕所的由头溜过去,看主卧里零零散散堆着行李箱和大大小小的包,再联想那天拜年,心里便有了数。正好蓝晓此刻回过头,看到她眉头就不自觉皱起来:“有事?”
“上洗手间。”指指卫生间陈晨摆出无辜表情。蓝晓不知信还是不信,但手上也没再动,直到陈晨消失在视线里才关上门继续忙碌。
不比文亦细致分类到赞助商、质地、用途、可用温度和搭配,蓝晓对衣服只有要洗、要穿两种概念。她并不介意同一件外套连续穿俩礼拜,所以到了今天也就换过一次而已,那还是因为修车时衣服弄脏了。但青青显然不能这么穿,因此她带来的衣服也就格外多。在被按着拍摄的一堆现场照片中找出已经穿过的样式放进要洗那边后,面对剩下那些衣服蓝晓又犯了难。换以往青青会告诉她挑出哪几件备用,可今天只有外头那些欢声笑语。蓝晓拿起件草绿色外套犹豫要不要放进包里,外面忽然“嘶”一声,跟着便是些暧昧不明的轻笑,陈晨声音尤其明显,连声“啧”让她心头无名火起,按住门把就要大声让她们安静点,总算门锁阻滞了她。怔怔半晌后颓然放开握把,她对自己说:“算了!”
“她是睡着了吗?”听到门把弹簧声的虔珏问道,表情很难说不解还是不满。青青也懒得辨别,说了声不会后就回了房间,林如黛看眼经纪人,意思全在眼睛里。陈晨按下暂停,三人显然都在期待些什么,但又各自不同。
“怎么了?”并不理会外头风波的青青进门先问,话出口才发现蓝晓抱着膝盖颓然坐地,看到她,脸上那些戒备才松开,但口气还是倔强:“只是在想明天带什么衣服比较好。”
“我看看?要不那件草绿吧,来了以后我还没穿过。”
“噢?喔!好。”蓝晓一骨碌起身就开始,笑容灿烂到和刚才判若两人,情绪起伏之快连青青都吓一跳,再想起初一无端争吵,她缓缓摇了摇头,心里打定主意晚上要问清缘由。
只是如何询问得好好想想办法——步出房间时青青心想——近来连续日夜相处让她对蓝晓的印象几乎完全变了样,被深深吸引的平淡冷静虽然还在但模样却已大相径庭。在幻想被戳破后青青不是没想过放弃,只是看到那张脸时又会被压抑的愁苦震惊甚至愤愤不平,这人凭什么不能被好好对待!
“怎么样?”陈晨关心的声音让她从蹙眉思索中回到现实,勉强一笑她故作轻松道:“是有些事没交代清楚想问我来着,只是想到大家都在所以不好意思问。”
“那看来还挺私人的问题呢。”陈晨笑道,帮着将问题遮掩过去。众人皆是一笑,目光转回电视,但到底几人还能看进又是另一回事了。
时间不慌不忙走到十一点,陈晨先带着林如黛告别。虔珏虽然有心却不好再留,只能跟着一道离开,不过眼神频频似是期待青青挽留,青青只当没看到笑着说了句明日见后回到房间,蓝晓正在剪视频,青青凑上去一看,原来是《灵探(三)》的杀青vlog。临着过年又赶上连拍,这次来的粉丝不多,所以内容大部分以杀青为主。大概是吸取了前几日教训,此刻屏幕刻意朝门,如果不是走过去,根本看不到蓝晓眉头都皱成了变形易拉罐。白青青不自觉伸出手想去抚平却又克制住,笑道:“很难剪吗?”
“嗯……”蓝晓虽然平时也剪视频,但大多以技术为主,和宣传差距极大。《灵探(三)》又是标准的英雄救美电影,青青角色虽重但戏份不多,又不能剧透,更是不知从何剪起。两个多小时成果也才前面四十秒,她真想怒拍鼠标高喊声不干了。可青青在一边,这话是无论如何也喊不出来的,最后只能两眼一闭往后靠去,想借此驱除掉压在心上身体上的疲惫。青青伸出手去,从背后揽住她。
头压在小腹时蓝晓下意识想缩回去,但不知是疲累还是被那双手按住,最终她没有动,只是安静地靠在那里。薰衣草萦绕鼻尖时她想起件事,猛然睁开眼:“那天……”
“嗯?”
“初一那天……你想让我陪你去哪?”蓝晓问道,不敢回头去看青青的脸。实在太丢人了,即使到了今天,她还是觉得那会莫名其妙发火实在太丢人了。白青青没想到她突然问这个,愣了下才笑道:“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没什么……就是,嗯,突然……”遗憾?抱歉?蓝晓分不大出来,所以话口断在突然二字上再也连不上。青青想了想,软声道:“要不我们交换下?”
“什么?”
“你告诉我今天为什么突然拧门又放手,我就告诉你初一那天我想去哪。”
平心而论,这其实有点亏,换成以往蓝晓大概搭理都不带搭理,只会觉得对方爱说不说。甚至于眼下她都觉得这没什么需要交换的,可话说出口却是:“我……我不知道。”青青没接话,只缓缓帮揉着头,不慌不忙等待下文。蓝晓在这舒缓中试着回忆,想起那个门背后想发火又颓然缩回的人:“就是那下,我觉得她们好烦。尤其……不,就是很烦。我很烦……”“我很烦她们突然闯进来说笑,很烦陈晨那张大饼脸在你房间门口晃来晃去,很烦……烦很多事,那些事都和你有关,但都不是你的问题。”蓝晓心里默默补充着,没有出口。青青似乎听到一部分,干脆地道:“既然不喜欢,我明天就不邀请她们了。”
“嗯。啊?这样不好吧。”
“这没什么,本来就是同事关系。再说剧也没几集了,我发给她们自己看然后在片场讨论就好了。我要学习你不会什么都答应的性子。”
“可陈晨……”
“嗯?”
“你们关系不是很好嘛?这样会不会影响……”
“她啊!不会的。”想到陈晨自以为隐藏很好的意味深长白青青其实有些想笑,“我不知道李开毕他们怎么说的,但我和她并没有什么romantic的关系,不过倒是有些别的关系。你听说过程远道吗?”
“没听说过。他是谁?”
“他就是我初一想让你陪我去看的墓碑主人。”
二十
“程远道,1979年生,2013年故。音乐人,代表作:白青青《我所知道的……》2013年发行……”
网页百科用不带情感的文字短暂记叙了人短暂一生,大量代表作品和短短的生平概括长度恰成两极,这样的叙述下除了《我所知道的……》几个字以外蓝晓想不出半点他和青青的交集。不过演艺圈向来如此,某个颁奖礼或者随便什么红毯上两个看似毫无交集的艺人熟悉的像是多年老友,仔细挖掘之下才发现不过以前某个角落有过简短交谈。也许那时彼此交换了联络方式所以私下经常联系,只是懒于向公众交代。
程远道可能就是那个私下联系紧密但没有公开的朋友。
“其实第一个想签我的不是佳姐而是他。”抱着膝盖坐在床上,青青幽幽道。蓝晓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小小应了声表明在听。青青却没说下去,只靠着膝盖望着天花板,脸上全是迷茫之色,不久后又盈出几滴泪水,蓝晓犹豫了下,走过去轻轻按住她肩。这触觉吓人一跳,等聚焦到旧棉睡衣后又破涕。青青放下手探出头,努力靠在对方便便小腹上。和林如黛洋溢着青春的瘦削躯体不同,社会痕迹和加班碳水在那里汇聚成了触感并不美好但平凡的躯体,这让她放松。
而蓝晓对于这触感又是另一种感觉——陌生又松口气的感觉——她没法解释这感觉从何而来,只是拧着眉想了又想,却忽略自己完全可以抽身离开。直到青青靠够了拉着她也坐下,探究才从她脑中离去,触点又自然而然落在了刚才的话题上。
“嗯,我刚说远哥第一个提出签我的,”青青歪着头,靠到蓝晓肩膀上,“但佳姐也看中了我,按陈晨和我的说法是佳姐希望能带出一个和李雷那样双栖女艺人,加上那时远哥录音室需要投资,佳姐就用这个换取了我的签约权。”
“陈晨?”
“嗯……她是远哥的表妹。这也是为什么说我和她根本没什么浪漫关系的原因,虽然她确实是女同而且当年也确实离谱的可以。喔,她和开毕是同一时间成为我同事的,所以那段荒唐李开毕很清楚。”可能那段实在太荒谬,原本闭眼幽幽叙述的青青竟然笑了下,震动从肩膀沿着骨骼传到心里时蓝晓的心跳的就像当初疯狂熬夜加班时一样快。她不由得咽了口口水,想借此压平这莫名心跳。青青抬眼看了下,按住想把手放在蓝晓腿上上的想法继续说道:“那时我还是大三,签约以后每个假期都往远哥那里跑,学习唱歌。这中间……”“差不多毕业前,远哥就在帮我做第一张专辑了,也就是百科网页上那张。”
白青青的停顿与接上都很突然,但蓝晓莫名知道被忽略的那段是久未提及的潘宇。尽管不知道他在中间扮演了什么角色,既然青青不提她也就自然略过,只用嗯应了句,分不出是继续还是不要再说。青青也习惯了,知道这人只要不拒绝就是可以往下:“虽然远哥在业界内挺有名,但因为一直是幕后,所以台前他的出名点是另一个——刘明芳。这个人你应该听过吧?”
“那个……因为艾滋病去世的男同歌手?”蓝晓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脑子自动将这些信息整理成线:“远哥也是因为……?”
“不,他是自杀的。”白青青断然否决,突然坐正的脸面如寒霜,“他就是因为这个自杀的!”蓝晓茫然看着她,不知道什么情况。
“刘明芳在我初中的时候就很出名甚至可以说火遍大江南北,那时候谁不会唱两句‘爱千万种,怎可说唯情优秀;六十年后,重逢自忘前世幽’。”她这么一唱蓝晓倒是想起来了,当时大街小巷确实都是这首歌翻来覆去,爸爸还把歌词听成了卫青优秀,兴致勃勃和自己讲了很多汉武帝的故事。“他很多歌都是远哥写的,甚至可以说完全量身定做,那时候都说没有远哥就没有刘明芳。毕竟那个时代优秀歌手太多了,能从这里面杀出来的作品到现在听都不会过时。”白青青越说越激动,蓝晓只好伸出手去拉住那双挥舞的手,青青一愣,立刻平静下来。深呼吸几口气之后才继续说道:“反正因为这个,远哥几乎就和刘明芳绑定了,还有不少人觉得磕他俩,线下还有不少人问过刘明芳,他都笑眯眯地否决了说只是好朋友。后来他被曝出有男朋友之后也坚持和远哥只是好朋友而已,不过这时很多人都已经不信了,甚至还有不少人社媒私问远哥两个人什么时候公开。那时远哥正在帮我筹备专辑,来来回回被拍了好几次,一度都传出来他背叛刘明芳。可能为了减少影响,刘明芳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来录音室,反而因为办公室恋情被开除的陈晨几乎天天来这儿哀悼和前女友断的难看的恋情和公司对同志的欺压。远哥听多了,就建议她干脆入职娱乐圈得了,然后刘明芳就请她当了助理——直到他病发身亡。”
蓝晓并不能完全理解这短短一段话下是怎样的触目惊心,当了半个多月的代理执行经纪,这个圈对她来说依旧陌生的像是外国,唯一区别是语言是通的是快的,赞美诋毁都能不经任何渠道轻而易举出现在鼻尖之上。所以当青青提及刘明芳死后那些语言一边讯诘程远道是不是也得了艾滋病一边要他承认和刘明芳至少有过交往,一边希望他是直男一边又希望他能给刘明芳“披麻戴孝”时她全然不惊讶。呕心沥血替青青完成首专半年后,程远道夜间沉水自溺而亡。为了避免吓到人和麻烦人他甚至还系了绳子贴了提醒,尽管写了遗书表明和刘明芳只是好友,但网上依旧津津乐道他的殉情而亡。
“远哥遗体是安葬在了百景,但他选择溺死的地方,是这座城市……”青青说道,身体慢慢蜷进了蓝晓怀里,“所以那天我想去看看他。”她声音如此幽弱,反让蓝晓生出一股豪迈:“好!过几天我们去看他。”
二十一
虽然说着去看,但直到文亦复工这趟“探视”都未能成行。当地过年是绝对不允许进行进墓园、留在太平间等等行为。受习俗影响,影视城有规矩直到元宵过了才可以拍死亡戏码。不想隐瞒的两人先是无车可打,后是刘琦堃回归所以工作量加剧,于是渐渐的两人就各自带着惴惴谁也不提这约定。唯独文亦先后被问清明三天能不能腾出来去不接工作,心里有数的执行经纪自然满口应允,当然私下少不了和李开毕挤眉弄眼,几个人各自心照不宣。
除这之外,蓝晓对陈晨也不似开始那般冷淡。比起以前过来的不挪窝,现在看到还会主动让座,李开毕看在眼里不免和文亦发消息,文亦无奈道:“我早和你说她和青姐没什么。”眼见还是不信,只好补充道:“就蓝晓那脾气,真有什么离谱过往,她还能给好脸色?”李开毕恍然,态度竟也好转起来,白青青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心里欣慰曾经的同事们终于摒弃了前嫌。不过陈晨显然不太懂见好就收,见众人对她态度好转后天天钻过来,偶尔还带着林如黛,显得这边热闹无比,衬得虔珏孤单无比。于是照片们在没有春夏秋冬寒暑节假的站姐代拍传播之后网上先后传出霸凌、孤立等等谣言,当然还有人磕上了白青青林如黛的cp,取名“青山如黛”,看的蓝晓是瞠目结舌,对这同语言的“外国”又生出新的佩服与嫌恶。换成是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从几张照片里就找出什么“磕点”。女孩子之间搂搂抱抱实属平常,哪怕一张床一个被也不过朋友之义闺蜜之情,和爱情挨不上半点关系。
不过她怎么想在这个环境下显然不重要。霸凌上热搜第二条虔珏就替换了陈晨加入了聊天队伍——陈晨有事离开几天,不太放心林如黛一个人就委托给了青青——结果这边更热闹了。之前还只加入两人,现在除了艺人本身,助理、化妆师、宣传策划也一起跟过来,房车内外简直没了站人的地儿。给众人倒上水后蓝晓捏着烟下了车,自去找个地吞云吐雾去了。
找个背人的地儿蓝晓急切点了根。烟雾才起就被冷风刮散,房车那边热闹到这边都能听到,而她只冷清清站着,想着后天上午文亦就会到的事实和为了腾地方转移到青青卧室结果现在收拾进度为零的包和箱子们。按着以往她是巴不得立刻收拾好东西然后交接完立刻走人的,可现在——正月十四,倒数两天——她不仅没弄那些东西,甚至连自己的包都没收拾,任凭个人物品侵占着桌子椅子沙发,这让她忍不住去揉眉间,结果被烟卷撩了头发。
“操!”她大声骂了句,惹得几位偷拍转过镜头,然而被树挡的严实。用力捻熄烟卷扔进随身垃圾袋,蓝晓决定晚上就回去收拾东西,顺便请青青回去自己房间住。
“不啊!我不要一个人睡。”穿着睡衣的白青青在门口嘟着嘴百般不肯,蓝晓头也不回硬下心肠试图讲理:“你看我后天要走了,你总得一个人睡对不对?”
“谁说的?我也可以让于心或者文亦陪我睡啊!”青青理直气壮地让蓝晓顿住手,她面朝下不被察觉地自嘲了下,声音平静如常:“你说得对。”
“你不高兴了?”
“怎么会?你有人陪不是挺好的吗?好事啊!我干嘛要不高兴?我只是没想到这点,觉得怪可笑的。”蓝晓懒洋洋地说道,没注意带了些阴阳怪气。顺着纸条将东西一样一样检入,在部分物品标记好送洗或者已使用待补充的字样后拉上拉链后转头看到白青青还在门口,笑地却很开心:“你不高兴了!”丝毫不明白笑什么的蓝晓更生气了,生硬道:“嗯,是,我不高兴了。”
“好啦。我开玩笑的,其实除了你和黄怡,我没怎么和人一起睡过。非要算的话,小时候还有妈妈。嗯,大学住校也和几个同学睡过。”
“喔。”
“我没什么找人一起睡的习惯。你是例外。”她强调了声,将“那你这几天”打回对方肚子里。蓝晓一时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理智上知道白青青和谁睡都和她没关系,但听到这句话心里还是忍不住高兴。
“好啦!你快收拾出来,然后晚上和我一起睡。”白青青半耍赖半蛮横道,蓝晓无奈,低头继续收拾,青青已经进来把收好的包转进了蓝晓房间,那里早已打包完成,平时散落桌椅上的文件、充电器和衣服都收拾进了登山大包。
晚上两人躺在这陌生床上时都望着天花板上那块被手电照亮的圆圈发呆。按理这床不说更好至少也不能比蓝晓小房间那个差,但她们只觉得僵硬且无比怀念几步之遥外的小床,只是谁也不想先提。瞪圈圈瞪到眼睛都流泪后青青终于开口了:“你后天直接回若岛吗?”
“不,不准备。我准备先回百景。”
“哦……”
“我……我不知道怎么和我姨谈这事。然后这几天我手机都快被中介打爆了,我全都转黄怡那边去处理了。”
听到“中介”两字白青青只觉得心往下沉,她几乎忘了蓝晓即将搬出去这事,心里还想着和以前一样到家就能够探头探脑看她在自己房间里忙碌。可惜即便她忘了,蓝晓也不会忘。就算蓝晓忘了,黄怡、中介,也都不会忘。世间便是如此,总有许多不如意事。
幽幽叹声气后青青转头去看昏暗里若隐若现的侧脸:“那你们准备找什么样的房子?拎包入住的?”
“不,黄怡的意思是找个毛坯房或者简装房。她想搞个录音室出来,拎包入住那种肯定不会让她弄。”
“如果这样……”青青慢慢说着,气息随着靠近悠悠扑到了蓝晓脖颈上,让已到嘴边的疑问缭绕地烟消云散,“我把那张床给你们拖过去啊。你认床吧?”
“我不认……”弱而直接的话语让白青青心里深深叹口气,脏话涌向嘴边的路上被素质溶解,最终换成无奈:“那我要留个床,我爸妈来住我让还是不让呢?”蓝晓恍然:“好啊。”犹豫了下,把“我给你钱”换成了“谢谢!”这让青青满意地靠到肩膀上换了新话题:“明天元宵节,晚上不拍戏。我们要不去买点花灯什么的凑凑热闹?”
“好啊!”
二十二
第二天一早蓝晓就出门买花灯去了,看她没跟来现场,回来的陈晨不禁问道:“蓝晓呢?”青青笑着应对说办事去了,绝口不提花灯二字,显然不想其他人参和进来。李开毕悄悄拉了下于心袖子,两人都忍着不笑出来,表情滑稽又别扭。陈晨一看便知这几个人怕是在搞什么鬼却不想自己参加便换了话题,说今晚隔壁有个剧组要拍元宵,据说布景有花灯还有灯谜,反正没工作要不要一起去凑个热闹。于心听了脱口而出:“这么巧的吗?”
“嗯?”青青陪着陈晨一道扭头看她装作不知情的样子,李开毕赶紧打掩护:“我们昨天还在说元宵没有花灯节目挺无聊的,今天就听到了,所以好奇怪。”陈晨没往心里去,笑道:“你们要不要猜下拍的什么?不准用手机搜喔。”她这么说,两人只好放下手机各自盘算。李开毕毕竟混的久,朝实拍上略靠了靠就猜出了黄盈。他刚入行化妆时与她也有过合作,不过合作的是舞台剧。
和影视行业讲求自然又遮瑕不同,舞台剧妆容大多浓厚才不至于灯光之下各个恍如鬼魅,然而这样浓厚的妆容拍摄下来又像是竹桃成妖各有各的魔性。当初为了拍《琉璃世界白雪红梅》李开毕作为徒弟兼助理没少和老师折腾,天天在那研究妆要怎么画才既能上镜又不影响演出,最后配合镜头研究出戏称为白梅妆镜的画法,突出面部主要结构的同时镜头配合避免大量正脸近景,最终成品拿了同年的最佳摄影和最佳妆容奖。
“对,就是她。你也知道她多么爱实拍的人了,正好现在拍《钟馗夜审》又赶上元宵,就弄了一堆花灯准备晚上拍。听说附近能租能买的花灯都被她弄来了,不知道投资方听到会不会头痛。”陈晨笑道,又故作神秘,“我和她说了今晚这出戏如黛去演个配角,可怜小女孩都没见过花灯,正好一起看了。”李开毕和于心听得面面相觑,对陈晨的卖弄多了些鄙夷。青青并没往心里去,只想着那句能租能买的都弄来了,那蓝晓一早去折腾不是跑了个空?她有心想问,但又到了自己环节,只好先上去拍戏,等下戏回来,果然蓝晓已经来了,看到她,微微摇了摇头。
陈晨左右看看,不知她俩在打什么哑谜。那边林如黛也下了戏,助手让她喝口水便递了平板过去。见人没过来,青青多少猜到平板里该是今晚剧本,便笑道:“你不过去陪陪你家艺人么?”不提如黛而说你家艺人,用词如此生份,自然就是赶客之意。听懂弦外之音的陈晨立刻起身,走两步又回头:“要不今晚你们也去?”青青挥挥手,没吱声。
“去什么?”空手而归的蓝晓颇为疑惑,于心三两下讲了下刚才的聊天又撇撇嘴,蓝晓恍然大悟:“我说早上跑了七八家店也没买到,后来去道具店租也说没货,原来如此。”李开毕又是一门心思:“那今晚怎么说呢?回去看电视里放烟花?”
“看什么电视烟花啊!?还不如我们自己去买点烟花放?”
“现在说太晚了,我问过了,烟花都只剩下仙女棒那些没什么意思的,而且车也不好租。我问了上次那个司机,他说今晚要和家里人吃饭。”蓝晓从容道,倒让青青心里忖度了下。要是以往买不到灯她会要么放弃要么继续找,转而寻找其他方案倒是头回见。
其实蓝晓也是心血来潮,而且那些店也不像她说的那样一点花灯没有,只是全挑剩下的不是歪瓜裂枣就是手艺不好,看的让人直嫌弃,烟花是逛到第三家店时看到有卖仙女棒才想起年三十那天白青青烟花放的开心才想起一问,奈何问了几家不是没货就是小型或者花样无聊的,她也就放弃了。
“所以,今晚怎么说?”李开毕失落道,“宇轩今晚也会过来,我早上还和他得意地说今晚要去放花灯呢。”
“你可以改看电影嘛,现在还有票。”
“那多无聊啊!要不我们点个跑腿?去别的地方买点花灯什么的?”
“方圆二十公里都没卖,超过二十公里没人送。”
“嗐!”
李开毕失望叹气惹得众人都没了心情,青青想了想:“要不我们就去客串个路人甲?”
“别,青姐你要这么干,明天文亦回来就能杀了我。”
“那有什么的?以前又不是没客串过。”
“可那是卓俪啊!同公司的啊!”于心绝望道,“这钟馗,哪有我们认识的人啊。回头佳姐也该说我们了,文亦不在把事办成这样。”她说的在情在理,李开毕刚燃起的心又扑灭了。蓝晓搞不清事态没吱声,青青努努嘴:“这事我一会和佳姐说下就好了。就找陈晨帮忙呗,反正佳姐也认识她。”
见老板这么说,于心也不好再反驳,反而为身上重担卸下来而长松口气。蓝晓本就无可无不可,李开毕只觉得开心还问宇轩能不能换早点的车过来一起去客串,宇轩先是笑问他那头粉发如何隐藏才说没问题保证五点前一定到。李开毕不满撒娇,看地于心一身鸡皮疙瘩,想不通文亦怎么能和他处那么好。
尤佳回信很快就来了,除了“好”字没有其他,青青笑着挥了挥手机,又去和陈晨说了下,陈晨那边也快,邀约很快发了来。黄盈甚至想定个小合同再发点片酬,青青笑着推掉了只说晚上见。收到好消息的大家很快又活跃起来,连带等待拍摄也变得没有那么难熬,结束之后看到已经半黑的天陈晨伸个懒腰:“走吧,先去那边吃饭然后化妆拍摄了。”大家跟着她上了车,只见车七拐八弯很快到了另一边不知道宋元明清的古城中,一条小溪穿城而过,汨汨流着正欢。几台摄影车就在小溪旁边的建筑后,她们到时一群人正在吃饭,黄盈一碗盒饭吃了大半,看到她们就撇下饭盒过来打招呼又说了些场面话。工作人员很快拿来艺人盒饭又腾了张桌子给他们,陈晨没客气地接过去:“赶紧吃吧,一会还要熟悉剧本走位化妆什么,不要延误了。”黄盈感激地看着她,回去继续啃自己那盒不知还热不热的饭盒。
二十三
几人吃了饭出来天已半黑,十几个道具组的正依次往花灯里灌蜡插芯,忙的不亦乐乎。蓝晓打量看到连带已经挂上的总有五六百个,只是美丑不一,材料似乎也全不相同,不由得想起自己当道具师那会,心里叹息声就问要不要帮忙,道具组的先是诧异,再看到身后白青青也大概猜出了些就笑着拒绝了,顺手还指了下化妆场所,原来在对面小屋里。几个人本着饭后消食慢悠悠往那走,转过弯就看到黄盈拿着两张纸走过来,李开毕笑道:“青姐,你台词来了。”青青也笑,显然并不意外。
比起最近才崛起的黄盈白青青出名可早得多,奖项上虽然年年陪跑但也不耽误春节暑期档档档有她名。既然送上门来,也就不惊讶导演制片薅羊毛,只是不知道自己会担任个什么角色。
“今晚主要是钟馗嫁妹,加上又是元宵,所以调度上主要沿河讲述市集热闹。猜灯谜也是上元佳节老传统了,那边有个方台,到时候您的戏主要就在那边,出灯谜。然后这位……”黄盈瞧了眼李开毕,李开毕立刻报上名,“负责演下猜谜人,共三回。然后短发妹妹帮忙演下猜谜人的丫鬟?”蓝晓还没说话白青青立刻笑道:“她还是跟我身后吧,还有于心。男的带小厮可能会更合理些。”黄盈想着也是便答应着把纸递了过去。青青看了两眼问道:“我和这猜谜人是素不相识?还是早有关系正好遇到所以开个玩笑?”黄盈踌躇了下,反问道:“你认为呢?”
“那要看这段是想说啥了。如果嫁妹是喜事的话,我觉得郎情妾意所以借机玩笑会有意思,只是这谜底谜面看着并不甜蜜。”青青款款说道,假装没看到李开毕苦到快滴出水的脸:“其实有个朋友也快到了,又或者我们改一改?”
“你的意思是?”
其实白青青是更期待对方提出改法的,但黄盈如此谦虚只好让她建议道:“怎么说呢?既然不是重点,我觉得也许削减下会比较好。”黄盈看着她,脑中似乎在思索她建议,心里却是松了口气。
白青青突然要来是她没想到的,其实最开始这剧本也有递交尤佳,但她从经济人层面就否了。尽管这电影名字看上去像是什么民俗奇谈,甚至还有钟馗嫁妹这样的热闹戏份,实际上却是个文艺片。钟馗夜审,审的也不是什么邪魔外道而是她自己,或者这个社会。在成为鬼差之前的她丑如鬼魅偏又高如大山因而遭遇不少霸凌,成为鬼差之后也因为这张脸这身高被以为男子,与漂亮妹妹恰成反比。整个剧本充斥大量自白台词,可想而知是不会有什么票房收入。尽管给出的理由是卓俪白青青都没档期,但圈内都知道这很容易成为票房毒药从而间接降低两位女演员的票房号召力。黄盈不得不转而寻找一些没那么在乎票房的或者又想一飞冲天的人来演,结果今天白青青又无喇喇跑了来,倒让她有些不好弄。一方面她确实想“借用”白青青的名气,另一方面她又很担心最后喧宾夺主。
不过最终也很难既要又要,心里转了几个来回后黄盈决定还是照旧拍摄,毕竟要给后期剪辑留有余地,至于解谜者就由青青自己安排。青青答应着看到宇轩穿着羽绒服远远走来,一米九的身高在人群中很是惹眼。李开毕已经满面含笑去接他,就连蓝晓也小小带上了笑容,不过这笑容很快就让假睫毛破坏殆尽。不知道是不是材料过敏,李开毕才给她贴上就泪流不止,李开毕拿着睫毛手足无措,作为白青青唯一化妆师采买的东西虽然不说多金贵但起码不是地摊货啊。
“从来不化妆我可能有点受不了。”蓝晓撕掉假睫毛又用纸巾捂了好一会才止住眼泪,双眼红的像是刚熟的虾。她丢掉纸巾勉强笑说“你们弄我一会回来”就拿着烟走出去。外头“贡院”长长一溜坐满了人,都仰着头等化妆师动手。十几人手持工具流水线般从左往右,女的通通白底红脸,男的涂个红唇就算了事。外头画舫已是点满了灯,亮堂堂地穿河而过,舫上乐器百般热闹,蓝晓眯着近视眼看到顶层影影绰绰大概坐了七八九十人,各个手上不停也不知在摆弄什么乐器,远远看去竟有些好笑。
“好没好没?”副导演蹿到棚边不住催促,化妆组头也不抬:“还有二十几个,画好的可以先出去听安排了。”副导演听了立刻让众人脱下棉袄羽绒服,穿堂河风正好吹来,众人齐刷刷打了个颤。副导演安慰说拍完这幕有姜汤就带人出去了,蓝晓找个僻静角落点了根烟,习惯的烟味被风吹进眼睛里,刚止住的泪水又涌了出来,无奈掐掉烟头满口袋找纸结果全是空的,最后还是化妆师看到她给了一包纸才缓过来。此刻已是花灯琅琅,整片区域都亮如白昼,街上也人来人往,各色口音不一而足。黄盈坐在靠近河边的三楼上拿着对讲机调度指挥,没一会角落里就拐出个脸上满是红烂身高远超旁人的女人,想来就是钟馗了。只见她抓住个“地痞流氓”手往后掰,仗着身高显得尤其威风凛凛。蓝晓正感叹不知哪里找的人这身高都能去打篮球了,结果穿过人群时才看到原来底下垫了半米多高的箱子还拿车拉,难怪身高远超众人。她自嘲一笑转眼去找青青他们,却是早已消失在人群之中。蓝晓一怔,摇摇头,她又走到角落点了支烟,慢慢抽了起来。
二十四
看着“一会就回来”的蓝晓最终成了没有登场,白青青脸都拉下来了。帮着化妆的李开毕不由轻了动作唯恐不小心戳到老板,但她最终只是叹声气好模好样地完成了工作就去找蓝晓。于心全身妆发抓着外套跟在后头唯恐她感冒了,好在走到门口蓝晓就出现了,虽然眼睛还是红的但没刚才那般严重,几个人纷纷松口气。
“你还知道回来”到嘴边换成了“你知道我们拍完啦?”蓝晓无声点点头,乌压压一片人全都散了只要不是瞎子聋子都能看到听到,所以即使烟才刚点她还是掐灭了塞进烟盒赶回来,只是青青明显不悦的情绪让她不能理解,而准备的一肚子解释也被这情绪赶跑,没了表达心思。于心被这沉默弄得紧张不已,在青青后面朝着蓝晓又使眼色又抹脖,蓝晓只当没看见。这么下去到底也不是办法,青青强让自己展露笑颜:“好可惜你没拍成。”
“嗯,我也没想到我对假睫毛过敏。”
“其实只是不习惯啦,多画几次就好了。”李开毕插话道,青青蓝晓同时看向他,他只好无辜地躲到宇轩身后,留个颤巍巍帽子在人肩膀后左摇右晃显得尤为可笑,几个人都被逗乐了,压抑气氛也就随之减轻了些。蓝晓无言走进帮着青青换掉戏服,浓厚仓储味也没因为冬天和穿着散去,反而“芳香扑鼻”,蓝晓拧着眉头:“这衣服都不晾就这么拿出来穿了?”正好过来探视告别的黄盈听在耳里眉毛小小拧了下就成了盈盈口吻:“实在是没来得及,非常不好意思。”
“哪里哪里!是我突然说要来的,还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使我们不好意思才对。今天花灯都挺好看的,道具组花了不少心思呢。”青青夸赞道,黄盈跟着解释其实最开始没打算拍这么多人这么大场景,但因为元宵大家都想好好看看花灯什么的制片人也就答应了,过于临时所以很多事都没准备好,戏服花灯都是临时租的买的云云。青青又夸了下她现场调度好之类的话语,表达了下愿意愿景,终于在一堆客套后将人送出,自己也松了口气。自从文亦升执行经纪后这些事大多是她处理,忽然换回自己竟然还有些不适应。她下意识看了眼蓝晓,那双平日里空如深井的眸子里此刻闪耀着震惊、佩服种种情绪,让青青莫名得意起来,她细声细气道:“等回百景了我们再去放一次花灯啊!”
“嗯。啊?”
“本来是喊你一起放的嘛,结果你没放成,当然要一起再放一次。也不一定要元宵嘛,其他日子也可以啊。”
面对这忽然邀约蓝晓没有应答。青青扭头看她,那双眼现在忽明忽灭,是她看惯的犹豫。青青早就发现对于事蓝晓总能快速给出答案,然而涉及到人就往往没那么爽利了。等那个人是自己,这种不爽利又会晋级成犹豫。她也不知道这是好是坏,但总归能证明自己有所不同——青青这么安慰自己,至于是好的不同还是坏的不同,她就懒得去想了。
蓝晓考虑的却是另一些事。这戏得拍到三月底,中间青青还得去参加妇女节的力量宣传会和315晚会录制,后面会不会再加日程也不清楚。她回百景之后就要搬家,搬家之后大概率会疏远,那么这样的邀约答应下来还有意义吗?
还是说不吧……她心里叹口气,不想抗争这无谓的现实。但无论如何努力,那个不字始终卡在嘴边出不去,反而像调皮的开关让她眼睛忽明忽灭,最终她重重叹口气,在青青的不解中发出了犹豫声:“那……等我搬完家?”听到这话,青青眼睛也瞬时暗了下去,倒让蓝晓于心不忍了。有那么一刻她几乎要冲动说不搬了,但想起被电话打到焦头烂额的黄怡这话也实在开不了口,只好讪讪咂摸了下唇,静静跟着青青进了屋。两人一夜无话,床上向来贴的紧密的身体此刻也足以塞个黄怡进去,蓝晓试着宽慰自己主卧床大,荒谬到让自己都笑出了声。青青扭过一直盯着天花板的脸,想了想,最终还是靠了过去。
远在百景的黄怡是绝没想到这边还有这些弯绕,这些天电话接的人脑门子青痛,痛到后来都直接放弃自己开车去现场,要么就蹭中介小电驴,要么就打车。只是百景实在巨大,不少百公里外的地方也都打电话来猛力推荐,听到郊区黄怡那头摇地拨浪鼓都自愧弗如,奈何中介们卯了劲,完全不听她的拒绝。到后来黄怡也发了火,但凡听到地址郊区都直接挂电话,再也不去费力解释那里太远不合适。
几次三番后中介们总算收敛了,将地方从百公里外挪到了六十公里内,相应符合她要求的地方也少了很多,面对不再热闹的电话黄怡总算松了口气,着手处理版权费收尾部分。经纪公司居然趁着过年发公告说不少歌曲是她和尹德共同创作版权费应当平分,尹德也没站出来说话,她早就凉透的心再度泡了冰水。咨询律师被告知取证维权差不多得两年起步后她选择认命签字,在心里将那些人通通挂进了黑名单。
只是拉黑容易,后面路怎么走却还没有个定数。尤佳是早就表态暂时没有签约计划,而原先接触过的那些乐团经纪人早就避之不及。早就听说摇滚圈里最怕惹事的女人,她!现在就是那个惹事的女人。
忍着把酒倒下阳台的冲动,半熏的黄怡发语音给蓝晓,声音又醉又懵:“你什么时候回来?房子我一个人好难选。”
消息过了好一会才回来,文字版的:“明天就回去了。你现在有什么圈定范围吗?”
“没有。一点也没有。”又狠狠灌了口酒,黄怡看着早被光污染惹得不甚惹眼的月亮苦笑道,“你说为什么会这样呢?青青就能签到那么好那么负责的经纪人,我却没有这样的命,为什么呢?”
蓝晓看着手机,再看看身边那个已经睡着的人,最后按下锁屏,一句也没回。
二十五
因为这句话整整一晚上蓝晓都没睡着,翻来覆去地想黄怡到底怎么个意思。她可以理解这愤愤不平,但不能理解对比对象是白青青。青青多好啊!收留自己帮助自己,也收留黄怡帮助黄怡,这么一个人,怎么可以拿来做比较呢?看到问题的那一刻她几乎就有冲动立刻回去拎着黄怡嗓子质问这到底怎么个意思,只是很快就因物理距离冷静下来。
蓝晓小心翻了个身枕着胳膊看已经睡着的白青青,不知是卸了妆还是光线不好,女艺人不像平日里那么英气勃勃,眉眼间展露出孩子一样的柔软。只是蓝晓知道,这柔软不像刺猬肚皮那般全然任由磋磨,反而是背后藏了许多针,一旦刺激到就会像刺猬那样全然展开宁死无惧,就像英国突然停电那次自己本是好心去看结果被打出了几道口子,那时她就想这个人远不像网上说的那样,但也没往心里去,毕竟谁能想到应该只有半年室友的交情会发展到自己被收留呢?想到这里,她自己都笑了,乱糟糟的短发因为这笑挪动了些位置,于是天花板上的投影也从刺猬变成南方连绵的丘陵。
这长久的注视不知是不是让梦中人也有所感悟,她砸吧了嘴唇,转过身埋入蓝晓怀中,胳膊也顺势搭了上去,毫无提防又不怎么运动的人直接被搭地躺回床上,肩膀在厚重枕头上砸出了一个窝,也将那些幽暗情绪砸进了包容的夜。她在心里喊了句“白青青”,无原因但是下意识在,仿佛这三个字有什么魔力。黄怡那个问题又阴魂不散地闯入心里,这次她不再生气,只是在心里朝着远在百景的黄怡说不是这样的,白青青值得被好好对待,她应该被好好对待。因为她有在认真努力工作,宽容温和待人,当自己被那些事逼得无路可走自暴自弃时,是白青青拉了她一把。如果不是她,自己可能在怒离租所第三天就冻死在英国彻骨寒冷的街头,也可能在去年十月就投河而去。
“白青青。”她又念了遍名字,这次不是心里而是嘴边,蓝晓第一次发现原来只是一个人的名字就可以让人欣喜,而且这个人此刻还在她怀里,呼吸透过睡衣凝结成水又穿过皮肤那些细密的孔径直向心脏而去,这感觉如此陌生以致于她觉得脖颈都汨汨涌上了汗珠,好在因为呼吸不畅白青青又本能躺平,搭着的手也自然回复原位使得两人中间重新留下缝隙。灼热感乍离而去让理智也重新回归,蓝晓猛然想起明天自己就要回百景,过不了几天还要搬离青青家,心少见地因为失落而拧做一团。那团皱褶的上方还站着乌娥嘲笑嘴脸:“还不是你自己坚持要搬的?”她挥挥手,未能将母亲形象挥走,最终只能双手捂脸鸵鸟般隐去泪水再转身睡去。她刻意背朝青青,想着这样也许可以快点睡着,但实际却是直到天亮才因为疲惫闭上双眼。
白青青自然不知道这桩公案,被提早到来的文亦唤醒时看到蓝晓背影还只当是睡着以后翻身结果。一起睡了快二十天她当然知道蓝晓不管睡姿还是睡眠都非常不好,所以也没叫醒她,只是偷偷从背后抱了会才起床。外头文亦已经收拾好一切,甚至原本厚厚的剧本也被拆分出了今天需要的薄薄一册,显然才刚回来文亦就已经进入了工作状态。她赞许地看了眼这位执行经济,问道:“阿姨怎么样了?”
“还一个礼拜就出院了。后面只要复健就好,我姐夫也回来了,一时半会不会出海。”文亦解释道,还附送了个消息:“我出机场的时候看到宇轩了,今天开毕心情可能不会太好。”青青听了突然想起蓝晓今天也要走了,心脏猛然坠下,将她钉在原地半天动弹不得,半天才长呼口气说句“和于心说说今天别惹他”接着便去洗漱,文亦假装没看到老板流下的泪水,直到确定青青不会注意自己后才小心观察还没关上的主卧门。蓝晓还在酣睡,对着大门的脸拧成一团,也不知是做噩梦了还是哪里身体不适。再想起刚才青青表情,文亦觉得自己有了答案,只是扼腕今日不宜和李开毕交流。
“蓝晓买的几点机票?”洗漱回来的白青青又想起另外个问题,文亦下意识翻了下行事历才想起机票是蓝晓自己买的,青青眯起双眼几乎就想呵斥了,总算理智还没太崩断,让查了下航班后又按照作息大概推算下,无奈道:“三点半给蓝晓打电话让她起来别误了航班。”文亦应了声,年轻眉眼到底没能抑制住刚才推论的八卦气息,落在白青青眼里竟让她有些气急又恼火,直到外景场地脸色都没好起来。几个人都吓得一路安静不敢吱声,就连愁眉苦脸的李开毕也因为这散去了不少愁苦气息。最后还是白青青自己良心发现朝着大家笑了笑说“好啦。没什么事,我在揣摩今天的角色情绪”才把气氛挽救回来,只有她自己知道一路过来自己到底忍了多少回才没发信息给蓝晓问她能不能留下来。这种还没分离就已经开始的思念随着她直接入戏到演润福丁香最后的离别场景,林如黛扮演的丁香站在船边泪眼凝望时青青忍不住伸手,却又在即将碰到时收了回来。摄影人员还面无表情,陈晨已经在一旁抹起泪水。李开毕看地别扭极了,和于心交换个嘲笑眼神,文亦却没加入只频频看向陈晨,直看到对方发现才展露出极为少见的笑颜。陈晨走过来往她脑门一扣:“小朋友,好久没见了。”
二十六
白青青切实猜中了蓝晓航班,却没想她早就定好了闹钟,因而文亦电话来时她早已收拾停当,正站在主卧门口来回扫视,不知是看是否遗漏了东西还是在看其他什么。最终,她拎起不大的行李往外走,到次卧门口时又停下脚步。
文亦大概是时间紧迫所以没关门,所以可以看到满床凌乱的纸张衣物,还有一地拆开的箱包没有归拢。蓝晓深吸口气,莫名有种自己地方被占有的不舒服感,只好让理智默念“这是酒店房间不是你家”,念了好几遍才平息下来。再看微信上文亦客气的“一路平安”也就删去了横看竖看都很阴阳怪气的“谢谢挂记”中的挂记改成了谢谢,犹豫了下,又问道:“青青还好吗?”刚发出去就后悔,但撤回不知道按钮太小还是手太抖,来回几下都没按下去,文亦的赞扬自然也畅通无阻回了过来,看到说水边离别那刻青青表现非常好时蓝晓解锁又锁屏了好几回,最后终于回了条“工作顺利”便关门朝机场而去。
她想她大概是疯了,在母亲身上都没得到过的关怀惦念竟期望从白青青身上得到,实在是疯的有点不可思议。在她有限的社交体验里将出于善良偶尔关怀当做是深交信任的亏不是没吃过,白青青比她认识的那些人赚的都多也更出名,她就算再好心,精力上也不足为自己牵挂。事实上她能记着给自己一张床,在蓝晓看来已经是莫大的满足了。
“算了。”她劝自己,却也不知道这句算了到底是什么算了。细细想来认识了一年多白青青从没做过对不起她的事,反而自己两三次失控发火,要说算了也得是白青青说。可除了这两字,在疲于奔命求生的生命词典里也确实找不到别的词汇来奉劝自己了。想到银行卡里难得的三十几万,想起已经还完房贷却绝口不告诉自己的乌娥,蓝晓心里狂笑,而后恶狠狠地对自己说:“操!放假!”
放假去找房子,放假去装修,放假去……去找花灯。想到这的蓝晓猛然停下脚步,被身后不提防的人撞个趔趄。撞人的不仅没道歉反而翻个白眼,按以往必然眼刀刮人的蓝晓只站稳身子然后傻笑了下,随即翻出手机去找花灯。看到漫天遍野的塑料电子灯让人直皱眉,虽然出于火灾考虑可这些也太傻了,难怪昨天十几个人在那灌蜡烛。仔细思考了下,蓝晓觉得还是水灯吧,一番查找后被漫天遍野的方灯笼和莲花造型震撼住了,怎么就一点创新都没有呢?她感叹着上了机又上了车,直到家门被豁然打开才回了神。黄怡站在门后表情一如既往,和昨晚那个似哭还笑又带着醉意问自己为什么碰不到好经纪人的样子判若两人,这倒让蓝晓有些踌躇,思考昨晚那事是不是就那么过去,结果黄怡反而先开口:“昨晚……对不起,我喝醉了。”蓝晓浅浅应了声,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直接拎着包回房间。
和酒店铺设了隐秘吸音的地毯不同,重新走到地板上发出的碰撞声让蓝晓竟有些恍若隔世,她忍不住环视客厅又环视房间,突然觉得这房子小的可怜又空的不解,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倦鸟偶尔的栖息地。她想这是酒店房间太大引发的错觉,因为坐到床上时从臀部传来的适度感让她放松了神经,整洁的衣柜空旷的办公桌又让她重新找回了家的感觉。唯一比较突兀的可能是阳台门旁边的画架,蓝晓都记不起它什么时候重新回到这里,就像白青青那样在自己生活里留下了无法忽视也无法忘却的身影。
黄怡端着手臂站在门口打量蓝晓,不知是不是错觉,虽然还是精神漂移,但现在的蓝晓恍惚里多了些触碰,像极了自己日夜颠倒完成工作后重新与世界连接的样子。所以青青那边是很忙吗?黄怡不自觉想到,心里生出小小的妒忌。
她当然知道这不对,可是当不得不独自面对认识了好几年却变了嘴脸的经纪人,不得不看着尹德欲言又止的神情,不得不拿着削减了不知多少的版权费在这个半年休憩就会被流出人群的地方、行业从头开始,她没法不妒忌。昨晚她甚至在想如果自己和青青换个位置在音乐上发展一定会更好。尽管那是酒精刺激,黄怡还是鄙夷了自己一番。
蓝晓感受到了黄怡目光,但她并不太想理会,这几乎已经是她本能了,只有白青青会让它失效。那场夜戏拍摄之后好几个晚上蓝晓都在思考自己为什么哭出来了,当时情绪已经不记得了,就依稀仿佛记得心提地如等待高考结果那么高,最终看到自己确实考出若岛后又终于平了心境,只是眼泪无论如何都止不住了。
两人就这么一内一外站着,良久,黄怡才看着过了八点的钟问:“晚上吃什么?”蓝晓停下收拾的手想了想:“我这还有几包泡面。”黄怡点点头,缓步离开去烧水。
晚饭两人想着昨晚的事吃的各有滋味。按理说黄怡那句抱怨其实不干蓝晓什么事,但两人却都把它当了事也挂了心,以致于一碗泡面吃的像是山珍海味般那么久,直到最后丢垃圾时黄怡才下定决心讲述完整的来龙去脉。她絮絮叨叨说着经纪人嘴脸,说着尹德不忍的冷漠,说着作品被剥夺,说着不知以后如何,越说情绪越多,眼泪就和坏了的龙头一样止不住,刚开的抽纸没多久就空空如也。蓝晓为难地想着要不要再开一包,泣不成声的黄怡已经扑到她肩头大哭起来。
肩膀被搭上的那一瞬蓝晓整个僵住了,好一会才在眼泪浇灌中缓和下来。要不是实在太过委屈黄怡简直都要被这反应逗笑,宣泄完情绪后到底还是没忍住,笑道:“你这么怕人碰啊?”蓝晓淡淡应了声,没说被人触碰时就会不自觉感到下一秒会衣架加身。确认黄怡已经没话要说后蓝晓慢慢推开她:“睡吧,明天还要去看房子。”
二十七
晚上十一点半,文亦如约敲响了林如黛房门,那里也确实有人等待,才敲响第一声陈晨贴着面膜的脸就出现门后,接着无声地带着文亦进了自己房间。文亦捏着手机尽量目不旁视,努力不暴露心里无尽好奇,只是刚进门就被陈晨言带嘲笑地拆穿了:“想问什么就说吧。”文亦自认不是胆小之人,但说了句“我……”后也没了声响,陈晨揭掉面膜关了门,远远坐到床那头的椅子上才看着这个眉目清晰言语别扭的小女生突然感叹声:“你也长大了啊!”
文亦被这叹息弄得有些摸不清头脑,勇气倒油然而生,她刚入行时差不多就是陈晨手把手教的,在老师面前确实不需要犹豫太多:“姐,当经纪人……真的能赚很多吗?”陈晨闻言深深看着她,直到文亦不自觉扭了身子后才似笑非笑道:“你觉得呢?”态度和平时片场里近乎讨好的笑容完全不同。文亦被震住了,半天也没张口。倒是陈晨慢条斯理道:“你是想和我一样从执行经纪改行当经纪人吗?”
“嗯。”
“是职业规划?不是青青那边待遇不行?”
“……嗯。”
其实两者皆有,但显然不是所有事都适合说给陈晨听,而且青青这边的待遇在行内也算前几。毕竟绝大部分艺人都不会拿每年净收入的百分之十用来做团队年终奖,平日里出门办事也是她先付钱而后走报销流程,为人极其豪爽大方。每个颁奖礼、红毯的后面助理执行经纪也没少一起交流经验,几乎所有人都羡慕有白青青这么个大方不事儿的老板。只是自己一个人就能赚百分之十甚至更高,吸引实在太大。只是想起母亲还在复健,文亦眼神又淡了下去。
她家的事陈晨多少听说了些,毕竟厚着脸皮坐过去聊天时也会提到文亦,言语间听着她已是青青之下第一人。仔细想想也是,和自己这种野路子比起来,尤佳虽然是经纪人但还扛着自家集团宣传、代言、娱乐投资等等工作,除非重大活动否则一般也不跟,旗下艺人身边真管事的可能还得是执行经纪。想到这里陈晨自己都叹声气,她长了青青三四岁,可青青已经稳坐一线艺人,自己却还带着林如黛撞大运,也许她该把人送给尤佳然后重拾老本行?不过想到没完没了的沟通、退换货、行程安排陈晨又果断选了否,虽然现在也要干这些,但只需要把住大方向,细节上交给手下人就行。
“如果你职业规划是经纪人的话,现在这环境我觉得你还是过几年,真的把握住人脉再说吧。这个人脉不光是现在的导演、制作人,你还要去认识别的经纪人、投资商,要打好关系。
“经纪人虽然收入占比上比执行经纪高,但这是个自负盈亏的职业。签约艺人闲到在家喝茶养花时你不仅没收入还会陷入自我怀疑,然后可能会让艺人去演些不入流的角色,美其名曰锻炼演技,其实彼此都知道是为了不饿肚子不被淘汰幻想还能东山再起或者冲向高峰的开头。然后在真的可能有了起色时……”讲到这里陈晨眼睛闪了闪,出神的脸上浮出了痛苦遗憾,她用力咽了口口水才在文亦愕然神情下继续往下,语气平淡直到话尾才露出嘲笑:“为了阻止你的艺人继续往上,那些和你艺人抢资源的艺人经纪人不知道会干些什么事。”
“其实说白了改行就和跳槽自己创业一样,能不能承担住这个风险才是你要考虑的。艺人和普通商品还不一样,他们是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野心,如果你不能帮助他们实现,自己还要承担被抛弃甚至被反咬一口的危险。就你现在这情况,尤其是阿姨治疗还要很多钱的情况下,我真的不建议。”
突然揭露真相让文亦震惊当场,反应过来后恨不得马上暴揍李开毕和于心,这俩话密又爱斗嘴人尽皆知,肯定就什么时候不小心暴露了她的事。陈晨看在眼里并不插话,只慢悠悠又补充了句:“除此之外,青青虽然没影后却稳住了一线,她又为什么要放弃现在尤佳有大把资源可砸,有不同赛道的文艺影后卓俪做同事,有李雷这个著名音乐制作人和歌手当同僚的稳定经济资源,来选择你当经纪人呢?你有什么可以满足她吗?或者你打算另外签约他人?这些都是你要考虑的。我这么久了,也才挖掘到如黛这么一个苗子。说白了,也就她肯跟着我吃苦从女二做起了。”
“我懂了。”豁然开朗的文亦站起身来深深鞠了一躬,再起来时换了语气:“前几天火莉牌新一年服装秀找青姐了,但你知道青姐身上是有着电波集团的时装代言,不可能去的。如果林小姐有兴趣练会台步的话……”陈晨听着眼睛一亮,二人相互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笑容:“四月,这戏就该杀青了。”再次握手后,二人挥手道别,看着文亦消失在电梯的身影陈晨忍不住拉过林如黛亲了她额头一下:“终于,终于!”早就习惯她莫名热情的林如黛也没挣脱,只睁大双眼看她,陈晨早已退开几步上下打量,最后说道:“你啊,好好练下猫步吧。”
带着决定的文亦刚推开门就看到白青青还坐在沙发上发呆,手里却端着罗汉果水。印象里出门前她自己倒掉,怎么现在又出现了。为了确认是否记错文亦特地先去了厨房,垃圾袋里果然有着残渣,那些水是青青新煮的?她嘀咕着走出来,活动的身影终于引起了青青注意,她偏着头先问句“回来了?服装秀的事有说?”才看清文亦从哪里出来,不禁笑道:“水是蓝晓煮的,放我房间了所以刚才没看到。早知道练声时就不要煮水了。”文亦长长应了声,见她无话也就自行洗漱去了,反而青青继续盯着手机,想着蓝晓不知道睡着没。
二十八
蓝晓也没睡着,虽然她躺床上了。毕竟现在不过一点而已,远不是睡觉时间。往时自己应该还在准备明天的工作装备,查看消息留言,确认各种事项,没以上工作就整理视频素材,偶尔干点别的什么私活。洗过澡的青青就会在身后练声或者复习剧本,总之一定会折腾点声音出来,让房间不那么安静。
也许是习惯了那些小小不嘈杂的声音,于是现在的夜晚房间就显得无比安静。她忍不住小声念着“白青青”,先是两唇相碰,接着牙齿清脆两下,小小余波便荡漾在空气中,一路朝着画架飘去。
同样飘去的还有蓝晓。她一骨碌起身开灯拽着湿巾朝画架走去,果然和猜想的一样那里已经落满了灰。她这段时间不在家,干燥多灰的百景自然没放过这房间。只是她没想过去清理画架,毕竟那是青青的东西,可此刻,似乎有什么魔力拽着她衣领往前,蓝晓无法拒绝。
她擦地很小心,小心到和晚上擦桌子的粗暴判若两人。手指卷着湿巾从木条缝隙中掠过,带走每一丝风沙泥土。画布被好好地盖住了,犹疑半天,蓝晓最终没揭开盖布只小心地刷掉覆土,于是才扫净的地板上又窸窸窣窣落了好些沙泥。她也懒得去拿扫把了,只盯着那布发了半天呆,才丢掉手中东西关灯睡觉。
这一觉她睡得极香,要不是中介电话她觉得自己简直能睡到晚上去。烧好了饭的黄怡恰好来叫她,只听到三言两语间蓝晓就打发了中介,她不解地看着蓝晓:“都不要去看看吗?”
“那地方一听就知道不合我们要求,”蓝晓大口吃着饭,昨日阴郁随着好觉一扫而空,“五环公寓楼,栋和栋之间估计不超过十米,你那些乐器一叮叮砰砰邻居就得来敲门,花那个时间跑一趟不如让他们继续找。”说完朝黄怡咧嘴一笑,显然很有经验。黄怡倒被她笑傻了,也不知道蓝晓哪里来的好心情。
其实也不是好心情,只是昨夜梦里看到河上无数流水花灯让蓝晓蓦然想起既然网上那些灯不好看大可自己采买材料来做。反正她现在不用上班,有大把时间可以浪费。往日这么想还会因为有个房子要供而心生耻辱,现在房子都供完了,不如好好放个假吧。
她说做就做,迅速吃饭洗碗后就出了门,黄怡无奈摇头,突然觉得这个未来室友对找房子这事好像不怎么上心。不过也许只是她错觉,毕竟在租房这事上蓝晓确实更有经验和发言权,有的放矢对她们来说也更适合,毕竟昨晚刚讨论了双方具体需求。蓝晓只要求干净卫生有单独洗浴空间,另外能装下现在睡的那张床就行。黄怡要求就大的多了,别的不说,光那七八件乐器就得有个专门房间,而且还得有声学装修或者装修空间避免扰民。单这一点不知道能涮掉多少房子,想到这里黄怡只觉头疼。
蓝晓对此倒是还好,有声学装修的房子绝对凤毛麟角,但能给出装修空间的房子绝对不少。剩下不外乎和房东谈价或者做可以拆除的声学装修就行。百景音乐土壤肥厚,livehouse漫天遍野,她当年干室内装修设计的时候就没少接触相关项目,现在不过重操旧业而已,倒是无所大谓。相比之下,这流水花灯才真的有点要了她命。原以为凭借道具经验找到合适纸张不过分分钟的事,结果道林纸、硫酸纸、铜版纸种种纸张看花眼不说,听到要下水老板们个个摇头说不合适。她也深悔自己孟浪,都没好好了解下所需材料就跑出来,只好悻悻而归找资料去了。这中间中介依旧喋喋不休,她开始还能好了声气说话,后来几家连续拒绝还没完没了后她就直接挂电话,听都不听,气的那些中介半死,转头又来找黄怡。黄怡有样学样,对不听拒绝的中介也挂电话了之。
晚上黄怡将这段讲给青青听时青青险些没笑厥过去,两人随意聊了些话题后黄怡突然问道:“你既然这么关心蓝晓怎么不直接找她呢?”青青沉默了下,淡淡道:“你还记得我们大三那年期末考题吗?”
“啊?什么?”这都快十年了,谁还能记得这个。青青也不意外,揭晓答案:“近乡情更怯。”黄怡立刻听懂,大笑起来:“只好问来人是吧?”青青笑笑:“可不是么?她现在在干嘛?”
“不知道,回来开始就在自己房间折腾,我也不好去敲门的。”黄怡低声道,忍不住问:“你还没告白吗?”
“没。为什么你觉得会是我告白啊?”青青别扭语气让黄怡忍不住想笑:“因为你一直是很有主意的那个啊。记不记得当初你非要养那只流浪猫我们怎么劝也不听的事?和宿管斗智斗勇了两个月,最后实在没办法放潘……”想到潘宇她蓦然住口,青青自然知道她说什么,也帮着岔开话题:“你有没觉得,蓝晓特别像流浪猫?”
“咦?怎么说?”
“最开始的时候你喂吃的她不一定会吃,反而会用非常警觉的眼神盯着你,非得你放下来走开才吃。后来多了,她就不拒绝你在旁边;跟着慢慢地会吃你放在手上的东西,但想摸她还是会被哈气;等到真可以摸了,也许十天半个月,也可能一年两年,全凭她心情性子。”青青躺在床上盯着亮地惊人的天花板,蓝晓不在她大可以开着大灯睡觉而不用手机电筒微弱光芒,可她宁肯蓝晓在这儿然后开着小灯。这相思随着信号幽幽飘进黄怡耳朵,让她无端端想起尹德。大四那个晚上明明尹德有演出,却还是在演出后回到学校来找她,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想她。想起月光下那张青春的脸用诚挚而颤抖的声音说出“想你”时她心都忍不住一颤,这几日因为他不说话而产生的嫌恶都减轻了些。
可是都回不去了啊……都回不去了……黄怡擦去不知何时流下的泪水,强笑道:“可不是么?她可太像猫了。”说的青青一笑,又讲了几句笑话才挂了电话。挂了以后她又看了眼聊天置顶,忍不住问道:“你真的就一直都不发小心给我嘛?蓝晓!”
二十九
某种程度上白青青确实可以说很了解蓝晓了,之后的十几天她确实一条消息也没收到。倒是黄怡时常找她,先是抱怨在租房上蓝晓的不作为——白青青心里很是暗喜了下——不过很快抱怨变成了慨叹。从条条留言当中白青青了解了原来是整一周按兵不动后,黄怡再也受不了蓝晓拖沓自己重新踏上寻屋之旅,但很快就败下阵来。青青也用留言安慰了下老友——她俩作息时间全不在一条线上——顺便又打听按兵不动的蓝晓到底在干嘛,结果让暗喜升级成狂喜。
“她在研究流水花灯。”黄怡声音要死不活,深恨自己像个灯泡又像个传讯员,白青青的心思是瞒都不想瞒了,相比之下蓝晓到底是不知道还是装傻很是让人怀疑。如果是后者,黄怡觉得很必要送她签约演员,不然实在浪费了演技。
“喔?”翘着腿躺床上,衣襟滑落后被灯光闪耀成一大片白色。黄怡也不知道这个喔做何解,口气愤愤不已:“她天天端着盆水做记录,也不知道搞什么。”青青听着闭上眼睛,想起元宵一起回酒店时蓝晓小声叹息“那么多塑料放水里,又该污染了”:“她是在做纸灯吧?”
“嗯。我和她说要防水可以考虑铜版纸或者贴了膜的,她说不行,这几天好像又在研究桐油。我不懂了,都是防水,油就环保健康?”黄怡哂笑一声,显然这几天蓝晓把她气的够呛。其实还有好多事她没说,比如做饭上两人轮值,但蓝晓过于沉迷在花灯里以致于做的饭只能说饿不死,看房回来的黄怡看到桌上那碗蛋炒饭险些没捺住火气一碗全倒蓝晓脸上。但对方显然不在意,听到她吃饭的声音还扬了句:“碗放那我来洗。”黄怡依言放了,可直到睡觉前也没见脏碗有半点动静,最后只好自己动手。想到这里她就恨不得把自己做饭那些碗全留给蓝晓去洗,只是爱干净的性子实在拗不过去,还是咬牙洗了完事。
完全不知道自己挨了几天投诉的蓝晓此刻还沉浸在纸灯中,查阅得知桐油并不环保以后她灵机一动找了已经回到学校的小金,她正是读环境材料系的,听说也帮着打听了下,最后说木蜡油可取,蓝晓便买了木蜡油回来一试究竟,结果这东西完全没法用在纸上又只好重来,一个多礼拜算是折腾了个寂寞。
倒掉最后那盆水,蓝晓后知后觉自己应该做家务。看黄怡在洗碗,她就去拿了拖把扫帚,原本一肚子气的黄怡看到这幕气也消了大半,心里又没来由地想到尹德。他俩也为家务吵过,只是结果还是自己做,尹德半点不染指。
“想他干嘛?”晃晃脑袋,黄怡试着将人甩落。说来也怪,之前抢版权时她还没怎么想过尹德,整件事尘埃落定后尹德反倒从各个角落里跑出来“告诉”她二人之前一起的生活是怎么样过的。想了半天,黄怡决定将这归咎于蓝晓这些天的不作为实在太像尹德懒在家的样子以致于自己产生了错觉。
收拾完一切后两人终于有空坐上一坐,蓝晓照例冲了杯速溶黑咖一副不要睡的样子,黄怡拿着罗汉果茶忍不住道:“少喝点这个。”蓝晓慢慢转头看她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天知道这一个多礼拜为了那些花灯她硬是忍着几乎一根烟没碰,就怕不小心烧起一屋子易燃品。黄怡被看地忍不住清清嗓子,换了话题:“房子的事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想单独住。”蓝晓垂头心想,暗自后悔答应和黄怡一块儿住。原本是想着节省房租加上黄怡不多事,现在看来这两条件竟都是假的。
见她不做声,黄怡只好继续道:“我看了好多家,都没合适的。你说得对,我们这条件确实要先问清楚再去会比较好。”
“嗯。”
“但是真的太慢了啊……”黄怡烦恼地呼出口气。青青这房子什么都好就是隔音一般,电吉他刚起头就容易被邻居敲门说太吵,可哪有摇滚不用电吉他的呢?再说乐器这东西几天不练就容易手生,即使前段时间忙着和经纪人那边吵版权她也不敢断了练习,就怕自己弄出垃圾。现在撑着她还在百景经营音乐事业全凭那口气,她要证明Hide Queen没有她不行。
面对这样的烦恼蓝晓也很难不动容,可是思来想去也只能说:“再等等……再等等吧……”她其实也不知道等啥,只是之前强烈的搬离想法在影视城打了二十几天工后就消散到仿佛从未出现过,反而停留之心愈盛,语气里也便有了眷恋不舍。黄怡听得猛然抬起头来:“等什么呢?”蓝晓被问得偏过头去,无言以对。
黄怡失望地站起身来:“我明天继续去找。”说完就回了房间,蓝晓一口一口喝掉又酸又苦的冷黑咖,拿起手机对着置顶的白青青叹口气,又将手机塞回枕下。
其实不是没想过和青青发消息,只是几次点开聊天框都不知道说什么。讲花灯?没准那天青青只是随口一说;讲其它?自己除了回来的第二天出去看了下房子外其他时间几乎都在屋里;要是问青青拍摄情况如何那不成监工了?她本就不是擅长聊天的人,几个方向都想不出问题后便索性停了,只在间隙里看看置顶框心说几句就算聊过了。
黄怡说到做到,第二天开始又继续出门去寻。大概皇天不负有心人,还真给她找了个不错的地方,是将将落成还没做任何装修的村屋,主人因为要去美国和儿子住几年顺便帮忙带孙子才挂出来出租的。蓝晓听说后也丢下手里花灯赶过来看,发现这屋离村子有着十几米距离,上下两层基本水电都做好了,还各有三个房间,而且因为身在市郊价格也还合适。几个人讨价还价了下,最后主人同意减免四万作为房屋装修费,多退少不补。黄怡当场支付了两年租金,兴高采烈和蓝晓一起回了家。反而蓝晓兴致低沉,黄怡也没管她,打开手机自顾自看装修材料,显然准备大干一场。
到家的两人一晚无话,正常人作息的黄怡十点就去睡了,蓝晓盯着电脑喝着咖啡又待到了一点。大门忽然被打开,她抬起头,看到青青笑眯眯站在门口:“晚上好,小女孩。”她再一看日子,果然,已经三月八日了。
三十
很难说惊还是喜冲击到了自己,毕竟早就知道三八女性之夜白青青是要参与的,而且大概率还是压轴——毕竟主要投资商是电波集团——但凌晨一点白青青突然出现在门口还笑眯眯看着自己蓝晓还是觉得头晕目眩。她猛地站起来,膝上笔记本不提防之下往下直落砸到脚上,痛的人眼泪都出来了。青青吓得跑进来拉着她一叠连声问怎么了,蓝晓一手捂脸蹲下去捡电脑,嗫嚅且快:“被电脑砸了。”白青青长松口气,捧着蓝晓脸给她抹掉眼泪。
很寻常的动作,蓝晓却只觉得脸上一片发烧,烧到眼泪未及出眶便已灼干。她下意识退步逃离掉那双手,脸上还勉强带笑:“回来的这么晚?”青青看在眼里,原本还想撒娇的口气就换成了平常模样:“今天还有戏要拍。”蓝晓点点头,看了眼房间,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黄怡,嗯,已经睡着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表明什么,这个点黄怡睡着了本来就是大家共识。但她还是忍不住说出来,说出来又后悔不能像微信一样撤回去。半黑半白中青青表情不是那么清晰,所以那点带笑可能是幻觉:“是啊,所以我今晚还是和你睡。浴室借我用下啊。”黑暗中什么东西刮过耳朵,不及细想眼前人已经进了浴室。终于回归理智的蓝晓先是诧异自己的不正常,又很恨看了眼磕了一角的脆弱屏幕,转身回了房间。
刚进房间,各类化学品味道就熏得她后退一步,原来木蜡油颜料什么的都还堆在桌上。蓝晓赶紧开灯把东西挪阳台上去,唯恐这味道还在又开空调散了半天,内心深恨自己没注意日子应该早就把东西搬出去省得被看到。只是关门时乌娥声音又凉薄地从脑子里传出来:“你就这么确定她一定会和你睡。”蓝晓手一滞,恨恨道了声“去你的吧”,这话被洗完澡的青青听个正着,她站在门口声音清脆眼神疑惑:“啊?”蓝晓赶紧解释:“没,我说这味道呢。”说完恨不得给自己两耳光,提什么不好非提味道,她不就是想把这味道掩埋起来吗?
“你这房间味道是有些特别。”青青见她有意隐瞒也就不提花灯那事,笑着说了句就走进来,看到整间房现状时惊讶不由自主浮现眼中,蓝晓顺着一瞧才发现自己房间乱到离谱:被子乱七八糟地停留在刚起床的姿态,枕头一半贴墙一半贴窗也不知道昨晚干了什么,电脑偏安桌子一角,而正中贴的几层塑料膜上颜料、笔筒乱糟糟的,旁边还摆了本朝黄怡借的画册。蓝晓哀叹一声扶着脸,心想完了,全完了。心一横,她索性打开阳台门,用着成仁心态眼神凛凛看着青青,青青走过去看着满阳台纸张胶水刷子木条,转身温柔地抱住了门边那根柱子:“真好。我也想着那些花灯不好看又污染环境,想和你说我们一起做呢。”说完她又叹了声真好便埋下头去靠在肩膀上,头发随着这动作撩人脖颈,蓝晓不自觉仰起头,咽口水声贴着耳朵传来,青青心里一笑,很多不确认的事有了答案。
只是现在,那个答案本身似乎还不知道自己想法,这又让她颇为无奈。几十天日夜相处她早就摸透蓝晓脾气,这个人是绝对不能命令施压摁着来的,否则她不是反抗就是逃,前者还好至少还有些脆弱联系,要是后者……想起乌娥“喜”提黑名单待遇白青青都知道自己不能硬来。所以抱了会后她拉着蓝晓手回到床边打着呵欠说:“睡吧,好晚了。”说完就躺里头去,就和摄影城那些个夜晚一样占据了床右边。蓝晓照例拿过她手机插上线,发现那边并没床头柜可放之后无奈放到自己枕边。刚躺下去,一只手便贴了上来。她摁住怦怦跳动的心闭上眼睛,任凭黑咖啡威力冲刷,最后梦里桃花一片。
等醒来时已经是中午十二点,青青早就不见了身影,要不是东西都摆在阳台上蓝晓几乎都要以为自己错觉。揉着眼往浴室走去,早起的黄怡已经开始做午饭了,油烟声呲呲不断。浴室水池边整齐地放着青青昨天换下的衣物,旁边还有张小纸条,字挺好看:“拜托你帮我洗下,谢谢啦!爱你。”落款处还画了个飞吻,蓝晓看着纸条无奈摇头,叼着牙刷拿起衣服往洗衣机走去,黄怡看的清楚,问:“青青回来啦?”蓝晓含含糊糊应着处理衣服,看到内裤时人才清醒了些,整张脸红的像是刚遭了烟熏。乌娥又要说话,只是才起头就被蓝晓意识无情掐断,她拿出手机,相簿里白青青睡颜柔软地靠在自己肩头,那是昨晚没睡着时偷拍的。
事已至此,就算再迟钝也都有了答案。她喜欢白青青,不是朋友的那种喜欢,是恋人的那种!所以才会看到同为女性的贴身衣物而红脸,所以才会兴高采烈地去做纸灯只为让她开心,所以才在租屋上消极怠工其实只是不想走。这种喜欢从何时开始她不知道,知道的时候已经是现在。
该欢喜吗?蓝晓不知道。该恐惧吗?蓝晓也不知道。她想也许是陈晨和李开毕让她对同性恋并没异样感,但喜欢上白青青这事还是让自己都觉得突然,突然到甚至有些羞耻。在她走投无路时收留自己帮助自己的白青青不仅没能得到自己全心的尊重反而成了暗恋对象,这是好人该得的吗?自己凭什么嘲笑黄怡?她甚至还不如黄怡呢!而且自己以后又要怎么面对她?和她说自己爱上她了吗?别开玩笑了!程远道的事还历历在目,他甚至还不是同性恋。再说了,白青青凭什么要喜欢自己?一个长得一般身材肥胖没有才华不知以后的零工!
乌娥摆着扇子在心头唾沫横飞恶狠狠批判者,时不时还夹杂着“你爸早就说了你根本没用,别想靠住你”之类的话语。蓝晓不得不承认这些都是真的,对白青青而言她只会是累赘。思虑再三,她收拾好东西丢进那辆破五菱,朝不解的黄怡丢下句“我出去住几天”便扬长而去。全然不知发生什么的黄怡打电话过去发现已关机,犹豫了下,删掉了白青青对话框里的所有内容,长长叹了口气:“真他妈造孽。”
三十一
蓝晓在各类连锁酒店住了差不多十天,这中间手机仅在需要支付时开机,顺便回些信息,这让黄怡又无奈又着急。她有心让青青说些什么,但青青沉吟许久后只发了条“我走啦”就再没下文,让人极为无语。倒是青青拍拍老友肩语重心长道:“你要是想和蓝晓一起住,就不要去管她。有什么事要帮忙只要和她说就好了,她有心力了自然会处理。”说完,又看了眼那张已经被自己细细收拾好的床,嘴巴张了张,最终什么也没说。
文亦站在门口也是满脸无奈,对于老板的感情作为员工的她当然是不支持不反对,只偶尔吃瓜。可如今这瓜主留地脱逃让人震惊到大惑不解,就连向来毒舌的李开毕也没能找出什么由头,只好大家互相提醒不要去戳白青青的霉头惹得生气就好。
只是白青青似乎并不生气,甚至还颇有兴致地和陈晨聊了聊这件事,陈晨似乎也不惊讶,就“啊?这样啊!”将话题转到了女性之夜上。受尤佳邀请,林如黛也参加了这次活动,得到了青春蓬勃未来可期之类的评语。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些不过是媒体平台的自我狂欢,但粉丝喜欢、爱看,就给他们喜欢、爱看的东西,不然东西怎么卖出去呢?
“其实……”临到回房前陈晨多少还是迟疑了下,文亦假装碰倒了茶杯在那收拾,耳朵竖地清楚明白,白青青并不管她只认真瞧着这位“前辈”,在和女人谈恋爱上她确实毫无经验可言,只是陈晨说出的话并不中听:“也许放下会更好。”青青咬了咬下嘴唇,半天才蚊子哼了个“嗯”字,陈晨知道她脾气,一笑也没再说,直到回了房间才发信息:“你能给她承诺吗?”青青看这信息怎么看怎么扎心,最后连人带手机一起扎到床上,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此刻她竟有点庆幸蓝晓逃了,否则要是她正经接受和自己在这聊天,陈晨的话只会变成刀子将自己切个粉碎。
憋了半天憋到喘不过气后青青扯开被子,灯光和空气一起涌进来让惨遭压迫的肺和无尽恐惧的心都得到了短暂的安宁。捞过手机,再点开消息框,蓝晓已经安静如初,连个标点符号也没回。这让原本笃定的白青青突然陷入怀疑,蓝晓的出逃怕不是因为发现了她自己的心情,而是知道自己的“图谋不轨”才连夜带着东西逃跑。可不应该啊!自己一直小心翼翼就怕漏了……等等,好像因为怕她感受不到又多少漏了些。想起三月八日凌晨自己特意把脏衣服放那让蓝晓洗接着蓝晓就跑了,难道?
“操!”白青青忍不住大声骂道,震得正在客厅剪vlog的文亦抖了下。跟了白青青好几年,骂这么大声这么脏几乎还是头一回,这一刻她都忍不住怪蓝晓了,怪她传染脏话。“好在没传染抽烟。”文亦心里撇着嘴,继续剪消费者晚会vlog。
青青这边如此惊疑,蓝晓那边也不好受。那不好受首先就在酒店上,她惊恐地发现在青青家住了半年后自己竟然已经完全不习惯百元连锁酒店的居住环境了;而后是心情,经历了早几天车轮一般的自我否定后她心思不自觉转向了青青,她也喜欢自己吗?蓝晓几次想不顾一切地发消息去问,但又在发送前按下了删除键。不透气的房间里被焦油味塞满,她无数次打开那张写着爱你落款飞吻的纸条想从里面得到哪怕一点心动信息,但想起几年前作为观众去看HideQueen巡演的白青青也这么和黄怡说过又觉得那些只不过是女孩子间特有的亲密罢了。被潘宇伤害过的表情还历历在目,青青对待父亲欠债的果决自己也曾看过,过年时对程道远经历的不甘与愤怒每个字都刻在心头,这样一个人,自己怎么可能奢望她去爱自己。神爱世人,她是神,自己不过是世人中的一员,是短暂两年内的交织,仅此而已。
打开行李,只剩最后一包烟了,蓝晓这才想起这些天的迁移中自己竟未曾去补充任何口粮,这在以往简直不敢想象。无论何时她都会在包里放好烟和速食品,这样哪怕明天就要死亡她也能当个饱死鬼而拒绝孟婆汤从而避免来世再度为人。她当够了人也受够了人。
打开手机,她寻思自己是不是点个跑腿,毕竟这身烟味实在不适合出门熏人。可点开微信时看到头像框里那个微笑的白青青她又忍不住住了手转而点开图片,那里面的她笑得那么温柔,和那个夜里看到荒唐阳台的样子合二为一,温柔的拥抱和薰衣草的温柔气息也破开了满屋烟气环住了自己。她深深吸了口,被烟气呛地一阵咳嗽。
“操。”她也骂了句,迅速收拾好包拎着出了门。前台闻着烟气听到退房感觉不妙,非要等着检查完了才让走,蓝晓无奈之下只能前台等着,闲的在那玩手机。几转几甩间标点符号顺着微信发到了青青那,等看到要撤回时消息已经回了过来,是张笑脸表情加一句话:“到家了吗?”这句话一下没让人明白到底指的哪个家,好在后续消息很快跟上“床我收拾好啦”。看得蓝晓心里疯狂打鼓,不知是不是让自己不要再回去的意思,第三句话又让她放下心思:“那些材料也还在阳台上,等我回去一起放花灯啊!”看到这里,蓝晓只觉得心一热,理智还没回神手指倒是飞快打了三个字:“路上了。”
“到家给我发个信。”打完这几个字,几日手机不离手的白青青终于松了口气将手机放到文亦手中,只是放下前还是忍不住往上翻了下,看着“*#1”喃喃自语道:“这到底什么意思呢?”
第四卷
一
经过轰烈地装修再经过必须的“晾晒”,五月底蓝晓和黄怡终于搬进了新居。蓝晓分到了一楼,不免要担些迎来送往的责任。其实本来黄怡要在一楼,只是想想这房子未装防盗,半夜摸进小偷把她乐器全拿了可就真不知去哪找了,蓝晓思之再三还是让她去了二楼。
“好消息是我百景没什么人需要来往。”费劲地搬着二手大电视,黄怡话缝里都有着使力感,蓝晓咬牙搬着另一边,半个字也不敢说,生怕一张口力就泄了。
这电视本来不在计划内,只是搬进来后黄怡总觉得没个电视不热闹但又不想太让房东占便宜,于是二手市场挑挑拣拣了个七十二寸。送货员东西往门口一丢就快快乐乐走了,她俩倒霉地还得自己抬进去装起来插电。
“哎,这是怎么了?怎么就你俩搬电视呢?”于心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蓝晓吃惊之下差点撤手。黄怡刚要说话于心已经放下手里献花三两步跑进来帮忙,多了个人就省力多了,等到开机看到索尼色彩缤纷的画面,那点子费劲和不满也就烟消云散。说得对!家里确实需要一个电视。蓝晓满足地拍拍电视惹得黄怡莞尔一笑才问道:“你怎么来了?”
于心啪嗒啪嗒跑回门口捡起花才道:“青姐让我来庆贺你们乔迁之喜。她还在工作来不了。”小女孩脸上多少沾点委屈,看来本心并不想来,黄怡拍拍她:“走,我们吃饭去。”蓝晓跟在后头木头人似的,心里转了一万遍心思不知从何开口。黄怡看惯了她这两月的木头样,也没往心里去,只是偶尔白青青问起才说蓝晓离这个世界越来越远了。青青知道她意思,也就愈发相信是自己逼得太紧才让蓝晓仓皇出逃,从而决定放缓脚步,消息也就不像以往天天都发。这在蓝晓眼睛里也就变成了青青对自己只是朋友之义的佐证,当日回去时那些兴高采烈也就慢慢淡了下去,脸上也慢慢浮现出沉郁木讷的样子。那张答应搬走的床到了后来也仿佛生满芒刺,蓝晓摊出睡袋放上去才觉得好很多。搬走时要不要带床也犹豫许久,最后不知哪里来的痴妄让她觉得也许搬走这床青青还会去看她们才下了决心。当然这些细细密密也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从外头看来,蓝晓始终不过是沉迷在自己世界里的木头人罢了。
木头人就这般跟在后头去了饭店默默吃着东西,异常到于心都察觉出了不对。蓝晓勉强打起精神解释说这段时间设计加施工自己累到了,这里多少有些实话在,至于对痴妄的鄙夷和失去目标的荒芜她绝口不提,就连耳朵也只在于心提到青青时稍微提溜下,又很快塌陷下去。
于心说《风之画员》的拍摄结束后青青接了个走丝绸之路的旅游综艺,这节目因为有门面宣传要求加上环境限制所以远没拍剧来的舒服,司机桐哥为此也跟了组来负责他们的行动和安全。因为往西边去就有不少关于艺术、作画之类的文化要传达,青青表现地很好,相信播出时能收获不少称赞。另外尤佳计划筹办演唱会了,但具体要等老板回来才知晓。黄怡有一茬没一茬听着,心里又生出些难过。这两个月蓝晓一直忙着装修自己倒无事可做,但不管如何在琴前枯坐也写不出半首歌来,拿起画笔也因为久未作画显得生疏。好几个晚上她都想算了回去得了反正爸妈答应了,可一觉睡醒后又耻于一事无成而奋起努力。可艺术就是这样,它不会因为你努力就眷顾于你,也不会因为你不努力就离你而去,天赋灵感实在难以说清道明,她也便日日蹉跎,过年时的膘也在这蹉跎间烟消云散。
下午又坐了会,确认这边暂时不用帮忙后于心便告辞而去。黄怡忙问要不要带些防晒霜什么的回去,于心一拍脑袋猛然想起回来前文亦特意列了张补货单让她买,连忙说有。黄怡接来一看大部分还得去商场就找木头借车,蓝晓无言递出钥匙,等她们走到门口突然又说:“我也去吧。”黄怡听着转头笑道:“你那车怕是坐不下三人。”蓝晓听了一滞,头一次对那破五菱宏光不满起来。
可不满归不满,到底也不能换了它。手头就三十几万了,现在又没工作,每个月还得给乌娥打钱……她把自己丢到床上抬手挡住双眼,直觉得心里呜呜响着穿堂风声。响了几十声后她放下手失落地嘲笑自己果然不适合休息后从纸堆中扒拉出电脑打开名为停电预案的文件继续低头研究。
这是她给青青特别设计的,源自于四月某次因为天气突然停电外面还落着冰雹。蓝晓自己倒是无所谓,只是看着画架想起青青怕黑便开始着手研究,后来又觉得光报警没用得加应急灯,有应急灯就得加备用电源,于是方案越来越长,但全都停留在电脑中。因为她自觉其实没有任何立场去对已经装好的场所修修改改,光滑如新的墙面加装应急灯也会异常丑陋。
转了几个圈没想好方案后蓝晓又合上盖子对着架子发呆,那里已经摆了四件许愿灯,花色不一而足,最左边那个就是莲花。这个被放弃的图案重又拿回来的原因很好笑,不过是因为画家劳蕾尔脚上有这个纹身便做了。
“真傻。”她笑自己,抽回已经在纸上按出汗渍的手,渐热的天没到开空调的地步,手工便免不了这些。丢下粘了一半的木架重回床上,刚躺下就被微信提醒吓得弹起身。打开一看,是弯月沙漠上蓝到没有一丝白云的晴空,下面还跟着消息:“我真的好喜欢蓝天。”蓝晓看地都笑了,下意识回了句“你还喜欢星空”。
“因为都是晴朗的嘛。不过这里好干、好热。”躲在帐篷里避暑的青青也笑,“刚才刺啦一声报销了块电池,现在导演让大家都避避暑,凉快点再继续。”
“你没事吧?”
“大家都没事吧?”
“没事,是运动相机的,因为绑在拍摄杆上所以大家都没事。这里热的简直超乎想象,我敢说就你来也得涂上防晒霜才敢出去。”这次是语音,带着些嬉笑,显然是嘲笑蓝晓日常不涂那些东西。这熟稔又亲密的语气让蓝晓有些心动又很快颓然下去,丝毫不知道的青青还在那笑:“等我休息了,一起来玩啊。我要看你挑战不涂防晒霜在酒泉沙漠的样子。”大概是那句挑战刺激到了,蓝晓飞快回复道:“好啊!!”两个感叹号让青青挑了挑眉,向文亦笑道:“你说得对,确实应该于心回去处理这些事。”文亦笑笑,没说话。
二
因为是给青青买东西,所以黄怡下意识带于心去了她俩常去的商场,路上也不禁想起初出茅庐那几年因为要学习乐器还有各种知识所以收入全投入到乐队上,结果化妆护肤大部分不是妈妈给买就是青青各种借口赠送,想到这里她觉得心里有些暖,因而也就忘记——或者刻意忘记——后来收入好转之后她要常带着尹德来逛,因此在见到尹德那瞬间黄怡几乎钉在原地,心里第一反应竟然是不知道他来给哪个狐狸精买东西。
这想法有些荒谬她自己也清楚,可想到真有这么个人还是觉得难过,等再想起分手的原因是尹德嫖娼后这难过又多少加了些愤怒。既是愤怒自己对尹德竟然还有念想,也是为那个新对象感到悲哀。倒是尹德看到她后一言不发从香水柜前离开,柜姐大概也见怪不怪准备收起样品,黄怡无法自控地走过去问:“他——我是说刚才那个男的——要买什么香水?”柜姐看到她眼睛一亮:“你是黄怡吧?白青青的好朋友!”黄怡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无奈点头犹豫要不要就此走开,那柜姐却开心地原地转个圈,最后总算想起工作答道:“凯利安的烈焰苦艾。”说完似乎又想说什么,于心过来扯了扯黄怡衣角带人走开。黄怡失神跟着,想起和尹德第一次出国就是在法国买了这瓶香水,因为太贵所以用了很久,每次喷了尹德都会凑过来抱住她细嗅温存一番才走开,还说这是独属于她的Queen。
于心没想到这一会功夫黄怡脑子里能想那么多,来了才一年的她对黄怡并不熟悉,尹德那些事近乎不知,只知道眼前这人是老板多年老友还被收留了大半年,因此看到仓皇逃跑的尹德她脑子里只有两个想法,一个是这男人好憔悴,另一个是他和黄怡有过什么故事。这显然不适合问当事人所以她悄悄发了消息给李开毕后就拖着人办正事去了,清醒过来的黄怡很快就带着于心买齐东西又送人去了机场,再回到家时都七点好几,饭菜摆在桌面上,她探头一瞧,过来蓝晓又在折腾花灯。有了“前作”那些经验她现在速度明显快很多,玲珑八角灯很快就做了一半。她做的太过投入,等回神时已是晚上十一点,伸懒腰时发现客厅灯没关以为只是黄怡忘记,走出去才发现老年人作息的黄怡此刻竟还在刷手机,电量还剩十几显然一晚上她就没消停过。
“还没睡呢?”蓝晓问道,又去给自己冲了杯黑咖,黄怡闻到香气忍了又忍才把“少喝点”憋了回去,轻轻点了点头。蓝晓默了默,不知道该开点什么话题还是径自离开,这种纠结让她烟瘾犯了,于是拖沓着鞋又去找烟,黄怡幽幽叹息声:“也不知道青青当初怎么撑过来的。”蓝晓止住脚步:“怎么了?”
“我在看乐队这段时间的评论。”
“嗯。”
“本来七月要开启新的巡演了,但现在定的五个城市似乎都没什么人想去。”黄怡说着又叹息声,蓝晓耐着性子听,心里全是白眼,因为直到现在还没能理解乐队和青青是什么关系,好在黄怡很快就说到了:“现在乐队那边评论很多差评,有人嘲笑说乐队名没取错,可不就是‘皇后’隐藏吗?就像当初青青第一次演《灵探》,也有好多人说她,我真不知道……”黄怡还要继续叹息,蓝晓已经打断了她:“说她什么?”
“说她演技不好呗。还能说什么!?噢,还有,说她抢了别人的角色。”黄怡凭借稀薄的记忆回答着,第一百次想蓝晓的在意是朋友那种还是青青期待那种。以她经验来说更期待是前者,毕竟青青现在的“江湖地位”很可能因为同性恋一落千丈,毕竟卖姬和真姬从道德法理上是两回事;但实际上……实际上她又哪里干涉的了呢。
“抢了别人角色?”蓝晓下意识回想灵探三里有哪些女性角色,想来想去只能想起某日夜里青青枕在自己肩膀上说“《灵探》真是越拍越无聊了”。回来后蓝晓特地抽时间把前面两部都看了,不得不承认确实如青青所说。明明最开始江俏作为女主和男主同时入行探案做的极其出色,两人感情也在探案冒险中日益增长,职位也因为工作出色而升迁。结果到了三的剧本里江俏却一直怀疑深情相恋的男友监手下,最后甚至还要他救,整个性格和开始全然不同到仿佛两人。想到那几天,蓝晓嘴角不自觉浮出微笑,可惜这足以佐证的表情因为背向黄怡而未被捕捉。
“电波是《灵探》的投资商。”黄怡解释道,“所以就一直传。”
“所以是空穴来风吗?”
“呃……是吧?”黄怡审慎道,“我没和她聊过这个。当时聊的更多的是角色怎么扮演,有谁可以借鉴模仿下。佳姐当时还给她请了表演老师,我后来看了感觉也还好。毕竟太熟了,那些个小心思一眼就能看出来嘛。”
蓝晓没回应,摸出烟卷抽着回忆半天,不得不承认黄怡说得对。屏幕里那张脸除了还有些稚气外,言行动作都是熟悉的,自己看时也只觉得像是朋友的一场奇异冒险而不是用对待角色的心思去看待。她想的太入神,结局自然是被烟烫了下,拾起烟卷的瞬间看到了黄怡欲言又止的神情:“怎么了?”
“我们以后能不能不到客厅抽烟?”
“喔?噢!好的,对不起。”蓝晓仓惶逃离的样子属实有些好笑,黄怡捂嘴笑了半天后又看向手机,搜索关联里出现了个奇怪词汇,她顺着点进去,只看到巨大标题《让我看看是谁没磕到青怡CP》,内容全是她和青青的合影,有不少张还截掉了乐队其他成员。评论区前排骂声一片,不是说两个有对象的女人有什么好嗑就是说我姐单身抱走不谢唯我独美。也有人说其实都分手了不过淹没在了无垠评论区。黄怡看着好笑,笑着笑着眼泪却出来了。大学那会她是多么期望四个人一起举办婚礼,现实却是如此沉重的耳光。深吸一口气,她拿着没电手机回去趴枕头上大哭了一番。
三
文亦其实也看到了这对CP推送,想了想,将它存进了“互联网造势”文件夹,而那往下还有一溜文件,大多是微博豆瓣热搜词条和一些评论,而和这个文件夹同级的还有“公关案例”“重点注意事项”两个文件夹。趁这会没事文亦点开最近收集的一些案例从成功点、失败点、注意点几个方向做出分析,等差不多弄完再抬头已经三点了,素来睡得晚的白青青此刻都累的进了梦乡。秉持“睡觉前喝杯咖啡效果”更好的传言她去弄了杯浓缩捏着鼻子喝进去,不知道效果好不好,倒是梦见了前几天陈晨和自己的对话。
起因是不知道是触动了谁的利益还是粉圈靠虐才能起效,过年期间还在一块其乐融融看电视的虔珏和林如黛粉丝最近在互联网上闹了起来,大量脏话看得文亦都惊呆了,她也处理过白青青一些舆论,但骂到如此之脏也是头回见。被暖气热到短袖的陈晨不知道去哪找了把扇子冷笑:“闹吧,闹得再大些。”说完就边灌咖啡边电话公关公司。她深知这类骂战大多不会有结果,哪怕在道德点上也会被各类信息混淆掉重点,而愿意参与的人大多也还十几二十岁正是精力旺盛阅历狭窄的时刻,随便煽动下就能满腔热血。所以与其义正词严不如互相攻讦,既吸粉又能打出形象。
打完电话的陈晨转头看到惊呆的文亦,用她三十多岁的烟嗓笑道:“说起来也许好笑,但我可没法和尤佳比,她身后那么大一个集团还有专业部分。而我呢,单打独斗只能用这种。说句不好听的,现在各个靠粉靠资源吃饭,不搞出点动静怎么让人觉得我在做事。以后公关啊,就得靠这类咯。”说完她咯咯笑着,卸妆后的眼睛里满是疲惫,“如果你真的想出来单干,把握好公关方向、保持和有影响力的营销号关系都要开始了。”
“……你这么教我,不怕以后……么?”话出口的瞬间文亦恨不得咬死自己,陈晨一愣,大笑道:“小姑娘你还有的学呢!再说了,堂堂正正比斗我怕过谁来?反而这些……”她冷笑着看向手机,没说话。
文亦沉默不语。当初不顾一切反对考外省编导系为的是心中梦想,后来大学肄业是发现所学和期待的不符。可现在……没想到就连行业里都和期待能差距这么大。她真的要成为泼人脏水的幕后黑手吗?她必须用这种方式才能在这个圈内生存下去拿到资源带红有能力的人吗?青青节约后跟着自己真的会更好吗?文亦无比迷茫。
这迷茫在被青青叫醒后还让她怔忡了好一会,等收拾完走出帐篷时外面已经摆好了饭菜。归队的于心旋风般拿了好几盒饭过来生怕大家饿死,文亦呆呆地看着她忍不住想准备让她接任执行经纪会不会是错误选择。
“在想什么?”青青慢悠悠走过来,手里也拿着盒饭。她餐标是按一线标准,但因为没有浪费的习惯所以匀给了整个团队,媒体其实也宣传过,但因为是“好事”不仅没出圈,反而成了很多其他艺人粉丝嘲笑的对象,以及部分社交平台的嘲讽对象。不过青青不以为意,也许这就是“带资进组”给的底气。
文亦戳着饭碗想,心思还在梦境里转悠,青青静静吃完饭又交代了于心几句走出去,外面阳光刺眼到让人忍不住眯起眼睛。于心拿着风扇跟出来,少见地心事重重。青青看着她笑道:“怎么了?”
“文亦……准备做完今年就不做了吗?”
“她和你说了什么?”
“她说要去法国留学,想我逐件接过她手上的事。”于心说着,几乎都快哭出来了。青青微微拧了拧眉头:“你不想接吗?”
“青姐,我真干不来这个。那些个计划表什么,还要和各家赞助商、制作人对接,我干不了,真干不了一点。蓝晓干地都比我好!”大概为了增加说服力,于心忍不住说了最后一句,青青听得眉头皱到了一起,尔后才缓缓放开淡淡道:“我知道了,会去物色别人的。”赶在人感激涕零前又加了句:“但你也要想好自己的退路啊。”于心刚扬起的笑容不仅瞬间跌落回去而且还愈加沮丧。回到帐篷她忍不住问文亦:“青姐这话什么意思?”文亦听着也皱眉,摸不清是于心那句话刺激到了青青还是老板真的很不满意这位助理,便说晚上帮着问一下。
“今天法语学完了?”正在卸妆的青青看到文亦推门而入先起头,文亦一愣:“单词背完了,有几个句子我没弄懂。老师说她病了今天要早点休息,明天再回答我。”
“学的感觉还行吗?又要兼顾工作会不会很累?”
这是要再加一个人的意思吗?还是要换人?文亦心里嘀咕着,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把话说开。青青看着镜子里那张因为卸妆而显得疲惫但柔和的脸:“是为了于心的事来的吗?”
“……是。”
“她说没能力接你,趁还有半年,赶紧物色培养个新人吧。这样你也好安心留学。”
“那于心……?”
“她得好好干好自己手上的活啊,新执行经纪可未必像你这么包容她。”
“好!”坚定的声音并没让重获空间的白青青松一口气,帐篷低矮的顶部让这狭小变得格外逼仄。其实整体未必比家里小,但想到文亦坚定地辞职去留学,想到自己不发信息就绝不主动的蓝晓,还有近乎靠着大家庇佑工作的于心,她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广袤无垠的沙漠也没让她开阔心情。
“真他……”咽下脏字,青青在床上辗转反侧。外面还有很多声音透过帘布传进来,大概是摄制组的在收机器什么的,她忽又想到一期一会。就算是参加同一家制作公司的作品,下一次的跟拍导演却未必是之前那个了,想到这里突然悲从中来,抹着眼泪拿过手机不管不顾打了蓝晓电话,把因为通宵补电影而难得早睡的蓝晓弄醒了,她模模糊糊地“喂”了声,听到哭声后吓得直接弹起来:“怎么了?有人欺负你了?”一股要操家伙的气势让人破涕为笑,青青擦去眼泪,软了声音:“我就是突然想到,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其实很稀薄,就想起你了。”话里意思暧昧地让蓝晓心直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青青握着手机轻声道:“我们不会很稀薄的对不对?我们还要一起放许愿灯的。”
“嗯!”坚定的声音沿着信号在耳边环绕出立体声之后蓝晓难得接下去说道:“等你回来,我们就去安定河放灯。”
四
“人心不足蛇吞象”,蓝晓是深谙这个道理的,所以长久以来她都抱着无谓态度混着生活,仅有目标都是被乌娥逼出来的房贷。她从不寄望也不想与人有什么情感联系,也一度自嘲天煞孤星。即便是察觉了对白青青的感情不同寻常,也因为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过人之处,同性爱情又对青青的职业生涯会是致命打击,因此最开始的奢望也不过是不被忘记而已。
可人骨子里就是有渴望的!这渴望经过隔三差五的夜里聊天,经过反复交代送来的旧床,经过手作花灯经过熬夜方案就逐渐膨胀成了有回应重承诺的恳求。当她发现自己希望更多、渴望更多时,突然也不知道是该回头秉持以往原则,还是抱着决心往下走,那些天的反复拉扯像写的应急方案来来回回改着,每一个历史记录都承载她的心情。
直到此刻!
听着电话那头均匀的呼吸声她舍不得挂掉电话,这种放在以往会被自己厌弃的心情现在只让她觉得安心。想起那些呼吸曾经一度在自己脖颈上附着出水汽,又不禁升起窃喜。悄悄按下禁麦键以后她扯出笔记本重新修改方案。不知道心情好还是思路清晰,这次太阳刚升起方案就写完了,她满意地确认没什么大问题之后才去睡觉,临睡前看了眼手机通话还保持着,更觉得心安,觉得青青这次肯定睡得很好,却不知醒过一轮的青青以为她睡着了所以也没挂,两人各自带着小心思不约而同想着十二点之前要挂掉不让对方发觉,最终因为蓝晓忘记充电而在十一点戛然而止。十小时二十三分钟的通话时长后来被黄怡看见,还疑惑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不管发生了什么,六月底青青终于结束一切拍摄工作回到了百景。离家七八个月让她都觉得有些陌生,客房更是如此,原本摆床的地方因为突然空出露出了和旁边浓淡不同的地板色,阳台不管门还是窗帘都合的严实以此抵挡北方干燥天气下常见的雾霾。青青深吸口气拉开窗帘,只见门外挂着几盏许愿灯,在夏夜晚风里飘飘荡荡出丝丝轨迹,像极现在难以寻觅的萤火虫之美。这浪漫简直叫人不可思议,只是完全不是蓝晓风格,所以狂喜后青青又很快平静下来疑惑地猜测到底谁的手笔,好在黄怡到来解答了疑问:“我说要送花接你回来,蓝晓就想送花不如把许愿灯挂这。那些灯……”青青挥手止住了下面的话:“好了不要说了。蓝晓呢?”
“说是个叫金还是什么的人找她,晚点过来。”黄怡没说听到这句话时只以为是蓝晓准备留宿的托词,毕竟这些脸上的笑容是谁也瞒不住的,这给人种铁树开花的荒诞感,她甚至还为此写了首《千年等待》,不过歌词写到一半蓦然想起以前和尹德一起写歌的日子,又顿在那里无从继续。
“金?”
“好像是李丽儿子的家教?”黄怡这么一说青青立时想了起来,过年时蓝晓还联系过这人,“你没见过吗?她没来过?”
“没啊!她来我这干嘛?”
虽然一个问得别有深意一个答得懵懂无知,却已足够知晓蓝晓和这人关系并不紧密,醋坛刚翻也就马上时空回溯封盖坐好。终于品出味来的黄怡笑着看向老友,把人看了个满脸通红:“干嘛?”
“就是想起以前的事。”
“什么事?”
黄怡张嘴要说,想起涉及潘宇尹德又憋了回去,笑着摇摇头说了句“没啥”又把话题岔开去:“听说你的演唱会在筹备中了?”
“是啊。佳姐这么和我说的,不过因为之前一直在拍摄,所以具体还得等后天回公司去谈。你最近有事吗?”这话将人问得恍惚,她能有什么事呢?除了在家写写发出去也没什么人听只顾着在评论区吵架的歌,她还能有什么事呢!?黄怡苦涩想着,半天才道:“……没事。”
“那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这次的音乐总监还没着落,你方便担任吗?”
“啊?我!?”
“我和佳姐推荐了你,不过她觉得还是要雷哥看下,我想你没问题吧?”
何止没问题!简直巴不得。黄怡激动地眼泪一下就迸了出来,失业四个月,终于又能在喜欢的行业里看到希望,怎么能让人不激动!她甚至恨不得冲上去抱着青青大笑大叫,只是身体仿佛中了什么魔咒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白青青笑着看黄怡,见她还是一激动就动弹不得的样子便走上去抱抱她让她放松下来:“好啦,放松点。后天哦后天,不是明天。”黄怡却哭地眼泪怎么也停不下来,最终青青只能无奈让蓝晓自己开门进来。看着哭到梨花带雨的黄怡蓝晓莫名其妙,青青只是笑说没事,然后先夸灯好看夸到人脸红才装作不经意地问怎么没和黄怡一起来。
“噢,那个小金,就我介绍去给李丽儿子做家教那个,暑假要回家去帮忙农收。因为行李挺重的,所以我刚去见她,顺便送她去火车站。”
“是剧场同事吗?我好像没见过?还是我不记得?”
“噢,不是,是我卖电脑认识的,就去年九月那会的事。”
“你还卖电脑?”这几乎是奇谈了吧?蓝晓淡淡道:“是自己用的。那会穷,说卖掉补贴点家用,但又不想和奸商纠缠就挂到学校的二手店去了。去的那天她正好也来了,怯生生地拽着几百块要买电脑,一问才知道读的软件科学,几百块买的电脑根本不够后期写大项目,但又是个好不容易从家乡考出来的贫困学生,读书都靠的奖学金。她爸妈也是因为奖学金才让继续读,说至少能贴补点家用。她差不多一半钱都得寄回去,暑假回去也是因为农忙姐姐们都嫁出去了家里没人。我看她可怜,就把那本子卖给她了,于是就认识了。”至于那电脑原本准备挂两千三最后只收了两百她不准备提,世界上谁没点灾难呢?互相帮助下就好。她乐观想着,青青已经走过来抱住她轻声道:“你真好!”
五
当晚三人又挤在青青那张大床上睡觉。比起之前那次不吭声地蜷缩角落,这次蓝晓自然很多,看到青青自觉靠过去也被蓝晓无意识接受时黄怡内心露出微笑,虽然不明白蓝晓怎么就接受了这事,但相比少年时期情感冲动,眼前这人显然知根知底地多。
其实从各方面来说蓝晓都不是好伴侣,经济一般性格尖锐而且似乎也看不出什么勤劳或者有目标的迹象,但也许是相处久了,又也许是在做事方面蓝晓勤快而且很有章法,所以在黄怡眼里看来这也没什么不好。都说善恶同因,从这个角度看,没有目标所以心态平和不会嫉妒,经济一般就会对青青感恩,性格尖锐……好吧,这点上黄怡确实找不出什么地方来想,不过既然青青喜欢,那管她呢!
抱着这样的心情黄怡做了午饭又把两个熬夜大户叫起床,青青懵懵懂懂地揉着眼睛,蓝晓也是双手搓脸试图清醒,只是松手以后满脸通红,看着却不像是搓出来的效果了。白青青看到后躲着直笑,笑容从床垫传过去弄得蓝晓脸上更挂不住,哀怨地拍了她一下才起身洗漱。黄怡看地内心一动,忽然觉得新歌歌词有了着落。她细细想着韵律拿出东西就干活,青青笑着指指点点:“你看,没几个搞创作的没毛病。”
话虽这么说,等听到小样时她还是眼睛一亮几乎就想买下来唱,好在马上想起黄怡自己也要独闯音乐路就憋回去没说。其实她私下有和尤佳讨论过能不能签约老友,不过尤佳以难以商业化拒绝了:“文艺片、舞台剧有卓俪,音乐、电影有李雷,商业、音乐有你,偶像派有幽林团,幕后我签了那么多人,黄怡无论哪个都不具备卖点,除非她是刚出道没多久的新人,创作上再学习学习就可以成为不错的艺人。“
尤佳话说得直白,青青也只能平静接受。其实她自知此事多少有点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如果当初黄怡没有因为尹德去组乐团,也许此刻早就是电波独当一面的创作女歌手了。但早知道这种马后炮说起来没甚意思,毕竟早知如此她也不会和潘宇恋爱了。
想起潘宇,这次青青没叹气。尽管还是不齿他嫖娼,但这些日子仔细想来那段感情她投入也没太多,至少投入地没有对蓝晓这段多。从发现到沦陷的担惊受怕,难以克制的靠近的心,这些澎湃浓烈又带着未知的酸涩与恐惧的情感她从未在潘宇那里感受过,这可能和恋爱没多久就签约电波开始训练有关,也可能是那段时间只是想随波恋爱而潘宇正好追求自己,她从来不是真的多爱潘宇,到后面逃去英国除了背叛之耻,更多还是沉没成本的可惜和一件难以为人所知的事。
想到蓝晓,她心怦地一跳。这个人,这个女人,现在正大快朵颐地吃东西,冷静地像是什么事也没做过什么话也没说过,如果不是刚才那个红脸,她甚至都要觉得约定河边放灯的不是她。青青忽然有些气短想要大声质问这人怎么可以这么冷静?残存的理智让质问变成大口送餐到差点呛到,咳嗽第一声蓝晓已经起身倒水递来,体贴驱散了那些埋怨,却没能驱散疑惑。
黄怡很快就告辞回去弄录歌,收拾完厨房的蓝晓便说送她,吓得黄怡连忙拒绝讲自己可以打车。白青青两边看看,一声不吭。蓝晓却已拿好钥匙,直到出门才问:“青青你晚上有事吗?”
“没事。”尽量冷静了,但谁都能听出来生气,黄怡几乎都想推蓝晓了,好在她很快说道:“那五点半来接你吃饭,然后一起去放花灯,可以吗?”
这么开窍的吗!?黄怡几乎都要感动到流泪了,青青不做声只盯着蓝晓,半天才道:“那你得去我爸妈那接我。”
“行!”干脆利落应了声蓝晓便上了电梯,发动机呜呜作响时黄怡忍不住问:“你到底怎么想的?”
“什么?”
“青青!我说白青青!她喜欢你!!”要不是顾念可能被听到,她几乎都要喊起来了。这人怎么能装死到这样?她真的快气死了。
“喔,我知道啊。”这承认太轻快简直让人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什么?”
“我知道青青喜欢我,恋人的那种喜欢。”
“那你呢?”
“我也喜欢她啊。”六月阳光已经很热烈,但还是挡不住蓝晓脸上那块红晕。黄怡简直快疯了,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搞什么。是畏惧当同性恋吗?看上去也不像啊!她决定好好搞清楚:“那青青知道嘛?你喜欢她的事。”
“我没和她说。”
“那你!?”
“我们都知道青青很好,”拐了个弯,蓝晓口气不复刚才承认时那般轻快,“如果她愿意,会有大把的更符合大家期待的恋人。她喜欢我,这让我很快乐。可我能让她快乐吗?会不会反而给她带来更多的麻烦呢?我不能不想这个问题。表白很简单,但说出去的话是要负责任的,我不能当不负责任的人。”借着后视镜她瞟了黄怡一眼,黄怡默不作声,半天才道:“那你……问过青青的意思吗?你就这么在两人关系中擅作主张,完全不顾她想法,这样也算负责任吗?因为你的不确定而忧心忡忡的她的样子你看过吗?她找我,找于心旁敲侧击你的想法时的小心翼翼你看过吗?她就像初恋那样每天独自推敲你爱不爱她的样子你看过吗?”她越说越大声,说得过路车辆都忍不住回头看因为吵什么差点冲出去。蓝晓静静听她说完,直到家门口才苦笑声:“你说得对,我不该这么做。”黄怡哼一声权当孺子可教,仰着头上楼去了。蓝晓摸出烟静静抽着,心里全是“那我该怎么办呢?”可惜一包终了也没能想出什么结果,倒是染了一身烟味不得不换洗才重新出门。上车时她心一横,决定径直说明,再看青青反应。
“不过……好像说不说问题也不大,”快到白棋家时蓝晓想到黄怡肯定已经和青青说了,刚攒起的勇气转眼间又烟消云散,但事已至此她也不想再拖,所以在接到青青时她脸严肃地吓人,倒让白青青又忐忑起来:“是发生了什么事吗?”蓝晓被问地差点脱口而出“我喜欢你”,稳了稳心神,她笑道:“走吧,先吃饭,然后去放花灯。”
六
蓝晓料想不错,黄怡确实简明扼要地告诉了青青这些事,于是想开的玩笑一句也出不了口,本该好吃的晚饭完全成了嚼蜡。她强迫自己不要去看蓝晓,否则那些质问会不经理智允许脱口而出。
蓝晓心里也不好受至极。和黄怡坦诚那些话时她以为自己可以轻易接受这种选择,可当青青用从未见过的冷淡坐到面前时才发现那一点也不好受,她甚至希望青青可以像之前那样叫嚷出来,都比现在压抑的沉默来得好。
这尴尬而又沉默的气氛到放灯时也没好转多少。十二盏花式各样的灯拿出来时,那句“好棒”都显得虚假又讥讽,蓝晓耷拉着脑袋避风点着香递给青青,再无言地递来花灯,颓丧模样总算让青青熄了些火。她一盏盏认证点亮又认真地放进水里许愿,声音渐渐从蓝晓能听到而转为无声:“演唱会可以成功”、“黄怡能够顺利拿到音乐总监”……“蓝晓不会放弃我”。认真又虔诚地放下最后这盏莲花灯她回过头来,初夏月光照的人脸清亮:“你说吧!”
“我……”蓝晓不自觉踢了脚小石子,心里完全话语此刻缠绕成线团扯不出半个话头。“我喜欢你但我不想和你恋爱”这话怎么想都有点自以为是的味道,而她最不想成为的就是自以为是的人。倒是白青青干脆很多:“我喜欢你,恋人的那种。”
“呃,谢谢!”
“你也喜欢我,不只是朋友。”
“……是。”
“所以问题出在我们都是女人是么?”当然不是,青青很清楚,但不给个由头蓝晓很难把话继续下去,沉默寡言有时候是美德,但有时候也是懦弱。
“不是!”
“是出于你觉得配不上我么?”这次似笑非笑地挑起了半边眉头,蓝晓认真想了想:“大概是,也不是。”
“怎么说?”
“如果说用你粉丝角度来看的话,我肯定是配不上你的吧?”
“以他们角度来说,可能没人配得上我吧。”
“……也是。不过和他们没有关系。我也不在乎他们怎么想,至少不是特别在乎。”蓝晓的补充并没让青青说话,她只是安静看着蓝晓,想看这张烦恼脸背后还有些什么隐情。实在找不出任何话语修饰的人在这目光下放弃了冷静开始语无伦次的自暴自弃:“我只是在想,我一直在想,我要怎样做才能不辜负你的期待,我要怎样做才能不后悔所做的选择。和我这样的人恋爱你真的会幸福吗?我能给你什么呢?你却能给我那么多。将来遇到更好的人我会不会是你的道德阻碍?我不知道,我一点也不知道。如果我们不是恋人,那我会不会少点期待,这样会不会对你更好。对!我想的就是这个,我不想成为那个有所期待或者被期待的人,我受够了。”
要不是最后那点理智蓝晓觉得说完这些话的自己多半会像个疯子一样跳着脚大吼,自我鄙夷也在内心中蔓延,原来那么多冠冕堂皇的话都是自欺欺人,说到底她只是不想承担被期待的压力罢了。青青很好,她值得更好的。她不应该只有《灵探》里那种没有头脑的女上司角色,也不应该只有《风画》里陷入爱情争夺的女画师,而是应该和瑟琳希尔玛那样的导演去合作更好的作品。她值得更好的,值得有可以对外公布的好恋人,承担她经济上的问题,解决她的烦恼。这些都不是自己可以给予的,她不过是一个身无长物胸无大志的女人,适合在某个冬季无声退场,连句叹息都不会有。
又是一阵沉默后青青伸出手:“来,过来。”蓝晓无言走过去,被热情又紧密地拥入怀中,失重让她不可避免地跌到脖颈上,被传来的薰衣草香气给沉迷到不想起身,直到耳语擦过才清醒了些:“不管你做什么选择我都尊重你。但无论我们是什么关系,我都永远不会放弃你。至于你说的那些,”青青笑了声,皮肤迅速从蓝晓脸上抚过,“从来都不是我的标准。我不能说以后会不会遇到更好的人,但我知道不管谁不会给我轻松感,除了你。”
是的,轻松感。在她察觉到自己动心时想到的第一个词就是轻松感。求学身份并不是艺人身份的替代品,所以到了英国街头她依旧会遇到请她签名或者微笑招呼的人,这些人都很好,只是还会触发她内心里难为人知的不安。没有拿过奖的一线商业演员,八年两张专的跨界歌手,巨大名利背后是巨大非议。它们沿着网线在各种社交媒体上不遗余力地展现出强大,每一次看到青青只觉得呼吸都难以为继。于是,在某个夜晚,不断拒绝潘宇求爱要求的她为了部文艺片的投资躺在了富豪床上。尔后仓皇逃离,将它送给了卓俪。只有她知道那些异国他乡中被渲染地用心学习远离社交的形象不过是远离熟悉文化的借口,在那群肤色各异不同文化间她才能找到轻松呼吸。蓝晓是这当中唯一的异类,她不在乎白青青是谁也不去追寻,她只要简单地货银两讫,将生活牢牢钉在当下,摒弃了多余信息。
两年以后想来那可能是动心的开始但不自知,所以才在冬日街头将这个抱着箱子仰头前行的人拉回家。即使往后日子里只是各自在房间里折腾自己的事,也会觉得时间充裕从容。“没有人会愿意陪我三更半夜去看星一呆就是四五个小时,也没有人会烤棉花糖给我吃,更没人会开车到郊外只为了过着睡袋好好睡一觉。”她声音轻轻的,和练声时完全不一样,“那些符合‘大众要求’的人时间都金贵的很。你的时间当然也很重要,但重要的方向完全不一致。”
也许是被发丝搅扰了思考,蓝晓半天才缓缓吐出个“是”。她确实不是一个看重时间的人,在足够满足生活所需后床和发呆便成了全部。
“我自己能赚钱,我干嘛需要别人养。我只想要和你在一起,安静地发呆看书画画,这就够了。”
但……终究会无聊的吧?蓝晓心想,和这样无趣的我在一起,终究会无聊的吧?青青似乎也想到了,笑道:“也许有一天会无聊,不过没关系,会找到新的不无聊的事的。日子还那~么长呢?不是吗?你也不需要回应谁的期待,这东西本来就有点刻舟求剑。只要我们舒服、愿意,就待一起。有一天不舒服不愿意了,我们就分开。但我还是那句,我永远在你背后,不管我们什么关系。”
既然不用回应期待也可以随时可以分开但不被放弃,蓝晓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关系了——除了自己占尽便宜外——但这个终究可以自己去努力一把的不是吗?于是她终于伸出一直垂挂的双手拥出去,含糊地说了句“好”。只是这好到底好什么,却是双方都不愿想透了。
七
不愿想透的结果当晚就有了体现,微笑拒绝了蓝晓送上楼的动作,青青头也不回地进了电梯。蓝晓掐着安全带卡扣几乎都要喘不过气来,直到彻底看不见人才从心底吐出口气。
她被厌恶了,意想之中的结局,意料之外的疼痛。这痛在每一个拐弯口都刺一下,差点让她开进农田里。最后到家时蓝晓几乎是甩开安全带,迅速收缩磨破了虎口油皮,她痛的眼泪都出来了,嘴巴却依旧死死闭着,将所有呐喊死死压在心底。直到再也没有眼泪才走进屋内将香烟随手一甩,啪地点燃根烟。火光让下压嘴角在黑暗中黯然一现,接着只能看到小小火点悠悠燃近手指,猛地一烫,接着换下一根。
蓝晓呆呆望着一支又一支烟,直到天亮了还在反复这动作,早起的黄怡下楼被呛地险些摔下去,拿着口罩开门开窗后才幽怨看着蓝晓:“下次抽烟开窗户行么?”
“啊?……噢。”熄掉烟,也熄掉了想了一晚上的话。白青青对她怎么样都是她的咎由自取,所以不会抛弃并不具备承诺性。扪心自问要是昨晚的话换成对方说自己也绝对会生气。凭什么啊!既然互相喜欢又不想恋爱就不要彼此浪费时间不是更好吗?她忿忿想着,撞地沙发脚叭叭作响。黄怡实在看不过去抢过拖把,把人轰去睡觉。等收拾完一切再去看蓝晓时,那个久未出现的睡袋趴在了床上,蓝晓躲在里面微微打鼾,一身烟味却是乡间晨风也挡不住了。
“真是……”黄怡无奈摇头,心里挂念着青青。十点了,手机一片安静,白青青什么也没说,不知道是没睡醒还是不想说,黄怡思考着打发了午饭朝着电波大楼而去。
李雷和尤佳早已等在排练室,她进去时正好身边擦过几个背着乐器出门的乐手,从鼓手到吉他手不一而足,有些还是以前合作过或者见过的。意外的是白青青也苍白着脸坐在旁边,一看就是没睡好。如此阵仗让黄怡都有些惴惴不安,关于音乐编排的设想也打了几个磕绊。好在电脑记录地够详细,尤佳一边看一边询问李雷意见,毕竟他才是有过演唱会连开经验的人。
“经验还是不够啊。”李雷仔细看完所有计划后认真说道,黄怡脸红一阵白一阵并不反驳,毕竟她只是livehouse的体量,在器乐编排上的经验确实不如李雷。而尤佳提出的问题更是让她无法反驳:“不够吸引人。这些音乐编排都和青青之前出的风格差不多,只是录音室和现场的区别。演唱会这么搞可就没什么人看了。想想谁会愿意听林忆莲在演唱会上唱整场苦情歌呢?”
“这不能比,林忆莲早年的歌有非常城市流行的面,那张专辑更多也是主要面对台湾市场。而且青青三张专辑的风格都不同吧。”终于寻回了声音的黄怡冷静反驳道,“第一张全部由程远道操刀的是流行风,第二张就有迷幻摇滚和垃圾摇滚了。演唱会也好,live也好,都要给人耳朵休息的时间。我在编曲想法上确实经验不足,但也不至于都风格差不多。”
“这事怪我说的晚。”青青揉着眉间说,她昨晚也没睡好,早上刚迷迷糊糊睡着又被文亦叫醒,现在只觉得脑子宛如一团浆糊,“我前晚才和她说的,能一天准备成这样已经很了不起了。”
“所以我才说经验不足。”李雷微笑道,“其实这个准备时间不是说去准备很细节的编曲,而是大方向上你要怎么做。比如章节、计划、风格、想法,然后再去和总策划、视效去沟通。但你按live的思路去走,所以其实整个东西都没做下来。”黄怡再度哑然,青青却抬起脸,声音也不似刚才那般弱气:“要说经验,这里谁也没你经验足啊。”李雷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是在指责自己违反说好如果青青开演唱会自己一定会来做音乐总监的约定,不由得苦笑一声低着嗓子道:“阿俪怀孕了。”惊得三个人都抬头看他,青青一句“恭喜”刚出口尤佳已经双手捂面:“她八月要进组啊,你有没有搞错!”李雷咽了口口水,满脸不好意思话语却不容更改:“我不会让她打掉的,对身体不好。”
“我也没这意思。”尤佳也毫不退让。青青使个眼色拉着黄怡出门:“不好意思。”黄怡摆摆手:“确实没经验,不过这东西也得去攒嘛,对不对?”青青点点头,扭头看向窗外晴到没有一丝云的蓝天,被光线刺激到泪流不止也不肯闭上眼睛。黄怡抽出纸巾:“蓝晓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了?”
“没,没睡好,看不得光。”青青半真半假解释道,黄怡也就半信半疑递过纸:“于心他们呢?”
“还在放假呢。”
“你真是个好老板。”黄怡真心实意道,青青微微一笑心里却苦。好老板也拦不住执行经纪离职的心,好老板也没法让老友当上音乐总监,好老板也得咬着被子反复想到底为什么不爱恋之人承认爱恋却不敢恋爱。多荒谬啊!这个世界就是这么荒谬。
她笑得太久又沉默过长,于是悲哀都让晴天染上了云彩。黄怡思忖了下,缓缓开口道:“昨晚……蓝晓抽了一通宵烟。”
“你怎么知道的?”其实不是质问,但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黄怡想起差点把自己熏摔倒的烟味眉头都拧在了一起:“因为地上全是死蚊子。”青青一愣,接着大笑起来。黄怡等她笑完才继续道:“我收拾完出门时去看了她一眼,她睡在睡袋里。”青青呼吸为之一窒,黄怡鼓足勇气把话说完:“我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可你俩都不开心。如果……”话突然地停滞让青青也跟着回头,发现不知何时尤佳和李雷已经谈完出来了。明显没听到前半截的李雷接口道:“没有如果,这次音乐会你来做我助手。”
“嗯?”
“李雷还是会担当这次音乐总监,不过随时可能因为阿俪离开。”就算知道这两人恋爱很久但想到自己第一个艺人就这么怀孕了还是高龄孕妇尤佳还是有种被猪拱了白菜的感觉,她清清嗓子,“所以黄怡来担当助手吧,如果他走开了你能随时顶上。有没有问题?”
“问题?没!当然没有!”黄怡高兴地差点没蹦起来,青青揉揉眉头,也终于笑了出来:“太好了!”
八
黄怡的高兴并没持续太久,不知是公司文化还是职业通病,李雷熬起夜来和白青青难分上下,靠着布洛芬浓缩冰美式超量浓茶终于习惯了日夜颠倒四点干活的黄怡终于在一日晏起后忘记带电脑而急急赶去开会,在惯性捞包那一刻她心都凉了,赶忙打电话给蓝晓,祈祷这位小姐没静音睡觉。对面浓浓睡音传来时她直接跃起,头嘭地撞到车顶又跌落回去:“姐,赶紧帮我把电脑拿来吧,我忘记拿了。求你了,我请你喝咖啡!不!我给你买烟。”蓝晓原本晕头晕脑,听到这话都笑清醒了,不过看到地址后又沉默下去。弯腰找了几件衣服,最后放弃地捞了件普通短袖开车出了门。
她已经好多天没和青青通信了,确切说,从那一晚后就没通过信。好几次她拿起手机想问下对方最近怎么样,但看黄怡天亮熄灯中午出门又咽了回去。青青很忙,她安慰自己,心里也知道其实是自己骗自己,可不骗又能怎样呢?直面真相就会好过吗?想起自己那天混蛋般的行为她简直想抽自己——事实上也确实抽了后——又颓然躺回去。最终,在百无聊赖中,她开始借阅起了黄怡的书。
黄怡书很多,以前封在大箱子里倒也不显,摆在架子上却好几层。蓝晓先是看了《傲慢与偏见》,那是她和青青“合作”的第一部作品,为了演好夏洛特青青揣摩了很久,在客厅来回踱步。蓝晓也借机搭了个设备树做灯光测试,其实也不过去年的事,现在想来竟有些隔世之觉。恍惚间手指用力,不小心撕破一页。
这段在她道歉后被黄怡说给了青青听,青青听后只是淡淡说了句“是么?”又继续在健身房锻炼。这段时间除了开会她就在这,每天累得回家倒头就睡,只有这样才不会去想要怎么面对蓝晓。
白青青深悔说出“永远在你背后”这样的话语,它当然是诚实的,只是说出的时机让它现在变成了咒语。连着几个晚上她都想发消息给蓝晓说点什么,可不管怎么起头最终都以删除结尾。她们是什么关系呢?能够让她这样肆无忌惮地表达爱表达恨。她们什么也不是,所以那些浓烈情感最终都化作了健身房里疲惫的喘息。
黄怡还在门口焦急等候,白青青讶异声音从身后传来:“你怎么在这?”她一愣,咽下紧张才回头:“等东西呢。”
“午饭还没吃?”青青更诧异了,不过还是从包里摸出个全麦面包递过去,黄怡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解释,只好默默接过:“视效那边还没来。”
“噢,是,因为李雷临时有事所以推迟了一小时。他没和你说嘛?”
“说了,说是卓俪人不舒服。你要不先上去?我一会就来。”晃晃面包假装会议室不宜进食,实则是已经看到蓝晓那标志性破车已经出现在了路口,青青莞尔一笑果然转身先走。然而刚走两步视效公司的人就出现了,灰色西服在这高楼大厦前让为首的女性充满了精英气质,不过看到青青那瞬间便用笑容荡去了距离感。文亦先上去聊了两句,看样子是准备带着众人边聊边上楼,黄怡目不转睛看着,心里长舒口气。虽不是太明白原因,但《傲慢与偏见》后她就开始避开蓝晓这话题了。青青也不提起,一夜之间仿佛这个人从未存在过。
但人可以,车不行。那辆破五菱宏光“嘎吱”停在门口时等候电梯的一排人都转过了头,黄怡艰难接过电脑犹豫是不是该回头,精英已经撕去客套礼貌跑了过来:“是蓝晓吗?”原本刻意低头躲避青青的蓝晓听着音色耳熟口气熟稔也抬起头来,眼光微微一闪:“周楠?”
“好久不见。”要不是顾念着还要谈事周楠几乎想挂上去。她比蓝晓还略矮些,好在高跟鞋不仅弥补了差距还反超了海拔,于是笑容也在蓝晓鼻尖处绽开:“不抱一个?”蓝晓不甚所谓地张开手草草抱了抱,眼神始终避着不知何时走近的白青青。文亦左看右看思索找点什么话来破除尴尬,周楠已经放手爽朗笑道:“我就想接了这案子没准能见你,你果然在白青青团队里呢。真是太好了。”蓝晓正要开口否认,青青已笑道:“没想到我这面儿还得靠蓝晓呢。”
“您说笑了,白青青第一次演唱会由我司来做视效,这以后说出去名头可得多响。至于见蓝晓不过是我私心,见不到也只能说缘分没到嘛。”正经解释到最后周楠还是咧开嘴,文亦看看表小心提醒道:“差不多到点了。”黄怡一叠声催着上楼上楼,三方谁也没看蓝晓一眼。当了半天猴的蓝晓转身走人,刚开出个路口青青消息就到了:“你熟人?”后面还附了张周楠照片。蓝晓怒极反笑,只是笑容才刚拉起眼泪就扑簌往下掉。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委屈些什么,但就是委屈地扬起头,逼着自己不要哭。奈何情绪并不听她的,最后只能靠理智随便找了个路边停下哭完,顺带附送交警两百块钱。
她这边不好受,青青那边也频频走神。好在文亦全程陪同,一直帮着打圆场,对于所有拍板一律称需要考虑,不拍板的问能不能有其他方案,会议尾声也要来了当前方案准备老板回去再看几眼。周楠也不在意,只是让青青在文件接收上签名确认,同时提醒两家公司有签订保密协定。青青点点头,在散场瞬间还是没忍住,问道:“你和蓝晓以前认识?”周楠其实早就在等她问了,毫不犹豫答道:“噢,我们是大学同学和室友。”说完,意味深长看了眼白青青,看地周围众人都心惊胆战,“不过毕业后就没联系了。她吧……职业失踪人士,我也习惯了。噢,我已婚,只是工作原因婚戒没法戴。”最后一句其实并没必要,但意思相当明显。青青思考了下,终于绽放出今天第一个灿烂笑容:“谢谢!”
“不客气。那合作?”
“公事归公事。”
“行吧,我等下一次会议。要不要交换下微信或者邮箱?这样方便日常交流。”
“行!”青青干脆地打开微信,看到置顶的蓝晓没有回信,心里有些恍惚。她叫住黄怡:“晚上我和你一起走。”黄怡点点头,第一万次后悔今天怎么就忘了带电脑。
九
因为心里着实记挂着卓俪,八点过李雷就一改半夜狂风格宣布今日到此结束。已经看了三遍计划的青青抬起头和黄怡对了个眼色,二人一同下了楼。黄怡习惯性电脑往副驾一塞,险些被青青坐暴。
“吓死我了。”看到全然无损的电脑黄怡擦去满头冷汗,青青道歉之后又望向窗外,神思也渐渐走远。电波大厦也在郊外却是城市另一头,于是路灯们从淡到浓再由浓转淡,在她脸上一一掠过斑驳光影,某些个停顿角落黄怡都忍不住想难怪这人可以当电影明星,那张脸经过细致妆容后确实有着惊人美貌。只是二人认识时都还只十七八岁,于是后日那些荣光只在某些时刻才会彰显威力,例如自疑,例如疑她。
“我还是第一次看你气成那样。”走过繁华路段后黄怡开口了,白青青疑惑回过头来,不知是没听清还是疑惑话的内容。于是她好心地加以解释:“我是说周楠。”
“喔,我没气她。”浅淡的解释只让黄怡信了标点,不过她还是没加问询只当真话。然而她从未涉足过影视界,结果心情透过表情从后视镜传到青青眼里,让她气闷。但她也不想解释,于是这短暂话语后便一路沉默到了黄怡家,房屋意外的黑暗,甚至小夜灯都没亮起。黄怡诧异地看了眼手表,确定还没到十点,完全不是夜猫子的入睡时间,所以蓝晓是出去了吗?她嘀咕着打开灯,客厅里确实没人,于是又往里走去,蓝晓房门紧闭,看不出半点端倪。黄怡无奈回头招呼:“不知道人出去了还是睡觉了,你先上我那坐吧。”青青点头,人却杵在客厅动也不动,黄怡先是以为她怕黑,等二楼开灯还没动就反应过来,暗恼自己傻的可笑,也感叹青青傻的可笑。于是她默默倒了杯茶又捡了本书端下去便没再管,只是上楼时朝蓝晓房间望了好几眼,结果依旧毫无动静。
青青喝了口茶便开始看书,黄怡给她挑的《流俗地》,作者和书都同样陌生以致于她开始转头时间远大于看书时间,不过就深深沉浸进那个白日、昏暗、充满了各种声音的南洋地去,无用女主和雌竞角色也随之抛在脑后,等最后看到银霞和原来早就有过间接接触的老师结婚时她从心底呼出口气,喜气沿着血管慢慢流到脸上最后攒成满意笑容。这笑容透过电视荧屏停下了正蹑手蹑脚往房间走去的蓝晓脚步,也就是这一抬头,青青不仅看到了面前那个倒影,更闻到了至少腌了一夜的烟味。她猛然转头,停下了蓝晓又抬起的脚步:“蓝晓。”
她冀望自己声音是温柔的,可出来的却是颤抖愤怒的。蓝晓抬起的脚重又落到地上,眼里慢慢流露出痛苦失望呐喊无言的神色。要是一年前有人和她说还有人能让她如此伤心她一准觉得那人是放狗屁,现在她更加后悔为何如此就轻易动了心。“她可是演员啊!”她下午心里还在呐喊,最终化作了指尖一根青烟。
两人无言相互对望,乡间蝉鸣在初夏里渐渐模糊。终于,蓝晓叹息一声,抬起脚向房间走去。她太累了,累到已经无法承受任何情绪。于是她转过念头,想起烟也没有了,明天还得出去买。跟着又想起周楠,她眉眼比印象里成熟多了,不过想起两人毕业后就没见过又属实正常。她想了一圈又一圈,唯独不想去想眼前这人。她早该知道山盟海誓只在出口那刻才真心,更该知道自己不配爱情。她愤然否决这一切,也努力……也许努力地去挣脱环住自己的手。
“你就这么不想被我抱吗?”青青声音小小的,闷闷的,隔着衣物沿着肌肤一路延到耳朵里,短暂抚平了蓝晓暴烈情绪。她想自己应该否认或者嘲笑,再不然质问也行,只是不管什么词到了嘴边就无声散去,只留下沉默填补间隙。感受到不再挣扎后白青青往前挪了步,头靠在了她肩膀上:“下午……对不起。”蓝晓肩膀抖了下,“把我当猴看?”到嘴边又艰难地咽了回去。她悲哀地发现即使到了这地步自己也无法说出什么重话来责问白青青,这就是爱吗?她问自己,还是怯弱呢?
“我并不是故意那么做,我只是吃醋了。我从来没吃过这样的醋,所以我失态了。”
“潘宇……”不该提起的名字经过抽烟过度的嗓子沙哑成两个音节,蓝晓心里失笑自己堕落地对比,青青却意外听懂了:“他不值得,而且这没有可比性。我不是吃她可能曾经是你什么人的醋,而是她可以轻易抱你我却不敢。我不知道那晚之后我们是不是还是朋友,也不知道我的承诺会不会让你开始有压力。我不想你有压力,我只想你安稳地被爱着,安稳地幸福着。哪怕那个给你幸福的人不是我也可以,只要你能幸福。”她语无伦次地说着,眼泪也流了下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们是什么呢?”
“恋人!”这两字清晰从蓝晓口里传出来时青青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蓝晓自己也错愕不已。可听到青青颤颤巍巍地求证说“什么”之后她还是不由自主认真重申:“恋人。”正准备下楼查看的黄怡听到也惊得停下脚步,杵在口上偷听。倒是蓝晓反而轻松下来:“既然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与其痛苦地被未知折磨,还不如试一试当恋人吧。就像你说的,如果有一天发现我们不合适分开就好了,我也不要你永远站在我身后,那对你来说太不公平了。”
“不是,你现在要和我讲公平吗??”
“这个还是要讲的,至少在收入上,不管当前还是可见的未来,我们已经不公平了对不对?那么至少在这点上,我希望我们还是可以公平的,我不想要你永远付出。”蓝晓飞快说道,要不是脸红的明显简直要让人以为这是为了防止被打断才说这么快。“你有什么想说的吗?毕竟这是两个人的事。”
“谢谢你还挂记我。”青青没好气地捂住蓝晓还要解释的嘴,“我今晚住这里,可以吧?都一点了你不会想要送我回去吧?”蓝晓听到,赶紧将正要点下的头改成慌忙摇头,眼看这人还真的打算确认后送自己回去,白青青几乎都要气笑了。她推着蓝晓走进房间,推开窗户散去不知积攒多久的烟气,再把裹着烟油的睡袋撤下来重新铺上床单,最后伸手:“给我睡衣。”
“我……我没有你的睡衣。”
“……你把你的给我。”这人……青青无奈摇头看她从橱子里翻出旧短袖七分裤,又从行李箱里摸出一次性短裤,看品牌型号竟和自己过年那会穿的一样。青青眯起眼睛,蓝晓急忙摆手:“不是我拿的,我自己买的。”
“你啊……”青青深深叹口气,走过去吻了下她脸庞,再慢悠悠朝浴室走去。看到还在楼梯口听壁脚的黄怡她用力挥了挥手,然后摆出OK手势。黄怡长呼一口气,心里全是“什么嘛”!
十
因为昨日几乎昏睡一天,所以凌晨时清洁工唰唰清扫声轻易就穿过砖墙惊醒了蓝晓。酸麻到失去知觉的右臂在醒来瞬间便连接了大脑,她下意识转头,双唇便贴在了顺滑还带香气的发丝上。回忆因这触感被调动,她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有女朋友了,而且这个女朋友此时此刻正倚着她肩膀沉沉安睡,手臂更是紧紧压在她身体上,丝毫不顾侧睡是多么难以安眠的姿势。蓝晓大着胆子伸手轻按小腹上那只手,明明温和却让人内心激动,仿佛将沸的开水不断翻腾出气泡。
她重又闭上双眼试着回忆昨日,从睡着被叫醒到被观猴的体验,从周楠突然到夜间被拥住的吃醋哭泣,整整一天过山车般的体验让记忆都漫长的像是断了代,她发现自己现在甚至都无法理解白青青那句吃醋了是什么意思,毕竟她和周楠的关系远不足以到吃醋的地步。但她知道自己看不得对方受苦,青青每流一滴泪,自己就像淋了一场暴雨;青青每恐惧一次,自己就能看到一次乌娥的嘲弄。那些痛苦刻骨铭心,所以才会不经大脑地说“做恋人吧”,至少那样,当前的她不会痛苦。而自己……自己……
想到自己,蓝晓心里深深叹口气。她其实完全没做好当谁恋人的准备,冷眼旁观这些年的同事、客户,每一个身处恋爱关系中的人无不患得患失,他们大声争辩房子应该怎样装修,要不要留房间给远方的父母还有将来的孩子住,为着首付和装修斤斤计较,为着谁照顾家庭争吵不断。诚然,她和白青青不会有经济上的问题——至少眼前没有——可以预见的未来大概也不会有孩子问题,除非白青青想收养。但在这之外她们问题一点也不会少。完全不能曝光的同性恋情,青青的工作环境,家庭事务的大小,每每想到这些她就恨不得把一板布洛芬倒进嘴里来抵御那些头痛。
可是话已经说出去了,那就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如果有一天走不下去……那就让对方收回承诺吧。白青青从来不欠她什么,欠的从来都是她,所以也不可以有怨言,要让它断的干净明澈。
蓝晓左手因为这斩钉截铁握成了拳头,却不妨青青声音忽然响起:“你在想什么呢?”她转过头,看到不知道何时睡醒但还是保持侧卧姿态的白青青正仰头看她。小夜灯只照亮了半边脸,但足以看出是笑盈盈的,像是暑天刚吃了个冰淇淋,又或者坐久了伸懒腰的悠闲与放松。蓝晓不想撒谎但又不能照实说,于是仔细想了想才回答道:“想你,”好像哪里不对,又加“和我”。
“你是说我们吗?”青青还是笑盈盈的,内心短暂沉默被亮晶晶的眼眸遮挡。她突然有些厌恶蓝晓实话实说的样子了,所以当蓝晓既不否认也不承认时反而笑了,还笑得异常甜蜜,甜到人看地心里发毛:“如果这样,其实不当恋人也没有关系的。昨晚的话我可以当没听见,又或者现在开始我们解除恋人关系。”她说话时姿势甚至都没变,于是每一句话每一个笑的呼吸都直奔蓝晓下颌而去,依旧紧贴的全身也感受到了剧烈颤抖。这抖沿着手臂一路爬进心脏,刚还笑着说狠话的人也突然惧怕起来。想起对黄怡交代过的那些话,想起三月时蓝晓的仓皇离开,白青青好希望自己刚没说那些话又不知如何补救,也陷入了颤抖的沉默。
“如果这样……”蓝晓声音都颤抖了,牙关打战的咯咯声在安静房间里格外响亮。她想说“如果这样没问题啊,昨晚的事从没发生过”又或者“当朋友就好不当朋友也没关系”,结果两句话在嘴边打架半天也只能吐出前四个字。终于醒过神的白青青伸手捂住她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她颤抖的声音蓝晓渐渐平息了颤抖,她转过头,声音极为温柔:“不要这样。是我昨天太冲动了,说出这样不负责任的话。做恋人做的这么苦,不如不要做了。我不要你哭,我不喜欢你哭。我想要你开开心心的,想要你慢慢实现你的梦想。我可以一直在一边的,真的。而且,”她顿了顿,尽量不让声音颤抖,“如果你认为我扰乱了你的生活,我也可以退出。对不起,把这样的责任甩到你身上,但我真地判断不了是留下好还是离开合适。”
这是蓝晓当前能做到的极致了,青青心里想。她说得对,恋人做成这样不如别做了,可“算了吧”在嘴边缭绕几次也只能默然吞回,悲哀地发现这没法转圜也没法放弃。最终,她下定决心:“我不要。我两个都不要。我要你做我女朋友,不,我要你做我恋人,唯一的恋人。”
“可……”
“你现在不接受也没关系,因为那是我最终目标。我不会放任你离开,除非你真觉得我不值得。你那么觉得吗?嗯?蓝晓?”青青目光灼灼不让蓝晓闪避,她拳头握了又握,在握无可握之时才道:“不,我只觉得我不值得你这么做。”
“不要代替我下判断。你只要处理好你自己的感觉就好。如果有一天你觉得我们朋友都不能做了尽管知会一声我绝对不会阻拦,但我对你……我还是那句话,我永远在你背后。这不是什么值不值得,而是我的承诺。我爱你,深爱着你,但这爱的开头不是因为什么感情期待,就是你值得我去喜欢、去爱。就这么简单。而且直到现在我依旧认为你值得我去爱。如果你觉得这爱对你是压力,那你就承受吧,除非你自行离开。但我就是爱你的,你我都心知肚明。”鲜少如此咄咄逼人的白青青让蓝晓无话可说。她不得不承认这是对的,哪怕两人就是分开不见面了,当下局面还是彼此都知道对方爱自己,这爱或许会随着年岁逐渐挥发,但更可能因为岁月蒸馏出笃实的懊悔,否则初恋为什么一直被渲染的那么美好那么难忘,甚至《傲慢与偏见》里都特地将简对彬格莱的爱拿来和初恋做了比较。对她来说,白青青就是她的初恋。
“好,我不代替你下判断。但我也没法给出任何承诺,现在给不了。”
“我不需要啊。你只要做你想做的事就好了。你是人,不是宠物,哪怕宠物也有自己想法自己性格呢。你只要知道你是我恋人的时候你要对我的情感负责,不可以背叛我。就像我要对自己的情感负责,不可以背叛你。如果有一天我们有谁不爱了一定要提前告诉对方。这样对我就够了。”
“那其他呢?”
“其他?什么其他?”
“父母啊生活什么的……”提到这个,蓝晓声音都弱了几分。白青青这才恍然她到底想什么,不由得笑着揉了下那头短发:“我目前的生活都是工作,这些事有于心他们操心。等我们住一起了再来商量这些吧,总能有个解决办法。至于我爸妈……那些你都不用担心。如果有一天需要你担心了我也会和你说的。就像我要去音乐节,我要去看星星,我都会和你说的,不是吗?倒是你,如果有什么想要我做的,一定要和我说。嗯,这是我目前对你唯一的期待了。”
“行。行吧。”如果只是这点期待倒是还能勉强满足下,但另一个问题又浮现出来:“那现在,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你想我们是什么关系呢?”
“不,不知道……”这声音蚊子哼地蓝晓恨不得把自己舌头咬了干脆当哑巴,已经撑起身子的白青青居高临下看着她,笑了:“那就先不知道吧。反正这只是我们的事情,如果有人问,你就回答朋友好了。”说到最后那句她自己也突然心虚了,道理讲了这么多,到了最后还是没法见人的关系,想到这里她不由得鄙视自己。蓝晓不知道是没听出来还是不在意,轻轻说了声:“好的。”
她声音实在太轻,要不是几乎贴着耳朵白青青根本听不见,因为房门正被敲得叭叭作响:“喂!你们两个,起来没?要去上班了。赶紧起来吃饭。”
“来了来了!”白青青大声应着,又低头看了眼还在懊恼不已的蓝晓心里一软,按住亲吻的心思紧紧抱了抱她又蹭了蹭才起身拉人起床:“走吧,吃饭了。”
十一
终于睡足了的黄怡气色明显比前几天好多了,甚至做的饭色都不如前几日那般浓油酱赤的。蓝晓端过自己那碗烧鸡焖饭时顺眼瞅了下青青盘子,里面牛奶已经结成羹状,鲜红的虾与翠绿的西蓝花若隐若现甚是美丽。她却看地全无心情,毕竟充当“助理”那些天已经看过太多类似的饭菜了。为了保持身材几乎所有在组的女演员们都吃的高蛋白低碳水,看的蓝晓几乎都要胃痛起来。没有大米饭的中晚餐对她来说简直是折磨。
青青却早已习惯,她谈笑着吃完那一碗东西又喝了杯冰美式心满意足和黄怡出了门。出门前她抱了蓝晓——确切说整个人挂在蓝晓身上挂了好一会——才离开,黄怡憋到上车才说:“你还真是……”
“嗯?”
“……热情。”挑了半天才挑出这个词汇,黄怡觉得自己需要连夜看书补充下词汇量。青青诧异地看她一眼,自己也低头想了想才笑道:“啊,确实。很难想到。”
确实很难想到!很难想到自己也会记挂这么一个人,很难想到自己会那么热情地投身在一人身上,很难想到……会这么痛苦。想到早上那些冲动话语差点造成的后果,想到蓝晓的自我压抑,她就觉得自己心脏倍受挤压,几乎要喘不上气。
对此全然不知的黄怡边开车边想起什么,用很认真的语气说:“忘记说了,恭喜。”
“嗯?”
“恭喜你和蓝晓?”好像有点奇怪,所以内容也戛然而止。青青沉默着,直到拐过那个大弯才哑着嗓子道:“恭喜什么呢?”这问题很是奇怪,所以黄怡转眼瞥了下她。青青却仿佛打开话匣,昨晚的事今早的事便水银泻地到了黄怡那边,让她差点踩下急刹车。青青整个人往前倒下又被安全带拉回座椅,口气疏离又冷静:“所以,恭喜什么呢?”
黄怡无言以对。她突然有些庆幸自己和尹德虽然是这样收场,但至少感受过爱的幸福。而青青不管是潘宇还是蓝晓,都是痛苦居多幸福却少。
“我和你说过她是逼不得的人。”看着窗外农田一扫而过的几个人白青青忽然道,黄怡轻轻应了声,“可我却忍不住了,看到她痛苦无措的样子我只觉得满腔怒火,甚至想把她撕碎来看下那到底是怎么样的。或者把我撕碎给她看我是怎么样的。但我不能,我只能压着她,逼迫她,恳求她去看看自己也看看我。”青青淡淡一笑,手指轻轻抹去泪水,后视镜里的黄怡显得不知所措。她静默了下,换了话题:“而且我还好奇,周楠到底是什么样的。”
“啊?”
“你不觉得有意思吗?她说因为蓝晓才接这个案子。蓝晓魅力大成那样,我实在太好奇了。”好奇她的过去,她的学生时代,她的待人处事。好奇那些隐藏在冷漠身后化不开的忧郁,好奇那些被责任加身到不想再负责的心理,这些全都不是一天形成的。
而在这之外她也嫉妒。嫉妒每一个可以自由自在和蓝晓说话的人,嫉妒开口说抱就能抱她的人。她从未想过嫉妒可以这样深这样刺人,亏她以前还嘲笑电视剧里那些人。直到现在她才知道原来嫉妒可以不只是单纯某个人,而是所有落落大方不惧怕不担忧对方会离开的行为。那些动作显得小心翼翼的自己多么可笑,像个傻瓜一样不断反思自己的行为。青青咬了咬下唇,这些难以说明的话语在嘴边盘旋许久终究还是没出口。
“你这么一说,是有点。”黄怡稳稳停下车,原来说这么多的过程中她们已经到了电波集团停车场。大楼还像以往一样在阳光下闪着低调光芒,黄怡拿过电脑抬头看了眼才说:“走吧,上去吧。”
今天周末,所以大厦热闹不似以往。出了电梯黄怡照例左转去音乐室,青青却右转去了宣传部。进门时尤佳正在冲咖啡,高跟鞋因为等待在茶水间地板上咄了几声,看到青青严肃脸色也没缓和下来:“你最近会很忙。”
“我知道,我在努力准备。”
“我说的不只是演唱会。下个月《追忆》就要拍了,但卓俪去不了了,我只能换你上。”没有置喙余地,尤佳根本就是通知,青青侧头思考了一会终究点了头:“好。”
这就是背靠投资方的好处了,女主可以说换就换。白青青无来由想到林如黛,听说她最近一部片子被换了,也不知道陈晨会做怎样的反应。她走神走得太明显,尤佳上下打量一番后看着那身略小的裙子:“锻炼也停一下吧,顺便吃些碳水。一身肌肉拍进去镜头不好看。”顿了顿,又说:“最近心情有好转些吗?”
“啊?什么?我没……嗯,是。”意识到否认完全没意义后青青迅速调转了态度,尤佳递过冰美式:“关于蓝晓的事,我想和你好好谈谈。你知道我们合约还剩两年了吧?”
是威胁吗?青青紧张想着,表情倒是淡定:“记得,我们当初签了十年。”
“现在网络舆论越来越严了,比起当初程远道不知道离谱了多少倍,公关也越来越难做,越来越花钱了。”
“是啊……所以我微博号小红书号都交给了文亦去打理。”
青青的不打自招让尤佳短暂沉默了下。从内心来说卓俪、李雷和青青都是她一手带出来的,甚至可以说是和电波集团娱乐宣传部共同走来,所以不管从哪个角度她都不想放弃他们。可蓝晓……这事不比卖姬这种“讨生活”,一旦被证实那是多少公关都挽救不回来的,青青商业价值更要一落千丈。没有哪个家长会允许同性恋上主流项目,也没哪个媒体敢再上这样的“非议人物”。可让她就此放弃,到底也心有不甘:“你还没到三十岁,还是拼事业的好时候啊!”
面对如此诚恳的语气青青也不好再岔开,只得叹息一声:“佳姐……你有为了谁妒忌过暴怒过痛苦过吗?或者,你能想象我会这样吗?”尤佳一怔,继而摇头,心里幽幽叹声气:“当初潘宇都……算了。”摆摆手,尤佳端着自己那杯咖啡走了出去。青青端着咖啡看冰在酸苦上沉浮半天,最后一口喝掉,冰块争先恐后跳进她嘴里,冰地她扶着台子却不肯低头吐掉。再抬头,依旧艳阳高照满地发白,没有半点要为谁叹息落泪的迹象。她笑着摇摇头,慢慢蹦出句法语:“C’est la vie。”
十二
洗洗刷刷到整个房间都透露着清洁剂气味时蓝晓也眯着眼开了窗,阳光均匀洒进来让水蒸气贴到肌肤上凝结出湿漉的汗意,有那么一刻蓝晓觉得自己回到了若岛这个江边之城,那里的六月就是这样,太阳还不甚热烈到足以开空调,于是一身热意汗流浃背。
但这里是百景,所以窗外绿油油里没有黄色油菜花,蓝晓眯着眼睛极目远望,看星时奔赴的丘陵在远处若隐若现时就被阳光刺激到闭上双眼,等再张开时已是满屋薰衣草香。她微笑着丢下抹布弯腰拾起昨夜随手丢开的睡袋,习惯了的鼻子都能闻到浓重烟味,咖啡色外表上洒满了咖啡渍弄得深浅不一,有些地方还有烟灰留下的孔洞,看上去邋遢不似人用。
就像那几天的她一样。
抽烟、喝酒、猛灌咖啡,活得日夜颠倒作息全乱,这放纵以前没有过,因为没资本。睁开眼就要想起房贷,想起生活然后挣扎起身就连病都不敢。忙起工作来全靠黑咖日以继夜地顶着,尽管、更爱拿铁。所以当时硬起心肠去英国时挑选的与其说是睡袋,不如说是给自己选的棺材。她还清晰记得当初拿着行李离开租屋的冬季,自己满脑子里就是和所有流浪汉一样找个桥洞躺进去再也不要起身,结果却遇到白青青被她捡回家。也许是自己不该死,也也许是自己其实不想死,所以如今看到“棺材”被作践成这样,蓝晓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丢了了事,还是洗干净继续使用。她又扭头看了眼已经被收拾干净的房间,特别昨晚刚扑上去还干干净净带着清香的床单,最终毅然决然卷起睡袋丢进垃圾桶。
东西脱手那刻很难说是感受到解脱还是感受到恐惧,因为全然相信某人对她来说是不曾有过——又可能极其失望的体验——只是想起青青的愤怒悲伤与渴求,蓝晓又很难去说拒绝。不管屏幕里还是现实中,白青青每一次难受也让她的心也揪起来,她一厢情愿地认为白青青就是应该要最好的有最好的,尽管理智知道这白痴又不现实,可只要是白青青,她愿意去当快乐王子里的那只燕子,将所有的、最好的都奉送到青青面前,只求得她的快乐。这种快乐——哪怕只是自己想象中的——都让她也觉得快乐,尽管内心里还有个声音在骂“你特么多少是有点病”但她还是决定接受。
“有病就有病吧。”蓝晓自言自语地弄了杯冰咖啡,丝毫不顾此刻已是下午六点,是传统上的晚餐时间。她只是下意识觉得自己应该清醒些,不能像之前那般浑浑噩噩自我放纵,否则青青会很难受。
想到这里,她手顿了顿。是什么时候开始呢?自己完全见不得对方难受的心情。蓝晓眯着眼睛使劲回想,然而这些记忆都像大学生活那样蒸发到只剩下些许阴影。她不死心地努力,结果依旧空洞地只剩下仿佛“夜袭”而挨揍的夜晚,一些课业上的合作和甜到发腻的烤棉花糖。反而那些不断返工的老房子印象更深,其中不乏刻板印象的老白男对于水电无能的暴怒,以及老奶奶们看到问题解决长松口气的快乐。想到那些只要处理好手工工作的日子蓝晓微微露出了笑容。尽管为着生意着想收费标准全都一样,但明显很穷的老奶奶们第二天总能在邮箱里收到一把零钱,算是自己对世界的最后一点善意——就像青青对自己一样。
“能回到那时候就好了。”蓝晓自言自语着,明知这不可能,却又有些希冀。那些时候多么无忧无虑啊!尽管只是室友,但忙完一天看到家里客厅里有个人在忙忙碌碌,即便只是躲回自己小屋都能感受到鲜亮的快乐。白青青近乎放纵的态度是她从未从其他人身上得到过的。父母培养需要出凤凰,老师教学需要出成绩,工作需要完成既定量。每一个社会关系里蓝晓都只能感到被无限地索取,甚至去看病都会被问要不要考虑捐献遗体。唯独白青青纵容着她,随便她做任何事情,这也许就是去年百般艰难时刻她能够开口求助的原因。尽管知道白青青对她没有任何义务,也做好了自绝于世的准备,求生本能还是让她开了口。
呵……多么脆弱啊!现在回想起来每一次都倚靠了不起去死掉的心里活到现在真是又可笑又可悲,但也是这些让记忆里的白青青都染上了神性光芒。尽管从未提出,但蓝晓知道——至少现在知道——她是多么贪婪她的爱又多么仰望她的光辉。这些渴求让她的逃离成了笑话,让留下成了决定。
可是留下后呢?她皱起眉头,冰因为手的突然移动带着咖啡泼到身上留下冰凉也留下污渍。她急急忙忙去换衣服才发现居然已近凌晨,黄怡还没回来,想来工作还在继续。那青青呢?她也还在工作吗?还是在继续接受磨人但必须的运动呢?她吃了吗?还是又喝了很多咖啡?蓝晓扬起头停下动作任由自己想象,星光落她眼里闪烁光芒。隔着窗户看到发呆的人,黄怡忍不住笑道:“这人倒是痴了。”青青笑着拍她一下拿着肯德基下了车。
被开门声惊醒的蓝晓换了衣服出来,看到满桌油炸不禁一愣。青青挤出番茄酱又拿过薯条:“终于可以过段不用戒碳水的日子了。”
“啊?嗯?”
“我要替卓俪去拍电影,导演说了不能一身肌肉展露在镜头前,没办法,我只能‘委屈’点了。”青青笑着,眼睛一闪一闪像是说什么笑话般,话尾偏又带了点委屈的撒娇。蓝晓只觉心里震得慌,走过去紧紧握住她手握了好一会才把语言聚集起来:“你中午说我们当前关系还是由我决定,是吧?”
“嗯。”
“那我可以继续昨晚的决定,我们继续当恋人吗?”
似乎不该意外,毕竟中午态度明显,但青青还是觉得哪里奇奇怪怪,像是什么东西堵在心里慌得整个人定在那里。蓝晓静静看着她,眼睛亮地不如以往,好像无数星星投在里面凝结成巨大的光芒。半天,终于,青青说了话:“好啊!”话刚出口蓝晓已经探过身亲吻了她额头,分开后她声音有点哑:“我绝不反悔!”
十三
当晚白青青理所当然地留宿了,但不知是还没从突然的确定中缓过来还是有什么想法,她并没向以往那样紧贴蓝晓,反而留下了些许距离。反而素来平躺的蓝晓侧身看她,眼睛从亮过夜灯到逐渐暗淡。她原以为青青会很高兴,或者至少很好奇,也准备了很多话要说,但对方如此平淡反而把她的话摁在肚子里出也出不来。
那些暗淡落在青青眼里到底让她不忍,进屋起那些百转千回不得其解的思绪也在这不忍下终于归了拢,她捋掉落下的碎发笑道:“好好搞了卫生呢。”
“……嗯。”
又是一片沉默,沉默到蓝晓几乎都准备放弃了青青才问道:“你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你希望我说什么吗?”
这人在赌气。青青好笑地想到,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好笑,但她就是笑出了声,不仅笑出声,还翻过身去扎进蓝晓怀里,咯咯笑声震荡着蓝晓未曾设防的皮肤,也让那些没好气成了没脾气。她无奈揽着,心想自己那些淡漠在这个人身上似乎只会反伤自己,于是又没了声音。反而青青笑过以后抬起头认真看着她:“你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有,可是不知道怎么开口。蓝晓张口结舌,想说的话缠成乱麻抽不出半点头绪。青青抚上她脸,声音柔软:“不如从你的睡袋说起?是拿去洗掉了吗?我好像没看到。”
“噢,那个,那个我丢了。”这倒是没想到的答案,青青疑惑道:“你不是很喜欢它?”
“与其说喜欢……”蓝晓停了会,斟字酌句谨慎道:“有些话,可能听起来会非常不舒服。如果你觉得不能接受,可以直接和我说不要说下去。”见青青点头才继续道:“那个睡袋……其实是我给自己选的棺材。”
这话以为很难说,可真开口后才发现其实并没那么难。不过她还是没敢去看清青的脸所以转头望向天花板,那里是熟悉的手机电筒留下的光斑,就和过年时那些个夜晚一样,“如果没有认识你,如果你没把我捡回去,那一天我应该就会找个桥洞睡下,然后……我也不知道会不会醒过来。你可能不知道,流浪汉的竞争也是很激烈的。”她咧开嘴角想像说个笑话那样笑,结果并没成功。
“那时候,我真的很累了。我不想再承担什么房贷承担什么责任,我常常觉得,我能活下去可能是依靠求生本能。在你不知道的日子里我也有过因为没钱三天吃一顿饭就为了节省出房贷钱的日子,在我很难的大学里,是周楠请我吃饭度过的。在我工作以后,是田鹏和李丽帮了我好几次。所以去年发生了那样的事我还是会帮她介绍工作,不是因为我宽宏大度什么的,而是最简单的滴水之恩。我涌泉是涌不了了,但能帮还是想着尽力帮一下。”她说着,神情渐渐有些茫然,像是落入了自言自语中。
“周楠是个不错的人啊。”
“啊?是吧。反正对我挺不错的。不过我和她的关系只是朋友,或者说室友?仔细想想我确实欠她好多顿饭,以后得还她才好。”
看着如此坚持“等价交换”的蓝晓,青青本来的疑问化作噗嗤轻笑,而本来说不上什么好感的周楠也因为蓝晓说帮了很多次反而有了好印象。被轻笑拉回现实的蓝晓顿了顿,想到刚才话题继续道:“你喊我跟你走的时候我其实是有些疑惑的,甚至有想过你是不是一些搞黑产的。但我当时根本就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所以想着就算心肝脾肺肾能卖给什么人或者帮助什么人也不是不行。现在想想,也蛮好笑的。这些东西不是更应该捐给有需要的普通人吗?”她自嘲一笑,没注意青青什么时候攀到差不多高度然后紧紧抱住她,突然前倾的猝不及防在熟悉薰衣草香气中敛去抗拒,后面的话也被棉料染上了哼唧:“等我看到你住的房子是那个老年小区后又有了安全感,那个小区我去过好多回,给好多人修过,所以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等后来发现原来我给你修过几回房子的时候,这事就变成了笑话。”她咯咯笑着,像是自嘲,又像是讲了什么无与伦比的笑话。
青青依旧抱着她不松手,等她笑完了才说道:“那个小区一直有个传说。”
“嗯?”
“独居老人的房子修完后,第二天总能在邮箱里或者门缝隙收到个装有零钱的信封。开始,大家还以为是什么快乐王子委托燕子送的礼物,直到一天夜里刚直播完睡不着的人透过窗户看到外头有个人往邮箱里塞信封。”说到这里,青青终于放开点距离居高临下看着她:“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什么人都捡回家吧?也不会真的觉得我脾气特别好吧?”蓝晓无言以对。她确实曾经这么以为,直到过年……现在看来白青青只是对她无限好。
“这一行,没点脾气的要么早就被淘汰了,要么不堪重负抑郁了,要么就是有个厉害的经纪人一直跟着。以上这些我都没有,就是因为我没什么好脾气。”青青淡淡道,她也有很多话想说,又怕自己现在说了蓝晓就不说,于是换过话题:“好了,不说我的事了。你想跟我讲的,应该不只是伦敦那些事吧?”
“嗯,不止。你刚问睡袋,我今天收拾完房间后想了好久是把它洗干净还是丢了,后来觉得还是丢了好。”
“因为洗不干净吗?”很现实的理由,不过因为听起来是故意逗乐的口气所以就成了玩笑。蓝晓捧场一笑:“是啊,没错。不过不止。我只是想,每次我不开心了就躲进去——嗯,你可能不知道,我有个行李箱,随时可以去任何地方,睡袋就是其中之一——可我后来发现,和你一起的时候,我几乎从没有过这样的时候。认识你以后,我好像才开始有了记忆。”
青青听得心里一颤,而后再度紧抱住蓝晓。又一次的失重感带着香气冲撞蓝晓鼻尖时激出了她眼泪,尽管理智说这没什么好哭的可眼泪就是止不住地流。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开始有了记忆是什么感受。都说往事如烟往事如烟,这词大多是不甘后的遗憾,唯独对她来说是真的烟,烟消云散的烟。直到遇到青青她才开始逐渐有雨落在脸上,风刮红脸庞,篝火灼热棉花糖齁甜,蚊虫夜袭星光明亮的实体感。那些实体感让白青青成为了她生命中的不可或缺,成为她模拟情感里无法承受之痛。那些痛苦在听到青青半委屈地玩笑后灼烧出了噬人火舌,蓝晓第一次如此坚定,她不要失去她,她不能失去她。这些心情随着眼泪流进了青青心里,她低下头,仔细拂去那些泪水,然后,吻了上去。
十四
事实证明人不能对没经历过的事嗤之以鼻。蓝晓曾经对吻这个行为是非常不理解的,总认为远远比不上拥抱那么让人稳当有依靠。所以当她发现自己正在傻笑时都已经醒了半个多小时了,房间里只有淡到勉强能看到人影的光和覆在手上还在酣睡的白青青。她实在忍不住又靠过去吻了下才慢慢起身准备去做饭。只是那个吻,那一串吻都太有冲击力,结果就是淘米水溢出来时她毫无感觉,脑子里全是昨晚脱离后自己凑上去引发的热吻。论技巧单身至今的她当然全无,因此第一个吻几乎可以称之为撞。不过毕竟小范围移动也不是主观为之,所以只是牙齿隔着嘴唇轻轻一碰,随后理智就全然徜徉在热情的海洋中无法自拔。蓝晓早就记不清吻了多少次,只记得在每一个需要呼吸的短暂瞬间她们都紧紧拥抱彼此,让生存的恳求与难以自抑的热情都喷洒在脖颈上。
她越想越乐,白米终于随着水漫进水池,细碎声响成功召回魂魄。倒吸口凉气蓝晓赶紧开始收拾,在楼梯口站了好久的黄怡走过来帮忙,面容古怪扭曲,乍一看很有面瘫之感。蓝晓虽然看到但心思全然不在,倒是此刻才起床的白青青看在眼里虽然有些羞赧,却还是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自建房隔音效果实在一般,所以昨晚的动静会惹出怎样的联想都不奇怪。
只是想起昨晚,她心思也飘了过去。深吻长吻对她来说不管作为个人还是作为演员都不陌生,尤其在注重刻画张力的当下,吻这个动作早就成为了影像标配。几乎所有导演都用它来表达角色之间的爱与纠缠,一旦达不到他们眼里标准就要重拍,吻多了,也就厌恶了,厌恶各色唾液在唇舌里搅拌,也连带着厌恶起了接吻,以致于她也一度想过再找爱人是不是找重视拥抱多过重视接吻的。甚至于昨晚她也并没想过要去吻蓝晓,那个开头,一半是冲动,一半是给予。只是吻上了,感受到柔软在接触下的颤抖,感受分开后又被动地轻微撞击,感受到浓烈渴求浓烈期盼浓烈拥有后,蜻蜓点水就化作了绵长芦苇浮荡开所有心湖。短暂分开的当口喘息的瞬间她想起冬季漫天繁星,她缩在毯子下面听着篝火啪嗒啪嗒的爆裂声,脑袋被蓝晓肩膀稳稳托住,寒风吹过,烤棉花糖夹在脆饼里咔吧出一嘴甜美。
她都不知道怎么会如此具体,仿佛下意识觉得自己需要承担所有记忆。那个穿着工装裤拿着锤子面无表情的女人从进入她眼帘开始背景就是荒芜,她要帮她建立美丽新世界。她越想手越捏地紧,越想越觉得自己责任重大,蓝晓转身看到这一切,嘴角慢慢浮现出微笑。黄怡无奈左看右看,伸手在两人面前乱晃:“回魂了……”青青翻个白眼,吃完饭低声说:“晚上去我家。”蓝晓整个人僵在那,努力不让脸红起来。奈何她天生肤白加上半年来近乎宅在家中,所以从颧骨慢慢辐射开来的脸红十分明显。黄怡满心想调侃几句但又不想挨白眼,便自顾自拿了电脑先出去然后在车上笑地前仰后合,前主唱声音实在太有穿透力到后来蓝晓那脸红到足够烧开水。青青握着她手臂靠了好一会,然后低头吻了吻辐射源:“晚上见。”声音柔柔的,带点笑,于是芦苇又随风荡出一片又一片波纹:“好。”听到这声应承青青才终于肯放手,走路却还是一路三回头。蓝晓拿着沾满洗洁精的碗微笑看她,尔后手一滑落得满地粉碎。青青先吓一跳然后又笑了,一步一跳上了车。黄怡抓着变速杆看她如花笑靥,刚刚还大笑的表情此刻化作一声叹气:“你真的……完全沦陷进去了。”
“不是好事嘛?”
黄怡没回答这反问。在这之前她确实抱着祝福想法甚至为此挤兑蓝晓坦白心声,可真的她们一起以后心里又陡生惧怕。刚才两人缠绵难舍的样子要是被拍到,都不需要什么gaydar就能发现不一般,现在的青青,事业真的经得起这样打击嘛?她很想问,又没法兜头一盆冷水,只好沉默不言。青青看她不说话心里也生出些不安,毕竟尤佳谈话就在昨天,态度也暧昧不明到让人难以猜测那是威胁还是告知,又或者只是普通训诫。不过无论哪种她都下定决心,了不起就重新开始,她还不信这路走不下去了:“你听过陈奕迅的《一丝不挂》没?”
“嗯?听过。”
“现在就是我的心情。”青青说完一边哼着一边打开链接转发给了蓝晓,正在电脑前继续奋斗方案的蓝晓听到微信声响眉头紧皱觉得手机甚是烦躁,看到消息来源后又笑出声来,她慢慢听完又看了几遍歌词,回了首席琳迪翁的”Falling In Love Again”便起身收拾东西出门。刚上车,消息又来了且让人目瞪口呆:“again是谁?”不敢置信半天后蓝晓迅速翻出”When I falling love”才算过关。她长吁口气,笑着摇摇头上了车。想了想,又爬了下来绕着这辆不知几年之久的五菱宏光转悠好几圈,最终也发了信息出去,不过目标是文亦:“最近工作上还和周楠有约吗?我想找她。”
“周楠?”想了半天才想起是谁后文亦迅速回了“没这么快,约好了和你说”后心里也开始犯嘀咕,不过到底没表现出来,反而对身后那个看上去快四十的女人道:“青姐就要到了。她真的特别好说话,一会见了你就知道了。”那人矜持地点了下头,看上去甚是稳重,这让文亦放下心来,看来这个新执行经纪会非常靠谱,这样自己就可以安心出国了。
白青青合约还有两年,这事可不止当事双方记得,她也记着呢。
十五
青青到家时拌黄瓜正好上桌,正在解围裙的蓝晓看到她咧嘴一笑,眼睛亮的像是收纳了所有星星。青青走过去抱她抱了好一会才拉着人一起吃黄瓜,不过低头看到看到大蒜时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下,再抬头看蓝晓,暗红唇色依旧天然无污染,让她有想亲吻的冲动。
“这可真奇怪啊。”捣着黄瓜的青青低头心想,她不是没热恋过,只是回忆当时却怎么也没有多少想吻的冲动,也不知是被记忆主动删去还是从未存在过。蓝晓坐在一边已经喝上了汤水,眼睛却在瞅青青。她倒没有疑问,心里满是欢喜,还有些话语。不过只有这欢喜传达到了青青心里,她放下筷子靠过去先吻了下才皱眉:“蒜味!”蓝晓刚解释拌黄瓜没大蒜不好吃就又被吻上了,不同的是这次青青嘴里也充满了蒜味——因为她刚吃了一大口拌黄瓜——蓝晓先是一愣,随后缓缓闭上眼睛,手也不自觉抚上了青青的背,细纱裙摸上去甚是丝滑,就像她的脸她的发,就是中间那根拉链多少有些不省事,破坏了那柔滑手感。
不同于昨晚的恳求和肯定,今日的吻悠静绵长,蓝晓觉得自己仿佛进入了青青世界,由她引领着看之前不敢细看的风景。等她回过神时人已经坐到沙发上,手也贴上了人不知何时裸露的后背,而青青正抵着她额头坐于双腿之间,笑容挑逗又魅惑。蓝晓只觉得呼吸都要停窒了,对方态度一目了然,她却觉得自己还没做好准备。忧郁从不善遮掩的眼睛里流露出来时青青笑了,愉悦地让人称奇。她又吻了吻才说:“如果周楠没有喜欢过你,那就真的是她的遗憾了。”话虽这么说,蓝晓从她眼里可看不到半点遗憾,只看到无尽得意,脸不由涨红起来,心里却满是欢喜。这还是她第一次被人如此赞许,整个人几乎都要飘起来,最后还是青青反手讲她的手带到拉链部位才醒了神志。刚默默拉上拉链,整个人又因被紧紧抱住产生了刹那失重感。但她这次连精神上都没抵抗,只全身心地靠在青青身上,由那身香气在她脑海里重新构筑新的彩色世界,直到青青松手放开要去洗碗时才被反手拉住:“我今天去买了车,还办了新微信。”事起突然青青都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说的什么,于是坐下去侧头看她,手也抚到了蓝晓腿上:“是想去接我下班吗?”。热感沿着肌肤传到心脏时驱散了生怕自作多情的惴惴不安,她缓缓点头,握住那只手。
这主意起的突然,甚至在出发前都没这个心思,直到那辆五菱宏光在阳光下散发出破败气息她才想起如今的关系已经不能再开着破车出现在公开场合了。经历过半年的网络洗礼她已深深知晓作为女明星,她的择偶、她的生活是无时无刻不在大庭广众关注与批判之下的,甚至因为一直陪跑未能领奖也被质疑是否一线。以前只是朋友出现的不多,开个破车没准还能帮着刷些不嫌贫爱富的印象分,但以后要接送机上下班再开出去就不合适了。看了眼存款后她直接去宝马定下了车,想了想又买了台新手机单独开了个微信,一切准备妥当后才过来处理了些其他事,比如查找电线走向什么的。
“原来的车,接你上下班不合适,你要被说的。”
“嗯……”
“买的宝马,虽然是低配,但应该不丢分了。”其实想买更好的,但存款确实支撑不起。原本三四十万经过租房装修买车一顿折腾如今只剩五位数,再算上每月要交给母亲的钱,顶多也就够三个月。想到这里,蓝晓又有些心酸和自责,头也因此低了下去。青青静静看着她想了一会才道:“车是买给我用的吧?”
“嗯……”
“那我出一半。”
“不!那怎么行!我就没……”“你听我说完。首先呢,我俩还没有共同资产,这车你买了又要给我用,所以它不妨当我们第一个共同资产。你也知道,我俩没法在法律意义上结婚。”一句话说的蓝晓没了脾气,她俩何止法律意义上没法结婚,就是世俗意义上都没法公开,“然后呢,这车是买给我用的嘛~所以,副驾驶除了我,谁也不能做。除了你,谁也不能开。这是我们的约定,行不行?”她炯炯盯着蓝晓,大有一副你必须答应的姿态。蓝晓闷不吭声,半天才缓缓点头,显然不是很想答应又找不出什么反驳理由。这态度青青有些不乐意了,她凑过去从下面盯着蓝晓:“不准别人坐副驾,听到没?除非我答应了!”见她对副驾如此强硬,蓝晓也无奈了:“哪有那么多人要坐我副驾啊……”
“首先,周楠。”
“……”
“其次,文亦……”
“……不是吧?她的醋你也要吃?”这也太没道理了。不对,周楠也没道理啊,人家都结婚了!蓝晓正要反驳,结果看到青青计谋得逞的笑容立刻反应过来只是为了这些承担一半做的铺垫,那些话根本就是逗自己,心里真是又好笑又感动。这话到嘴边又吞回去的样子落在青青眼里让她直接把人重新推到沙发背上居高临下看着:“答不答应答不答应答不答应?”边说边靠近,又像嬉闹又像威胁。看到凌乱红唇在眼前无限放大蓝晓不知哪来的冲动把人拉过来直接用吻掐断了无限回环的逼问,直到两人都喘不过气才说好。
“我可以问个问题吗?”洗碗时蓝晓忍不住问树袋熊一样挂在自己背上的白青青,她懒洋洋地“问”之后跟了一堆呵欠,显然已经困得不轻。这动作恰好解答了蓝晓原本想问的问题,她迅速擦干手转身拉着女朋友:“我知道答案了,睡吧。明天还要去工作呢。”青青一听也大概知道想问什么,翻个大白眼,自己找衣服洗澡去了。等她出来时蓝晓已经占了半边床铺,带笑看她。青青压住心动和冲动吻了吻她,随即抓住蓝晓手闭目睡去。
十六
远超原本计划,蓝晓一住就是好几天。于是每晚回到家里的白青青都有宵夜,相比之下黄怡只有远郊孤灯。初始还不觉得,等过了两三天黄怡也觉得不对劲起来,再一想,原来毕业后自己就从没一个人住过,难怪感觉如此不习惯。于是工作间隙她小小朝青青抱怨下,青青对此只是伸出两指比了个yeah,得意地让人又好气又好笑。不过看她如此开心,之前一直在这份感情会威胁到青青和老友值得如此开心之间来回摆荡的黄怡也终于放下担忧,展露出灿烂笑容。见她不再纠结,青青也愈发开心起来,不管做什么都目含星芒面带微笑,幸福岛让忙到打转的李雷回家都不忘八卦给卓俪听,停下一切工作安心养胎的卓俪歪头想了想,也笑了出来。不过她什么都没和李雷说,只让他安心准备公开求婚的事。
其实最开始李雷没准备公开求婚,毕竟这始终是两人顶多两家的事。但卓俪忽然怀孕却不在计划内,为了将来着想,哪怕再不愿也得给粉丝们一个交代。和尤佳商量后李雷准备办个活动请公司艺人们都来玩,然后“再次”求婚发布出去给人看。
白青青当然也在受邀之列。当初李雷对卓俪的痴心和追求是很多人看在眼内的,如今能成婚自然人人称心。真心诚意祝福后她突然问道:“我能带蓝晓来吗?”李雷稍微踌躇了下,很快就因为自己的经历而应允。毕竟曾经他和卓俪也不被人看好,青青对此却一直尽心尽力。所以尽管他也同样不看好青青和蓝晓,却还是愿意给出尊重祝福。
晚上到家时青青就和蓝晓提了这事,蓝晓微微皱眉,洗碗也慢了下来。仗着空调紧贴背上的青青发觉了不对劲,小声问:“不想去吗?”
“也不是……”蓝晓声音却是有悲有喜,因而字字颤抖。已经熟悉青青工作环境的她当然知道带自己去这样的场所是什么意味,这几乎可以说是当前白青青所能做到的极限。这让她在欣喜非常的同时又深觉受之有愧。相比白青青带来的稳定生活柔情蜜意,她能反馈的只有绝对忠贞的情感,除此再无其它,“我只是在想,我应该穿什么衣服出席。”
提心吊胆等拒绝最后等来这句话的白青青瞬间卸掉卸掉紧张心情笑说了句:“小傻子。”说话时那双唇几乎贴着蓝晓脖颈,细微震颤便由着肩膀一路传递过来,两人呼吸同时一窒,又担忧对方发觉缓缓释出,心里都觉得好笑。
第一日忘情亲吻留下的后遗症无疑是巨大的。在唇与唇相贴肤与肤紧密间她们突然发现原来对对方不再仅是社会驯化还有着本能渴求。这本能让她们目眩神移也让她们惊惧不已,想进一步的心在担忧对方无法接受之下逐步退却,于是甜蜜眷恋的吻只留下每天归家离去之时的短暂,她们都小心克制自己观察对方,想知道是否能更近一步,但谁也没有开口提出。于是那些眷恋就在每日晚间成了忘温相贴的肌肤,成了无法割舍的倚靠。
缓缓呼吸过后,蓝晓终于找回了声音:“总不能让你丢脸。”这话青青可不爱听,她猛然抬起头,看到蓝晓苦笑之后又缩了回去,话到嘴边踌躇许久,到底拗不过性子还是说了出来:“这话我不爱听。”
“我知道。只是我没办法不这么想。我们的生活方式差太远了啊。”蓝晓努力当笑话讲,可惜演技还未能师承对象。青青重又埋下头去,声音闷在纯棉短袖里:“至少在熬夜上我们很一致。”软绵鼻音沿入耳中,蓝晓假笑变成了真笑,接着成了热吻。压抑数日的热情在舌尖扫过唇畔时被迅速点燃,蒜味都因此成了驱魔香气。青青居身其上时眼里全是朦胧水汽,粉丝们引以为豪的冷静精英荡然无存。蓝晓抚着她脸,嘴角慢慢扬出的愉悦笑容驱散了白青青所有剩余理智,她俯身下去,再也没让蓝晓逃过她舌尖。被空调吹寒的湿润此刻更像是点着的欲望引线缓缓点燃蓝晓素以为傲的理智,在彻底失守前她按住已经开始喘息的白青青肩膀,带着羞红与渴望从抽屉里翻出指套,青青都愣住了。直到眼前人满面通红调亮灯光拆包装时才回神而笑,阴影罩住了大部分神情,唯独被照亮的嘴角露出不想掩饰的邪恶。蓝晓舔着嘴唇再度吻上去时就知道这一夜过得注定令人难忘。
巨大波浪将两人推翻在床喘息许久,转身再次把人拉进怀里时青青忍不住念了声“蓝晓~”,短发微微摇了摇刺激地人下巴厮痒,哼出来的声音都害羞又动人:“嗯?”青青只觉自己满腹柔情都被这声娇羞化成水,包裹住自己也包裹住对方,于是抱得更紧了,仿佛巴不得把整个人都变成挂件永不离身。呼吸困难的蓝晓不得不努力对抗引诱无限的肩窝避免自己憋死,但到底还是舍不得,便大着胆子也舔了下,猝不及防的青青又羞又恼又颤:“蓝晓!”被吼的人不敢吱声也不敢动,颇有些慷慨赴死的僵硬。青青拿她半点办法没有,又抱着直到人软下来才说:“怎么会想的买指套的?”调戏口气明显,于是蓝晓刚恢复的脸色又瞬间红到能滴下汁水来。可她到底不是那种任由欺负的性子,尽管一万个不好意思还是咬牙哼唧:“总得做好准备。”到底准备什么自也不必明说,只是想到原来对方早就有相同心思青青还是心头一荡,几乎就想再来一次。总算理智拉住她明天还有工作不能乱来,最后哼哼唧唧非要人表态到底什么时候有这个想法。蓝晓被她缠地没有办法,只能老实交代是第一天自己手不受控制探入拉链时才发现自己别有想法。同样想到那天的青青忍不住笑,满脸不加掩饰的得意和诱惑让蓝晓心头乱跳,好在失去了水渍的空调这次没能作乱,理智最终占据了上风:“睡吧,睡吧。”青青气地拍她一下才站起身去洗澡,雪白身躯在光下若隐若现又让人失去半天呼吸,才嘿嘿一笑自去洗漱。
睡前两人都下意识往中间拢了拢,多出的空间出足以躺下两个黄怡。不再担心距离的青青紧贴蓝晓,嘟哝着“衣服我给你配”睡着了。
十七
第二天白青青志满意得去工作。尽管蓝晓一直强调自己很小心地避开了所有可能会裸露的部分,出门前却还是心虚地让穿上短袖长裤而不是裙子。青青被她逗得直乐,真想吻花了口红再出来,可惜今天要见的人着实不少,她也不敢甘冒奇险。好在平日里她这么装扮也不少,所以一路过去也没引起怀疑。只有那个还在试用期的新执行经理李玉抬头看了几眼,不知在想什么,这让青青直觉上的方案又冒出头。只是这人工作能力实在太强,不管什么人什么事都能打理地井井有条让文亦省下不少心思去学习,也因此让青青很是纠结。不过想起蓝晓,她刚闷下去的心情又让像乌云被阳光驱散后的天空般白亮。
她就这么自信满满走进电梯,门才合上手机就不合时宜的叮咚响起,是尤佳的专属铃声,这让青青心里很是打鼓,前几日敲打她可没忘,因此更加担心是发生了什么。吩咐众人先去做事后她独自去了尤佳办公室,结果比预想的更糟。看着被接吻窗帘剪影照片震得说不出话来的白青青,尤佳心里深深叹口气,最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但她无法指责,这毕竟是在青青家里发生的,如果家都不能做出私密行为那也就没了存在意义。甚至于这事也不是没法公关,毕竟只是剪影图而已,除了能看出一短发一长发在沙发上热烈接吻以外也没有更多信息。她只是叹息白青青这个好苗子先后栽在爱情这条道上,她为什么就不能好好拼事业,或者至少找个能对外公布的合适对象呢?尤佳只觉得脑袋疼,心脏也一抽一抽的,无奈下掏出复方丹参滴丸在白青青震惊眼神中数了十颗服下。
“你心脏……”
“有段日子了。”尤佳爽快道。先是卓俪怀孕再是蓝晓现身再加上集团计划新的子品牌,这些日子尤佳确实营营逐逐到全靠咖啡因顶着,只是四十几岁的身体并不惯着,因而药品也就上了桌。不过她不打算解释清楚,适当示弱并不会减损个人魅力,反而因为柔弱更加得人同情,“我叫你来也不是为这个。”
“嗯……”又看眼照片,青青心里恨不得把拍照人千刀万剐,“这次公关的费用都我出吧。”
“这之外呢?”
青青没接尤佳试探的茬,心里只觉疲惫万分,不过是恋人之间的正常行为却因为性别和职业被无限放大,心里蓦然又想到潘宇,一时间竟有些懊悔。她甚至想去找根烟抽,就和蓝晓烦闷时一样,伴随忧愁面容出现时还有那晚颤抖的“我绝不反悔”,那些懊悔又一扫而空:“没有之外。”声音清亮的就像尤佳手里那根茶匙撞击杯壁的声音一样。
尤佳抬头看了眼,并不意外这回答。从认识之初就知道这人有心智也够坚韧,否则也不会二十出头刚入行就宣称有有男朋友从而直接断了偶像路线。这对于艺术创作者来说是好事,对经纪人可就不那么友好了。她低头又看了眼那张剪影照,再想想几次见面里蓝晓那张了无生气的脸,不管怎么努力尤佳也实在很难将二者联系到一起,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此时二人必然身处热恋之中,这时要求青青断了也确实强人所难了,便也不再说话只淡淡道一会卓俪要来,让青青在她俩谈完后再过来一趟把剧本拿走。白青青这才想起这几日忙于恋爱竟把这事都忽略了,不由一阵脸红,赶忙答应了。
见无话再说,青青就告辞出门,不曾想卓俪已经到了好一会了。尚未显怀的她一袭黑裙看着精瘦有力,唯独妆容也盖不住的憔悴告诉人这段时间她确实被妊娠反应折腾不轻,青青深悔自己耽于情爱竟未经常问候老友,只好轻声问道:“你好好吗?”卓俪深吸口气:“还行,就是提醒你,没事别怀孕。噢,不对,你没这个烦恼。”说完抿嘴一笑,看青青刚恢复白皙的脸色又急速升温成红色。她拍拍青青肩,让她转达李雷一会自己回去后才进了房门。木门轻松隔断冷气传输,一身暴汗让人回神后她讪讪去了洗手间又上下打量确认没问题后去了音乐室。
看到卓俪,本来慢条斯理的尤佳一个箭步就到门口要扶人坐下,卓俪边乐“哪有那么虚弱?”边由着她,坐进沙发后尤佳还端来一杯热水又拿了件外套,生怕她冷到了。卓俪笑着接受好意,也做好被斥责的准备。虽然电波是《追忆》最大投资方,但临阵换人不仅增加了制作人员工作量也让卓俪粉丝受到不小打击,更别提费用也要增加不少。就算尤佳是集团现任总裁的姐姐,宣发部实际负责人,电波娱乐制作公司负责人,怕是也要受不少非议,想到这卓俪倒有些难过了。
然而尤佳找她却是另有他事:“求婚的地方找好了吗?”
“嗯?啊,订了水榭花都,下周六晚上。”
“可不可以改青青家里?”
“我是没问题,但青青……”跑别人家订婚,就算很熟悉也有点过分。卓俪迟疑着,尤佳声音冰冷地直接把照片推到面前:“她不答应也得答应。”卓俪看看照片再看看尤佳,又看看照片再看看尤佳,忽然笑了:“你在为这事生气呢?”
“这人!死脑筋!”尤佳暴躁着在房间里来回窜梭,形象和网传的冷静精英差了几万公里。卓俪拿过外套静静看她碎碎念着这些事,直到一杯水喝完尤佳才冷静下来:“你说这人是不是死脑筋?”
“如果她那么听话,当初你还会签她吗?”卓俪笑道,尤佳下意识想反驳,想了想又把话缩了回去。尽管有过“艺人就是产品,想要不被市场淘汰就要不断努力”这种惊天言论却不代表她真会这么做,对于流量她潜意识里还是有些抗拒。
“再说了,演《青蛇》那会青青态度就挺明显了,我看你没说还以为默认了。”
“去年?那么早?”尤佳大吃一惊,努力回想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卓俪看着叹声气伸手握住她:“好啦,就这么过去吧。现在她在热恋期,说什么都不会听的。等过了,冷静了觉得不合适自然会分手。再说蓝晓也不一定能接受这巨大的收入和名声差异吧?”尤佳听得神色诡异:“你真这么认为?”
“不,我只是说,可能。”
十八
这次事件闹得沸沸扬扬,尤佳告知青青时就已经有些刹不住车了。营销号纷纷下水给短发人安排了不少名字,曾经合作过的刘晓宇等人先后被列出又先后被粉丝坚定否决。本不在此列的蓝晓不知被谁提出很快就上了热搜,评论区全是否决人士粉丝的阴阳怪气和骂不绝口。春梦不绝的蓝晓就这样带着一身湿气被乌娥电话吵醒,对面泣不成声:“我没你这样的女儿!我造了什么孽,老蓝又造了什么孽,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畜生!”莫名其妙的蓝晓问都懒得问直接挂了电话,紧跟着乌英电话就进来了:“你和白青青恋爱了?同性恋?”还未清醒的蓝晓一句“是”到了口边又转为了“啊”,语气懵懂到使得乌英解释了下当前情况,听说之后的蓝晓沉默不语,素知她性格的乌英立刻明白此事真假,脸也黑了下来:“你这样就不对了。难怪催你结婚一直不结。我看你也别在百景了,家里现在又不缺钱,早点回来我带你看病去。”她絮絮叨叨还要再说,电话已经被挂断,不死心再拨过去,只能听到“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乌英气得转头看姐姐:“你看看你的好女儿!”乌娥本来就在哭,听到这话直接去厨房拿菜刀就要割手腕,陪着的胡敏璐赶紧拦着。乌英夺下菜刀往地上当啷一扔,冷笑道:“你们家的事我再也不想管了。”说完就带着儿子走人。胡敏璐为难地看了眼姨,脚步却也没停。听到门重重甩上的声音,乌娥再也止不住,大哭起来。
她在大哭,关机的蓝晓也不好受。她强忍着恶心打开热搜,看到白色纱窗上两个试探接吻的剪影如同漫画般美好。角落里甚至还能看到那些还没耗尽电池的许愿灯一闪一闪,仿佛在做什么舞台效果。照片一共十几张,意外的是没有后面激情如火的画面,不知道是没放出来还是没拍到。合上电脑的蓝晓苦思冥想,无奈记忆里只剩下美好的身体和甜蜜的亲吻。她苦笑着,带着乱糟糟的愤怒心情先诅咒了下拍照人,随即又陷入了自我谴责。
正如她想的那样,两人交往对她来说益处无穷,但对青青来说只会带来无尽问题。尤其同性恋,它不仅带来道德非议,更会给青青事业造成毁灭性打击。想到这蓝晓就觉得溺水般难受,她鄙夷自己的自私和不加考虑,鄙夷到恨不得真的溺水身亡才好。可想到青青会为此感到悲伤她又很是舍不得,她怎么可以让她悲伤呢?这是不应该发生的事。
她就这样两边拉扯到门铃潮水般狂响。蓝晓以为乌娥到来下意识瑟缩了下,好在周身提醒她此刻身处青青家。带着疑惑她看了眼猫眼,文亦正满头大汗疯狂按铃,她打开门,面色发白嘴唇发抖:“青青出事了?”
“啊?什么?没!没有,她没事。你电话打不通她怕你出事让我来看下。”文亦强笑道,按下的满腹怨言被蓝晓长松口气吹得烟消云散。她拿起手机,看时长是来的路上一直没挂断:“没,没事。可能在睡觉手机没电关的机。”已经无心工作的青青听到这话也长松口气,她很想和蓝晓谈谈,但显然现在时机不对,毕竟尤佳和卓俪都坐在面前。确认没事后她挂断电话:“抱歉,请继续。”
“你手机真没电了?”走进房间,文亦轻声问道。刚那句只是安抚青青的谎言,蓝晓现在这脸色这状态加上密不透风仿佛桑拿的房间,怎么看都不是没事的样子。蓝晓惨笑着摇摇头,心里有无数话想说却找不到开头,直到文亦打开的空调冷风兜头一吹才说出第一句话:“你……看了热搜没?”
“看了。今天刚进公司青姐就被佳姐叫去聊这个事了。”文亦轻声说道转身倒了杯冰水给仿佛水捞出来的蓝晓,她通红双眼并未因此有丝毫消退,文亦丝毫不怀疑如果蓝晓有超人那本事现在连纱窗带窗户怕是片甲不留。她沉吟了下,小心翼翼道:“佳姐有办法解决这次问题,你不用担心。”蓝晓听了终于松口气,眼泪随即流出。文亦看的满心同情,心里跟着问候了爆料媒体的祖宗十八代。在这之外她也惕然心惊,假如此时青青经纪人是她,能够处理好这场危机吗?试着想了几个方案,最终都不觉得能够顺利过关,她不得不感叹尤佳想法是对的,任何一点蛛丝马迹都可能毁了白青青。自己这大半年一心支持,到底还是太年轻了。只是……只是想到青青在蓝晓面前就笑得尤为灿烂的脸,想到她因为电话打不通就让自己赶几十公里来打探情况,那些“理智”话就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我……我有个问题想问你,方便么?”终于哭完的蓝晓丢下纸巾沙哑着嗓子问道,文亦回过神示意尽管,蓝晓犹豫了下,终于问出担忧:“我真的能给青青带来什么好处么?”
“啊?”
“青青给过我答案,但我总觉得不够。不是说她不诚实,而是我很担心她因为照顾我很多话没说实。”
“所以?”
“所以我想知道在你们的角度里我的存在是好还是坏,如果是后者……”纠结了下,蓝晓最终没说出离开两字。她惊恐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说不出这个词了,因为只是想到都能觉得整个人身处巨大绞肉机中千刀万剐的疼。
“那要看你的角度是白青青这个人,还是白青青这个艺人了。”
“怎么说?”
“如果是她本人,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从我跟着她工作开始,就没见过谁能让她笑地没心没肺,想起来就阳光明媚。潘宇你知道吧?青姐想起他都是唉声叹气那种。”
“那如果艺人呢?”
“那我只能说,除非她打算改行,否则你永远都只能当地下情人。”
安静,异常安静,安静到能听到静音空调的电机声。看着又一动不动的蓝晓文亦忽然感到害怕,她其实没立场说这些,但话赶话到那份上好像又不得不说。如果真有黑衣人她绝对立刻跪求失忆棒,可惜现实却是她必须去想办法挽回局面。只是张了几次口,话都像小石子落入水中激不起半点动静。
良久,蓝晓深深呼出口气,笑了:“好了,那我知道了。留下来吃饭吧。米饭你吃吗?”她说着,还真的去淘米。文亦呆呆看着她,半天才蚊子哼出个“吃”。
十九
文亦理所当然告知青青几乎所有的事,还附带了蓝晓饭后发烧的消息。青青听着又担心又生气又有些悲哀,她原以为经历过之前那些事蓝晓不会再有所犹豫,现在看来只不过是掩饰的好罢了。那一点点演技原来都用来欺骗自己,发烧引发的担心很快被愤怒压过,又在进小区时因为黑漆漆的窗口重又变回担心。
就带着这样难以辨明但极浓烈的情绪青青推开门,灯因为WiFi连接瞬间明亮——这是这几天蓝晓在家时做的修改——同时带着一颗汗湿脑袋从沙发上弹起,蓝晓面色发红,显然烧的不轻。青青刚因为这人不好好睡在房间引发的愤怒马赛因为踉跄扑来的身影转回担心。蓝晓毫不客气地将她推到门上,在青青以为要发生什么前埋头于她锁骨,燥热沿着皮肤往上蔓延,接触部分烫的惊人。青青推她她不仅半点不动,手还反过去揽人,只是青青和门贴地实在太严实她不得不摊开手掌往里钻,声音也模模糊糊:“放心,风寒,不传染。”白青青都快被她气笑了,又实在不想和病号计较,于是也努力往门上贴,要逼蓝晓撤出手。强大推力穿过高烧引发的模糊感时她终于抬头:“你生气了?”语气懵懂到令人发笑。青青一时间也不知道她到底是装不清楚还是烧糊涂,咬着唇没吱声,只是不断推她。蓝晓终于后退两步,歪着头默默看着气鼓鼓的白青青,试图理清现状。青青看的终究还是心软,叹声气领人进房间。
蓝晓任由她拉着手腕,心里还在想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病体在她脑子里植上一层迷雾,好几分钟了除了白青青在生气这点以外她想不出任何东西,直到青青拿着冰袋过来物理降温那一下的激灵从头刺激到脚她才终于有了点头绪:“文亦都和你说了?”白青青不理她,转身又去找毛巾,蓝晓一把拉住:“我没分手的意思。”
“真的?怼天发誓?”
“……好吧我确实有那么一会有这个心思。”蓝晓的老实并没让青青平息疑惑反而勃然大怒:“蓝晓,你好啊你!”她欺进身子,愤怒面庞忽然放大,蓝晓吓得往上蹬了两步,咚一声撞到床头,疼得又往下滑,眼泪也不由自主用了出来。这滑稽画面没让青青笑出来,只叹口气,伸手去揉明显很痛的头顶。她这床价格不菲,自然木头也格外结实,蓝晓这一撞可能和撞上石头差不多。只是揉着揉着,青青眼泪也揉了出来,既是怒其不争,也有真心喂了狗的痛苦。蓝晓怔怔盯着她,伸手抹去那些泪,又坐起身子把人拉进怀里。青青并不抗拒,却也不像以往那样抱住蓝晓,反而扭头朝外,一声不吭。蓝晓犹豫了下,最终用蚊子般的声音说道:“热搜那事,是我妈一早打电话质问我我才知道的,跟着还有我姨电话。她们都知道了,这事肯定闹得很大很多人知道,我当时慌了,想着这下把你害惨了,我真是一点用也没有。我甚至都没和她们解释,直接把电话挂了。这还是第一次我挂我姨电话。”青青哼了声,手挪到蓝晓腰边算是接受这解释。蓝晓当然也感觉到了,这触觉给了她继续往下说的勇气:“然后文亦来了,说这事能解决,我松了口气的同时也在想那下次怎么办,下下次怎么办,只要我们在一起,迟早会出新的篓子。从我发现自己爱你以来,到知道你也爱我,我真的很开心也很幸运,但我也很恐惧,我不知道我能给你什么,除了麻烦,反而你能给我的太多太多了。直到今天文亦告诉我,我让你感到快乐。”
“我以为这些事我都和你说过。”
“是啊。你都说过。可是青青,你是当事人,爱情会冲昏你的头脑也会冲昏我的。所以那些事很可能加了无数幻想的美好。等幻想散去了,就会像黄怡那样前期不断看好推进后面又后悔。从我说做恋人那时起留给你的路只有后悔,那我至少希望最多只是后悔,而不是痛心难受。我说过我不喜欢你哭,我要你高高兴兴的。”
“所以呢?”
“所以当文亦告诉我我真的做到了的时候我很高兴。而在这之外,我也发现我遗漏了一件事。只要你是女艺人,你的对象就永远会有人不高兴,差别只是人数多少而已。在我发现这事以后我才发现自己多么傻,竟然一直在为这事纠结。”青青扭过头,对着蓝晓脖子无比肯定又极为轻松地说了句:“是的!”发丝的触感让蓝晓低头吻了下头顶才继续说道:“既然会让你高兴,也一定会让人不高兴。那我为什么要分手?我又不是因为你的职业爱你的,我爱的是你这个人。我要你高兴要你幸福,所以首先我一定不能是那个不幸福不高兴的源泉。如果一定有人会有人因为你不高兴,那我就做你的同谋,让他更加不高兴。我气死他!”
“……你这人真是……”
“嗯?”
“莫名其妙的。”话是这么说,吻却没停下,咳嗽间隙还要调戏“风寒不传染”,非把人弄得咳嗽连连放开。灯光下的白青青鼻尖还挂着一些清鼻涕,眼睛却亮的像猫,让蓝晓看到目不转睛,心里直感叹这人居然是自己女朋友,不知道要气死多少人,想到这里她就更开心了。青青看的也忍不住笑:“你笑什么?”
“笑那些想当你恋人却没机会的人。”
“把你得意的。噢,对了,李雷的订婚要在我们家弄。”
“嗯?为什么?自己家不是更好吗?”
“就因为公关啊。要误导大家以为接吻的是他俩。反正是投影嘛。”青青慢吞吞解释着,很担心这李代桃僵让蓝晓不开心,没想到她却眼睛一亮:“真的?什么时候”
“后天。怎么?你有什么想法?”
“我刚不是说我妈和我姨打电话给我问这事么?”
“嗯。”
“我现在呢,要找你借下演技,打电话回去和她们说不是我们,具体的我不清楚不过应该很快会出结果。”
“……你就这么想当地下情人?”
“那倒不是。确切说,我更想当你的‘同谋’。”
二十
第二天醒来时青青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她怔忡望向还在沉睡的蓝晓,内心缓缓安定下来,想着原来并不是梦以后才伸手去摸头,确认已经退烧了才长松口气。转念想到汗湿过的衣服索性又去打了盆水来将人衣裤扒光揩了遍,和她近乎完美的肤色不同,蓝晓上臂有道黑白分明的界,一看便知夏日里经常出门,想到客厅那些陆续成型的“停电应急”白青青忍不住笑,俯身下去偷亲下脸再继续往下。蓝晓昨儿烧了半夜,虽然退烧神志却还在太虚之中,也就任由白青青拿着毛巾上下其手,只手不经意抬起,不显眼的细碎伤疤展出出来。青青看到深吸口气,即使已经知道那里有疤,也不影响再次触及时的愤怒和沉甸甸压抑的肿胀。她很想大声问乌娥为什么这么对待女儿,偏又忆起昨日本想打电话回去的蓝晓因为时间太晚终究没做,最后瞧着她又憨又得意的笑了一轮又一轮,最终笑得她都不好意思起来。
想到这儿青青也忍不住荡起一圈又一圈的笑,蓝晓总能让她有种结实的好心情,这人仿佛有屏蔽罩能隔绝掉许多无谓纷扰,名与利在她那里还比不上一顿好吃的饭或者什么好玩的东西。而就是这么一个人,摒弃掉了习以为常的冷眼旁观,热情地想做她的同谋,于是就更可爱了。
“同谋”,这个词让白青青不禁歪着脑袋想了想,它可真有趣,有趣在它是正经人士路过痛斥的贬义词,是远离蓝晓生活的词汇。而她现在用这么个词,甘愿于“堕落”,只因为对象是自己。这听上去并不好笑,只是想到为此蓝晓要和自己窃窃欺骗世人,抗争卫道士与人群的教条,她就觉得这果然是同谋。当然,目标态度也就被她自然而然地忽视了。
她就这样好心情地等来了帮忙的文亦,甚至还抛了个得意的媚眼才转身离开。尽管早已习惯老板这段时间的“喜怒无常”文亦还是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进房确认蓝晓还在睡觉后就去客厅摸了本书看,很巧,正是陈晨送白青青的《加缪情书集》。尽管这段时间她苦学法语,但密集文字还是看的她头晕眼花,等揉着眉间从沙发里抬起头时蓝晓已经给自己冲了杯药剂在那咕嘟嘟地喝。看到她,还咧嘴笑了下,样子和昨天判若两人。文亦也想不出一晚上发生了什么事,但不管怎么看都该是好事吧。
“昨天谢谢你。”嘶哑着嗓子蓝晓说道,文亦摆摆手,内心里满是疑问所以眼睛也滴溜溜乱转,蓝晓看出她的疑问却不想问,只拿过手机熟练插上卡:“小姨。”
“干嘛?”乌英全没好气,她本来都不想接电话又实在硬不下心肠,只好隔着电话发火。
“我重感冒,昨天晕过去了。”谎话张口就来,蓝晓这一刻都无比钦佩自己。乌英半信不信但听着沙哑嗓子也确实不是好身体的样子,就耐着性子继续听,“那个照片不是我,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知道。我和白青青关系是挺好没错,但我现在租了房子在外头,偶尔去她家也是因为有些事。最近我的工作项目和她有关。”
文亦瞠目结舌地看着蓝晓淡定说谎,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人不可貌相还是什么。蓝晓平静地沙哑着嗓子解释完所有事,又答应下礼拜一定回去参加侄子满月后才挂了电话。灌下一杯水她又打给乌娥,这次屡打屡挂,乌娥似乎铁了心不接,再打几次也收到了关机提示。蓝晓无奈问乌英,乌英淡漠地说她试试,没一会也回信说没接电话。过了会似乎又想起什么,惊乍道:“她不是真的自杀吧。”说着就一叠连声催儿子送她去乌娥那。正在逗弄儿子的胡敏璐虽不情愿也还是拿了钥匙。
若岛不大,没一会母子俩就到了乌娥那。乌娥通红双眼冷道:“你们来干什么?”乌英听着转头就想走。她忍了忍:“来看你怎么样了?”
“喔?昨天我自杀也没见你拦,现在来是想领遗产的吧?”
“乌娥我告诉你你够了。我家没钱?看得上你这破房子?哦,不是我你连这房子都买不起。这些年为了你和蓝晓的事我天天在中间做饼干,现在你倒好这个鬼样子。以前我总说蓝晓不孝不归家就在百景野混,现在看你这样子,她回来才是脑子有毛病。”乌英咆哮着,声音大到上下左右都探头来看热闹。胡敏璐冷冷站在一边,既怜悯又鄙夷。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就是嫌我穷呗。不是我,你还不是在乡下守着破房子过日子,还能拿到城镇户口?”
“几十年来回就提这个,那是姐夫的能耐,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以前好好一家,姐夫出事了就过成这样你好好意思说?以后你们母女俩的事自己弄,少来找我。你是生是死也和我没关系。我们走。”乌英怒冲冲地甩上门,差点撞到乌娥鼻子。她死死瞪着这门,瞪着瞪着眼泪又流了出来。从昨天到现在她都没睡着,闭上眼睛不是想起过世的丈夫就是想起蓝晓那张淡漠的脸。用力擦去眼泪她蹒跚着要回房间,冷不丁门又被敲响。打开门,乌英气鼓鼓站在那:“你女儿说了她不是同性恋。”说完又把门甩上。乌娥愣愣站了半天,心里慢慢舒出气来,手机也就自然而然开了机。刚接通信号蓝晓电话就进来了,也不知是一直没停过还是收到了乌英的信,她按下接通,一句话也不说,蓝晓也不说话,母女俩就这样隔着电话沉默。最后蓝晓挂了电话,望着窗外长长吐出口气。倒是乌娥到底不肯这么沉默收尾,思之再三发了条微信过去:“什么时候回来?”这次信回的很快:“下周末满月的时候。”乌娥没有再说,倒头睡了个长长的觉。
二十一
二人就这么甜甜蜜蜜当上了“同谋”,青青心情好到让所有人侧目,结合近日热搜很难不猜测她有了新对象,唯独几个知晓真情的人或暗笑不语或扶额无奈。
托这好心情的福,演唱会的方案推进也很快,黄怡日以继夜的忙,竟也渐渐习惯了一个人居住。只是听到李雷邀请自己参加订婚派对时还是愣怔怔问道:“要做订婚组曲吗?那拿掉哪个环节?”李雷听得都乐了,笑眯眯也不吱声等她自行反应,黄怡反应过来后脸噌一下通红。
晚上青青把这乐子讲给蓝晓听时正在吃甜豆花,转眼蓝晓在这住了半个月,丝毫没有要提回去的意思,青青也乐意的不行。毕竟排队过后她就要飞去拍《追忆》了,想到马上就要分离她不禁放下碗带着半嘴甜贴到蓝晓身上。蓝晓也只好放下自己那碗麻豆花揽着她。相处越久,白青青身上那股冷静精英味就越少。有时候半夜热醒发现是这人哪怕汗透重衣都要紧贴自己,她就越发记不起之前两人是怎么相处的。
“我下礼拜一就要飞了。”明明还有四五天,提起来却还是忍不住红眼。蓝晓拍拍她紧抱不肯放的手,声音听着还算冷静:“会有很多粉丝去探望你吧?”这忽然飞出的一笔实在不知为何,但青青还是侧头想了想,不甚肯定地道:“不一定?”蓝晓知道她说的哪一出,叹声气:“有些人可真魔怔。”青青听得反而哈哈大笑起来,看来这几天蓝晓也没少上网。
她要顶替卓俪出演的风声在确认第三天就已经开始传了,不用想都知道是制片方放的风声探探市场,李雷陪同孕检的事几乎也同时爆出,粉丝们顿时掐作一团。这边嘲不是卓俪怀孕白青青一辈子别想拿到文艺片的奖,那边说你家主子未婚先孕带坏风气,怀的还是个糊咖崽。在这之外粉丝内部也分了好几派,有不认同白青青替演觉得掉咖的,有说文艺片要么叫好不叫座要么两头都不占认为白青青不该蹚浑水救场的,有觉得她到了年纪也该冲击文艺奖项的,一时间乱成一团。营销号当然也没少泼水——只是她俩素来关系很好所以基本来自别家——甚至放出了虔珏和林如黛的一些片段力证她们都比青青更加合适替演这片子,看的让蓝晓叹为观止的同时也大惑不解。白青青倒是无所谓,照例做了睡前普拉提消化掉糖豆花带来的热量后才贴过去亲了下说道:“一线就那么点位置,要么就把人拉下去自己成为新皇,要么就凭本事自己登基。”蓝晓看着她,笑了:“你还真自信。”
“不好吗?”
“当然好!!”
这回答这语气都让白青青满意地又啄了一口。自从决定当“同谋”后,她熟悉的那个强硬果断的蓝晓又回来了。现在想想之前那段好像噩梦,每个人都在痛苦地反复犹疑,多少次想着干脆放弃,多少次“不要再见”在嘴边徘徊,总算最后迎来了好结果,这让青青非常满意。
蓝晓想的却是另一件事:“周六就要搞派对了是吗?”
“嗯,明天文亦就要去采买东西准备装饰了。昨天我们还在笑这事,都钉钉的事了,偏偏还要演一下。”
“人生在世,多有身不由己。”
“是啊!”
一声叹息,两人都不说话,手臂却贴的更紧了些。半天蓝晓才想起另一件事:“车明天就能提了,我能去接你么?”
“怎么这么突然胆小了?你要来还不是随便来。”
“我看尤佳还很年轻,又没什么戴天之仇,气死人不太好。”蓝晓一本正经地让人一愕,接着就伸手去拧:“你这张嘴……”蓝晓全然不躲,就看着她笑,青青到底没下去手,拍她一下又气又笑,然后才说:“也是。”
“那明天一起出去吃个饭?找个司机方便送你的点,然后一起回来。天天吃我做的饭也吃腻了吧?”
“我该说你很清楚自己手艺呢?还是该说你谦虚呢?”
“都行啊。我是成年人。”
半天才反应过来的青青翻个大白眼,手里却已经拽着手机开始搜索,蓝晓手枕脑后,眉眼间全是笑。在排除掉一堆不能吃的后,青青选定了日料。二人又约定了时间才关灯睡去。
第二日蓝晓早早就出了门,她先去买了个新手机,转而又去买了个3D打印机,时间差不多以后才去日料店。青青选的地方很高级,停车场奔驰宝马多到看不过来甚至还有玛莎拉蒂,蓝晓心里惴惴走到店门处,没想到刚要进门就被礼貌请出来,原因简单:她穿的短袖和牛仔裤。店员微笑展示门口立牌,说明要身着正装才能进入。蓝晓不吭气地看看招牌又看看店员,习惯性摸出烟盒想起公开场合又放了回去。
见她杵着不走,店员满是礼貌的微笑渐渐有些挂不住了,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礼貌请她站远些。蓝晓还当真走开了几步,只是人还站着,不过朝向了电梯,显然是在等人,这让店员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也不免鄙夷都什么时代了手机都没一个吗?
蓝晓却是因为不太熟悉才杵着不动的。这种高级商场以往并不在她生活范围内,别说高级商场了,就是普通商场她也懒得去,因而想在这换个地方也不知道换哪去,只能傻乎乎等着青青到来一块换。好在青青也很准时,远远看到蓝晓杵在门口还以为接她,可惜感动不到一秒就被现实戳破了。她认真打量了下立牌,朝着店员微微一笑便在对方略带失望的表情中带人离开。蓝晓低声解释:“我没想过还有这个问题。”青青倒没那么介意,笑说自己也没想到后带着蓝晓走出商场:“走吧我们去吃面。”
吃面,那选项可就多了。略过满大街的兰州拉面蓝晓带她去了家山西面店,里头居然还有包厢。青青笑着看她:“这么怕我被人看?”蓝晓依旧一本正经结果惹来无数双竖起的耳朵:“我是怕暴露秘密。”有心之人立刻就想起前几天爆料的照片,再看这俩,可不就一长发一短发么,难道?
“雷哥和俪姐全世界都知道了吧?还能有啥秘密啊?”青青娇嗔着要了碗刀削面,蓝晓扬着眉毛:“但另一件事不是全世界都知道吧……”她话没说完青青手指已经立到她唇上,这亲密让蓝晓暗想如果不是在外面她多少要耍流氓。
她俩对话声音不大,却也足够周围一些好事人听到,没多会微博、小红书就热闹着问李雷卓俪是不是好事将近,两人边吃面边不动声色打量着周围,桌下的手偷偷紧握了下又迅速放开。二人语焉不详地让秘密到底为何持续引发新讨论,这波热闹一直到了周六晚上才被正式揭晓。白青青微博贴出卓俪李雷在她家沙发上的热吻照片,文案配的则是“六年前我的好姐妹好兄弟在我家确定了心意,六年后的他们确定了关系。祝你们百年好合,我异父异母的哥哥姐姐们。”
如同所料的,评论区异常热闹。恭喜的质问的各种都有,一刷新就成百上千评论。青青懒得搭理,端着红酒祝贺二人,蓝晓跟在身后沉默寡言惴惴不安仿佛跟屁虫。李雷看的好笑,又心生感叹,谁知道白青青怎么就改了取向呢。他很想调侃两句,被青青用眼神制止。几人喝了一轮又各自发了照片视频后散去。走前尤佳站在蓝晓跟前严肃地看了她很久,蓝晓挺直身板动也不敢动,最终,尤佳叹声气,跟着众人离去。蓝晓看着她背影,也叹声气。
照片热搜就以这种荒诞的方式收了尾,尽管不少人质疑时间对不上,但照片视频到被蓝晓全部技术抹去了相关信息倒也无从反驳,加上粉丝们勤于洗地,这事便就此终了。周一白青青团队浩浩荡荡去了拍摄地,蓝晓自回了住所又开始捣鼓新东西。旧手机如同以往关了静音丢到一边,不同的是插上了若岛那张手机卡。而新手机只有微信坐在空荡荡桌面上,里头也只有两个联系人,一个白青青,另一个却是蓝晓自己的微信。这便是她对出差的白青青的承诺:无论什么时候她永远都能被联系上。
白青青看着手里那个崭新不动的头像,嘴角慢慢扬起笑容,发了一条“你必须想我”后在提示声中开启了飞行模式。
二十二
求婚昭告这热闹周楠也没错过,毕竟连着几天热搜第一让人想忽略都难。公司也有好几个从小看卓俪电影长大的,不免跑来找她八卦。她好脾气地告诉对方李雷并没提前告知自己——毕竟双方只是合作关系——也允诺如有机会一定帮着拿到卓俪签名,等小女生快乐地离开茶水间后她再转身继续煮她的柠檬咖啡,心里想的却是蓝晓。
以这种方式和蓝晓再度相逢,有些意外但也不是太意外。从热搜上看到白青青因为短视频账号借人并引起风波时她就开始注意了,只是没有合适路径。她也试图去扒蓝晓账号结果社交平台干干净净,如果不是突然有了合作机会,和蓝晓再度相逢也不知道要到哪天。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没能拿到蓝晓联系方式。要不是当时蓝晓神情实在失魂,她几乎都要以为蓝晓故意不给了。
想到这儿,周楠微微叹了声气。直到现在她都不明白为何大学毕业后蓝晓忽然断联,干脆地像从没出现过。张伟猜测是因为蓝晓无法接受室友不仅拿到了优秀毕业生还找到了一份好工作自己却要在工地打工所致,周楠为此翻了个大白眼,觉得丈夫虽然和蓝晓吃了几次饭却一点也不了解她为人。如果她这么容易妒忌,也不会坚决为自己辟谣,还帮了自己很多次。
所以当两人约上饭时她便把这当笑话讲给蓝晓听,蓝晓折好西服外套平静道:“他说的是真的。”
“啊?”
“我那时候确实很难接受。就我理智上知道你那么努力那么优秀拿到一份好工作理所当然,但情感上我还是觉得难受甚至妒忌。”示意需要开车不能喝酒后,蓝晓打发掉了侍者。周楠愣怔看着她,一时间不知道接受这次邀请对还是错。高雅的环境,西装的蓝晓,坦然的承认让她感觉在做梦,甚至犹豫要不要咬一口来确认是不是加班加疯了导致的幻觉。
总算芥末赶在拧人之前进了嘴,直冲鼻腔的刺激如假包换。周楠刚要擦泪,手里便有了纸巾,体贴一如既往地到让她想哭又想笑。蓝晓安静看着她,心里也觉得不可思议。她从没觉得会再见周楠,毕竟在搬离宿舍时她切切实实觉得从此和谁都不会再有联系了,只是心里遗憾也愧疚被请了那么多次饭自己却始终没机会回请。不过随着年月渐久,这些遗憾也慢慢成为当初不小心落入长河的石子只惊起一点水花便没了迹象。
“你真是……”擦去眼泪,周楠喃喃着,蓝晓不知没听见还是不想回,手里依旧拿着寿司要去蘸酱油。那滑稽而粗鲁的样子让侍者忍不住扭过头,也让周楠感觉熟悉:“你怎么会想到来这吃饭的?”
“哦,前几天本来和青青约了结果因为衣服不对没进来。后来我就想大学那些年老吃你的也没好好请你吃过饭,当然要找个好点的地方,就选了这。”
“……”很朴实也很让人无语,周楠越品越想笑,最后竟真噗嗤笑了,蓝晓闹不清什么情况:“是哪里有问题吗?”
“没,只是在想,你当初断联断的那么干脆,却还记得我请你吃了好多此饭,就蛮好笑的。”
“哦。”
“不开心了?”
这问题有点不好回答,因为蓝晓还不习惯在青青之外的人面前袒露程序,所以她佯装没听见继续吃东西,周楠也就转了话题。她先问毕业以后过得好吗,又问怎么认识白青青的,蓝晓三两句答完,气氛一时间又变得沉默。尽管大学时也是如此,周楠却觉得此刻分外难忍。可能因为那时是室友,所以在夜里回到寝室看有个人还在等她回来会觉得安心,而此刻只会觉得陌生。
蓝晓想的却是另外的事。青青昨晚发消息回来让她帮忙看下巴黎哪里有房子可以长租两年,并且千叮万嘱不要让文亦察觉。又问她和周楠约上没,听说约的日料店以后还提醒记得穿西装去。很琐碎,但令人安心。
就在这迥异心态中蓝晓结了账,然后绅士地陪周楠走到车边看她上了车才转身往自己那边走去。周楠想到什么,放下车窗:“蓝晓,你还记得周斌吗?”蓝晓顿下脚步,停车场传来无数回音:“记得。”
“他考公政审被举报大学时有处分,最终被涮了。”
“我记得那个处分最终被撤回了。”
“是,所以他觉得是那个是萝卜坑不小心被自己中了,对手不服所以搞他。”
“噢。”说完这句,蓝晓头也不回地上了车。看到白色宝马从面前驶过时周楠心里幽幽呼气,那桩未了公案到了今日终于有了答案。
到了家的蓝晓却没睡着。黄怡下来煮宵夜时看到她都一愣:“我还以为你睡了。”同样在煮石斛水的蓝晓顺手给她一杯:“没睡着。”听得黄怡一笑,调侃道:“想青青呢?”蓝晓不置可否地喝完水留了个后脑勺。黄怡看着被关上的房门,竟也习惯了。喝完自己那杯水又上楼工作——她生物钟已经彻底调转到李雷频率了。
关得上门,却关不掉思绪。周斌可以说是她人生最荒唐最接近犯罪的事件,只是因为好结局才逐渐被忘记。等再被提及,脑子里就自然而然想起布告栏前那张狂怒的脸:“我没有嫖娼,我不接受处分。”旁边围观人窃窃私语,手机里彼此交换周斌在市人皆知的“红灯区”搂着穿着暴露的女人在旅馆前驻足照片。学校论坛有人称之为“英雄”被删之速度远超之前处理“校园风云ZN原来欲求不满”。学校各处都能听到男生们低声笑说“不知感觉如何”,女生们一边鄙夷“也不怕得病”一边远离周斌仿佛什么传染源。没多久又有新消息在论坛爆出“原来之前传周楠欲求不满的就是周斌。他对校园女神求而不得。”虽然这帖子删的也快,但因为事件关联性热闹了很久,而对周斌的鄙夷之中也不免加上了对人品的唾弃,据说那会男生们发誓都说自己绝不会像周斌那样追不上就造谣。
这事最终因为照片最终被确定为合成照片而撤回处分,蓝晓本以为事情就此尘埃落定,没想到快十年后又来这么一出。她叹声气,摸出手机想听白青青声音,结果摸的是旧手机,还显示一条未读消息,是周楠的:“谢谢你的帮助。虽然晚了好几年,但我还是想你知道,我无比感谢你把我从泥潭里救了出来。”话后面跟着几张哭脸表情,让她想起当时闷在寝室里近乎以泪洗面的周楠。蓝晓这才想起正是看到以往活泼大方的周楠近乎自虐到似乎想自杀了才让她下定决心做这事,那些随着回忆而来的内疚也被再度燃起的愤怒烧成灰烬。她拿过手机,重重敲上:“不客气。”
二十三
老友重逢以这样的唏嘘结了尾,尽管再度拥有了对方联系方式,彼此却也知道除非特殊情况,否则二人是不会再联系了。
而另一件只有青青知道的事是因为对生冷不适,蓝晓为这场日料付出了拉肚子的惨痛代价。那天晚上的聊天本该以蓝晓乏善可陈的大学为中心,最后却是厕所占了主位。就在不断奔袭厕所和撤退回床的过程中蓝晓断续接收青青这次工作的不顺与不知如何解决的迷茫。
拍戏久了,不免有些模式化,青青本把这次突然顶替当做挑战希望可以改掉太多雷同角色带来的舒适性,然而仓促的准备时间和与过去近乎不同的角色类型让她才来五天就有崩溃的感觉。
“我问导演为什么要发生那么多段性关系,主角就不能沉迷在赌博或者其他什么里面吗?”张开手掌,青青眯眼看无名指上那个廉价戒指黯沉光芒。这个道具进组伊始就跟着它,只图能够戴出自然做旧的感觉。
蓝晓边点开订票网站边问:“他怎么说?”
“性是最容易惹人观看,最容易引发共情,也成本最低,最容易过审。”青青笑了声,说不清是讥刺还是自嘲。蓝晓手不禁一顿,正在想该如何接口,青青已经慢然续道:“古今中外都爱看那二两肉的事,只是都好上面的二两。”蓝晓听得噗嗤一笑,随即正了颜色:“至少从感官来说,上面总比下面好。”见对面不吱声又赶紧道:“好了,这笑话挺烂的我知道,我并没嘲笑的意思,只是不知道这话怎么接。”青青哼一声,挪开准备按挂断的手。
“不考虑以上这些东西,这些时间我有看关于性少数群体的东西,你知道女同同时也是性少数里面的倒二排名么?”
“没听说过。你怎么忽然研究起这些来了?”
这却是个复杂问题了,蓝晓没回答:“反正看了一些东西后我领悟到女性天生就是带着枷锁出生的。这可能就是导演说最容易引发共情的原因——话说导演男的女的?”
“男的。你继续。”
“噢,那我收回共情这句话。你看过李焕英么?”
“贾玲导演的那部?”
“对。我当时带我妈去看的。”提到乌娥,蓝晓不免停顿了下。她极力忽略掉记忆里乌娥漫长的自我表白和不断的言语压力继续道:“那时我就想,对于出生并成长成人这件事,男的可比女的轻松太多了。等我看完少数群体后还觉得‘浪子回头’无论何时都是个建立在女性痛苦之上的存在。不管是直男的回归家庭还是同妻。性对男的来说是随时可以挂在嘴上的黄色笑话,是建立交情的密码,甚至可以是比拼的工具。”想起大学工地那些年遭受过的言语暴力,蓝晓不由闭上了眼睛,深深呼吸了几口之后才说:“所以对于女性来说,性真的是堕落的存在吗?还是它只是女性开始走向表达自我的道路呢?”
极少听到蓝晓如此长篇大论的青青听愣了,好半天才“哇噢”了一声,既是惊叹也是赞许:“所以你觉得这个主角是在反抗吗?”
“我不知道。我没看剧本。但我觉得我不会喜欢看《被嫌弃的松子》那样的电影,当然我也确实没看过。”蓝晓实话实说先是惹来一笑,随即又因为那枚戒指隐去。白青青深深叹口气:“你这么一说,我有点知道该怎么拍了,不过还得和导演商量下才行。因为这电影还有个大前提,叫《追忆》。”
“嗯?”
“因为初恋男友的死去,女主角有了一段又一段性关系,只为了找到初恋那种全情投入、不顾一切的感觉。当然,这些最终都是失败的。没有人会给她最初的感觉。”青青看着天花板,用一种黯淡又失落的口吻道。蓝晓“呵”了一声,语气颇为嘲讽:“难怪它是‘文艺片’了。”青青听地大笑起来,笑完之后又颇为落寞:“真希望你现在在我身边。”
“这次工作很不开心吗?”
“也不能说不开心吧。就,和以前几乎不同,几乎所有人都不认识,然后文亦也不在,有时候想聊聊天都找不到人。”
“怎么?李玉不行吗?”
“她做事很好,很靠谱很有规划,但话说不到一块去。而且你知道吗?等一下,我换视频。”她速度极快,蓝晓只觉转眼间就切换成了视频模式,青青坐在半米开外,垂着手斜眼看向视频以外的区域,神情严肃,全身上下带着约束的打量。蓝晓正想问是不是有人拜访,她已经走过来拿起手机:“她平时工作都是这样的。”蓝晓看地忍不住笑:“你模仿的好像,我刚还想问是不是有人来呢。哎,这就是你租的房子?”
“对啊。这边没什么大型酒店,而且团队还要分开,我就想住酒店不如租房子得了。现在很流行这样呢。”
“那于心有没有整个扫描一遍?摄像头什么的,我比较担心这个。”
“早做过啦。她听你的话都比听我的话多,上上下下扫描了两遍,确定没有任何偷拍设施才搬进来的。”青青噘着嘴,可爱地很想让人亲两下,蓝晓不由咽了口口水。感谢微信的低码率,这点小心思没通过网络传播过去,不过见她全没反应,白青青忍不住“凶”道:“忘记问你了,这几天有没有想我?”
“我想说没有。”
“你声音再大点!”
“但那怎么可能呢?”
“不带你这样大喘气的。”
蓝晓一笑。她倒不是想大喘气,只是到了现在她依旧很难坦率面对自己的感情,因此“想”之类的话语要她说来还不如直接买票来的爽快。两人又说了几句笑话才对着已然灰朦的天空互道晚安。不过比起安然睡去的白青青,蓝晓却抽出行李箱开始放东西。用力拍拍简直要爆出来的箱子,她自言自语道:“青青,一会儿见。”
二十四
面对白青青一再坚持的详谈彭彬彬作为编导颇为头痛。于他来说演员不过是呈现作品的工具,最好如同木偶一样可以精准表达他每个想说明的段落,这方面做得最好的当然是刘晓宇——但显然白青青并不在此之列。甚至现在,拍摄进行到第八天了,白青青依旧执着于《追忆》到底想表达什么。如果只是说无法忘怀而执着追求的初恋,不管是爱情悬疑的《李米的猜想》还是浪漫轻喜剧《我的野蛮女友》都珠玉在前,她固执认为这电影既然拍了就一定要拍摄出前人没有的东西。
“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没有的东西呢?”彭彬彬压着屈服于投资商的无奈问白青青,“性这个东西不就是几乎每个人都有的生理需求吗?当追忆习惯了最早的性姿势以后在后面每个男人身上追求,不就是她渴望的爱与性的结合么?” “所以我们是在拍黄片吗?换那么多姿势就只为一个可以让追忆满足的姿势?”
“听起来……”
“什么?”
“不,我是想说,性只是表达的一种。换句话说是情绪上的表达。我为什么一再要求你好好使用面部表情,就是为了让观众从那里面获取追忆的痛苦、迷惘、欢乐与追求。”
这不就是《娼年》么?青青无奈地想。彭彬彬无意继续,借口要看粗剪先走了,青青只能上车回家。刚进小区于心就下车说要拿东西。青青也懒得管她,自顾自上了楼,倒是李玉频频张望,脸上全是不满。李开毕见惯不惯,半是因为于心作为助理确实不合格多余和歌,半是李玉来后他和于心关系也好了很多。比起活泼靠谱又爱八卦的文亦,不苟言笑但处处细致的李玉显然不合他们脾性。
甫进房门,李玉就去厨房看绿豆汤了。这是她出门前特地煮的,为的就是消除这夏日暑气。青青坐在沙发上揉着眉间,神情烦闷而无奈。这神情落在蓝晓眼里自是一番心疼,将绿豆汤和行李递给于心她走过去柔声道:“不舒服吗?还是不顺利。”
“都有。”下意识回答后青青才反应过来:“你怎么来了?”
“想来看看你。”
“中间三个字删掉!”
“……”
青青的蛮狠惹来一阵无语,蓝晓躲避开眼神,看到李玉端着几碗绿豆汤站在厨房门口,眉目间看不出表情。这还是两人第一次正式见面,但不管谁都觉得对方不会喜欢自己,自己也懒得搭理对方。只是毕竟不是小孩子,所以双方还是淡淡打了声招呼全了礼貌,青青起身道了句“多吃点”就把蓝晓拉进屋。于心端着碗眼睛也没闲着,门刚关上就听到重物撞击声和一声轻哼,她和李开毕交换个眼神,心里好笑之余也感慨没看出老板这么猴急。
这倒是多少有些发挥想象力了。关门之后白青青确实把人扑在门上不假,却只是为了靠过去。蓝晓猝不及防下哼了声,被人靠了满怀后才伸手环住:“你也不等我洗个澡先。”
“干嘛?”
“我一身汗味,你闻着不难受啊?”
这人破坏气氛真是一把好手,白青青无奈想着却还是不肯松手。她真的累了,累到有时候半夜做梦都在想到底要怎么诠释好追忆这个角色。彭彬彬那些说法全都是无根之萍,虚浮到甚至根本无法想象这角色由他创造而出。她找不出半点共鸣,影像里那张熟悉的脸也连带着浮夸至极。
蓝晓静静听她说着,努力拂拭掉那些可以看见的疲惫:“我能看看剧本吗?”白青青无声点头,妆容在棉质短袖上蹭出七彩。于心到底还有良心,见门后没了动静,连喝两碗的她过来敲敲门,便理所当然看到妆容阴阳和衣服乱糟的两人。于心看着直想笑,青青剜她一眼推蓝晓出去吃东西,自己跑去卸妆。等她素颜再出来时床头已经摆了一碗汤,原本满载的行李箱也空荡到就剩两件衣服,一问才知道其他都是带给于心他们的小零食。青青拉下嘴角可怜兮兮:“那我呢?”
“你想吃什么?”
“……”这人该说不上道呢还是耿直呢?青青无奈抽出剧本,然后揉着太阳穴吃绿豆去了。她吃地不慢蓝晓却看的更快,等一碗吃完,不过百来页的剧本蓝晓就看了一小半,还攒眉列了几条笔记,就是字写得宛如鬼画桃符青青看半天也不懂,只好又抬头看人。不知是否错觉,蓝晓眉间总觉得越来越紧,直到看完也没有松泛迹象,这反而让白青青看的着了迷。她很想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对这个剧本有什么看法。这种想让她又陷入了另一种思维。青青恍然发现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蓝晓阅读的样子。说来也奇怪,明明也认识两年多“同居”了一年多,却还有那么多日常面未曾见过。她爱看书吗?蓝晓没提过,却会去寻找女同在这个社会的相关信息。不管出发点是什么,至少说明她有心,也有余力。
青青想得入神,眼神不离蓝晓左右,灼热地在蓝晓专注上烧了个孔。她蹙眉想问,反被专注神情震慑了。她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直觉和自己有关。想到自己会成为她思考的中心,成为她眼里变幻色彩,成为她嘴角扬笑的理由蓝晓只觉得心像是巧克力被放在火边那样柔软又温暖。
两人就这么望着对方发呆。不知何时白青青手放在了蓝晓腿上,也不知何时蓝晓的手覆盖住了那只好看又纤细的手,温热触感让两人都心里一暖却又脸上一红,各自扭开平静了思绪蓝晓才说:“剧本没有人物。”
“啊?”
“我说,剧本没有人物。追忆好像一直很忙,但忙的几段关系里我都看不到这个人。用句俗话说,完全就是几个男人对着空气?鬼魂?打飞机。”
“……”俗,太俗了,俗到刚才美好气氛被驱散地一干二净。不过侧脸一想好像又确实如此,看上去像是追忆为了初恋一直在和不同男人发生关系,但她的性格主体又确实模糊不清,只能看到目标却看不到实现过程。她就像奖杯又或者像符号,刻上了编导表达欲供人观看,仅此而已。而自己要做的,就是在这基础上烙下自己的印记,让她成为人而不是符号。
“我知道了。”青青笑眯眯地道,还没等蓝晓问知道什么就把人推倒在床。失去重心的蓝晓下意识拉住她二人自然而然跌做一团,呼吸拂过耳畔时蓝晓心都乱了,食髓知味的快乐在心里徜徉一圈后终究被理智拉住:“你带了指套?”
“没有。”
“我也没带……”
欲求戛然而止。在肩膀上靠了好一会后青青终于推了推想动但不舍得的人:“去洗澡吧,明天和我一起去片场。”
二十五
前一日几乎一夜没睡的蓝晓睡了个香沉,青青喊了好几次见没醒也就随她去了。蓝晓醒来时已经下午三点,一整个屋子空空荡荡,问于心才知道拍摄都开始了,不同于前几日茫然无措,今日的白青青显然干劲十足。不知有意无意,于心透露今天拍床戏,蓝晓捏着手机摸出烟盒,点燃一支后才淡淡说“知道了”,又问几人晚上回来要不要吃宵夜或者什么,于心快乐地要了个蟹脚又帮李开毕要了色拉给司机要了醉花生,最后提到李玉时磕吧了好一会才说弄一些消暑的吧。听到这里蓝晓便知原来李玉同他们关系也一般,但她懒得多问,答应下来便搜租车行。
然而这县城并不是什么影视重地,为了突出那种荒芜嘈杂甚至还有些乡壤,靠着公交来回转悠买齐到家都晚上七点了,她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叼着烟开始做饭,炊烟夹着香烟气味在屋里久久不消散,李玉刚进门就皱起眉头,脸色极为难看。蓝晓丢掉丢掉滤嘴:“回来了?”
“他们还要晚一点。”李玉拳头紧了又紧,最终没忍住:“你能不能不抽烟?”
“这好像和你没什么关系吧?”
“你知道二手烟会让人血管堵塞吗?你抽烟就抽烟,但你凭什么让我们这么多人当病人,就凭你和白青青不能见人的关系吗?”话刚出口李玉就绝望地闭上眼睛,深恨不能像用电脑一样撤回消息。这话实在太过了,她甚至可以想象蓝晓一会长舌妇地告状然后自己被扫地出门。
出乎意料的,蓝晓没有说话,她甚至都不怎么生气了,只是静静望着她直到睁开眼睛才淡淡道:“我和青青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这话李玉是一个标点都不信,那些嗟嗟口水声总不能说是窗外狗传来的吧?但她也不能再说什么,只认命地罚站在门口,直到大门响动才往前挪了挪。
“怎么了?”第一个进门的于心嚷嚷道,很快也皱起了眉。不过她什么也没说,只开窗透气。蓝晓看的先是一愣,默不作声端出所有吃食随后进了房间。青青不解地跟进去,见她拿衣服去洗澡便又退了出来,思索着吃起白灼虾。
她没去问李玉发生了什么,甚至放碗时都和颜悦色,这让李玉更加忧心。她有心想解释,却不知怎么去掩盖最后那句,后悔之心更甚几乎到了破罐子破摔的地步,话也冲口而出:“我让蓝晓不要在室内抽烟。”青青顿住脚步,言声带笑:“噢。很好的建议啊。”于心和李开毕面面相觑,司机李晓彤也看着他俩。这还是他第一次跟在青青身边工作,根本无法确定是不是阴阳怪气。李玉咬咬牙,决定老实交代,蓝晓声音从屋里传来:“我也觉得是很好的建议。”说完她走出来,已经换了身清爽衣服:“我现在去买薄荷糖,你们有什么要带的不?”
“现在你去买糖?”
“噢,对哦。忘了时间了,我明早去。大家想吃什么早点?我一块带上来?”蓝晓笑眯眯的,全身上下透着个假字,让大家更不敢说话了。青青内心一阵无语,她倒知道蓝晓是好心,奈何演技着实不过关,只好“怼”道:“你先能起来再说。十二点了还吃什么早饭啊,真是的,进去进去。”说着动手推人,蓝晓配合地进了屋,外面几人松气之余也不免看向李玉,她脸上依旧红红白白,于心忍不住说道:“别担心了,这事过去了。”
“喔?”
“蓝晓这人,要么就直接怼要么就直接过,她才不背后挖坑呢。”撇撇嘴,于心也懒得继续解释地回屋了。李玉站了好一会,疲惫叹了声气。
外面紧张散去,主屋却热闹非凡。青青架着脚边缓解酸痛边问蓝晓:“你是真准备戒烟了?”
“是啊。不过你这口气,我听着怎么像你早就想我戒烟了呢?”
青青没答话,眼圈反而开始渐渐泛红,弄得蓝晓茫然无措,一时间不知该找纸巾来擦泪还是问原因。这傻乎乎的样子又让人破涕一笑,青青翻过身去靠上她肩,半天才说道:“我不想你太辛苦。”
“戒烟?辛苦?怎么会?”
“……不是戒烟……是不想你过得太辛苦。”因为被埋首肩上所以蓝晓看不见她表情,但是颤动的声音足以拭去她愕然不解,留下满湖温柔,那句“我不辛苦”在湖中涤荡后只留下辛苦二字,那些不被理解的索取交织成一个个画面。蓝晓仰头用力吸了下鼻子:“辛苦啊……”
“是啊。”青青也叹息一声。怎么能不辛苦呢?看她日以继夜地为自己考虑就知道这个人一直存活在被索取的环境里因而整个人都无处安放,只有在被需要的时候才能看到那点微小的生命力,而那点生命力也是依靠着烟草存续。在空荡的日夜里,每一声擦过的火机滚轮声都让她无处安放的生命里绽放出小小的火花。青青看到过太多回这样的时候,只不过心境从室友的不易过问逐渐进入到了女友的温柔体贴。她不想如此野蛮地剥夺掉那点微弱,即便蓝晓已经承认她现在是她的全世界,但不应如此,不应该把自己的生命自己的世界建立在另一人身上,而是应该两人一起构筑有自己也有对方的世界。
“还有就是……”
“嗯?”
“你非常讨厌被管束吧?我不想做让你讨厌的事。”
“我就这么可怕吗?”蓝晓不合时宜的玩笑让青青翻个白眼,她不得不沉下心来认真思考这个问题,而后悲哀发现白青青是对的。漠视与对抗不自觉成了她的习惯,而与这样的自己交往,青青肯定很辛苦吧……但即便如此,她却没有再生出分手的心思。她惊讶地在心里鄙夷自己后说道:“你说得对,我一时半会大概也改不了。但如果是你的话,我会认真考虑的。”
“也可以直接拒绝噢。”青青急忙忙的声音让蓝晓一笑:“好。我答应你。”
“那明早我们一起去买糖。有款薄荷糖可好吃了,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哎,这里可真的……不方便。”
“这就是小地方啊。”蓝晓提醒道,心里叹息着两人在一起果然还有很多地方要改变,而且还要想想如何解决“见不得人”,毕竟这事她说了不算青青说了也不算,就算是同谋,也得搞光明正大的阳谋。
两人又一起聊了会天才依依不舍去睡,看着沾枕便着的青青,蓝晓把玩了会指套盒,最后塞到枕头底下。
二十六
尽管次日一早白青青亲自到大排档买早餐的路遇照片就上了媒体热搜,她自己却没能吃上一口哪怕胡辣汤。李玉对此义正词严:“吃坏了肚子怎么办?”青青没办法,只能吃边李玉做的饭菜边看蓝晓大快朵颐吃了两人份:“你也不怕胖死!”
“那总不能浪费啊!”难以反驳的话语,青青气得拿起已经开包的烟和火机在她面前晃了晃然后塞进自己口袋。蓝晓也拿她没辙,只能跟在后面看她得意洋洋上车。于心抢上几步低声道:“你还真戒烟啊?”
“嗯。不是好事吗?”
“是啊。只是……”于心看了眼李玉,欲言又止。蓝晓跟着看了眼:“她说的没错,让人吸二手烟确实不道德。”说完不等于心回复便上了车,于心原地站了三秒才挪动步伐,青青看在眼里,低头发条信息:“怎么了?”
“她问我是不是真戒烟。”
“没说其他什么?”
“没。”
一问一答都很快,青青心情却没因此好转。她知道大家都不喜欢李玉,也不是没起过重新招人的心思,只是文亦现在忙于学习,李玉工作能力又着实不错也就只好先压下来准备拍完再说。她又在心里叹声气,置于膝盖的手被蓝晓覆住,扭过头,才看到她正目不转睛看着自己,原本心里一暖,却不知为何脸红起来。于心看到满脸满眼的调侃,又落到青青眼中,她反握住蓝晓转头便瞪。李开毕佯装看向窗外装什么也不知道,于心探出手狠狠拧了他一把,痛的李开毕差点跳起来。蓝晓透过后视镜看到这幕笑出了声,李玉却满面不虞:“快到片场了。”泄了气的于心瘫坐椅上,“没劲”喃喃传进蓝晓耳里,她思索着习惯性去摸烟,结果只摸到了薄荷糖,她这才想起已经开始戒烟了,只得无奈丢个进嘴里。
片场就在湖边,临时搭建的旧屋一半敞着一半开,特意保留的圆木外墙扑面着矫揉做作,蓝晓停下脚步不动声色拉了下于心,于心会意着带她进了房车,李玉扭过头,两人都装没看见。一上车,蓝晓就直白开口:“你们都不喜欢李玉是吧?”
“难道你喜欢她?”
这不答反问让蓝晓顿了下才道“我只是不喜欢她风格”,于心耸耸肩:“那我就是不喜欢她这个人。”
“为什么呢?”
“因为她专制、苛责,弄得我像是她手下而不是她同事。你知道吗?有时候我和李开毕讲悄悄话都要被她瞪。凭什么呀!难道她就没有八卦过别人吗?还有今天的早饭,明明是你和青姐去买的,她却非要青姐吃她做的。干嘛呀!嫌弃你吗?”于心挥舞着拳头义愤填膺让蓝晓愕然侧目,她当然知道于心是个情绪先行的人,可先行到这地步倒也是第一回见。踌躇了下她只能说道:“那我能不能请你和她和平相处到撑过这次拍摄。”说话时眼睛还向下瞟,满脸不好意思倒让于心惊讶了,不过很快回过神来:“是青姐吗?”蓝晓点点头又摇摇头:“是我的意思。这部戏她拍的很累,我实在不想她在工作以外还要处理团队矛盾。当然,我也知道,其实以我的立场不该提这个要求。”以我的脾性也不该提着要求,她心里补充着又去摸烟,然后拿出糖盒子。
于心伸手也拿了个,边吃还边蹙眉,直到吃完了才说道:“只要她不招惹我,我就不会去招惹她。”蓝晓听着都笑了:“她怎么招惹你了?”
“我干完的活她别叨叨,要么就别让我干。哪那么多破事啊!一会嫌衣服没叠好一会嫌带的水烫嘴,文亦都没那么多事呢。”于心说着又要发火,蓝晓赶紧拦住说自己也会去找李玉聊聊,内心不忘吐槽那是文亦都替你担待了。于心听到这话却另有想法甚至兴致勃勃:“你找她聊?以什么身份啊?”蓝晓听地瞪圆眼睛,这话是能在这个地方说的吗?不怕有人放什么摄像机或者监听吗?她感觉火头都要起来了,于心手机响起,对面是李玉不耐烦的声音:“你怎么还不过来?”
“催命啊!”于心也不耐烦地回道,挂掉电话拉着蓝晓出了房车,走到里面时恰好男角擦身而过,青青裹着床单半露香肩,颤抖着打开从蓝晓那里夹带的烟盒陌生地拿出烟卷,刚擦亮火已被喊停:“表情不对。你不能只靠烟卷这种工具去展现彻底的失望和回归现实,要用表情,OK?你要去想,一个人是怎么彻底失望的。在失望前她肯定花了很多时间去努力对不对?所以在彻底失望决定放弃的那刻,她应该是舍不得的,是痛彻心扉的。商业片里的瞬间觉悟放在这里不合适。”彭彬彬声音不大却很有压力,因为这相当于否决了白青青刚才所有演出。不远处还有谁说了句:“这还一线呢?”但因为光线太暗声音又低,没能分辨出来。
白青青没有吱声,甚至没有动,就像是中了什么石化魔咒。彭彬彬软下声音:“你在想想。”摄影也叹声气放下厚重机器。蓝晓刚往里走就被李玉拉住:“不要破坏拍摄现场。”蓝晓斜了眼想继续走,又想起还得和这人聊聊不好直接坏了气氛,一时间竟有些犹豫,倒是青青看着也朝她摇摇头,而后看向天花板。
其实对期待失望对现实低头的事哪里需要她想,几个礼拜前蓝晓的捉摸不定反复游移就足够让她很好地完成这次表演。但她确实不想再痛一次,尤其在有了如此明亮的结局后。然而她终究是个演员,痛下决心后她目光定定地瞧着蓝晓,渐渐地,那些工作人员从视野里消失,只剩下蓝晓孤独地站在那望着她,眼里充满了担心。这担心如利剑刺的她心汨汨流血,世事如此无常,不过几个礼拜那个忧惧退缩的人就成了她最坚定的支持者。混杂着回忆与现实,甜蜜与痛苦,白青青眼睛里像是四季风云席卷过天空,彭彬彬满意的“cut”并没中断她表演,只让她震颤了下,因为她从蓝晓眼里看到了同样的风云,那一刻,她经历的所有都投入到她心里。白青青凄惨一笑,被因打动而未曾关机的摄影师记入影像,成为之后极为出圈而封神的表演。
李玉急奔上前,抓住透支过度摇摇欲坠的青青,招呼着于心一起送人上房车,整个过程中蓝晓都慢悠悠的仿佛整个人都不在,直到上车后被白青青抱住痛哭眼泪才唰地流下来。两人哭的情难自已,旁边三个人茫然无措,最后还是李玉做主去要了几瓶水回来才缓解局面。蓝晓哑着嗓子对她说谢谢,手里还抓着青青。于心看着,想起刚才李玉的果断,为敌之心也减了不少,毕竟这时候有个主心骨可比没头苍蝇好很多。李玉也笑笑,下车去和剧组交代了情况又返回车里,青青已经开始化妆准备之后的表演。看到她,青青认真地道了句“谢谢”。
二十七
整一天工作都在沉默中进行,哪怕晚饭时几人都没怎么说话。于心不断打量老板和蓝晓,她俩始终淡淡的只膝盖贴合在一块,话却是半句没说,就连回家也各自坐着,唯独手牵在了一块。这算好事还是坏事于心也不知道,李开毕因为和男朋友吵架也没心思搭理她,于心只好憋在心里准备一会去问文亦。
到了租所,蓝晓照例去买宵夜,还叫了李玉一起。李开毕恹恹了句“不吃”就回房去了,于心也借口有事回了屋,留下司机兼保镖的李晓彤陪青青坐在沙发上休息。不知是否印证了“桃李不言”,他话比李玉都少,若不仔细打量都不会觉得屋里还有这么个人。
青青就在这安静环境里打通了黄怡视频,老友看上去刚忙完,正在厨房里冲泡什么。青青注意到蓝晓不在,厨房似乎都有些安静:“演唱会我能不能再加个环节?”
“三十六首歌还不够你唱吗我的大小姐?”黄怡热美式差点喷出来,这一半因为这玩意真心难喝,另一半也是因为青青的话。
“嗯……其实确切说,我想修改下主题再重新调整章节。所以那三十六首歌要改,另外我准备加个完全翻唱的环节,不过不是全部演唱而是类似《情歌王》那种。”
“干嘛?你想避开版权啊?”
青青无语地翻个白眼,黄怡看地清楚,略一思索后有了新答案:“你不会……不会想做个表白环节吧?”她声音颤抖,连着旁边看小说的李晓彤都竖起耳朵,显然他只是不说话不是不八卦。青青脸涨得通红,微微点了点头。
“你不是吧!?”黄怡还要继续说却被强行打断:“歌我选好了,做Medly那种。版权该买的还是买,这事上新闻可不好。主题的话,我觉得还是用‘爱’这个主题吧……是,我知道很多人用过显得老调重弹,可爱不只是爱情对不对?朋友之爱亲人之爱都是爱,我们自己不要囿禁在爱情里就可以。”青青还要继续说,黄怡已经无语又生气地看向多年老友,“不干了”在嘴边徘徊半日,终究输给了五斗米:“你再想一想,想一想。要你明天还坚持要这么做的话,我就去找李雷商量。”叹声气,她直接挂断电话又把刚弄好的拿铁倒进水池,关灯睡觉去了。无奈情绪上涌翻来覆去,最后那口名为“恋爱脑”的锅全扣到了蓝晓头上。
天降黑锅的蓝晓此刻正在回去路上,她和李玉各拿了些烧烤,另外还有些切碎的新鲜蔬菜。李玉依旧坚持青青不能外食,蓝晓也没有办法,只好答应她做个蔬菜色拉给青青吃,毕竟她拉肚子可以,青青拉肚子……她想想都舍不得,甚至恨不得跨到药店里买好所有备用药就怕人受一点儿伤害。李玉无奈展示了药箱照片,从感冒发烧拉肚子到鼻塞喉肿小拉伤,简直一应俱全,蓝晓这才放下了心,也对李玉工作能力越发刮目相看。李玉想的却是另一件事:“你真的很担心青青。”
“嗯。”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来呢?”
这话新鲜,蓝晓好笑又不解地看向李玉,不知此话何解。反而李玉看了眼周围确认方圆八百米都没人后才说道:“你和她的关系……不觉得太危险了吗?”
“危险?”
“被暴露的危险。你不会真的觉得世人会轻易相信你们不过好朋友的关系吧?还是觉得用李雷卓俪接吻照来冒充你们的真的可以蒙混过关?”
蓝晓无言以对,打一开始她就不觉得这方法可行,不过尤佳说这东西本来就是欺瞒愿意相信的人,至于有意抬杠的就算是真的他们也能找出“作假”点。
“我不反感同……同志情谊。”到底还是怕周边有人,李玉还是谨言慎行,“只是摄像头下所有东西都容易曝光,今天拍摄后半现场已经有人指指点点了。青青是个好老板,我不想她失去工作。”
蓝晓无言地看着她,既震惊于这坦白也恼怒于这直白,她好不容易遗忘的恐惧再次袭来,就算甘于当同谋,东窗事发后的白青青生活还能一如既往吗?这甚至不是男女之情里自己愿意承认勾引就能掩盖过去的。不,如果是男女之情,现在她根本就不用害怕吧。
“你们都还年轻,都还有无数可能,为什么非要在这上紧抓不放呢?做彼此相知相惜的好朋友不是远比掩人耳目要坦荡舒服多吗?”李玉还在苦口婆心,蓝晓却已沉默不语。她安静地推门放下吃食,又去拌了蔬菜沙拉,青青笑眯眯看着她,吃的时候也抓着她不让走。蓝晓听话地拿过烤串人却呆呆出神,油顺着竹签滴到大腿上变成巨大斑点,她近乎痴呆地低下头,脑子里闪过青青哀怨、无奈、试图放弃却又全然不舍的神情。她突然想起在那段饱受折磨的时间里青青到底如何自己其实一无所知,她难道没有犹豫过后悔过担心过吗?不,她肯定有。即使她没有,尤佳的态度也会提醒她和同性素人恋爱会遇到的烦难绝对比和潘宇大得多,但就这样青青还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自己,那么自己为什么又要为还未发生的事去担忧呢?确实,经济上她无法做到世人期待的那样,可努力工作养活两个人还是能做到的。她不是没脑子也不是吃不起苦,就像青青也不是没有其他谋生能力一样。现在这条路既然是二人共同选择,就要走下去。至于青青失去工作——蓝晓扫了眼李玉,她正在吃刚做好的蔬果汁——那就只能祝她好运,自己和青青会尽量再克制一些吧。
“你在想什么?”张口咬掉悬而未食的烤串,青青用眼神问女朋友。回过神的蓝晓微微一笑:“我在想明天酒席要怎么体现‘厚礼’才好。”
“你真决定了?”
“是啊。总不能一直拖着,我不是这性子,你也不喜欢吧。”蓝晓声音不大,却足以让于心侧目。青青捣鼓碗里仅剩的色拉酱:“既然这样,让文亦陪你去吧。”
“已经约好了,明天到高铁站碰头。”
“你还真是……”青青笑着拍了下她,又起身环住:“一切都会更好的。”
“那必须!”
二十八
文亦到若岛时忍不住打量外面,明明不过二三线小城市,高铁站的壮观却远超百景,她刚在心里嘲笑完就看到蓝晓站在出站口,嘴里还叼了个啥。开始她以为是烟,正纳闷这公众场合不禁烟呢,近了才发现是棒棒糖。大概已经吃完了那根,所以当她递过GUCCI时蓝晓拿出鼓囊囊的烟盒,又从里面摸了支糖,文亦看的差点爆笑蹲地。蓝晓看她一眼,丝毫不诧异对方反应,从于心和她确认是不是戒烟起就知道这事必然会捅给文亦听,他们仨关系好着呢。
“先和我去一下银行吧。”上了车蓝晓才说道,文亦看着已过十一点的钟不知道这位老板女朋友到底在打啥主意。不过两个人都嘱咐她听指挥,看在钱份上也得把疑问吞下去。她安静地跟进银行,帮着做了取现金是为了送礼金的见证,而后拎着快六斤的GUCCI包走出来,眼里疑惑更多——她还是第一次知道表侄子满月得送二十万的。
蓝晓看在眼里并没解释,只在即将步入饭厅时郑重请她今天客串一回助理,并且在自己还没彻底乱套时带回酒店。文亦懵里懵懂地答应了,而后看见她拎着包和包装袋在众目睽睽下直接去了主桌。
乌英看到她第一句话便是“怎么来这么晚,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蓝晓笑嘻嘻道:“答应了您的事怎么可能?再说我不来肯定会提前和你说。”说完就把那包放在桌上,她故意在还有一点空隙时脱手,于是满桌锅碗瓢盆叮当乱响引来不少侧目,文亦第一眼就看到乌娥,尽管还没介绍,但相似的面孔和近乎喷火的表情足以证明她就是蓝晓的母亲。
“什么东西这么重?”乌英诧异地打开包,才拉开一点链条又迅速合上,表情变幻地像是见了鬼。蓝晓依旧笑嘻嘻的:“二十万,虽然不值什么,但还是希望我大侄子能平平安安长大。对了,小朋友名字取了没?”
“胡杨。”抱着小婴儿的女人脱口道,蓝晓转眼打量这位只有一面之缘的嫂子:“好名字。”其实好在哪她也不知道,但架不住能胡诌:“胡杨树啊,能在旱地里成长为参天大树,果然寄托了美好期望。”说完又把包装递给乌英:“早上才到实在没东西装钱,只好先用了这个给您的包。上季度的产品,应该不会掉价。”乌英茫然接过,看了眼坐着不动的姐姐,也不知是期待她解释下还是期待她管一下。敬完酒的胡敏璐回来先倒杯饮料给蓝晓,先谢过厚礼又笑问旁边是谁,蓝晓胡乱介绍下文亦说是自己助理,却没接过饮料反而倒了杯酒:“敬未来伟大的父亲。”说完不等回就仰头灌下,胡敏璐不知道什么路数又不能现劝,只好叫她吃点菜。
蓝晓一杯下肚已经有点肠胃生烟,她虽然抽烟狠却极少喝酒,猛然里空腹入酒即便茅台也有些不适。她强忍着打嗝冲动笑说一会去吃菜一边又倒了杯敬乌娥:“妈,身体健康。”乌娥黑着脸,顾忌场合终究没有发作,但那杯酒却是怎么也不肯吃了。蓝晓装没看到,仰头喝完接着敬酒,硬是把一桌人都敬完了才去自己那桌随便吃了点菜,文亦坐在她身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生怕出点幺蛾子。蓝晓低声叫她多吃点别饿着,又吃了几个花生米后端着酒杯酒瓶上了阵。文亦赶紧丢下筷子陪着她敬过嫂子那边的长辈平辈,又去敬了轮表哥的同事朋友。尽管说不来场面话却不乏真心,尤其他俩结结实实一起长到了高中毕业,所以话里话外间全是对这位表哥的夸赞和对他一家三口未来的期许。中间那个已经看不清长相的人大概是上司,笑着调侃了两句追来的胡敏璐,他一边得体笑着说兄妹俩一起长大关系可好一边掩护着蓝晓撤退。再坐到桌边,她觉得天旋地转,估计距离断片已经不远了。试了试去耳语,结果却是靠在文亦肩上怎么也抬不起头,声量模糊难辨只切切实实大了舌头:“送我回去。”文亦陪着笑和一旁关切望着的胡敏璐打了声招呼,用力扶着蓝晓走出门。才迎风一吹,酒混合食物就翻江倒海地上涌,从进去的地方通通喷了出来。早有准备的文亦拿过顺来的袋子替她接完又帮着顺气,还时不时朝出来的人微笑。收到消息的乌娥黑着脸走出来:“和我回去。”完全没法说话的蓝晓用力握了下文亦手腕,她轻巧笑道:“不好意思,蓝总监晚上还要见客户。所以不能和您走了,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的。”乌娥还要再说,被后面传来“兄妹俩关系真好,没想到表兄妹都能比亲兄妹都好,妹妹也好大方”这样的话打断了。
终于直起腰的蓝晓笑笑,蹒跚着将那袋污秽扔进垃圾桶,又招招手,当着乌英面打车离开。乌英带着儿子挥挥手,直到看不见了才问姐姐:“她在想什么?”乌娥紧咬牙关,感觉整个脸都僵硬了才哼道:“我怎么知道!呵,二十万,真有钱啊。”乌英听着一句“神经病啊你”都到嘴边,突然想起什么,看向儿子。胡敏璐苦笑着:“她大概是准备不回来了。”乌英嘴动了又动,最后叹息一声:“造孽啊……”
坐在车里的蓝晓蜷缩成一团,上次喝成这样已不可考,也可能没有,毕竟她从来都没买醉的习惯,再痛苦也就是猛抽烟来保持理智,她坚信只要痛苦能够逐渐减轻之后就可以免疫。这方法在青青身上一度失效过,可能因为还没到逐渐减轻那步就有了结局,想到这她傻笑了几声又继续闭目去压抑翻滚的胃。等文亦扶着她跌跌撞撞躺到床上时已经吐了两轮,带着难以驱散的酸臭味她陷入睡眠,文亦不得不清理现场再将睡下的人拍给老板看。青青看着蓝晓紧皱的眉头很是出了一会神,毕竟自从蓝晓说要当同谋后就再也没看过这神情了。于心提醒她马上就要到现场了,思考了下,青青转了一万块郑重说了声辛苦,而后丢下手机去工作,再看手机时已是几小时后,蓝晓刀割嗓子说出的话被语气柔软成了撒娇,另一边文亦居然也没收钱只说这是朋友间的相助,还问她手上的钥匙是不是转交给蓝晓。青青点点头,最后又郑重说了句“谢谢”。
二十九
青青来电话时蓝晓正和文亦在外头吃宵夜,炒饭的呛锅声和熙攘的方言交织出烟火背景,也让她经由信号损耗的轻声细语变得几不可闻。蓝晓知会一声,又揣着那包塞满了棒棒糖的烟盒走出去,十一点的街头全是觅食路人,来来往往欢声笑语让夜都显得透亮。
“今天怎么样?”声音乍一透亮,迫不及待便扑面而来,蓝晓听得都笑了:“你那个包,杀伤力很大。”
“你看,我就说吧!没女人可以拒绝新款奢侈包的威力,没人!”
“那我是什么?男人嘛?”
“你是我的女人,和市面上的女人当然不能比。”
也不知该说白青青脑袋转得快还是该吐槽其实还在女人的归属里,蓝晓决定跳过这段讲了讲乌娥表情,如同预料那般她表情很不好看,几乎可以说全程黑着脸,只是碍于场合没吼出声。
她语气很淡,没有意想中那种报复的快感,甚至还颤了下尾音,青青叹口气:“你拍拍自己肩膀。”蓝晓虽不明所以却还是照做了,“你妈到现在还是没明白你是独立个体,真恨我今天不能陪你去,只好拍拍肩膀抱抱你。”她这才懂这意思,虽然很傻但又做了一遍才笑道:“有没有觉得我俩现在有点分离焦虑?”
“啊?有吗?”明显不认的语气蓝晓也懒得拆穿,只问她今天片场发生了什么事,青青就说今天有几个粉丝来探班但送的吃食什么的李玉拦着一个没收,只收了手工信,还劝诫她们心思要花在自己身上。她真的很馋那碗油泼面也只能在车上干看着,说的人都心都软了:“我明天给你带面过去。”
“真的?”
“嗯,然后我就要回去找工作啦!钱包彻底洗白白啦!”伸着懒腰她用刻意轻松的语气道,已经吃完的文亦站在不远处将话尽收耳底,表情居然有些诧异。蓝晓看着也莫名,只是此刻不好问,只说道:“噢,明天中午,我妈说要和我吃饭。”
“嗯?”电话内外同时发来疑问,蓝晓先解释这是晚饭时接到的电话,原本要约今晚的,被她以约了客户为名拒绝了。
“你可以不去的。”
“是啊!但这个事并不会因为我不去就自动解决对不对?既然我都不打算回来了,那就收个尾吧。”
青青没说话。她理智上当然可以理解这决定,甚至于送包都是她提议的,为此还特地辛苦文亦跑一趟她家去拿包。但情感上——尽管蓝晓极少提及小时候的事——但每一次不自觉的皱眉和闪避都足以让她恨不得拢住她,驱散她身周所有的痛苦。
察觉到沉默的蓝晓不由继续说明:“我没打算说服她,嗯,也许有人可以但那个人绝不可能是身为女儿的我。”她笑了笑,喉咙苦苦翻滚了下,“不过我会说明整个事情。”
“包括出柜吗?”这话多少带着脾气青青也知道,可想到蓝晓就要去面对乌娥,心里那股气怎么也散不掉。对面也静了下才淡淡道:“你想我这么做吗?”
她想她这么做吗?她当然想,甚至她自己都恨不得昭告天下自己有恋人了。她那么好,那么体贴,谁也不准来和自己抢。可她不能。偏偏蓝晓又加了句:“如果你希望我这么做,我可以的。”一时间青青也听不出这是威胁还是陈述几乎都要气结,总算很快反应过来她的真实含义:“算了。”
“好。那你油泼面想要什么浇头吗?”
“哈?”
“虽然苏州面才搞浇头什么的,不过我们也可以创新一下嘛。我这儿的酱鸭可好吃了我明天带点过去?”一本真经的口气把青青所有话都憋了回去,半天才狠狠道:“好。”
心满意足收了线,蓝晓看向刻意不靠过来的文亦。和之前工作时精力十足的样子比,近期都在努力学习的人仿佛精神气都被榨干了。她想起下午酒醒时这人还在凳子上咬牙切齿学法语,竟然有些好笑起来。不过她还是很快收敛神色边走边问:“怎么听到我要找工作的样子好像很惊讶?”文亦断没想到她这么直接干脆,一时间反而接不上话,想了一想才笑道:“你是不是没磕过CP?”
“嗯,没有,甚至很讨厌。”
“啊?”
“网上铺天盖地都是青青的CP们啊!”
好的,可以理解了。文亦努力憋着,觉得那些馄饨粉面都要在胃里炸出个洞,蓝晓并不回头,只说想笑就笑。不过路灯到底暴露了脸上那块红斑,显然这话题让她也挺不好意思。文亦再不客气,笑地险些坐到地上后才喘着气慢慢站起来:“没想到,但好像又应该可以想到。”蓝晓没吱声,任由她调侃,好一会文亦才说道:“你知道吗?我刚跟着青姐时犯过很大的错误。”
“噢?”这倒是新鲜,蓝晓兴致勃勃转过头希望她继续讲下去。文亦忆起当时,表情慢慢凝重起来:“像她们这些一线艺人走红毯参加活动时的妆造基本都有专门的化妆师进行搭配,如果身上有品牌代言或者有品牌希望合作推广都会找过来赞助或者借用衣服饰品。”蓝晓点点头,没说这些她其实都知道,文亦继续道:“那时候执行经纪还是晨姐,我就是个小助理。而且那时青姐还在打拼,特别忙,电波这边的高端商务线也还没开展,所以她参加这些活动的时候都时借用的品牌。那次借用的好像是香奈儿还是哪个品牌,我记不住了。因为事后还有别的事,就交给我负责邮回。然后我邮错了地址,等发现要找回时已经被人拿走了,还不知道谁拿走的,就再也没有拿回来过。你知道那一套多少钱吗?”
“三十?”毫无概念的人根据脑海里那些商场价格猜了下,文亦带笑看她:“九十八万!”听得人不知道是不是该倒吸冷气,不过想到年初还欠着卓俪八位数现在就开始倒赚,蓝晓突然觉得九十八万也不算什么了。
“我当时就真的很像晴天霹雳,哭着说给我姐听,她也没有办法,就咬牙说把房子卖了帮我还钱。其实我姐夫怎么会肯。”想起这段真是让人又哭又笑,文亦去抹眼泪,眼线就在手上留了道痕迹,“青姐知道后什么也没说,自己把钱付了。也就从那年开始,团队里所有人待遇都提高了。因为她觉得这是大家太累了导致的工作失误,那么累,当然收入也要跟上,这就是为什么她团队一直都那么稳定。”
“嗯。”对于这事蓝晓并不惊讶,毕竟当初会被收留是因为她也干了遵循良心的事。她只是不明白文亦为什么突然说这个,是单纯描述还是有弦外之音吗?她想不明白。
好在很快文亦自己揭了衷,进入房间前她看着蓝晓:“我们都很爱她,最不想她受到伤害。”蓝晓按住门把手,笑道:“巧了,我也是。”
三十
乌娥其实本来是叫蓝晓回家吃饭的,但被蓝晓以难得回来一趟还要她做饭而拒绝了。她挑选了一家评论不错的小店,甚至还提前叫好了车接人,即便一万个不愿意乌娥也只能认了。只是她也不是喜欢受委屈的人,于是整餐饭都在挑三拣四中度过,最后甚至还搬出了蓝晓没怎么吃所以这家肯定不好吃的理由,坐在不远处的文亦听在耳里心里叹息,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能泼凉水的母亲,也对蓝晓一贯来的沉默不语有了新的理解。
蓝晓却极为平静,平静到连自己都诧异。她甚至安稳地喝下了整壶花茶,装模作样地准备叫车,全然不露出做好一切准备的样子。最后还是乌娥沉不住气说要和她聊一聊,蓝晓应了,不过无论如何都不肯回家,无奈之下乌娥答应了去咖啡馆,然后——不出所料地——对咖啡做了又苦又难吃的评价。看看那杯特意要求多放糖的拿铁又看看自己的浓缩,蓝晓的耐心已经转为了麻木:“要不靠它提神呢。”
“你少吃点这个,没看网上说么,咖啡这东西有瘾。再说还那么贵,你一个月才赚几毛钱啊,天天喝这个浪费钱。你要这么浪费,不如回来得了。家里又不是没茶叶,不比这个便宜好喝啊!一天到晚就晓得浪费钱给别人。”乌娥絮叨着,蓝晓直直注视着浓缩那近乎黑色的圈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乌娥还要继续说都三十了现在家里不缺钱与其还在外面打拼不如回来嫁人享清福,接着又说了几句文亦的不是,先怪她昨天不帮着挡酒,后又问到酒店以后有没有好好照顾她,一张嘴来来回回说了四十分钟蓝晓始终默不作声,最后她自己说烦了,怒道:“你倒是说话啊。”她像是才回过神,清了清嗓子:“说话,嗯,说话。”戴着口罩坐隔壁座的文亦的压抑心情被这句无厘头给逗乐了。不过蓝晓很快就让她笑不出来了:“我是你女儿,还是你儿子?”
“你当然是我女儿啦,这还用问?你要是儿子现在混成这样我还不得打死你?你看胡敏璐多好!开始叫你回来考公你死活不肯,你读得还是百景的好大学呢。你看你哥读的什么?本地大学。你要是考公了现在我们日子得过得多好啊,还不用担心失业。对了,你新工作赚很多啊?又有助理还给那么多钱?你是不记得有我是吧?明明就差不到一岁,你早就该结婚生娃了,现在还倒贴他几十万礼金,你怎么想的啊!”想起胡敏璐和他刚满月的儿子乌娥就气不打一处来,手指直直戳过去,蓝晓冷静避开:“所以你还是当我儿子是吧。”
“都说了你是我女儿,你这人听不懂人说话是吧?还是个大学生呢。”
“你不能又指望我赚钱养家又指望我貌美如花,”突然的单押让蓝晓顿住,笑了一下后继续说道:“在你突然决定买房子并且要求我供房以后,就该断了我结婚的念想了。”
“我叫你供房了吗?啊?这房子首付和一半贷款都我还的。你就不晓得找个男人替你供房?你长得很丑吗?啊?什么叫我把你当儿子,你全身上下哪里能当男人?家里的事你是管过什么吗?回家的日子饭不做地不拖一天天跟甩手大爷一样,这个时候倒把自己当男人了,你到外面看看你这样的懒女人谁要!也就我容得下你。”
“我也没叫你容我。”蓝晓冷冷道,一直以来的忍耐终于也到了极限,她悲哀地发现自己永远没有办法和母亲好好说话,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吧:“我以后也不会再回来了。“
“哦哟哟。翅膀硬了是吧?”蓝晓没理会母亲的阴阳怪气,用疲惫但坚定的语气说:“房子转给你,哪天你有空和我说我回来办手续。以后每个月我给你转八千,多的三千你拿去请阿姨吧,如果不够了或者什么特殊情况我也会再加。就这样。”蓝晓说完起身要走,乌娥呼地伸手紧紧拽住她手腕,力气大的差点把人扯一趔趄:“你再说一遍!”蓝晓刚要开口店主就走了过来,满面不虞:“麻烦二位小声点,这里是公众场合。”乌娥不自觉放开手,蓝晓甩甩被拉痛的手腕冷言重复了遍,不等母亲再伸手就大步离开。乌娥在原地愣了半天,突然嚎啕大哭起来,这下店主也没了办法,想着等她哭完吧,乌娥偏要边哭边骂:“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昧良心的家伙,人家孤儿寡母相依为命,我就剩我一个了,以后日子怎么过喔。”店主忍了又忍见没完没了忍不住道:“你自己先不留情地把人骂了现在还怪她?”
“关你屁事!”
“你在我店里!”店主没好气道,乌娥拿起杯子作势要砸,后来想想还得自己陪只好作罢。走出门,她到底气不过,转身朝着大门呸了口,哭哭啼啼找乌英去了。
一直跟在旁边但不做声的文亦拍摄了所有发给青青,直到晚上才收到对方叹气表情包,显然极为无语。文亦也不知道蓝晓有没和她说,毕竟这事刚过去蓝晓就收拾东西去了青青那里。她也只能叹声气下了高铁,准备好好睡一觉明天继续学习。
乌英开门看到乌娥时毫不意外,毕竟她才接到蓝晓电话,语气极其冷静,内容也极让人不爽:“我和我妈说了让她请家政,钱我来出。以后家里的事就不麻烦小姨您了。如果出了问题,我也是不认账的。”乌英拿出长辈身份劝了几句,蓝晓对此只说“未经他人事,莫劝他人善”,最后说了句如果去百景她定招待便挂了电话,再打过去已经是关机,因此气的她语气也不好了:“你说你这是何必,就一个女儿了还把家搞得乌烟瘴气。”乌娥听得跳起来:“我搞的?我搞的?”
“不是你一天到晚骂她,她会不回来?去年还是前年胃病被开除了,你还说她装病不赚钱。你自己造孽现在还怪她?”
“我造什么孽?谁还没上过班?她每天办公室里待着又不吃苦,还不是乱吃东西得的病还丢了工作。叫她回来又不肯,还怪我?”
眼见和她说不清楚,乌英气得拉开门请她出去:“以后我也不想再看到你了,你走。”
“走就走!”干脆甩下这话,刚出门,乌娥又哭起来。乌英懒得理她,咚地关上门,对出来看情况的老公儿子说:“去,准备吃饭。”
第五卷
一
二人那天云雨了很久,大有用完一整盒指套的架势。蓝晓中间一度失去理智专朝裸露之处下嘴,好在青青理智未失拦住了她。几番未遂让淤青手腕的痛楚随同理智一道恢复,就算心有不甘也只能因为缺乏工具躺平甘当枕头公主,更何况她未有不甘,长发几次拂过嘴边擦出的微痒让蓝晓神魂俯视这一床一灯,看到每个起伏下自己的泪水、积蓄的欲望和内心的渴求——不是源于生理而是源自所有,她已亲手将废墟拆分成灰,从今青青是她世上唯一所在。她不知道要怎样才能说明白,只好努力靠到再近一些,靠到锁骨的血脉处,感受血管跳动时在脸上拨出节奏。
身处上位的青青非常明白。她明白身下之人指下之人此刻仿佛初来乍到的异乡客渴求重新建立与这世界的联系,明白白日里那段羞辱怎样摧毁了回程的船只,明白了那些从不主动提及的回忆是如何留下一道道血痕。她曾以为白棋够离谱了,原来只是自己看地还太少。她又想起文亦有着闯祸时愿意卖房帮她的父母姐姐;想起于心回到家时总是高高兴兴;想起李晓彤每天都要视频的妻儿;想起有父母帮助育儿的李玉;和父母闹掰了也没有再被介入生活的李开毕;轻易被父母谅解并且支持的黄怡。那些她以为有各自不幸的人在蓝晓面前忽然都变得那么幸福——虽然这其实根本不可比较但她还是觉得愤怒与不公,乌娥凭什么这样对待她?
那些愤怒在灯光下汇聚成刀,透过蓝晓发散的瞳眸直射向下午喋喋不休的乌娥。在蓝晓品出更多复仇快感前青青已经俯身吻住她舔舐她,像母豹对待子女,又像刀客保护幼童。再一次的高潮后蓝晓紧紧抱住她,被褥洇到半湿短发的头紧贴过去,耳边便有了声长而舒适的呻吟。
这呻吟并不在青青意料之内,但真地呼出后却又让她喜悦。尽管不道德,却让她确确实实觉得自己结结实实地拥有了蓝晓,不只是恋人的拥有,而是以后要为这个人的喜怒哀乐承担起责任。这份责任让她不自觉想起潘宇,这个人因为“消失”太久而被以为不再会记起,可此时、此刻,大学时初定关系的那张鼓手脸还是在回忆里荡出了腼腆。青青并不想深究怎么会突然忆起他,倒是发觉不管当时还是后来她都没有发自内心要承担起这人的喜怒哀乐,而是从道德和认知上规训自己。她忽然有些好奇自己真的有爱过潘宇吗?还是只是出于“女朋友”身份而努力承担起责任呢?
一直紧贴的蓝晓并没注意到青青已智不在此,每一寸皮肤传来的触感都让她觉得温柔又安全,车马劳顿和精神冲击加上做爱让她昏昏欲睡,偏偏被手掌抹平的汗意在空调下凸起一个又一个疙瘩,每一次被拂过都带来丝丝震颤。她不是没想过躲开,毕竟夏日里都长裤运动鞋的人畏惧于暴露。他们像茧,只敢切开狭小缝隙去探测世界。但在这里,在隔音一般的房间里,每一寸的肌肤相依都让她忘记惧怕。她没来由地想起小时候的狗——胡敏璐养的小黑狗,在若岛还没彻底城市化时会追逐尾巴尖蝴蝶的小狗——睡着时就会侧卧,前后腿各自搭在一起,落出安全又幸福的模样。她现在就像那只狗,紧紧地依偎着白青青,唯恐露出半点空隙。
然而生理反应到底无法避免,在又一次的震颤后青青问她:“很冷吗?”她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什么,是“有点儿”还是“无所谓”,语言在嘴里糊成了软踏踏的面饼,无论如何也无法剥离。青青扯起被子裹住二人,被隔绝凉风的背很快平滑下去,让人更加想抚摸,于是蓝晓便哼哼唧唧在好笑与抚摸中睡着,灯光将她侧脸刻成肩膀处的阴影,几乎想让人刻成刺青只求永远保留。
好在青青不需要刺青,她只用伸长手臂拿过手机拍摄下这一幕,就足以在无数个私密的日夜里反复咀嚼。她也可以不断创造新的回忆,然后层叠成片。她甚至很想让蓝晓亲自目睹这一幕,看红汐会不会渐渐爬上那张经历风雨的脸,露出令人目眩神迷的表情。她不知道答案,但即便只是想,就足以让她面带微笑地在额头上轻轻一吻,然后抱着睡去。
如此睡姿的结果就是第二日被叫醒时半边酸麻,青青甩着手心里自我打趣说很适合去演杨过,一边又低头去看依旧昏睡不醒的蓝晓。她还是昨晚那个睡姿,只是拥抱对象从青青变为了大枕头——这是怕她睡得难受特意塞的——可全程不醒甚至动都不动又不免让人担心,已经穿上衣服的青青犹豫了下,还是低头贴上心脏,水渍贴上耳廓时蓬勃有力的心跳也鼓动着耳膜,她欢欣站起,又将整个人盖严实才准备推门而出。刚拉下扣锁,又鬼使神差转过身拍下因为热而露出半拉肩膀的蓝晓。
此刻大家都在吃饭,所有人都神色如常,然而青青总觉得蹊跷,她也不知是自己疑神疑鬼还是大家佯装镇定,想到房里还有位裸女居然有些慌乱起来。她慌慌张张吃了饭,慌慌张张化了妆,就连上车也慌慌张张到跌落手机。于心眼疾脚快挡了下,手机总算没当啷一声让人心碎,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于心交还她时低声说了句:“照片是可以加锁的。”
青青觉得自己此刻表情肯定五彩斑斓好看极了,也一下乱了方寸不知该斥责还是该装死。已经坐在副驾的李玉透过后视镜看到这一切,轻轻哼了声,于心也借着后视镜翻个大白眼,显然两人又成了水火之势。看到这一切的青青反而稳下心情,淡淡道:“走吧,别迟到了。”然后又转身警告地看向于心:“谢谢你的告知。”隐藏之意自然是没有下次。于心吐吐舌头,偷偷和李开毕交换了眼色,乖乖到了片场。李玉望着准备拍摄的青青,淡淡道:“你就这么喜欢参和嘛?”于心梗起脖子:“你就这么喜欢破坏嘛?”李玉看着她,笑了:“对啊,我就喜欢破坏一切危险的事情。”于心被她梗地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半天,才恨恨道:“你是真的见钱眼开!”
“对啊,我就是这样的人。”李玉笑盈盈道,一下让于心没了力气,只在心里呐喊希望蓝晓争点气,早日成为世人尊重并祝福的情侣。
这份呐喊过于恳切,让梦里的蓝晓狠狠打了几个喷嚏,懵懂醒来。
二
她这一觉睡得出乎意料的沉,沉到梦都没有,忆及昨日,竟恍惚有隔世之感。直到起身之后因为双腿无力跌坐床上时,一夜疯狂的实感才恢复过来。她再看向包装盒,也只有两片指套孤零零待着,要不是包装袋反光简直就像用完待扔的垃圾盒。她又低头看看自己,目光所及皆是痕迹,显然白青青虽然阻止了她的“叛上作乱”,自己却“上下其嘴”。她又去洗手间照了下镜子,很好,除了脸真是毫无“完整”可言。她看地真是又气又笑,又娇又默,最后拿起手机开始点外卖。
赶在外卖送达前她收拾了自己,别的好说,唯独脖子那块怎么也不好解决——毕竟没谁夏天戴围巾——好在这里有个不知道谁的按摩仪,她拿过来套上确认不会暴露后又开始检查冰箱,鸡蛋肉奶一应齐全,看来为了阻止青青吃外食李玉真是费了不少心思。要是文亦在这,恐怕只有蘸料无数。
想到文亦她忽然起了愧疚,临时按着人千里迢迢送东西来,跟着又不着一词让人回去,怎么看都有些对不起人家。有心想说些什么又好像找不到词,手机时拿时放到外卖到了她也没想出主意,倒是小哥“不拘小节”的手机音量让她震颤了下,因为那是模糊的乌娥的声音:“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昧良心的家伙,人家孤儿寡母相依为命,我就剩我一个了……”小哥看她发呆,不好意思地笑笑,大约也是觉得声音扰民便赔笑道:“这母女吵架……嗯,看地入迷了,不好意思。”蓝晓呆呆嗯了声,接过快递关上门。那些恍若隔世的掐喉沿着网线滑到了现下,又沿着皮肤紧紧掐住了脖子。她觉得自己都要呕了,半天才发现原来是不小心触碰到了开关。
扯下按摩仪她顺势就要往下掼,好在陌生模样挽救了自己。蓝晓放回原处,嚼蜡般咀嚼完外卖,下意识收拾垃圾出门倾倒时才发现自己干了什么——她回不去了。好消息是兜里插着手机,反正都这样了,她破罐破摔地在这小县城里溜达起来,惊讶发现虽然看着地方不大,东西倒也不少——只要不按青青的标准看——到药店自暴自弃“斥巨资”买了个按摩仪套脖子上后她继续往前走,在网吧二手烟里满足地过到晚上才回去蹲门口,一根根就着满身烟味吃棒棒糖。
青青他们回来时蓝晓已经吃完了最后一根,烟味也被夜风吹到几乎消失。但李玉开门时还是用旁人难以察觉的角度狠狠剜了眼,可惜蓝晓全没看见,她只盯着青青,表情似哭似笑。于心看着都要吓到了,青青早就拉住她手,手臂也早早缠了上去。戒指的坚硬触感让飘渺的心终于有了实地感,那小小的、仅够一人落足的边界又在青青用眼神制止李玉责难后有所扩大,于是另一只脚也踏了进来,另一个身躯也紧紧抱着她,守护而别扭地站在这小小边界之内。
很快做完宵夜的李玉越过蓝晓招呼大家:“先吃饭。”蓝晓不吭声地坐着,青青拍拍她,叫着李玉去了阳台。
县城路灯没有很亮,所以边缘丘陵线条尽显,朔大的月亮让青青毫无来由想起家里那些还搁在次卧阳台的许愿灯,心情也微微愉悦了些:“我希望你对蓝晓不要再那么恶劣了。”
“那得她先……”
“虽然你好心,但你还是要明白,我才是老板。她是我朋友,你的工作范围并不包括她,也不包括我私人生活。”
“可……”
“没有可是。我知道佳姐叮嘱过你注意情况随时沟通,但我还是要你明白,做主发钱的那个是我,懂了吗?”
青青少见的强硬让于心停了筷子,尽管她完全听不见说了什么,但玻璃上的人影动作早就说明了一切。她不禁回过头来看向蓝晓,这人还是呆呆的,倒是眼里噙满了泪水,与她熟悉的模样大不相同。于心第一反应就是李玉做了什么刺激人的事,但想想以前又觉得这人倒也没那么脆弱。李开毕悄悄捅了捅她,让看了眼已经掉到百名开外的热搜词条“看人品先看朋友”,她不明所以点开,用力甩开乌娥手腕的动图立刻浮现眼前,文案上当然也不缺乏白青青名字以及最近片场被粉丝透露出去的照片,显然这些早就被汇报给了尤佳,只是没让她知晓。
想到这的于心不禁垂头,心里很有些被排除的不适感,她无比怀念文亦在时大家互相通气齐心协力的样子,每每想起那时,就觉得此刻很有些物是人非感——除了李玉饭做的很好吃除外。
确认白青青绝非危言恫吓后李玉也颓丧地低下头,声如蚊呐的“我知道了”几乎听而不闻,青青到底心软,走上去抱了抱她又鼓励了几句才先回客厅。她甚至还放下窗帘让屋内众人不再围观李玉,大家默不作声吃完宵夜,青青示意于心洗碗才把蓝晓拉回房:“你还好吗?”
“啊?我?还好。”
“嗯?”
“好吧,也不能说还好,其实我不知道。”蓝晓语无伦次的紧张让青青噗一声笑了,她环着她,靠在她肩膀上,那不加掩饰的吻痕在灯光下红到耀眼,便索性一舔,于是红晕从那儿阔开,最后在肌肤相接处形成了热云。这热度正好可以驱散空调带来的冷酷,青青甚至晃了晃脑袋,整个人也彻底投在了蓝晓怀里,整个人凭空矮了一截。
蓝晓紧紧抱着生怕把人摔了,之前那些深受保护的感动与垂泪早就被紧张和担忧击飞:“去床上躺着吧。”怎料这人死也不肯,声音不仅哼唧还黏腻:“我不要嘛~”全然没办法的人只好用尽全力抱住,这动作明显两人都不舒服,最后青青认输拉着人坐到床边又靠过去,呵欠喷了蓝晓一脖子:“好喜欢你在我身边。”
“我也是。我还想多待几天。”好不好三个字到了嘴边,最终没说出来,因为那刻她下意识觉得不会被拒绝。
青青反应也正如她所想:“好啊!当然好啊!”说完还给了个热吻,显然无比高兴。
这兴奋也感染了蓝晓,她把人扑到床上,再一次紧紧抱住她:“谢谢你!”
三
李玉当晚罕见地失眠了。她侧过身,看着亮银月光铺满阳台,心里一会想着女儿,一会想着亡夫。想得久了,便深深叹一声气,那声气包裹着想要辞职的冲动和想要辩驳的不满,因此显得格外漫长又沉郁。在这声叹气后满是她的无奈与后悔。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这话二十几岁并不觉得,直到现在的四十岁,两对父母一个娃在生活这座大山上又加了无数重量,才省得这句到底话到底包含了多少智慧。如果不是当初一时冲动,现在何以委屈至此。
有那么一刻她恨着父母,恨着那些催她相亲的人。然而想到尚在读书的女儿还是父母带着,那恨又软化成了愧疚。为人子女不能像青青那样替父母几千万的债反而还要倚赖父母帮助,这愧疚也就越发扎心。于是她又恨起了亡夫搞运输却无故死在路上,恨他不买保险差点弄得家里负债累累。然而转念那些年全靠他辛苦奔袭赚钱养家才能让女儿衣食不缺营养成长,这些恨又慢慢消散,只留个尾巴——像是焚香时不肯见底的火点——幽幽询问着她:“你就连这点委屈也不肯受吗?”
肯吗?她也问自己,答案是不肯的。以前生活虽不能说恣意,却也自如,拿着三千工资,没事带女儿出去吃些快餐看看电影,虽然月月见底却洋溢欢笑。如今拿着快五位数,却上得伺候老板女朋友下得和于心他们置气,就连女儿也只能在每天短暂休息里视频一下。屏幕里那张日渐青春的脸也少了小时候的天真灿烂,早早添上了生活痕迹。对于亡父对于亡父母女两都默契地不去提起,也不知是他因为工作太少参与了家庭,还是因为彼此都不想再给对方添堵。再想起当初微信群里看到众人纷纷羡慕文亦跟了个好老板,拿得多操心少,她不由忿忿了声:“诈骗啊!”
这声怨气太足,远在百景的文亦因此打了几个喷嚏,电话那头的青青关心道:“感冒了?”她窸窣着鼻子擦去鼻涕笑说可能被诅咒了再继续话题:“李玉吗?她这个人性子是这样的,好像说老公出了意外。”
“嗯?”一声二重奏暴露了蓝晓也在听,文亦合上电脑走上阳台,凌晨的百景也洗净热闹留下无数灯光绵延天际:“她什么都没说啊?”
“没。”
“噢,是这样的。其实我们干执行经纪的都有群,大部分按地区拉的,比如青青是工作生活在百景,我就在百景群里。”至于群的用途,当然大部分是吐槽了。文亦略过这点继续道:“李玉入群入的蛮晚的,差不多青姐回国那会入的群。我知道她,是因为那时候有个谁在搞宣传还是什么的出了问题被老板骂地愤而辞职,李玉就是接手她的。工作能力很不错,至少她接手之后没因为这个被骂过了。不过和人相处这块我确实不清楚,这个怕是要在助理群里找消息。”
青青听着忍不住吐槽道:“你们这群还真多。”文亦听着也乐:“青姐,你不会以为所有艺人都和你啊俪姐啊那样好说话吧?很多艺人就跟商场门一样,人来来往往的。我在宣传部帮忙时有个人两个月换了四个人和我对接,我都傻眼了。”
眼见这俩越扯越远,蓝晓忍不住提醒道:“跑题了。”
“哦,对,那你和她关系也不怎么样咯?”
“就一个交接班的关系。她本身也是自己找上门的,我就是看她工作能力很好也不多事就说试试。谁知道青姐你演唱会刚开头就要接俪姐的活呢。”文亦这话说的半玩笑半委屈,青青也玩笑地回了下才认真说:“你要合适,就两边劝劝。我刚说了李玉一顿,现在不能倒了架子。于心的脾气你也了解,受不了半点委屈,这么搞下去团队气氛很难做事。要她还不听劝,我只能考虑继续换人了。”
“好的青姐。”故意用貌似敬礼的语气回完话,文亦捏着手机却迟迟没有动作,除了因为现在是睡眠时间外也是因为她没想好怎么去劝。于心作为顺毛驴倒不难办,反而李玉……她叹口气,觉得简直自己给自己找麻烦。无奈事已至此她也没法拒绝——青青找好的巴黎公寓合约就在手上呢,还是缴好了房租的那种。遇到这样的老板,只能“士为知己者死”了。
李玉全没想到自己形象竟已可怕至此,次日一早她和以往一样张罗大家午餐时文亦人到了,也不知是一夜没睡还是调了闹钟,反正两个巨大黑眼圈。于心惊喜地就要抱上去结果被直接塞了个行李箱,主人扭头就进厨房帮忙去了。一桌饭菜端上来时蓝晓恰好跟着青青走出来,看到她不禁一愣,文亦笑着给她添了饭,递过来时才偷偷比划手势说明来的目的。
“谢谢!”蓝晓低声道,充满了感激和诚意的声音倒让文亦有些不适应。她干笑声,吃了饭和众人一起去了片场,走前还意味深长看了眼蓝晓未曾遮掩的吻痕。蓝晓大大方方并不扭捏,最后反而她不好意思扭过头一边想着要不也找个对象一边偷眼看青青,好在老板还正常——假如没有刚才分开时顺着手臂一路下滑的依依不舍。这黏腻让她这个跟了六七年的人都感到陌生,自然也就对李玉心生同情。让一个丧夫之痛的人天天在这看甜蜜恋爱,也难怪心情更不好了。
李玉就这样不知不觉间被加深了误会,不过文亦丝毫没有透露所以她也无从知晓。而且文亦不管为人还是处事都很有章法,今天工作也异常顺利。回去住所居然还有蓝晓张罗好的一桌饭菜,尽管口味上不如李玉,但也足够累了一天的人饱餐一顿。饭后借着洗碗机会文亦和于心聊了下,内容不知为何,但出来时于心眼睛通红看着像哭了一场。青青看在眼里,心里想着果然还是得文亦才能治住她。
“哎,别发呆啊。”黄怡在屏幕那头叫嚣,大头几乎占满整个电脑屏幕,青青不好意思笑笑:“你继续。”
四
“我参考了很多个演唱会,什么林忆莲啊,王菲啊,王心凌啊,Twins啊,还有一堆男歌手,首先,我们可以排除掉方大同,他这种纯创作人靠突出个人能力的就不适合。”迅速翻腾着PPT黄怡说道,她不愧美术出身,每一张图片既有重点又有美感,让边写代码边看这边的蓝晓最后都合上电脑走了过来。青青拉住她手,丝毫不在意这算是“商业机密”。
“王菲我觉得你也可以忽略。”翻到唱游,黄怡皱了皱眉头。青青深表同意,毕竟二人受众完全不是一个量级,她虽然出了三张片但主要工作还是在影视上,舞美上就注定不能投入太多成本。
“其实我本来觉得最好的参考是S.H.E,有舞美、有伴舞,但她们是组合,可以拆出单人部分轮流演出,你这又不行。”接过助理送来的薄荷水,黄怡皱起眉头继续翻着屏幕。虽然早就知道演唱会和livehouse不是一个量级但总觉得应该差不了太多,真接手了才知道全不是一回事。比起livehouse只要解决VJ问题,演唱会涉及的工作人员、场景编排、视觉效果都要多很多。周楠三天两头问她有没有定计划,她也不断翻阅现有资料,忙得饭都没空吃,最后还是尤佳看不过去给她临时安排了个助理照顾生活。
眼见网络波动让视频停留在了张敬轩的演唱会画面上,青青定住心神轻声道:“可还是得安排唱跳环节吧?”
“李雷也这么说,你的歌有很大改编空间,加上你之前想加的Medly,非常方便串联起章节,可章节不是还没定么?我个人倾向于四个章节加个返场环节,可主题还空着呢。噢,对,已经申请下来了四个地方,最早的明年二月,过完年。”
“嗯。”青青还是轻轻应着,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反而蓝晓抬眼看了下她,又在被发现前迅速低下眼眉看向又恢复了动静的电脑屏幕。画面此刻已经切到了陈奕迅,篝火在台上挥霍出颜色,也点亮了听感,看地白青青怦然心动。蓝晓默不作声记录下来,心里另有谋划。等着会议开完她又在电脑前折腾了下才躺床上,刚趴下,青青手已经伸了过来紧紧拉住她手腕,小夜灯下她脸模糊不清,蓝晓却觉心里一动,探过身去亲吻她。她们温柔扫过彼此的唇,最后以拥抱结束了亲吻。
“没想到你也成了亲吻狂魔。”趴在蓝晓怀里青青甜腻地嗔怪着,这换做以前蓝晓绝对会皱眉抽身的语气现在听在耳里全是搅也搅不开的麦芽糖,空气都带着丝丝黏意,蓝晓下巴挠了挠她头顶:“不喜欢吗?”
“也没有不喜欢。”叹声气,青青闭着眼睛不肯抬头,蓝晓任由她贴着,静静等着往下说。对她从不追问早就习惯的白青青深吸几口气,闻着鼻端那熟悉又喜欢的沐浴露香气才继续道:“只是有的时候我会想,我们到底会走到哪一步呢?”
“嗯?”
“我们彼此相爱,这毋庸置疑。但我们没法像卓俪那样告诉全世界。”
“嗯。”
“而且……”话到嘴边青青突然踌躇了,事实上她最开始也没准备讲这个,只是突然地——仿佛不受控制一样——想到了这里:如果尤佳真的不再和她续约,那么将来她能走到哪一步呢?迅速泯灭于众人?还是另有机遇资源不断?又或者……想起新闻里那么多香港龙套演员后来待遇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突然的发抖让头顶磕到了蓝晓下巴,那开始还带笑等待下文的情绪也开始翻滚,她重复道:“而且……”
“而且,这次演唱会赔钱怎么办?”到底还是不忍说出那句,青青强行换了个理由。全然摸不着头脑的蓝晓也不知信与不信,话题还是跟上了:“怎么说?”
“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人听歌看电影,都是看作品质量。现在人听歌看电影,看的是你是否是这个圈子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欣赏美好事物成了老师嘴里‘善于发现美’那样的口号,排除异己才成了粉丝真正的重点。而最好笑的是什么呢?这些人,偏偏又是你收入的最大来源。你不能过于得罪他们,但你又不能真正爱他们。因为不管他们还是你,眼里都是经过画笔重塑过的人。真好笑啊~这种叶公好龙似的美。”
“所以?对不起我没能理解这和演唱会赔钱的关系。”
“如果我赔钱了,那么那些所谓的‘对家’粉丝们就会嘲笑、取证我的能力,然后就会粉圈战争。这场战争如果小规模,就是在每次我和‘对家’们开演唱会时被拿出来嘲笑下。如果大规模,日后就会成为娱乐圈绕不过去的一笔历史。即使我退圈了,它也依旧会存在于‘历史长河’之中。我现在甚至都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开下去了,还是继续当我的演员偶尔出出歌去下综艺就好。”这样即使将来不续约也好,她也只会缓慢消逝在这个圈里,而不是一夜之间江山尽失。
“真的只有现在吗?”
“啊?什么?”
“当初……我说几十年前,张国荣和谭咏麟的粉丝不是也王不见王吗?还逼得其中一个谁退出歌坛还是退出颁奖我不记得了。人性本来就是如此,不过现在媒体发达了放大了而已。”蓝晓不以为然的态度让青青猛地抬起头,于是又结结实实撞了下。蓝晓不得不抚着下巴吞下被撞出的血,那股锈腥味猛然提醒她其实娱乐圈的腥风血雨不就是之前让她迟迟不肯跨步的理由吗?现在自己真是得了便宜又卖乖。想到这里她又赶紧说道:“对不起。”态度转变之快让人起了兴味,不满也就一扫而空:“什么?”
“我刚才太自以为是了。嗯,所以有什么办法吗?”
“没什么办法。没人做生意能稳赚不亏,不过黄大至少提醒了我确实要赶紧回去了。还有那么多事需要处理,我不能再这么悠哉悠哉了。这几天别的不说,至少演唱会主题得拿个说法了。”青青断然的态度让蓝晓想起自己那说出口却又逃避的找工作,犹豫了下,她说:“那我明天就回去吧?”
“啊?”青青满脸的”你逗我“让她不得不解释道:“我之前不是和你说找工作吗?然后这几天一直没去做。现在想想确实不能再拖下去了。如果……我是说如果像你说的那样,那我有份收入至少能安稳点不是吗?你也可以休息下,不用一直在前面面对腥风血雨。”
“蓝晓!”
“啊!?”
“你真是……”青青也不知是柔情满腹还是感激涕零,只觉得内心酸胀到眼泪怎么也擦不掉,最后发了狠全擦在蓝晓胳膊上,也擦出了火花,最后两个指套便在蓝晓手上度过了“余生”。
不比她必须维持身材而常年运动,非必要不出门的蓝晓很快就因为消耗过度睡着了。依旧在那盏小夜灯下青青撑起半边身子望着这个人,内心全是喜悦。直到她也快睡着了才想起和蓝晓交往后自己似乎从未被“性”问题纠缠过,一切都过于理所当然到被自己直接忽略,远不像当初要绞尽脑汁去拒绝潘宇的种种需求,两人最近一步也只到观阅为止——她还是观的那方。
“这是为什么呢?”喃喃着,青青也进入了梦乡。
五
醒来时青青下意识伸手却摸了个空,激灵之下她猛地坐起来,只看到手机下压着张纸条:“我先走啦……”后面还有一行涂抹到完全看不清的字,对着灯举办天也看不出到底写了什么,青青只能叹声气起身准备工作,拉开门时外面已经一片喜气,于心简直喜上眉梢:“青姐,好多冰淇淋。”她淡淡应了声,接过文亦特地递来的碗,里面的明虾色拉让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下,喜气一片顿时变吸气一片。青青听在耳里抹去眼泪,强打精神笑道:“好吃的哭了。”大家敷衍一笑,情知并非如此,唯有文亦温柔地抚了抚她肩膀,心知全是那碗色拉惹的祸。
直到上了车青青也没缓过来,她托着下巴眼神迷离到了片场,淡淡和来探班的粉打声招呼,又恭喜了下学业高升才去准备。今日拍床戏,换衣时不免眼神一动,上下打量全身没有干干净净唯有嘴唇略肿,似乎能说明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能说明。她叹息一声,也说不清庆幸还是遗憾,拘起一泼水洗去情绪和表情,只留下专业走进那小木屋。
床早已经铺好,甚至窗外造景都已布好,造雪机努力喷洒着斑斑点点,似乎想将这夏日皴出一片白。青青躺在床上看“唯一的一夜”俯身望向自己,镜头拍不到的眼神带着得逞的快意,她仰着头,努力回忆之前明明已经失望到想放弃却又忍不住还带有期待,是一专吗?还是《灵探》2?她有些记不住细节了,就记得紧紧拽住礼服的手在松开后才发现亮片卡在里面切出了伤口。后来镊子一个一个取掉,就留下了满手飞翔海鸥。
海鸥,想到这个词她忍不住笑了,笑地让对手莫名又似乎起了心意,他趴下来,结实地含住她的唇,带着企图但不侵略,就像他的设定:误打误撞的接触,在无比失望后重又点燃了她的希望,然后无影无踪。
剧本里没写明是性还是人点燃了这希望——就算写明了此时此刻被遮挡严实的脸也露不出半点神情——青青似推似挽地扶着他肩,心里突然出神到了潘宇,是因为两人都是男人吗?她想不明白原因,出神的茫然在分开瞬间被摄录成影像,梦幻的不像现实。导演狠狠挥了下拳头在内心高呼YES!男演员再次趴下像狗一样舔舐她脸,青青下意识推了一把将错愕受伤的表情推到了镜头前,自己却忽然想起昨夜缠绕入梦的问题,也倏忽间有了答案。
“你走神了。”男演员再次趴下耳语道,他声音有些好听,低沉的,如同他肉体那般带来让人满足的饕餮感。然而她未曾注意,脑子里全是荒诞的归属。即便只是单纯的合作,这样的画面在电影上映后依旧会被反复提及和猜疑他们真的只是拍戏还是隐秘器官接触到了一起。无论如何解释都会有人猜后者,然后将她挂为某人的所有物或者归属,这些就是她当初无法和潘宇真正上床的理由。她不想归属于他,她不想归属于任何人,可是只要……只要和一个男人有过关系,她就不再只是白青青,而是某人的白青青。
但蓝晓不是——当然如果有人知道她们发生了关系还是会猎奇谁上谁下——却不会认为她属于蓝晓,也不会认为蓝晓属于她。就算那人承认并同意她们之间的关系,那种属于的单一性也只会存在于两人的情侣关系,那种“约定俗成”的社会属性在蓝晓身上并不存在。她们的性,仅存在于她们本身的意识和渴求,所以自己不会有任何压力,因为她还是她,是白青青,不是某人的白青青。
她长长地松了口气,彻悟后的轻松将开始营造出来的如雾如幻似真似假驱散的干干净净,导演几乎捏起了拳头,青青全没看见,她认真地向撑在上方的对手道了歉,再认真地和麦说了声重来。这次她表演地很好,望向天空的眼睛里蕴含了无数谴眷,仿佛那里真的有人正温柔微笑着张开手等她,唯独她自己知道那个人真的存在,不过不是在天花板上,而是在明虾色拉,在纸条,在百景。
“Cut!”导演声音终于传来时白青青毫不眷恋地推开人,裹着外套就上了房车:“有消息吗?”
“有。”文亦毫不犹豫递过手机,微信热闹的让人诧异,点开才发现蓝晓只有区区几条:“我到百景了。”“你已经开始拍摄了吧?今天要顺顺利利。”“今天明虾色拉有点没做好,主要虾新鲜度一般,等你回来我再给你做。”她看的挑起眉毛,直接忽略其他消息打了过去:“到家了?”
“啊,没,还在出租上。”闻着满车烟味,蓝晓痛苦地抵挡着烟瘾,深悔房子租到了公车不通的乡下,没车的情况下只能出租走,“拍完了?顺利吗?累不累?你回去了和我说句,我在楼下水果店那里定了蓝莓。”
耳听到要滔滔不绝,不明所以的青青不得不打断她:“蓝晓!”
“嗯?”
“你那张字条……后面到底写了什么?”
“……”忽然的沉默让人又好气又好笑,在发火前图片传输了过来:“‘希望你没有分离焦虑症,因……’”因字后面空白一片,信息却很明显,电话那边还深吸口气:“我……嗯……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洋洋得意。”她还要继续解释,青青已经斩钉截铁道:“可你应该得意啊!”
“啊?”
“要知道我乱七八糟的社交账号加一起得一千万人了,可只有你得到了我的爱,凭什么不能得意!?”
这……蓝晓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青青的话有些道理,她确实可以得意,只是放在这个情境下又仿佛是个笑话,所以应该大笑吗?她也不太确定,只好试探问道:“这是笑话吗?”愚木到让人叹气。握着手机,青青不得不在几个人帮她换装的情况下说出最私密的情话:“我已经开始想你了。”
六
被这句话感动到痛哭流涕的蓝晓就这样挂着鼻涕眼泪结账下车推开家门,司机还一度以为她家里死了人还是怎么的,不停劝慰着,险些把这感人弄成笑话。
正在煮咖啡的小助理被突然推开的门吓一跳,然后被门后那张脸吓了第二跳。蓝晓心思还在那句“我已经开始想你了”来回打转,看到她竟没反应,直到快进房门才突然想起:“你谁?”
“我叫林敏,尤总派我来协助黄老师。”小姑娘细声细气,蓝晓也不知道听进去没,僵硬着点了两下头才回屋。刚要躺下,黄怡电话就跟了进来:“回来了就帮下我。”声音有气无力不知道累了还是病了,她又只好一骨碌起身上楼,才发现这人竟然瘦了一圈,向来清淡饮食也被汉堡薯条塞了满桌残骸,乐器乱糟糟堆了满屋,黄怡盯着屏幕目不转睛,蓝晓凑上去一看,密密麻麻的音轨感觉比自己写的代码都长。
突然探过去的脑袋也没能让黄怡心惊,她扭过头,可怜兮兮的口气伴随着热气直奔蓝晓脸上:“我病了。”蓝晓几乎要说“病了还喝咖啡”,转念想到自己病的那几天黄怡帮着照顾到底把话憋了回去,不料黄怡找她却是另外的事:“你帮我送林敏回去吧,这地方不好打车。”
“那你呢?”
“我把这段音轨弄完就去睡。对了,你有感冒药没?我的都过期了。”真是屋漏偏遭连夜雨,黄怡一脸欲哭无泪。蓝晓无语地说了声“我去买”就带着小姑娘出了门。好消息她住的并没那么远——电波大厦本身也在郊区——坏消息是睡得少加今天长途赶回,这个司机困得差点把车开到田里去,倒把林敏吓一跳,满心八卦也因为一记刹车烟消云散。直到进了家门才想起多少还是要为白青青祈祷下,于是她也不那么虔诚地画了个十字,至于上帝或者耶稣能不能收到就不得而知了。
那记刹车也让蓝晓惊出一身冷汗,一点子困意随之消散。这要还是那个破五菱大概摔了也就摔了,然而她今天开的“共同财产”,实在舍不得它受那点苦的蓝晓在林敏进屋后还前后左右打量了下确认没有刮伤磕碰才小心上了车,这点小心让她自己都好笑。不过这次她没为自己辩解说新车舍不得,而是真切承认是因为白青青。因为是她的东西,所以一点罪也舍不得给承受,如此痴心换一年前是绝想不到,但一年后,只要想到她,甚至只要上下牙齿略微磕碰吐出青这个字,蓝晓都觉得内心丰盈地像是有整片森林。
怀着这样的心情她买了药回到家又扶着已经完全支撑不住的黄怡上了床,再帮着收拾了下确保环境清新后看了眼窗外,已是星云满天。她忽然想起一年前也差不多这个时候青青要她一起去观星的事,现在想想与其说观星,不如说从英国慢节奏的学生生活里重回刀刀见血的娱乐圈让人一时间无法适应,在那个当下,青青选择了自己相陪而不是黄怡,到底出于什么心态不得而知,本人怕是也早已忘却。不过自己确实让她觉得轻松,这点现在想来都不可思议。蓝晓从不认为自己有魅力或者有魔力,也深知自己别扭硬挺,说话少留情面,故而这些年来除了田鹏也大抵将人事拒之门外求得双方清净。青青是第一个让她愿意求助的人,现在想来,其实自己下意识里早将她当做可以信任的人。
把自己丢回床上,蓝晓下意识看了眼新手机,屏幕上白茫茫一片,看来青青现在还在工作中,于是又放下手机,任由自己继续思考。
其实英国记忆已经渺然,毕竟为了生存奔波反复,直到街头被人捡到才开始有了生活实感。从相处伊始青青就是个随意到很难想象这个人居然是女明星。在这个三日不见就可能泯然众人的快节奏时代里,这个游学从最开始就有着极高风险也很难看到实际收益,这样胆大的行为在了解娱乐圈规则后再看既让人心惊也让人佩服。
不过这就是白青青吧,富足的勇气和善良的品格,——当然还有难以忽略的美貌与身材!想到这的蓝晓咽了口口水,只觉得不管脸还是手都热到足以烧壶开水——如果不是这样的性子,她俩只会是马路两端逆向而行的人,永世都不会有交集。
所以自己应该更加好好对待她。就像青青说的,自己可是击败了一千万人呢——想到这的蓝晓甚至挺起毫不丰满的胸膛对着虚空情敌们挥了挥手臂——那些虎狼们要么在身后前追后赶脚步不停,要么环视四周虎视眈眈就等着一把扯开自己丢下悬崖的时机。她才不会给他们机会,想都不要想!
就在她虚空辩论时青青电话来了,她看来心情很好,字与字之间都含着甜蜜的笑:“在干嘛呢?”还没回神的人脱口而出:“在和情敌辩论!”说完就恨不得咬舌自尽,这都说的什么话!
青青也听得一脸愕然:“情敌?谁啊?”后视镜里唰唰竖起几只耳朵,生怕漏掉半点消息。甚至一贯淡然的李玉都扬起了嘴角,也不知道是觉得这事好笑还是和其他人一样等着消息。青青竟然也不脸红了,看来今天情不自禁的当众情话意义不小。
“你那些社交媒体的千万粉丝。”
万万没想到这也能跟上的青青先是一愣,接着大笑起来。没听着响的几个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老板在笑什么,蓝晓也握着手机没敢动,半天,青青才抹去眼泪:“可不是情敌么?”说完又大笑起来。蓝晓静静握着手机等她这波笑完才轻声道:“今天我还有句话没说。”
“什么?”
“今早……走的时候我就开始想你了……我是说,从你身边离开的时候……所以,你什么时候回来?我真的好想你。”
空气迅速沉静下来,竖着耳朵的几个人又齐刷刷收回去,各自装作若无其事谁都不敢看后视镜半眼生怕暴露。最后还是青青收场:“从现在开始,你数到十五,我就回去啦。”
“那我去接你!”
“一言为定。”
七
黄怡这次病的很惨,连着三天体温高高低低,蓝晓几乎住在了她屋里照顾,因此每晚视频里不管愿意与否黄怡都会成为固定背景,偶尔蠕动着打声招呼,让人爆笑出声。
说也奇怪,从那天一人当众脱口一人百转千回地说“想”开始就仿佛打通了什么,那些人前扭捏全然消失不见,尽管依旧不会说情话,但语调总不可避免地黏蜜起来,偶尔几句玩笑调笑也能惹来娇哼。文亦对此的评论是没想到有一天还能听到中文调情,于心则装作还未成年捂着耳朵,惹得李开毕嘲笑她。李玉依旧闷闷不语只每天张罗着各种大小事情几乎不让文亦插手,文亦也就旁观着,不断寻找合适机会。
这天晚上聊完后蓝晓难得地把自己丢到床上,看着银行余额发呆。下午买完食物后那串数字终于从四位数缩减到了三位数,想到十几天后青青就要回来,而自己工作毫无着落,她不免有些忧愁起来。她当然相信只要开口青青别说几千块哪怕十万百万都不是事,但不管是之前夸下的海口还是以后的生活都让她开不了口。一想到两人关系曝光青青事业就要遭到毁灭性打击她就害怕到身体都发抖,但既然决定了,既然确定了,就不能再回头,她可是击败了成百上千万的人呢,她不能低头。想到这儿她点开了手机,给田鹏发了条信息。消息回的很快,简短到只有地址,她想了想起身收拾了下旧衣服,然后设好闹钟闭目睡去,六小时后就开着五菱上了高架。
到现场时田鹏那群人也才刚集结,好几个揉着眼睛光着上身,个个儿露出烟熏发黄的牙齿。不知道谁还在调侃昨晚谁谁谁赢了钱,田鹏扫了眼那群人就闭了嘴,老老实实开始干活,不过每次转头都不免看眼蓝晓,彼此心照不宣地猥琐一笑。
站在吊篮前蓝晓稳稳接过滚刷和油漆桶,她其实已经好几年没干过这活了,按以往不免要再确认下步骤,只是那些人的眼神点燃了她怒火,上去以后她捅下刷子,差点溅了一脚油漆。田鹏仰望着不时比个手势,偶尔也催下其他人,等到吃午饭蓝晓觉得自己手都要抬不起来了,盒饭险些没撒一地。
“怎么突然要干零工了?”田鹏在她身边点了根烟,蓝晓贪婪地吸了两口,咽下只有酱油味的土豆后才说:“没钱了。”田鹏瞪圆了眼睛:“不是才说卖了个什么东西赚了几十万吗?”
“都花出去了。”蓝晓轻描淡写道,田鹏不免猜测:“买房了?”摇摇头,蓝晓只说声家事就起身去扔垃圾,又抽了根棒棒糖塞进嘴里。那些烟味太诱人了,再不离开就怕忍不住就要找人要烟抽了。田鹏也没继续追问,就和李丽招呼了声又继续监工。蓝晓逐渐找回了手感,墙漆刷地极为均匀,一直调侃的几个人看了啧啧称奇,也就不再想她是不是田鹏情人了。毕竟哪个舍得情人挂在天上危危险险地涂墙呢?
蓝晓带着一身汗臭回到家里倒头就睡,沉的都没听到电话响。青青连续几个没打通后不免去问黄怡,确认人安全到家便松了口气。黄怡笑着问她怎么现在好像半刻也分开不了,青青哼唧一声挂了电话,全然不去搭理,黄怡也便随她去了。
青青本以为只一天没联系上,毕竟谁都有疲累时候,然而事情发展远超意料。为了保证每天可以完成活计,向来能熬夜的蓝晓作息也变成了早睡早起,二人那点联系也变得全靠微信鸿雁传书。偶然接通电话不是自己困意十足就是对方睡衣绵绵,随时能接通差点没成为笑话。等弄清最近蓝晓疲惫原因后,这无奈又成了不解。于是才下班的青青不顾还在车上就打通了电话:“所以你现在在打零工?你缺钱可以和我说啊!”后排几人面面相觑,副驾的李玉稍微挑了挑眉又很快恢复平静。
“这也没什么好说的吧?”蓝晓疲惫地倒在床上摸了摸口袋烟盒。从没想过二十三十体力能差那么多,十年前干完这些事她甚至还能赶作业,现在只想倒在床上动也不动,戒烟在坚持了半个月后终究没能成功。
那不屑又随意的口气让白青青噌一声起火,她愤愤捏着手机:“我以为你在忙什么呢?”口气讥诮地让文亦咋舌。蓝晓听得也皱起眉:“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我以为你并不会职业歧视。”
“我没有职业歧视呀!”
“那你刚才的话什么意思呢?”
眼见语气越来越尖锐,车上几个人都别扭着身子直恨怎么还没到终点。蓝晓紧紧咬着牙,半天冷冷说了句“算了”就准备挂电话,只是手指好像怎么也不听指挥,按来按去也按不到那个红色按钮。反而青青反应更快,啪一下挂断再哒一声一甩,即便铺了地毯也没拦住手机膜清脆的碎裂声。飞起的碎片擦过李玉裤脚,她低头捡起手机,抬头就看到青青气得在那擦眼泪。
递过手机,李玉柔声道:“小孩子就是这样的。”一车人听得瞪圆了眼睛,不知这话什么意思。她扫过后视镜里那一排排圆眼睛,笑道:“蓝晓她脾气不就是个小孩子嘛?”眼见还是不解,只好继续解释道:“你们小学或者幼儿园的时候和人吵架难道不是这样?只要生气,话也不说清楚就不理不睬的。后面几天见了还要偏个头志气高昂走过去好像了不起的样子,心里想的却是:来和我说话啊,来和我道歉啊之类的。”她边说边表演,把一车人都逗乐了,只有青青征征的,也不知道听进去还是没听进去。最后还是文亦接过手机放到她手里,气氛一时间又静默下来,不过比起刚才还是好很多。
直到下了车,青青才慢慢说了声“谢谢”便回了自己屋。李玉微笑了笑,文亦一边看着,拿出手机开始默默编辑辞职信。
八
整一晚上蓝晓都没睡着,内心里两个声音一人一边在那比拼谁音量大,吵的人头痛欲裂,起来后生怕疲劳驾驶出事的她又找了个代驾,一来一回两天工资还没到手倒先交了底,工作时更是一个趔趄差点被摔下台子,总算栏杆和安全绳一个拦了一把才全了她活路。
“又和你妈吵架了?”午饭时田鹏挤了过来,闷着的汗随着领口扯开散出一股发酵味,熏得蓝晓直皱眉。他嘿嘿笑着,丝毫不以为意。蓝晓只好低下头用筷子捅早就稀烂的土豆,应了声“没有啊”。
“少骗我了,以前你和你妈一吵架就这样一副……样子。”话到临头还是把“死了人”三个字缩回去,他总算还记得蓝晓最讨厌用这个词形容。蓝晓半听不听,脑子里全是现在都安静无声的手机。这几天无数次抽出来看是不是自己不小心关了静音,结果证明全是多虑。于是一半的她怒不可遏另一半的她自我嘲笑,房间也和夜色一样黯淡着浓烈。
她想自己太傻了,傻到能凭空相信白青青的“我永远不会抛弃你”,毕竟乌娥都能毫不在乎地压榨自己,她还是亲妈呢。但扭过头又觉得自己不能这样无端端就不相信别人,毕竟当初素不相识时也是白青青把她捡回家避免了冻死桥下。不认识的时候还能这样好心,现在都情侣了必不能把自己抛下。
她就这么来回拉扯几天,吃饭喝水都傻愣愣的,黄怡几次看到都不免发愁地和青青说,然而对方并不领情,只敷衍了几句就把电话挂了或者干脆不回微信,某个编曲间隙黄怡忽然有了答案,急忙忙发消息:“你俩分手了?????!!!”
这次微信回得很快:“少胡说!”
“那她?”
“反正没分手,也不会分手。”再次回完消息,青青气鼓鼓地丢下手机,才贴的膜又咔吧一声碎了角。她看都不看,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心思百转千回全是蓝晓。
其实不是不知道热恋总能引发太多迁就,掩盖太多问题,但在热恋时总会不自觉忘记这些问题。就像每想起蓝晓,能想到的都是她偷摸帮助那些老年人的快乐笑容,是对她原来是个女艺人的宠辱不惊。这让她很长一段时间都在误会,而在误会解除后,想到的是她绝不低头的硬挺劲。这些都是美好的优点,是触动她心灵深处的东西。
可凡事有好歹,有喜必有忧。蓝晓硬挺着对抗世界的脾气也会用在生活中来,她不愿说话的性子也会成为冷战利器刀刀刺向自己。每一场的拍摄间隙青青都会不自觉看向手机,空落落的信息带来的失望与戏中不断期待又不断丢弃的失望重叠一起,让生活与工作重叠出了骤雨。不是没看到向来爱笑爱闹的于心也蹑起手脚,可她再无心力去维持美好气氛。
“蓝……晓……”青青呢喃着这个名字,俯身捡起手机期待着出现奇迹,哪怕只是一个问号或者一阵怒气她觉得都可以接受,可还是空的,没有电话没有微信,仿佛这个人从未出现过,又仿佛她已经消失。
消失……青青忽然有些慌乱起来。她想起之前一起看《爱在三部曲》时讨论女主爽约,蓝晓对此的回答是如果自己是男主,她会选择忘记这个人这件事,即便与妻子无法相处也只会选择离婚而不是像电影里那样墨迹。
“那你会恨她吗?”
“不会,恨太费力气,而且也会一直证明我在爱她,爱也太费心力,我会选择遗忘。一年也好,两年也好,不管花多久时间,我都会忘记她。”
“那她要是不肯放弃你又找到你了呢?”青青的穷追不舍让蓝晓很是诧异,她思索了下才答道:“那我就消失。直接彻底地消失到仿佛从没出现过。不过,”蓝晓笑了笑,“如果是我,最开始这题就不成立啊。”
“怎么说?”
“如果这人我觉得很重要,我会去要电话的。半年多长啊~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变故。与其过半年提心吊胆的日子不如直接把电话或者其他什么通讯方式要到手吧。现在网络可多发达的。”
那么现在呢?蓝晓。现在这情况,是不值得你打电话吗?
青青紧盯着屏幕盯得恨不得烧出个洞来,那儿已经清净着像是与世隔绝一般没有半点动静。
蓝晓此刻也拿着手机,屏幕幽幽的,只能透过些许光线反射出一张又黑又疲惫的脸。她已经点开了几次屏幕,可每次看到那个“青”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从来都不擅长处理这种冲突,尽管下午田鹏言传身教,但想起来也依旧模糊一片。想到他搓着下巴胡茬嘿嘿笑的脸就让她有点懊悔去问田鹏怎么办了。
“其实他就是下不来台面,你去哄哄就是了。男人其实都挺小气的,你别老听现在那些个什么必须老公哄的说法啊。男人又要养家又要上班很累的,你当女人的就该多让着点。”
哄?怎么哄?蓝晓斜眼瞧他也不知是不信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做。田鹏搓着下巴:“怎么?不信?”
“我确实很难想象你哄李丽的样子。”
“嗐,她有什么好哄的,都老夫老妻了,那点底儿摸……咳,对个眼就知道了。”
“你就没和她吵得闹离婚的时候?”
“有啊,怎么没有!我小子刚出生的时候不就闹过。后来还不是哄好了?”田鹏脱口而出,蓝晓盯着他意思明显,逼得他摸摸脑袋,最后没得办法承认道:“下跪道歉这事儿才算过去。”
“难怪你让我哄着点呢,原来自己吃过亏也不想我好过是吧。”
“你他妈少胡说。老子这是没看过你这着紧样才给你出主意,你问问那些人,”田鹏指着周围工人,“要他们问,我只会说先打一顿再说。”
“你还能打赢李丽呢?”蓝晓找地儿刺挠的样子让田鹏扬起手“呸”了声,不过很快又反应过来:“你这是自己不高兴也不让我好过啊。以前没见你这样,哟呵,还真陷进去了。”
见他越说越起劲,蓝晓懒得搭理起身就走,开车经过时这人才终于撂了句诚恳意见:“老实道歉别窝着,脾气越窝越大,到了不能挽回就够你后悔的。”
后悔吗?蓝晓说不清,其实那天为什么吵架她都不记得了,就记得青青那种不做解释先挂电话的态度让她极其冒火。可真的要她说分手什么的,内心里又觉得还不至于,不然也不至于拉扯这么几天还差点把小命折进去。
又点开几次手机确认没有消息也没有静音后她默默说了句算了就准备塞回枕头底下,手机偏在此时“嗡“一声吓得她手一滑,顿时喜提青青同等破膜待遇,点开看,只有简短的不知道真心还是敷衍甚至符号都没加的三个字”对不起“,蓝晓一声叹息,最终将憋了几天的”对不起“也还了回去。
九
青青原以为事情会就此过去,毕竟不管多不情愿她还是先给了楼梯,然而事情并非如此,尽管和之前一样蓝晓会回她每条信息,但字里行间都透着小心翼翼,距离甚至比没一起前还要来的远些。这让她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最终在结束拍摄的那天在住所喝了个烂醉,酒气重的让李玉直皱眉。于心偷拍满地酒瓶子给蓝晓看,对面只回了一个淡淡的“哦”,很久之后才加了句“她睡着了没?有没有受伤?”,文字里看不出是临时找补还是担负责任,不过不管哪种都足以气得于心不想理她。蓝晓也没再追问,似乎真的不挂在心上。
“好了,你和自己生什么气呢?”李玉过来劝慰道,手上拿着刚煮好的醒酒茶。于心正要说话电话就响了,三更半夜地差点没把人吓死。她没好气按下接通:“干嘛?”电话那头倒是沉稳:“外卖。”
“我没点啊!”
“是于女士对吧?留的电话是您的。”对方依旧冷静,倒让于心有点害怕起来。李开毕接过手机:“你那个紧急电话是多少?”外卖员看了眼手机说只有虚拟号码,他只好再问送的什么东西,这防贼一样的态度终于让人受不了了:“药。你们要不要? 不要就麻烦退单我还有其他的要送呢。”
“药?”拿着电话的两人面面相觑,李玉已经开了门,果然外卖员站在门口还拿着一纸袋药,她赶紧道了谢又拿过来,发现里面又是护肝片又是布洛芬,一看就知道谁的手笔。她正要笑,第二个外卖又来了,这次是牛奶蜂蜜。于心啧啧几声才回消息给问到没到的蓝晓:“还挺谨慎啊。”对方依旧淡淡地回个嗯字,不过这回于心不生气了,笑嘻嘻地放下电话又去热牛奶。反而蓝晓盯着电话盯了很久很久,心里也说不清是期望青青此刻能回个消息,还是睡着了让自己放心,最后,她把心一横,放下手机自言自语道:“算了,你还是睡着吧。”
然而偏偏天不遂人愿,手机刚塞进枕头下就嗡嗡响了起来,大舌头随着信号传过来:“还没睡呐?”
“嗯,有点不放心。”
“不放心我啊?”语气笑嘻嘻的像是玩笑,听起来却百般别扭。蓝晓脸抽了抽,一时间居然不知道怎么回答,那边又传过来像是自言自语的声音:“原来不是担心我啊。”语气温柔又悲伤,刺地蓝晓脱口而出:“当然因为你。醒酒了吗?头痛吗?”青青对此只浅浅回了声:“噢。”尔后两人继续无声。
“布洛芬就不要吃了,伤胃。”李玉浅声道,青青无声点了点头,听得清楚的蓝晓直皱眉,下意识就要去查新的止痛片,冷不丁对面突然传来声音:“对不起。”
“啊?”
“我那天,真不是那个意思。”可能是酒精麻木了神经也可能是热牛奶带回了理智,原本计划明天见面说的话就在此刻脱口而出。蓝晓下意识“嗯”了句就不再说话,青青自嘲道:“我现在的魅力这么差了吗?”
“我没懂。如果你是想谈事的话不如明天你清醒点?这样子很难解决问题。”
“可我不想等明天!”突然的大声让客厅里几个人都忍不住扭头,不过门挡住了一切:“我已经等了好几天了,我不想在等明天。我也不想再继续猜测,这太累了。”
“那我们就好好说话。你说你那天不是那个意思,所以是什么意思?”
“你真的很在乎是吗?”
“是啊。因为我受够了我的生活被人指使,所以我希望你不是那样的人。因为我输不起了白青青,除了你我什么都没有了。”
静默,静默到可以听到倒吸凉气,静默到每个颤音都有它的节奏和寓意:“你说什么?”
“你听的很清楚。”
“好吧……确实。只是我没想过你会说这话。”
“我自己也没想过。所以我这几天一直在想……算了。”
“别算了啊,你说啊。我们这么隐瞒来隐瞒去,除了给自己添堵让对方猜测,还能干什么呢?”就算承认青青说得对,蓝晓也不打算后退半步:“那你先把那天的意思说清楚!”果然对方声音都是皱眉的:“你还真是执着。”
“忘了吗?等价原则。”
这无聊的幽默让人直翻白眼。摸着玻璃杯青青慢慢地说道:“我一直都觉得你很厉害。那些道具,还有水电,还有写程序,你会的都是我不会的东西。你搬来住以后花了很长时间去写那个台词软件,晚上我看到门缝里透出的光都在那里想,哇!这个人真的有很努力地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我真的很喜欢这样子的你。后来,嗯,你告诉我英国那些事以后我就在想,以后我不要你再过那样的日子了。我并不是瞧不起那个职业,毕竟没有他们那么大高楼外墙什么的都有谁维护呢?而是我总想你的才智应该有更适合你的地方,我不想你浪费它们。这才是我那天想说的话,当然,语气不是很好。现在想想,可能因为你说的事让我感觉受到了侮辱。”
“这怎么个说法?”
“因为我觉得照顾你,让你过得好点儿是我的责任。我并没有忘记我的承诺,我说过不管将来如何我都不会丢弃你。”
大概是急于表达,青青声音不免大了点,刚吃完宵夜的于心听得直撇嘴直撇嘴:“咦~真腻歪~”,值日的李开毕边洗碗边回头:“啥?”“我说青姐谈个恋爱真腻歪,腻歪的和你不相上下。”“你这样是找不到对象的。”“那不好说,蓝晓都找到青姐了。”眼见这俩越来越大声,同在听壁角的李玉不得不制止:“你俩声音小点!”
“我已经接收到了。”擦去眼泪,蓝晓哽咽着说。她痛骂自己为什么会去怀疑青青的真心,也对这样的自己感到恐惧。当对方没有做到自己的期待时就心生怀疑然后失望又不正面说,这样的自己和乌娥又有什么区别呢?于是她又说了一次“对不起!”,甚至真心诚意地鞠下躬去,全然没管道歉对象并不在眼前。
“嗯?”
“为很多事,不过具体等你回来再说吧。你说得对,我们不可以互相隐瞒着然后猜来猜去,这样只会增加误会。”
“那你刚才的算了是不是可以解释一下了?”
“可以啊,等你回来。”
“蓝!晓!”
“好啦好啦,其实刚才已经说过了。”
“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
“……就是我说我只剩下你了。”这话说了到底还是让人尴尬,于是蓝晓加快了语速:“嗯,我在想,这样会不会不好。不过我想这事的前提本身就错误了,所以这个算了我们就真的算了好不好?”
尽管她说的隐晦,青青还是明白了她意思,只能无奈又生气地扶额,再咬牙切齿了声“蓝晓”才说道:“罚你明天过来接我。”
“收到!谨遵成命。”蓝晓笑嘻嘻地道,庆幸早早和田鹏打了招呼明天请假,要不这个点可就太尴尬了。白青青没好气地道:“你知道我航班啊?”
“知道啊!早就问到了。”
“你这家伙!开始就这么准备了是吧?”扫眼房门,不用问都知道是谁泄的密。哼一声,白青青继续张牙舞爪:“还不赶紧睡?不允许疲劳驾驶。”
“是是是,我现在就睡。其实我早就趴在床上了。”
“哼!算你乖。” 又胡扯了几句,两人慢慢都睡着了。
十
在白青青回程的无数遐想里并不含有粉丝接机这项,所以当她看到现场乌压压一片人群时竟有些慌了神。好在李玉很快用她那张生人勿近的脸整顿好了秩序,不过即便如此也可以想象明天社媒不是骂李玉横亘中间的,就是骂粉丝追星扰乱秩序的。这问题三不五时上热搜,天地良心她可不想被抓典型。再说和蓝晓交往后,无奈接受的尤佳更是耳提面命身体力行,恨不得低调到土里。天知道这些人从哪里拿到的航班信息。
想到这里本就不虞的白青青更是寒霜挂脸,不过因为那硕大墨镜也不大显。被隔离在人群外路人般的蓝晓直觉低气压,却没想这些粉中邪一般地仿佛更爱了,看的蓝晓目瞪口呆!事已至此,青青自忖再这么挂脸还不知道明天怎么被黑呢,只好拿出百般精神展露微笑签名聊天,仿佛与平日无异。一堆行李还在于心手上,兼职保镖的李晓桐和李玉一起带着人群飞快出了场,总算没弄得太难堪。只苦了蓝晓一路跟着,还被落单人用好奇语气问“你也追星啊”,她在心里翻个大白眼,到底没敢说“我追我女朋友,你们这些人太碍事了”,只摇摇头笑一笑,露出刚洗过还略发黄的牙。
看她不疾不徐的样子那些人也当了真,比起这人的笃定他们可耽误不起,又拿着照片专辑应援物继续奔跑,蓝晓在后头微微摇头,一边叹息“年轻真好”一边想着青青经常运动果然有原因。她就这么溜达溜达着走过来,发现青青居然还在签名,签一个还说句什么话,那些等签名的或点头或摇头,也不知道什么意思。她好奇心起,剥下手机壳排在队伍后头装要签名,然而到底人多,没一会就被认了出来。她讪讪离了队伍,被收到消息的于心走过来带走,路过那几个落单的人时还听到他们惊讶私语:“那个人就是蓝晓啊!天啊!怎么又黑又丑的?青青交朋友的眼光真差。”
……早知道还不如绕弯呢。蓝晓无语地想着,又看了眼自己,虽然有穿长袖做事,但八月日头底下干活终究不免黑几个色度。青青看到她也不惊讶,只挑眉当打招呼,继续一本正经重复说了几十遍的话“以后不要接机啦。浪费的都是自己时间,而且机场压力也大,还让其他旅客不舒服。”
“可除了这样,其他时候我看不到姐姐也没法和姐姐说话。”小女孩委屈巴巴的,蓝晓看她好像也就十七八,不知道大学还是高中。
“姐姐不是经常出现在电视上吗?说话的话,以后有机会我会办活动的,我们都可以说说话。这样守在公共场合不好,你也不想姐姐为这个挨骂的对不对?”
“骂你的都是黑子,我们会骂回去!你别抢了先了。”
……青青也无语了,她本来想说求同存异也不都如此,但现在网络生态确实很难说清。而且看周围神态肯定无比,显然现在也不是伤人心的时候,最终她只能说“骂人是不对的,不要陷入自证陷阱,努力做到更好”之类的云云,将“都是黑子”一词含糊带了过去。蓝晓看在眼里,忽然想起自己曾经不解为什么那些粉丝打生打死却几乎从不见艺人出场劝阻,原来他们早已成了名字不具意义的符号,成了许多人眼里手里任凭揉搓的泥塑。搓地好了,是大庙里那些不知情的必须仰望的艺术,是媒体广告的宠儿,是正面典型;搓不好了,就成了路边破烂任凭出气。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到那么远,在回过神时人群已经散了,青青累地在那甩手,她走上去拉住一点点揉着,这是在当代理助理时落下的习惯,所以谁也没在意周边张望的眼神。李玉犹豫几次没开口,毕竟只要不腐眼看人姬,两个女人亲亲抱抱都是非常正常的现象。她忽然有些庆幸蓝晓是个女人了,不然就当前这情况真是浑身是嘴都说不清,最后还是于心吆喝一声众人才拖着行李去停车场。行李早就分好了,大家帮着拖进宝马里就挥手告别,蓝晓调着后视镜,看到那双饱含深情的眼睛只觉得心里也溢出了酸涩和喜悦。但她们什么也没做,甚至手都没拉,只是各自压抑着情绪。她们都明白这无可奈何,在大众面前,她们必须要更加小心。直到进了家门青青才靠在蓝晓背上长长地叹口气:“真是委屈你了。”
“我不喜欢你这么说。这本来就是我们共同的选择不是吗?”
“是,可我还是觉得委屈你了。”
蓝晓没说话了,每逢青青这样故意胡搅蛮缠的时候她就说不出话来,她从来就不擅长处理这样的问题。最后还是青青转过身去捧着她脸:“生气了?”
“没有。”
“你脸上可写着生气两个字。”就算知道对方故意的蓝晓还是没忍住重音“青青!”没想到对方立刻挺直腰杆做军令状整的她立刻没了脾气,最后只能磨着牙:“你再这么下去我可真生气了!”
“你舍不得的。”温柔软语地投怀送抱让鼻子哼气的蓝晓举手投降,她不得不承认青青是对的,她确实舍不得,尤其刚经历过一次吵架后就更舍不得。这真的很奇怪,她从没想过自己离了谁就过不下去,现在却变成了没了白青青自己要怎么活下去。这种把所有生活都放在一个人身上让她既痛苦又欢愉,理智与情感混作一团,再也抽不出半点头绪。青青还挂在她身上,呼吸拂过脖颈让思绪越发紊乱,一句“我们一起买个新房子吧”不知穿过多少神经才在脑中解析出文本,意思让人直接愣住:“啊?”
“我今天一直在想昨晚的话,照顾你不抛弃你这些话是真心诚意的……”
“我知道!”
“……但比起你一直照顾我陪伴我,我从没给出承诺以外的东西……”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听我说完。”
“好。”
“我不知道我们可以一直继续下去,还是有一天因为各种原因无法再做恋人。但不管哪种,不管怎么样,我永远在你身边。”
沉默,久到足以让青青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迎来的却是哽咽的“你这人!真是!”放下心的人立刻调皮:“什么?很聪明对不对?”蓝晓又被她逗笑,差点鼻涕眼泪弄一身。青青嫌弃躲开去拿纸,让她慢慢收拾心情,心里也是又得意又感慨。
恋爱后,她时常觉得蓝晓就像被抛弃的小狗对每个希望地竖起耳朵然后眼睁睁看着经过,她不会呜咽地追逐,只会失望地一次又一次舔舐伤口自我安慰,然后当从没发生过,唯独那个用以避寒的纸箱带着风霜雨雪慢慢裹到她身上成为壳,以此告诉她并非如此,并非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能做的,只有慢慢的把那层壳剥下来,给她洗净身躯,重新换一个干净的狗窝,经常抱抱她,享受她最纯净的爱,也给她最纯净的爱。
十一
放下心结的两人在一起说了好久的话。白青青不分巨细地讲拍摄故事,讲那些个来来回回的男角们,讲导演的得意和想法,讲李玉做饭多好吃。她讲了那么多,让向来能一个字回应绝不说两个字的蓝晓都不得不凑了许多内容出来,当然也就讲了吵架当晚的失眠和次日差点摔死的故事。青青并不像电影里那般一惊一乍,但一直拉着蓝晓的手腕也因为倒吸气留下了个红印。蓝晓低头看着那处,心就像是虹吸壶慢慢溢出许多情绪。最后青青用“以后不准这样”结束话题,她笑着应了,结果得到个拧脸:“厚脸皮。”
“你惯的。”
“就我惯的!以后谁说你你都得这么说:青青惯的,不服找她。”听得让人大笑,再哼唧着捏了两下这人前所未有的厚脸皮后青青终于放下去洗澡,进浴室前忽又想起什么,问道:“我这次只能休三天?”
“三天?不是七天吗?”
“演唱会那边还有很多事,要留余量。”
啧!这下糟了。蓝晓心里骂了两句于心不通气,又手忙脚乱去找手机要请假。等真找到了又犹豫起来,田鹏这工作眼见还四天完工,现在说不做了对方也不好找人。可去做吧,青青这边就只有晚上能见不说,自己大概率还一身汗臭精力不济,这样陪着还不如不陪呢。
就在这犹豫不定间白青青已经洗完了澡,她随手扎了浴巾,那副好看的锁骨和未曾着妆的面容既透着诱惑又含着纯真,只一眼就吸引了蓝晓全部目光,犹豫也随之消散。飞速发了消息请假后她把人拉进怀里埋首肩颈之间,熟悉的香气蒸腾了欲望,于是唇舌也砸吧出声,青青听地忍不住点她:“小傻子。”
“那也是你惯的。”
……以前也没觉得这人油嘴滑舌呢。青青无奈心想,却又觉得舒坦。毕竟恨海情天虐恋情深放在文艺作品里或许好看,真谈这么场恋爱得把人累死。蓝晓这人有个好处就是虽然心思重,定下来就鲜少更改:“行,我惯的。”
“听着还不乐意承认了呢。”
青青翻个大白眼,忽然想起件事:“以后我就叫你晓姑娘吧。”
“小姑娘?我快三十了啊。”
“那也比我小。”理直气壮可惜叉不了腰,毕竟手被人箍着呢,蓝晓含糊着说“行”又被拧了下,这次没收劲所以整个人一蹦三尺高:“痛。”
“你不打篮球可惜了。”
“哼!”
“说正经的,是晓姑娘,晨晓的晓,你名字里那个晓。然后你以后叫我姐。”白青青说着说着忽然叹息一声:“你说我们怎么就不能谈个光明正大的恋爱呢?”
“因为光明正大了,我又得面对上亿的情敌了。”
“……胡说八道!”
蓝晓咧嘴一笑,又靠进人怀里,不过这次没了什么“坏”心思。如果可以,她也想昭告天下自己有个全世界,不!全宇宙最好的女朋友,谁也不要想夺走她。但她不能,任何时候都不能以爱的名义去损害对方利益,这是这么多年来和乌娥无数次交流中得来的底线。也因此,她绝不能让青青觉得是她引发的问题,所有的原因所有的坏处都只能是自己的问题,因为白青青是全宇宙最好的恋人,所以她绝没有任何问题。
青青全没想到一直很理智看什么东西都有道理的蓝晓对自己竟然有了宇宙直径大小的滤镜,那句“哪有那么多”也在软软的“你不会让我去迎接那么多敌人”后变成了娇嗔。“总不能这么一直下去,你不知道那些人,眼神比放大镜都好使。”
“我知道啊。我没事就在各个平台看八卦呢,有些角度我都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出来,根本就是鸡蛋里找骨头。”
“吃毛蛋是吧?”青青没好气道,蓝晓一愣,随即大笑起来。青青静静看着她:“这不好笑。”
“是!一点也不好笑。”
“我说真的!”
“我也说真的,所有消息,只要有你名字我一律不点开!”
……这人,该说她缩头乌龟呢,还是……
“我特意写了个程序,只要有社媒提到你名字或者代称就会自动扒下来,这样我都不用去特意找。”蓝晓竖起三根手指做发誓状,青青拍开她手,跟着把人推到床上而后身居上位,那张专注又深情的脸忽然出现在上方时,直接把“我还没洗澡” 憋了回去。可惜电话很不识风情,手才摸到浴巾边缘就疯狂响起大有一副不听不挂的姿态,蓝晓叹口气转而摸向恨不得立刻扔出去的手机:“喂!”不虞口气让田鹏收起轻松:“在忙呢?”
“嗯……”
“噢,我就是和你说找到人了,前面的工钱我也算给你了,但你一直没收。”
“这怎么行?说好的要完成全部项目。”
“你这是日薪,当然按日结算。而且老实说你不来我还高兴点。”
“你这什么意思?”
“不是说你活干的差,你好些年没做了还有这手艺还挺了不得的。但你终究是个大学生嘛,干这个像什么话?”
这是什么新世纪的学历歧视吗?蓝晓一阵无语。田鹏大约也发现了自己话说的不对,赶紧纠正道:“你知道我那儿子学习咋样。我们一直鼓励他学你,要知道你打临工,他还不得翻天?喔,对了,都快开学了小金怎么还没回来。”
“可能开学晚吧?”
“不对啊!我儿子下礼拜就要开学了。大学开学比小学还晚?是不是有什么事?”
“她没和我说。”
“你要不问下呢?我不好问。嗐,你不知道我家那个小祖宗……”眼见对方还要说,蓝晓赶紧开口拦住说自己有事。田鹏听着也不好继续往下唠,又交代了句问下小金的事才挂,挂断前还没忘记提醒蓝晓可不要被骗钱又骗色,听得人哭笑不得。白青青听完全程,笑着看她:“原来我骗财又骗色啊?我都不知道我有这本事。”吓得蓝晓赶紧又讲了回那个被遗忘的追问,听得青青连连大笑,笑完了才说:“那你明天陪我回去一下吧。去我爸妈那。”
“好!”
十二
田鹏叼着烟推开门时,意外看到李丽正坐在沙发上和儿子怄气,刚下班回来一身糟污的他也被卷进怒火,挨了好一阵说才让李丽平了心气。赶了儿子去读书后他坐到老婆身边小心翼翼道:“被辞退了?”
“滚!”李丽没好气道,田鹏并没照办:“那你今天不是该上班?”
“家庭日!”
噢,那懂了。青青平日里并不着家,如果有假期那是必然会带着父母出去玩一天,顺带给李丽放一天临时假。不过之前都会提前通知,不像今天这般突然。只是让田鹏不解的是放假不该是好事吗?李丽如此大发雷霆又是为了哪般?
毕竟夫妻几十年,李丽一眼就看穿他心思,满腔怒火也平息成忧愁:“今天不止白青青来了,蓝晓也来了。”
“那又怎么的?不是说白青青不会开车吗?蓝晓大概是去接送的。”
看着丈夫满不在乎,李丽压下心思淡淡道:“希望只是这样吧。”
“你啊,就是想太多了。”
“死鬼,小孩念书不要钱啊。一年十几万我不去赚等你啊!我就怕以后都赚不到这钱,累死你。”
“这怎么个说法?白家要换了你?你不是做得挺好的么!”
“你懂个屁!”李丽出口成脏让田鹏丢掉小心翼翼直跳起来:“你他妈不要一直骂人,有事说事,老娘们哪来的脾气。我忍你一回你还上脸了?”说完就开始上手,两夫妻打了一回,动静大到儿子小心翼翼探出脑袋才罢手。不敢惹事的小朋友问都不敢问,灰溜溜回去自己房间。往巴掌印上涂风油精的李丽终于开口了:“蓝晓失业在家你晓得吧?”
“嗯,她前几天还在我这打零工。我怕这事……”指指儿子房间,田鹏低了声音,“劝她回去了。”
“你知道白青青和蓝晓关系老好了,她爸妈一个软一个倔都是没什么本事全靠女儿的,今天她不打招呼忽然把人带来又让我放假,我担心要把我换成蓝晓。”想到那张素来冷淡对谁都不假颜色的脸今天铺满了小心翼翼和羞赧,李丽就在心里呸了一声。反而田鹏听了大松口气:“我说你想多了还真是想多了。蓝晓?她能做你这份事?那是她男朋友祖上冒青烟喔。”
“什么?男朋友?她恋爱了?”
“嗯,好难想象是吧?我也很难想象她那个样儿。不过最近好像吵架了,听口气没准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坏了!这么一说你担心的可能是真的。”
“呸!刚还说我多想,现在又跳起脚来担忧。她男朋友啥样啊?给你看了照片没?不对啊!她那性子哪会和你说这个,你莫哄我。”
“这有啥子好哄的咧!他们吵架了,蓝晓又不服软又想和好不知道咋办才来问我的嘛。不过应该好了,不然她也不会放弃赚一半的钱辞了。”
“这确实不像她,唉哟!咋个办哟!”李丽愁地直皱眉,深恨没多和邻居们打招呼给自己留个后手下家,那边田鹏也愁蓝晓为了钱没准真求了青青,毕竟做生不如做熟,练手从熟人家着手也没错。
蓝晓全没想到这俩夫妻俩对了半天全是糊涂账,更没想到白青青会成为“小白脸”,家庭日没提前通知的原因只是因为当时已凌晨两点,对她俩是正常作息对旁人却是睡眠时间而已。而青青特意带着她来除了因为放假必探亲以外也是要父母收她做干女儿。此刻她正一条条列举着好处,丝毫不管白棋那张黑着的脸:“我平时老出差,家里有个事也没照应,蓝晓以后都在百景生活了,又有车,接送很方便。特别爸你马上就要做手术了,有个车多好。”
“小姑娘家家在外地缺个照应,爸妈这还能照应下她也不错。感情嘛,都是处出来的。而且这人和我一路住到现在,脾气好能顶事,对爸妈来说也是好事。”
“定了关系以后她就是我妹妹了,住在我家也方便不至于老被人拿了说事。你们也知道我这行,一点儿缝就能让苍蝇搞得腥风血雨,佳姐那么多艺人,不能老顾着我这边对不对?”她边说边掰着手指,蓝晓一直低头盯着地上以遮掩自己怎么也没法忍住的爆笑,她以前怎么不知道白青青有这么能瞎掰呢?要不是路上死活劝住了别现在出柜,怕是还能找出几十条有女朋友的好处来。
青青只瞟了眼这边就知道这人在遮啥,心里轻轻哼了声终于停下列条款:“所以爸妈你看,好处这么多,你们只要认个干女儿,可多好。”
眼见白棋还不做声,朱凌灵只好出来打圆场:“你这人,开始不打招呼,现在又当人面这么说,也不怕蓝晓生气。”说完又走过来拉着蓝晓,两人之前只见过几次,印象近乎模糊,偶有想起都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和今天有些害羞有些口拙的样子大相径庭。她也不知这人是抱着女儿对象见家长心思来着,只以为以前都是错误印象,就笑道:“除了黄怡我也没见青青和谁这么亲近,你是个好人我也知道。小女孩家家在外头确实难,没事多来走动走动。”蓝晓乖巧地答应着,这样子要是让乌娥见到肯定得眼镜跌碎。
白棋咳嗽声,没管这边娘俩好另起了话题:“那钱……”
“还有一千万没还。”提到钱,白青青刻意堆叠出来的笑容立刻褪干净:“我最近有些事要花钱,没那么快还上。”
“那就要给很多利息了。”白棋听着直觉女儿不懂事,“你能有什么事得花一千万?”
“这我心里有数。”
“你有个什么数?有数你白饶人家吃利息?”
“我没数现在就是老赖了。”青青提高声音,噎得白棋说不出话。确实要不是女儿出手现在老赖就是他了,更别提家政和生病还花了很多额外的钱。都说吃人嘴软,即便他是爹现在也很难再说什么话来,毕竟经济命脉都在女儿手中捏着呢。
见他不说话,白青青又重新堆叠起甜美笑容:“那我说的事?”缺钱的白棋把心一横:“就这么说了。什么时候办酒?”蓝晓抢在青青之前接口道:“那个不急。毕竟我还没和您二位处过,就这么办酒也不公平。不如就考察下看我适不适合做您二老的女儿再定也行。”青青听着,悄悄伸手拧着蓝晓后腰那团肉就是个顺时针,痛的人龇牙咧嘴,倒把两位老人逗笑了:“那就这么说了。”双方又说好先不叫爸妈就叫叔叔阿姨,这样对大家都轻松。奈何青青抵死不肯说要不就先叫干爸干妈以后熟了改叫爸妈省得听着不亲,三人都拗不过她只得应了。只是话说到这份上蓝晓也不得跪下敬茶先走个内部仪式,青青前脚拍完后脚就放各平台宣告自己有了新家人,速度之快让卓俪莞尔让尤佳扶额。透过短视频刷到这幕的李丽也终于松了口气,原来和自己全无关系。喔,不对,应该说关系不大。
吃了宵夜约定了去医院的日子,青青便带着蓝晓告别回家,路上不免埋怨蓝晓嘴快不让办仪式,对方却另有说辞:“现在办了,以后结婚怎么办?”青青惊得差点撞到车顶,转念一想却又笑了出来,不过还是有些不满,盘算着待会等红灯时掐下这个人,电话却更快一步:“蓝姐,是我,金莉。”
“怎么?到火车站了?我去接你?”
“不是,姐,我要退学了。但没空去学校,你能帮我办下手续不?”
“退学!?”蓝晓惊讶地看着青青,显然在这之前从没听对方提过。反而金莉似乎下了决心,语气里虽然还有些听惯的不知所措,但大体还是逻辑清晰:“嗯,我爸给我找了个老公,准备国庆结婚。”
“你以前谈的?”
“不是,村里的富户。算了,和您说这个也没用。总之我不读书了,您帮我办下退学吧。”
那就不是自愿的了。对了下眼色,青青接过话头:“你知道退学要你的签名还有授权之类的吧?”
“这样吗?那我不去读是不是就可以了?”
“这样吧?你要方便就给我你的地址,不管怎么说相识一场,你结婚嘛,礼金还是要送点的。然后我去你那里拿下授权之类的回来给你办就好了。反正还两三天才开学嘛。”
“那多不好意思。”
“我电脑不是还在你手上吗?我也要拿回来的。”
“那……行吧……”勉强报上地址,金莉沮丧地看着父母:“人家要把电脑拿回去。”金父听着吐口痰大骂声“小气!”也只能无奈应了。
夜色慢深,听着窗外蝉鸣渐熄青蛙乱叫,和家里战斗了一个月的金莉苦笑着装好电脑躺回床上,终于认命地接受了现实。
十三
看了眼导航后蓝晓就筹划着买票租车等等事宜,还顺手查了下金莉地址所在地,发现人均收入年方过万,不要说百景了,就连若岛都比它强上许多,也就忽然明白了金莉父母想法,鄙夷之心也就少了许多。贫困之地儿子都不一定能全力支持读书,更别提女孩了,说到底还是金莉自己争气。可再争气又能怎么样呢?比起能立刻到手的十几万或者几万,没准还要倒贴钱的三年就像深渊笼罩着这个家。
她这边在忙,那边白青青也没闲着到处联系人。她早就定了这次要和蓝晓同行,剩下的只是如何将金莉抢救出来。在这点上她也没什么主意,只好找尤佳帮忙:“对,佳姐,明早就走,后天赶回来。”
“你这也太急了,现在都晚上八九点了媒体人不好联系啊,联系当地政府也要时间。”除非泼脏水,尤佳心想。现在环境就这样,正面新闻极少传播倒是负面新闻小道消息个顶个地能跑,相比之下博尔特都称不上什么王者了。
“我这不是假期只有三天嘛~扣掉今天也就剩两天了。再说小孩儿开学报到也就两三天时间,我得赶着跑呢。”对于尤佳冷面压制可就不是好方法了,白青青转而用撒娇语气,听得蓝晓满胳膊的鸡皮疙瘩。她翻个白眼,继续撒着娇,经纪人想了想,让两人把起飞时间推到下午,又加了自己一张票:“这些全从你账上扣。”听得青青站起敬礼“Yes, Madam。”
尤佳瞪着手机:“别耍赖皮。”青青嘻嘻直笑,又交代几句后她便挂了电话开始在通讯录找人。
作为经纪人和集团宣传部负责人,她当然常年要和媒体打交道,平常送红包的对象自然也不少。不过这种准备打着“慈善”幌子的活动,自媒体体量上就天然不如报纸等传统媒体——尽管现在报纸也都是电子版了——思前想后她联系了几家比较熟的自媒体,又找了几家平常集团来往多的纸媒记者,几经沟通后对方纷纷表示愿意接这门生意。毕竟机酒全包还能额外拿红包收入的工作谁不爱呢?甚至都不需要怎么花脑子,只要拍好写个短文案夸下就行了。一切安排好后尤佳也松了口气,毫不客气地将所有陪同人员发给了白青青后又叮嘱了句“别在媒体前漏了相”,得到肯定方才罢了。
其实最开始她是不想蓝晓去的,奈何金莉和白青青着实扯不上任何关系,所以即便再不愿她也只能颔首同意。而蓝晓在定了那么多机票后又只能将车从普通小轿车升级成了小巴,好在驾照能盖得住,否则还要额外花钱。她不由得苦笑着对青青道:“钱还没入账呢,倒先花出去好几万。”
“那有什么?之后还得花几千万呢。”听得蓝晓瞪直了眼睛。青青叹口气,拉着她躺到床上:“到了现在也不想瞒着你了,我准备买个别墅,咱俩联名,我看了下,这大概得四千万。”
“啊!”
“我以前买这里是没时间,以后就不一样了。等这次合约到期了,佳姐大概率不会和我签了。我也知道她为难,所以巡演之后我也准备主动提出,省得她一直去想这件事。”
“这……”
“所以呢,这剩下的一年半我会非常非常忙,我必须要把别墅钱赚回来,然后还得把我爸那些钱还了,再留下些备用。”
“那我马上就去找工作。”
“你急什么?一年半呢,足够你找到个喜欢的工作了,即使没这份经纪约我也能签约别人家的,不过待遇上可能没现在好,毕竟佳姐背靠集团,带资进组方便呢。以后就只能靠自己了。你别不吭气啊,也别去想要不是你我肯定能过得很好之类的,蓝晓,我三十了,体力上和二十不能比了,我也不想那么累。钱这东西,是永远赚不完的。可我不能老看着钱啊,你说成天演那些个上司啊,警官啊,恋爱啊,有什么劲。”
“可那些文艺片又有个什么劲呢?”
“你要说才拍完的这部,确实没劲。这玩意就是拿去混外国那些奖项的,一点意思都没有。但我签在佳姐这边,能得到的也就只有这些片子,她是生意人,她不能亏。我为什么愿意送文亦去法国留学?除了我俩真的关系好希望她有个好前程以外,也是因为我想走出去了。只是遇到你之前,我没有这样的勇气。”
“诶?”
“你啊,到什么破环境下都能活着,我不行。我不能睡乱七八糟的房间,不能坐着破车满街跑,这生活我以前没有过,所以我也想一直维持着那种文雅的生活,没那个勇气去搞些什么铁定贴钱的东西。但现在我不担心了,万一失手了我还有你嘛,你说过会好好照顾我给我兜底的,我信。我也可以坐你的五菱宏光到处走了,我也不挑那些有的没的了,我们能好好把日子过下去。”说到这里,青青忍不住伸手抚上蓝晓那因为没概念而疏于照顾的脸,比起她长期保养的嫩滑,蓝晓脸有着日月皴染过的粗糙,真实到让人不想放手,“我要走出去了,我决定了。”
“那别墅联名……”
“嗐,你还和我计较这个?”
“不是,我是想说,不管多少,你至少让我投点钱进去,不然我真地于心不安。你看我都不和你说等价原则了,这个你至少得答应我吧?”蓝晓学着刚才青青撒娇的样子,让人一时间不知道该翻白眼好还是掐人好,无奈下只得答应:“那装修归你管。”
“得令!”
“坐下吧你。嗷,不对,我行李还没收拾。”青青一个跳起就拉起箱子开始急急忙忙,蓝晓依旧躺在床上,撑头看着也不帮忙,眼睛里却全是笑意,盯得收拾的人心软了又软,合上盖以后还走过去落下去一个香吻:“后面两天皮可得收紧点了。”
“我知道,我保证比峨眉山猴子都紧。”
“油嘴滑舌,胡说八道。”青青又笑着掐了下,蓝晓终于收起嬉皮笑脸,却有了愁容:“我们真的能把人救出来么?”
“只要原因是钱,就一定可以。”
十四
托了下午才出发的福,尤佳带着助手一早就到了青青家,昨晚嬉笑玩耍的俩人顶着惺忪睡眼招待客人,没多久就被拉入计划讨论中。
作为长期要和各类人打交道的公关宣传部领头,尤佳段位又比白青青高上不少。她分析道作为领导,钱和政绩都是他们不可或缺的存在;而另一边也有着官大一级压死人的真实存在。所以与其直接找村长村委这类和本地有着黏连关系的人来解决问题不如找上一级同时与当地关系不大的领导陪同视察,当然理由也要高尚点:白青青作为知名艺人回报社会,资助贫困学生读书;电波集团的成功离不开全国人民支持自然也要跟上资助全乡贫困生读书。然后媒体们再一报道,直接就把村领导架上火炉,由不得说不行。为此她还特地联系了两拨不同的媒体人士,一个专为白青青个人报道,另一个自然是报道电波集团了。
只一夜间尤佳就把事情安排得如此妥帖着实让蓝晓吃了一惊,不加掩饰的神情落在尤佳眼里也让她虚荣心得到了不少满足,也不免瞟眼白青青,后者毫不避忌地拉着蓝晓手,又看的她心里一淡。客观来说如果蓝晓只是白青青好朋友她也会非常喜欢这个人,毕竟单纯真诚早就成了她所在世界的稀缺品质;然而关系成为恋人后就变成了危险源泉——真诚单纯对恋人来说当然是美好品质,但在眼光毒辣的媒体和粉丝面前就成了最大裂缝,只随便一眼都能看出这俩关系的不一般。想到这里,尤佳又觉得一阵头疼,嘴里也不免再唠叨句“不能暴露。”听到她俩座位一起后又强行要求换座位,蓝晓虽然无奈也只能答应了,倒是青青跺着脚哼一声,也不知道在朝谁表达不满。尤佳蓝晓对视一眼,各自撇过头去笑,双双想这么一个娇俏模样放在那些因为“A”“干练”而聚集的粉丝面前不知道会引发怎样的地震。
不过显然她俩都没兴趣放出去,所以白青青目前在大众面前还是简洁干练的形象,这形象甚至随她上了飞机,尤佳干脆地坐到她身边,物理上隔绝了热恋情侣的腻歪。不过白青青从来都不是坐以待毙的主,所以整个航班上airdrop忙到飞起,十几页聊天记录上全是废话不带一点正事,直到下机上了车,呼啦啦十几号人才开始讲起此行主要目的。要事在身的蓝晓没能摸上方向盘,简明扼要讲了前因后被青青一把拉到身边坐下,尤佳全没想到这手,笑容僵硬了零点几秒。总算蓝晓始终记得出发前的教训,和青青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状似好友实则手偷偷插进去抚在人后腰上,窃取那一点点皮肤温度。为了隔绝冷气的外套挡了个结实,除了当事人谁也没看出来。
确定好行动目标后尤佳每人都发了个大红包,得到实质奖励的记者们也自然各领任务,和偏远领导们约采访又是他们强项了,尽管到乡里已经过了晚饭时候,但几个电话一打,六人理论一铺,没多久就有人员来访,听说电波集团有意资助贫困生后又是各个眉开眼笑,当即就约定了次日下村。
蓝晓就这么大摇大摆走到了金莉面前,前后还跟了一大堆人。她父母此时正在吵架,晒谷场上纷纷洒洒全是刚割下来的米粒。金莉坐在一旁愁眉不展,手上还沾着血。陪同的村领导看到来访人员表情各有各的精彩,赶紧走上几步呵斥道:“都闭嘴,也不看看谁来了!”
“村长,这婆娘要造反。”
“狗屁!家里就这点米了还不晓得够不够一年,你还要卖!你还要卖!”
眼见又要打起来,村长赶紧走上几步,先是拿了金父手上的叉子,又拿过金母手上铁锹,滴溜溜看着两人身上没带着柴刀之类的工具便又撤了出来:“好了,乡里领导来了,说要资助你们家小金读书咧。小金有出息,这是你们祖坟冒烟。”
“一个女孩子,要什么出息!再说就现在这情况,家里还供的起?”
“资助,资助,你耳朵聋啦!”
“资助也读不起啊,家里都没个劳动力。”金父还要再说,金母已经一巴掌打到他后脑勺:“让你赌博,让你赌博。”金父转身一巴掌扇到她脸上,跟着又要踹上去,看到村长才讪讪放下脚没继续。看到这一切的蓝晓捏着拳头,白青青早就嚷了出来:“你会不会写自己名字?”金母捂着脸麻木地也回不了话,被这一连串闹懵的金莉终于回过神:“谁?我妈?会!”
“那你去我家做事吧。”利落甩下这句话的同时蓝晓已经知意地把人拉了过来,她又让金莉去打包行李,金父终于反应过来:“那不行,她许了亲的。”闻讯而来的亲家第一眼看向村长,见他微微摇头后立刻张口:“退了。”干脆地一如提亲时,金父瞠目结舌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反而尤佳好声好气:“这些谷子你不是要拿去卖吗?正好也不够吃的,她们母女出去既能赚钱还能省一些口粮给你,倒也不错。”说完又朝记者们使个眼色,他们立刻各类道理甩出来,一时间热闹非凡,不少还在割麦的人听到消息也放下镰刀赶了回来。
见人聚集的差不多了,村长便宣布了金莉由白青青资助读完大学的事,同时乡里也宣布整个乡里不管谁考上百景、里布、近海的大学都由电波集团资助,寒暑假也可以去电波集团工作。村民们听了一时间也不知是喜是悲,毕竟整个村子六十年来也就出了金莉这么一个大学生,想再出一个?怕是得祖坟冒青烟不可。他们各自看着又各自摇头,等村长宣布完成后又去忙自家事了,那些话就像落水石子,打了个漂就再没动静。
这边遇冷倒不妨乡里邀请继续,尤佳自然不好推却,带着那些个要宣传集团的人继续往下,其他人则带着金氏母女要走。终于醒过神的金母慌慌张张摇头,不管众人又是拿薪金利诱又是说会被老公打死都不肯上车,问半天,才说没了自己老公在家肯定得饿死,再说自己从来没去过大地方,得闹笑话,会给女儿丢脸。见她如此,众人也只能叹声气随她去了。蓝晓摸了几百块现金要给她也被拦住:“这些钱真能到她手里?”她想想也是,只能叹口气又放回去。最后还是金莉几番踌躇,抱着勇气站到二人面前:“我会好好读书的。”蓝晓拍拍她手,疲倦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十五
三天假期就这么恍恍惚惚过了,被闹钟叫起时青青甚至还有些恍惚,特别空着的旁边让她更是觉得自己还在梦里,直到早餐端到面前时才确信今天自己确实要去上班:“你干嘛非要提醒我今天工作。”
哟呵!这是有起床气了。蓝晓偏过头,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应对这情况,反而让青青一阵气苦,背对着收拾好情绪后才淡淡说道:“等下。”
“我惹你生气了?是早饭不合胃口吗?”
这人……该说憨直的可爱呢还是完全搞不清情况?白青青忍不住扭头盯着人看,蓝晓还是一脸不解,唯独滴溜溜转的眼睛暴露了此刻她至少一半在演戏。青青忍不住扑过去狠狠拧脸:“让你装。”蓝晓没躲,有她掐了个红印子才道:“我会好好找工作的。”让人瞬间没了脾气。
“我只是想再休息会。”餐盘挪到桌上,白青青鼓囊囊地说道。说三天休息其实有两天都穿越了大半个中国来回颠簸,剩余一天还在和父母斗智斗勇,这休息质量确实低到发指。蓝晓依旧“嗯”了声,她说不来好听的话,也恨因为金莉的事把青青拖下水。青青也习惯她脾气了,知道这人除非自己放开手不然再多话也没用,也就没再劝,只傲娇地让人送自己去上班,蓝晓当然早就做好了准备,甚至还修饰了下自己,青青拿过卸妆湿巾把眉笔口红全抹了又印上了自己唇印后才说道:“这颜色不合适,晚点儿我给你买套合适的。”蓝晓按了按红印朝着她笑,笑到人自己不好意思了才拉住手似叹似道:“走吧。”青青边由她拉着边给擦印记上车,系上安全带时忽然道:“你说一会黄大看到咱俩该什么反应?”
“不老见么?得有啥反应?”
“你老往我这跑她不得说咱俩见色亲友?”
“首先呢~你才是色我可不是;其次呢~”话还没说完又挨了一记娇嗔,蓝晓笑笑发动了车子,没说自己也突然好奇黄怡会什么反应了。毕竟前些天打零工她和黄怡作息也错开来,虽然同处一室却根本见不上面。
二人各自带着好奇来到团练室,这里是李雷特意弄的,全方位声学设计让任意一个声响都有着包裹性。第一次来的蓝晓像进城猴子般到处乱看,手也没闲着写写画画,青青瞅了眼看到上头列了几条优势,其中一条是是室内设计,另一条则写着软件编程,看来她确实在认真找适合工作,也就放下心来。正在和乐团说话的黄怡看到她俩,淡淡招呼道“来啦?”和两人预期全然不同。走近了才发现这个素来健康作息的人现在也挂着俩遮瑕膏都没能掩住的黑眼圈,看来最近没少忙。黄怡哀怨地看了一眼二人,这才把做好的东西拿出来。
其实demo和编曲早就定了,毕竟尽管人不在会也没少开,但做出来的小样和现场演奏总还缺点味道,不过当前也就够了。进入工作状态的青青也没再搭理蓝晓,老老实实从开嗓做起,又和吉他手一起练了一会音准才开始练歌。外行如蓝晓都看出来虽然出过几张专辑,现在的白青青状态也不算好,于是她又打开手机搜了搜,完了又嫌弃手机太小转身去楼下拿了电脑上来再坐到一边,电脑于她如同神兵于天降,乱七八糟的网页和软件一并打开后就连乐师都注意到她状态不同,不小心拨了个空弦。
台上工作努力台下也钻了进去,刚开始钢琴吉他还有点牧童村笛的意思,到了后来已进无人之境。于心给青青倒水时小心留了一份给她,结果险些被碰洒出来,再抬头蓝晓才注意到不知何时青青团队那些人也来了,朝着于心虚空敬了敬,她又抱着电脑后退到了角落,双眉一蹙继续研究。趁闲着于心特意瞅了眼,发现整间排练室的大小和布置已经成了平面图。蓝晓似乎还在算着什么,时不时还抬眼看下,口中喃喃自语,近了才能听到“反射”“吸收”之类的词汇,她也看不太懂,就随她去了。
相比已经习惯的于心他们,那些乐手倒是有不小八卦之心,百景虽大但圈子总就那么多人,潘宇纵然排不上号但总在圈子里,前面被甩无能暴怒后来喝酒赌咒白青青和蓝晓根本就是同性恋的话也就自然传了出来,不管信不信,被女人打败这事总有不少乐子,他们对蓝晓自然也额外关注了些。不过女孩子嘛,搂搂抱抱牵手挽臂太正常了,所以看了这大半会除了蓝晓送人来以外也没看出什么新的东西,倒是两人各忙各的确实像处了很久的样子,哪个家里不是这样呢?也就随着去了才没往心上挂,只在晚上喝酒的时候笑说潘宇这人就是不甘心被甩了,虽然嫖娼也不是什么大事但他那么能耐又养不起家,甩了就甩了吧,反正大家也不熟甚至还有些不认识,对此自然也就引为笑谈。
日子就这么顺当地过了两周,顺当到大家都默认蓝晓也是白青青团队一员时她却突然没出现了,吉他手在休息当口不经意问了句,黄怡解释道:“青青爸爸要做手术,蓝晓去帮忙了。”众人哦了一声心想着难怪收为干女儿,这时候亲女儿没空可不得闲在家里的干女儿上吗?对此又佩服深了一层。几个家里只有儿子没有女儿的也想着要不也收个干女儿得了,这样以后小子外头闯的时候家里还有个人照应,也挺好。
蓝晓全没想到这层关系还能引发这些想法,晚上到家黄怡说给她听时险些没笑厥过去,黄怡目不转睛看着她,蓝晓心里渐渐有些发毛:“干嘛?”
“你和你妈……就真打算这辈子都不说话了?”
听到乌娥,蓝晓脾气立刻就上来了,她毫不客气地怼回去:“你平常也不多事啊。”晓得她脾气的黄怡这次也没生气,只叹气道:“我这是想起我爸妈。”
“嗯?”
“我在这也差不多十年了,总想着能闯出个名堂什么的,可现在回想起来倒是笑话比名堂多。”
“你不是和你爸妈约好了再闯两年吗?到现在才半年。”
“是啊!可我突然在想,我就是闯出了名堂,就是和青青一样厉害了又能怎么样呢?万一我爸妈要手术了,我还不是没在身边照应?我总不能也给他们找个干女儿吧。”她半调侃半严肃地看着蓝晓,让人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接茬,半天,蓝晓才说道:“走一步……算一步吧。”说完她也没再停留,洗了个澡就回去医院,去替换临时被喊来帮忙的金莉。
十六
白棋手术不大也不小,原本只是心脏搭支架又因为血糖不好加了个病足支架,因此在医院躺了大半个月,蓝晓也就因此鞍前马后地跑了大半个月,还临时招了个助手值夜,倒也顶了下来,就是人瘦了小半圈。金莉闲了也常来帮忙,蓝晓算钱给她她坚持不要,甚至还想把田鹏娃儿的辅导费省了。李丽对此当然开心,青青不得不专门打个电话给她苦口婆心讲她家里也要钱,而且大城市里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千万不要动人情,因为人情算不清,亏赚各由人心,钱实打实地好计算,再说她也应该不想妈妈一直在家吧,来这打工租房不要钱?金莉左思右想觉得也是,也就带着不安地收下了,这让蓝晓松了口气。
白棋出院那天白青青也没能停下工作,只派了于心来帮忙,白棋左探右看期望还能看到文亦,晓得他心思的朱凌灵笑道:“那孩子早去法国学习了。”
“哎!女儿身边那些人,我就看她好。”蓝晓听在耳里手顿了下,而后面无表情地将轮椅推上车。
白棋看她不顺眼是早就知道了的,最开始看在青青面子上她也有意多做些事期望能够让他改观,还没几天就被李丽提到了角落悄声道:“你和白青青?”
“啊?”
“你俩谈恋爱呢?”李丽不敢大声,毕竟金主呢。蓝晓定定看着她也不回答,李丽立刻有了数,叹气道:“我家那个还说你找了个男朋友,我说瞧着也不像。你说你咋想的呢?好好女人不当当变态。”蓝晓依旧不吭气,李丽似乎也走了神,自言自语道:“难怪老白说你和他女儿不对,还是大城市人眼睛毒啊。田鹏这个傻逼,还说你找男朋友了,乡下人就是乡下人。”蓝晓由她说着,直到人转身了才问了句:“你真这么想?”
“想什么?你别老这样,和你说话真的能气死。说真的,你俩别是真的在谈吧。”
“我说不是呢?”
“什么叫你说不是?到底是不是?不是我就和老白说别老这么说,哪天不小心捅出去也是白青青受伤。”李丽越说越急又不敢大声,蓝晓收起一直盯着楼梯门玻璃的眼睛板板正正道:“我说不是。”
“哎,我就说你不会想不通!”
看着李丽高兴离开的背影,蓝晓笑笑,没吱声,没说这是谎话,只慢慢掏出个烟盒,拿出个棒棒糖塞进嘴里,劣质草莓香精在嘴里迸发出一股难言的酸甜味,她舔着,看向窗外正在飞扬的黄叶,深秋了,终于没有那么热了,她的心也随之凉了下来,认命地接受了命运。
她其实最开始是准备说实话的,奈何变态之类的话语着实刺耳。之前不管英国还是青青团队们甚至黄怡都对这事态度良好,也就让人起了些不切实际的念头。现在看来小心竟是没错的,李丽但凡不是要吃白青青这口饭,估计早就宣扬了出去。
也就从那天起,她也绝了讨好白棋的心,因为那已经成了不可改变的事实,既然如此,就不要去做无用功好了。她的冷淡肉眼可见,白棋也就愈发看她不顺眼,尽管明面上从来不说,暗里阴阳怪气可不少。蓝晓大部分时候听了都像没听到,毕竟和乌娥比,白棋手段上还是差了不少,久而久之她竟然还习惯了。朱凌灵几次看她没反应也就当这是“父女”的另一种交流,也没往心里去。众人有志一同都不向青青提起,自然她也全然不知。
然而于心并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主,她按着脾气一路冷眼旁观,听了不少白棋夸奖文亦的话,再看蓝晓面无表情的脸,一听就知道是说给谁听。找了个机会她悄悄道:“这你能忍?”
“有什么忍不忍的。”
“不是,你脾气也不这样啊。就这么一路阴阳怪气的,你听着不烦啊?”
“他是我爹!活爹!”
“……”话是没错,但听着也不像什么好话。趁着搬东西当口蓝晓又摸了根糖丢进嘴里:“只要青青还认这个爹,我就只能这么着。”
“那你不和青姐说?”
“我都多大了,还告状?她不烦?现在都那么累了。每天到家不是喉咙痛就是手脚痛,还操这份心呢?我都心疼她!”
“你倒是说给她听啊!”于心急道,蓝晓抱起纸箱:“这是我该面对的问题,不是她的。”
“我说你心疼她说给她听啊!”
“嘿嘿!你怎么知道我没说?”
“……”于心前所未有地想打人,蓝晓趁势塞过箱子绝了她动手时机,自己又抱过了一个:“私房话,不会说给你们听的。”走了几步,又说道:“今天这些事你别说给青青听啊。”见她还不肯就板了面孔:“你不能离间人家父女关系。”
“我哪里离间了?我要说的都是大实话!”
“嗯,我和她要为这事吵架,你就专业背锅。”
听到背锅于心立刻偃旗息鼓,老老实实帮着搬上楼后就老老实实告辞,只有路过蓝晓时才小声说了句:“你有的受了。”蓝晓一笑:“我乐意。”气的人狠狠拍了一巴掌才走。
李丽一切看在眼里,心里甚为安慰,那天醒过劲以后只信六分的话现在倒信了九分,毕竟如果真要是和青青在谈又当众和她下属如此亲密,实在太容易抓包。哪一个正经热恋中的不怕产生误会啊!还是当着人家爸妈面。想到这,她高高兴兴做饭去了,倒是蓝晓确认白棋夫妇不再有安排后打了个招呼离开了,竟然不留恋半点,气得白棋在那敲拐杖:“什么鬼女儿!一点用都没有。”朱凌灵想说几句公道话,看他气成那样又咽了回去,不过晚上和女儿发消息时说了不少好话,同时也说了白棋不满的事。
青青收到消息时正躺在蓝晓腿上放松肌肉,一天舞跳下来浑身上下只有脑袋还听指挥,蓝晓端着水果酸奶喂她,不时还帮着捏两下手脚。青青躺她腿上慢慢看完消息,想了想,终于还是说道:“别理我爸。”
“嗯。”
“也尽量别和他生气,就算生气也别当面表达。”
“嗯。”
“……你不是真的不生气吧?”
“生气,但他是你爸,我不能让你俩关系难堪。”蓝晓认真说道,青青拍拍她,心里悠悠叹口气,她可没想过有一天还得面对翁媳关系,这实在有些好笑又很是无奈。蓝晓看着她沮丧脸,想了想,认真说道:“和我在一起的是你,对我来说这点就够了。其他事,我不在意。”
“是吗?我以前的事……你也不在意吗?”
“不在意啊。你我都不是凭空变成这样的,也不是凭空在一起的。要什么都在意,我怕不是得从秦朝灭亡开始在意?”很难说这话认真还是招笑,青青嗔怪地看她眼,一件事在心里转了又转,最后还是化作了句:“胡说八道!”
十七
尽管生气,蓝晓还是每周跑一次白棋家看看有什么需要做的事。就算再不愿,朱凌灵和李丽都不会开车,白棋有些事还是不得不交给她去办,当然,表情依旧没多好。蓝晓也习惯了,虽然不舒服也尽量不往心里去,实在急了就叼根棒棒糖——戒烟以后她胖了快二十斤。
这天从银行回来到了晚饭时间,朱凌灵一再挽留她吃晚饭,蓝晓推了两次没推掉只好坐下来。比起紧张的父女关系,青青母女关系倒是还可以。只是朱凌灵软的像团棉花,就连吊针血倒流都闭着眼睛不敢看,于是对她蓝晓不免有些对小孩子的包容。
饭桌上少见地有些安静,素来爱发言的白棋因为蓝晓变成了吹胡子瞪眼,蓝晓只当没看见,不过鄙夷不免又多了几分,心里实在无法将这个除了吹牛欠债没有半点本事的男人和青青嘴里那个曾经生意做得很不错,让她一路小康到出社会的父亲联系起来。好在饭吃得快,不用怎么对榫就结束了尴尬,朱凌灵特地送她出门,到了电梯边才低声道:“李丽想辞职,你知道什么原因么?”
“嗯?我没听说啊!”
“你也知道老白那个情况,现在阿姨吧说好招又不好招,她这一走,家里可怎么办哟!”
“要不我先了解下情况?实在不行我给您再找个,就是不知道有什么具体要求。”
“嗐!我能有什么要求。家里卫生搞干净,能做饭,最好还有把子力气就成了。李丽什么都好就是力气不大。”朱凌灵这语气也听不出她到底想留人还是想直接换人,带着满心揣测她打了田鹏电话,原来是李丽谈加薪没谈成:“现在是高峰期,我到家都九十点了,小崽子饭都没人做,我看着也心疼啊,总不能老让点外卖。本来我叫小丽回来做饭,反正家里也不缺她那三瓜两枣。你猜怎么着?她早就辞工自己去南边了。我说这小崽子半年都不着家,原来是跟男人跑了!操!养了个白眼狼!”田鹏边说边吐口痰,挨了路过人群几记白眼。
蓝晓听着也翻了个白眼,田丽她也见过,不过是好多年前了。那年田良刚出生,老家说带不住两娃就让大的过来和父母住,那时田鹏队伍还没拉这么大,整天搞些小室内工程,能小康但是供不起女儿择校费,最终打发回老家寄宿学校读书去了。现在看来,这真的就是“养”,除了养大什么也没管的那种养。她也懒得继续这话题,直接问道:“那要是加薪谈不下来呢?”
“那就换一家。百景有钱人那么多,招阿姨的不会少。”
“那你儿子饭还不是没人管?”
“也是喔……对了!要不把小金请来做饭?反正就多双筷子。”
“别扯淡!你请人家做饭,不要给钱啊?”
“给什么啊?她现在家教费都没收了。嘿嘿,不愧你认识的人,各个儿讲义气。”
“停!你说清楚!之前说好的家教钱她不收了?还是你不给了?”
“呸!老子有那么小气?她自己说你介绍来的,又是小学课程,她收钱实在不好意思。我和她推了几次,还差点被丽儿误会!你可别给老子瞎扯。”
忍了又忍,蓝晓把“你他妈和我瞎扯”憋了回去。和青青一起后她特别在意言行,在工程队里养成的粗口脏话都尽量改了去,生怕那天顺嘴就给人惹麻烦。丢下句“我去找小金,以后钱你继续给付”后就一油门去了学校,恰巧遇上了正要搭公车去教书的金莉。
赞助消息上新闻后,电波集团先就表态送了她许多衣物,再加上不用打几份工养活自己也有了充分睡眠,不再被经济拖累后她气色明显好了很多,要不是背着看惯的电脑包蓝晓都差点要错过她:“上车,我送你过去。”金莉乖巧地坐了后座:“你不是还要去接青姐么?”
“哦,她没这么早下班。再说我有事找你。”
“我?”
“对,老田和我说你不收钱了是怎么回事?”
“青姐赞助了我嘛。现在没那么缺钱了……”“没那么缺就是还缺”“所以我就没收钱了,他是你朋友。”插口并没打断金莉阐述,刹在红灯前蓝晓斩钉截铁道:“你不能这么做。”
“可……”
“你现在是不太缺钱了,你妈呢?你家呢?他们能为了几万块就让你不读书去嫁人,看不到钱的情况下再来一次也不是不可能。”说到妈说到钱,蓝晓的激昂不免打了个绊,“我并不是要你拿钱回家去填那个无底洞,但只要你有钱拿回家,他们就会懂得让你出来是件好事,未来能看到更多的钱而不是就在那个破地方一眼能看到头。再说了,在这个城市,不,在这个社会,不管你愿不愿,没钱的烦恼永远比有钱多。能用钱摆平的事也永远比用人情摆平事方便多了。一件衣服两百块,很好算;一个人送你一件不知道多少钱的衣服当礼物,好算吗?回礼送便宜了要被人笑话,送贵了,你有那个钱吗?”
蓝晓鲜少的长篇大论让金莉有些沉默。被赞助的消息上新闻后不管走到哪里她都会被人调侃说运气好,室友偶尔也开玩笑说她被包养那以后可以给大家点奶茶了,据说还有人提议撤销她贫困生资格,但因为没通知也不知真假。那些突然变化的面孔不知道是之前忙于打工所以没注意还是一夜之间确实有了转变,这个学校变得有些陌生,唯独在田鹏那里还让她觉得熟悉,这也是她为什么不肯收钱的原因,毕竟按课时就真的太贵了。这些话她本不想和蓝晓说,可现在听来到底还是对方社会经验丰富,犹豫再犹豫,她还是说出了学校那些事。
面对那双沉默又痛苦的眼睛蓝晓沉默了,金莉遇到的事既突然又麻烦,远超她能处理的范围。沉默着把人送到田鹏家门口,她说了第一句话:“你一个月收多少钱?”
“啊?”
“家教带做饭,课时既然贵了,那就按月收。”
“……姐你真聪明!”
“先别高兴,这事未必能弄很久。你妈电话给我,我还有事找她。”
“啊?”
十八
就这么一耽误,蓝晓接人就晚了。青青不紧不慢等着,表情从容不迫,这让陪着她的于心很是安心,对人迟到的腹诽也少了些。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车刚停好,蓝晓就急地按下车窗和二人说到。于心有心翻个白眼,到底考虑到是老板女朋友又忍住了,于是半抛不抛像个吊死鬼一闪而过。蓝晓并没在意,又解释了句去找了小金,青青微微笑道:“怎么了?”蓝晓叹声气:“到底还是个孩子。”
这倒有点稀奇,前后座一齐看向了蓝晓,她不欲在于心面前说白棋那事,就讲了讲她免费给田鹏家补课的事。青青若有所思点点头,又笑道:“你还不是一样。”
“我哪儿一样?”
“我刚回国那会非要去你住的地方,你还给我点外卖。人家只是免费,你还倒贴呢。”
“咱俩和他俩可不一样!”
喂喂喂!考虑下单身狗的心思啊!于心翻个白眼,后视镜里一清二楚,青青笑着问她:“你有意见?”
“不敢,啊!不是,没有。”慌不择词的话说地三人都笑了,蓝晓正想拐弯,却被青青碰了下:“公交车站那人我看着好像我伴舞。”于心听着贴窗户上一瞧,果然:“她们都自己上下班的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看她等车的样子,至少今天是自己下班了。要不我们送送她?现在已经很晚了。”虽然是商量语气,但于心知道蓝晓断不会拒绝。果然她扭头就向车站开去,青青还特意露了脑袋:“上车,我们送你回家。”小女孩先是吓一跳,看到她更是连连摇头拼命客气,倒是路过的老太太说了句:“你在等公交啊?现在是冬令时了哦。诶!你不是演那个女警官的演员吗?好漂亮啊!”
“谢谢夸奖。”青青笑道,又向小女孩招招手,“先上来吧,至少送你到有公交的地方。”那伴舞再不好客气,懦懦上了车,于心把她拉到身边:“是赵予吧?我应该没记错。”青青也笑:“是她,没错。街舞跳挺好的,是第二部分的独舞主力。”蓝晓就着后视镜打量了眼,是张年轻内向的脸,不过挺好看的。
受到这份夸奖的赵予张开嘴,半天才两个字:“啊……我……”青青看她紧张,扭头笑道:“你住哪啊?我们先送你回去吧。”
“那个……给我放到最近的地铁站吧,我自己回去。”
“那你知道地铁站在哪不?附近我不熟,需要你指路。”
“呃……这……”
“你们平时都自己回家的吗?不是一个舞团的?”
“不是,我们都是自己上下班的。下班时我……所以就迟到了。”实在不好说窜稀,赵予只好含糊过去。青青笑道:“我看着很像会吃人吗?还是很像林萱?相处起来特别严肃。”
“我超喜欢林萱的。不止林萱,还有灵探系列,你演过的所有作品我都很喜欢,所有的歌也都会唱。”赵予脱口而出,蓝晓看了眼她,心道难怪那么紧张,原来是粉丝。
“你跳的舞也很好看,以后你要是有舞蹈秀也要告诉我,我也会去看的。”
“真的?”
“我可不骗人。”青青一本正经道,倒让赵予突然大了胆子:“那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这是什么走向?几个人面面相觑了下,显然都没想到。不过此刻拒绝明显不适合,青青依旧笑容满面,眼睛却暗了暗,显然做好了含混的准备:“可以啊。只要我能回答的。”
“演《灵探(二)》的时候你是不是真的摔断了腿?网上都在说你炒作是根本没有的事,我不相信他们的话。”
你明明已经相信了,蓝晓心里道,毕竟真的不信是根本不会问的。青青也没想到是这个问题,愣了下才说道:“断了……”突然的推背感让“不过因为快杀青了又跟着声乐课没什么公开活动所以可能没太被报道”险些被吞了回去,后座纷纷看向司机,蓝晓耸耸肩:“不小心踩到了刹车,不好意思。”青青也看了眼她才继续道:“就是这么回事。”
“果然,我就说肯定真的,我同学非不信,我明天……”赵予激动地还要往下说,蓝晓插口了:“断腿是什么好事么?”
“什么?”
“断腿说明什么?说明剧组安全意识不够,安排地不够到位。姐姐她幸亏后面跟的声乐课,要是跟的是拍戏,是不是得忍痛工作?要是当时正好安排了演唱会,是不是得忍痛上台?还是延期或者取消去挨骂?”
“这……”
“这事为什么要确认?她没断腿就不是好演员了吗?断腿了就是认真工作的表现吗?既然……”她还要继续说,青青已经抚上了握持变速器的手:“别说了!”蓝晓看眼她,果然闭了嘴。青青致歉地回头:“不好意思我妹听到我受伤有些激动。”
“没没没!她说的是对的。我确实不该问这个问题。”
“没什么不应该,质询真相是个好品质。不过就像小姑娘说的,断腿与否和我是不是认真完成了工作是没有必然关系的,至于网上说什么,该不信的人还是不信。我没必要花很多时间去告诉根本不信的人这是真相。至于心存怀疑的人,我相信你会帮我告诉他们的。”青青依旧笑盈盈的,仿佛刚才只不过闲聊,赵予应了声,忍不住看眼蓝晓,心里想这人可真暴躁。一切看在眼里的于心内心感慨着,又想起了李开毕那个冤家,他现在应该已经在男朋友怀抱里了吧?整个团队就自己一个单身了,也许是时候找个人恋爱下了,标准也不用太高,至少不能比蓝晓差。这人以前多冷漠啊~现在碰到白青青的事就一整个失去理智,不要太爱好不好。想到这里,她心里又翻了个白眼。
蓝晓倒没想到“老友”心里这么多心思,依次把人送回家后她才问道:“哪只脚?”
“嗯?”
“哪只脚断过?”
“噢,右脚。当时动作戏没找好位置磕到了钢筋上,正面朝地就断了。”青青解释着,蓝晓不发一言,停好了就低头去摸那只脚,确认完全光滑才松了口气,转而又有些悲哀,自己竟然都不知道爱人曾受过伤的事,这个恋人未免当得太失败。
“蓝晓!”忽然被叫也只让人短暂回神发现自己进了家门,下一刻便被推到了墙上,热吻随即附下:“你知道吗?我非常确信!这个世界,不会再有人比你更爱我了。”
十九
等蓝晓想起要说那些事时已是两个小时后了,她别扭姿势侧躺在白青青怀里,额头紧贴心脏处,于是每一次心跳都沿着额头不断往下,像水那样源源不断扑过脚趾,沁润了夏季的浮躁。她声音也带着水汽沿着皮肤一路往上传进青青耳朵里,让那只抚着短发的手时不时停一下,最后在揉乱中挤出意见:“小金可以去租房,房租自己出就好了。其他费用照旧。至于李丽那里,既然她提出来就满足她吧。小金妈妈不来也没关系,再找一个就行了。”
“嗯。”大概觉得一个字太冷淡,蓝晓又补了句“你真好!”
听到这话的青青滑下去,正对那张看不出表情的脸:“就这么打发我啊?”
“啊?”
这疑惑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让人没好气道:“你也说两句情话来听听嘛~”蓝晓嘴张了又张,半天憋不出一句话。青青也知道难为她,然而总心有不甘,等看到那张脸憋得通红以后又实在舍不得,便拍拍她和哄小孩似的:“想不出来就算啦!情话这东西也需要积累的,不要为难了~”
她不说这话倒也罢了,说了以后蓝晓立刻放下咬了半天的被子认真问道:“你很喜欢听情话吗?”
“这还能分喜欢不喜欢?”
“我不知道啊!”这是真的不知道,因为青青突然想起看«爱在黎明破晓前»的时候蓝晓最喜欢的画面居然是男女主在公交车上讨论灵魂根本不够那事,一下也不知喜还是忧。想了想,她试探道:“你喜欢听我说吗?”
这是个问题,问题不在于她爱不爱听,而在于哪些是情话。
这问题被认真提出来时青青白眼几乎要将天花板打出洞来,这问题该怎么回答?说它和爵士一样很多时候都是即兴作品还是该说日常注意积累听别人的情话?对于一个分不清什么是情话什么是陈述的人来说似乎两者都不现实。
不过生活总是有着奇怪的惊喜,在青青还在考虑要不要干脆换个话题的时候蓝晓仿佛福至心灵:“你刚说,你确信这世界上不会有人比我更爱你了。”
“嗯。”
“这个虽然我虽然觉得不一定,但我知道这个世界上肯定不会有人比你对我更好了。”
……这算情话呢?还是阐述呢?青青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看了。她只好低下头去注视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为什么说你不一定是世界上最爱我的人?”
“爱不可以比较吧?”
很好,有道理,但是不好听。
“不过就算我不是世界上最爱你的人也没有关系,我知道我会全心全意对待你,我也知道你不会践踏它。”
“恭喜发财,不止五毛钱。”
“啊?”
“脱口秀的台词,你现在就和这一样。”不识风情!白青青恨得牙都痒了,几乎都想在蓝晓身上咬个印。什么叫就算不是啊?这世界上她还能有第二个爱人吗?真是气死了!
也不知是这表情着实骇人还是有人突然想通:“我最爱你。”
“什么?”
“爱不能比较。但我知道我最爱你。在我所有认识的人里面,我最爱你。”
“嘁!”
这人怎么还在生气啊……蓝晓无奈了:“我真说不来情话。”
“我发现了。”
“那我们往好处想一想?”这话说的,白青青斜眼瞧她,实在想不出这不会说情话还能有什么好处,“首先,我不会说情话就说明谁也没听过我的情话,所以我说的每句爱你都是真心实意大实话。”
“其次呢?”
“你薛凯琪啊!”
“别扯开,其次呢?”
“其次,我会慢慢学会说的。而你,绝对是第一个听到我情话也是最后一个听到我情话的人。”
“这么肯定?”
“除了你,我不会再爱上其他人的,这点我可以肯定。”
“你知道吗?这虽然是大实话,可它也是情话!”
这也行嘛?蓝晓目瞪口呆。而白青青经过这一夜也看清了,要求蓝晓即兴出情话确实是为难人,不过正如她本人所说,真心实意的陈述句更能打动人,所以只要做好准备,竖起耳朵,随时就颉取到那些比做作说出来更加动人的情话。
正准备这夜将在似改非改中度过,蓝晓忽然又支起身子:“让我摸摸你的脚。”青青听闻,干脆地蹬掉被子,绸缎肌肤在灯光下充满诱惑。蓝晓看得咽了口口水,伸手去摸右腿,果然柔顺异常未见凹凸瘢痕,仔细看也是半点伤痕不见,这才长长松口气。还没说话,又被青青拉进怀里紧紧抱住:“小傻瓜。”蓝晓没反驳,安静地睡着了,呼吸渐渐染成水迹后青青才拿手机拍了几张照,想了想又打开软件,里面扑叠了许多画,不管着缕还是脱衣都看不到脸,唯有她知道都是自己画的蓝晓。她从没这般爱过一个人,爱到恨不得天天在身边,于是在看不到的日夜里那些思念就画成了笔墨录进了手机。
朱凌灵听取了女儿意见答应李丽辞职,倒让李丽不敢置信了半天,最终悻悻离开。新工作并没想象中好找,她又不想降薪,于是回家待了几天,倒弄得儿子很是不习惯,后来听说取代自己的居然是金莉妈妈后,她连这个家教也一并看不顺眼了。只是人到底免费,加上百景日渐入冬田鹏也开始闲了下来,即便不顺眼她也只能咬牙算了,重又投入市场寻找工作中,忙忙碌碌一回,终于以半薪在附近找到份工作,和她磨了几日牙的田鹏终于也不再唠叨,算是有了不错结局。
金莉母亲适应得也挺快,她乡音本就不重,来了一个月口音就矫得差不多,除此之外还能写会算,一问才知道原来也是小学毕业,后来父亲去世才没能继续读书,也不知道是不是爸妈爱吃月饼,名字居然叫李莲蓉,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好听还是美味。朱凌灵对她也很满意,李丽做事是不错但是话多,初时还觉得有话聊后来不免觉得聒噪,不像这人除了做事基本就在自己房间,让老两口又有了在自家的感觉。
忙完这一切的蓝晓也开始找起工作。她这几个月也并没闲着,除了开头寻找方向和中间办理白棋住院外,其他时间都在网上做软件外包单,这市场意外不错,她陆陆续续也赚了两三万。她本来还转给乌娥,但总被退回来,大概是觉得她最终像以往那般会心软,就这么退了两三次后蓝晓懒得再弄,直接去公证了份委托回去,列明了自己名下房子在乌娥去世后赠送给乌英,同时还附赠自今年六月到乌娥去世时每个月七千元赠款总额,乌娥这才慌了,不断打电话给蓝晓,往往说不到三句便被挂断,然后过几天继续。
就这么拉拉扯扯到了十二月,因为需求自由工作时间而不断被拒的蓝晓始终赋闲,便陪着终于进入合成阶段的青青每天在舞台上团练。这天她习惯性和周楠打声招呼就要去角落蹲着,却意外看到尤佳带了个四十好几的男人进来:“这是演唱会的赞助人,林曦林总。”
啪嗒一声,青青麦克风落到地上,发出巨大声响。
二十
接到蓝晓微信时正值早上七点,文亦眯着眼睛捂住呵欠在那煎蛋,旁边摆着刚煮好的西兰花。她正要将蛋装进盘里,手机毫无征兆地响了,吓得她握紧把手另一只手还去接蛋生怕落了,结果被滴下的油烫地尖叫。
“有病啊!”扶着手她咒骂道,这才几点?还让不让人过日子了?是觉得她白天读电影晚上上法语太闲了吗?她火爆地拿过手机,等看到信息写着“林曦是谁??”后又突然哑了火,睡眠不足的脑子也瞬间清醒过来。看到顶头“蓝晓”二字,她犹豫了会才回道:“怎么了?”到底心虚,又回了句:“你还没睡啊?青姐现在那么忙,睡晚了对身体不好。”
“我没和她在一起。”顿了顿,“我是说我在家。”
“咦?”
“方便电话?”
“来!”
“昨天佳姐带了个大概四十多岁风度翩翩的男人进来,说是最大赞助商老总林曦,然后姐她样子就不太对了。后来她说这几天合成太忙,让我回家住。”
“最大赞助商?最大赞助不是电波自己吗?”
“喔,调整了,后来赞助比例有调整,现在最大的是纬丝集团。”
“纬丝?”和一起上学的同学打个招呼,文亦叼着煎蛋匆匆忙忙搜着,看到股权结构后心重重跌了下去,不是同名,就是那个人!虽然不知道成立了子公司,但就是那个人!
突然失声的沉默让塞纳河的风声回响都大了些,蓝晓定了定神,努力不去往最坏的方面猜测:“嗯,所以他是谁?”
“就是以前见过好几回,好像对青姐有意思。你知道的,作为艺人有时候有商演之类的……”文亦语无伦次解释着,蓝晓心也沉了下去,最不想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两人又勉强说了几句话,文亦就说要上课了挂了电话。而收起蓝晓的电话转身拿起糖,想了想又放下,到口袋里摸了包烟。
这是今天回来路上现买的,尽管被叫回家时她还是笑着答应了,心里却已经浮现出不好预感,纠结了一晚上她终究忍不住给文亦发了消息,结果算是证实所想,却希望不要被证实。
叼着烟,才发现打火机没了,无奈下只好去厨房借火,黄怡正在煮宵夜,蓝晓这才发现几个月功夫这人也胖了一圈,看来自己不在的日子也没少吃宵夜。看她过来,黄怡头也不抬:“给你也煮点?”
“噢,不用了,我过来借火的。”
“抽烟?不是戒了?”
“嗯。”很难解释,而且也不想解释,蓝晓点了烟抬脚往房间走,落足却在黄怡身边:“上次你和我说的事……”
“嗯?哪件事?”
“就姐她爹住院时候说的事……”蓝晓犹犹豫豫的样子极其少见,虽然黄怡依旧想不起到底什么事,但不影响她欣赏对方要不说的纠结。蓝晓努力了几次还没能说明白,最终掐了烟头留下句“算了”。
“别算了啊!我最近实在太忙了。你看团练的时候我都没空和你说话。”
“也没空喝水。”蓝晓补了句,倒让黄怡摸了摸后脑勺。几个月没剪发,已经到了刺挠长度,好在冬天冷,倒变相保护了脖子,“你还是想放下这里的事回去吗?”
噢!那事!黄怡终于想起来了,刚刚还饶有兴味的脸也默了下去,就在蓝晓犹豫要不要为坏了气氛道歉时才开口道:“我没想好。”
“啊?”
“我还不甘心,但想起家里只有他们俩我又觉得我不孝。等我真回去了,怕到时候又觉得自己那时候没有再努力一把而心有不甘。你看~人总是这么纠结的。有时候我真羡慕你定了就不改的性子,遇到南墙都砸穿了再说。”
“哪啊!半年前姐那档子事我还不是纠结了好久好久。一起到分手就三天,她没打死我都是我运气好!想想那时候自己真是有病!”
“都说没什么别……”“没钱!”
“有什么别……”
“有病!你看,这俩我可都摊上了。”
“你现在嘴怎么这么贫了!”
“锻炼出来的。”说到这句,蓝晓又沉默了。黄怡指了指她房间,虽然不知道什么意思蓝晓还是让进去了,黄怡点起烟递过去,自己也陪了支:“青青现在特别开心。很多时候你不在,我俩凑那聊天,她就老说捡到宝了。”
“晚几天就是捡到鬼了。”蓝晓又笑了句,“伦敦的冬天可比这难过多了。”
“你这是……”
“嗯?”
“又打退堂鼓了吗?”黄怡点了点烟,小心翼翼绕开分手二字,让蓝晓差点没反应过来:“噢!没有。你都说我选了就凿南墙嘛~我只是有些事还没想通,不仅没想通还想得头痛。”蓝晓也点了点烟,两人各自交换个苦涩笑容,各自回了房间。
再点一支烟,蓝晓突然想起当初自己胸怀坦荡说希望青青有个好归宿。才多久啊?有半年吗?为什么到了现在就变得接受不了呢?她不知道林曦好不好,但生意能做成这样总归有些道理,人又是离了婚,除了年纪大些其他没什么可挑剔。
可真的不可挑剔吗?她自己都骗不了自己。就算看着年轻但实际也有五十好几了,这么个人配上三十左右的白青青,这能看下去吗?他还有小孩,最大那个几乎和自己同龄,这要是人没了青青不得受苦?蓝晓愤愤想着,心里将林曦几乎千刀万剐,直到鸡鸣才从入魔中醒神,嘴里噙满了烟卷苦涩。其实想那么多,不外乎想起要和青青分手就是剜心掏肺刺肝断脾。她甚至都佩服自己当初的大话,现在想起不在一起时怎么说都没事,因为那本就没希望,再苦涩也不过是单恋的痛苦。在一起之后?别人不知道,对她就是整个世界的坍塌。
她拿过手机,希望说些什么或者看些什么来维持这摇摇欲坠的世界,能看到的只有白青青几十条语音信息后跟了条文字信息:“我到家了。好累!这几天我都和团队上下班吧,你也好好休息几天。”干干涩涩,看不出任何情绪。蓝晓换着口气读了好几遍,最后颓然放下。
她等待判刑的那一天!
二十一
次日一早黄怡意外地看到蓝晓正在做早饭,她甚至还做了两杯冰美式,在这寒冬腊月着实有着“沁人心脾”的体贴。等吃了饭才知道宴无好宴,对方直接丢了宝马钥匙过来说要一起去。
“我以为你要休息几天。”
“是啊,我有事要过去,但昨晚没睡好怕疲劳驾驶出事,今天只好委屈你当下司机了。回来我开。”
“回来你还不是疲劳驾驶?”黄怡没好气地接过钥匙,蓝晓只淡淡一笑,什么也没说,只夹着电脑上后座。等到了地方她果然没下车但也没开走,惹得黄怡一步三回头不知道这人在搞什么。
恰好也到了的青青看到笑问她在看帅哥么,黄怡翻个白眼原原本本说了,青青不动声色哦了一声,态度反常地让人吃惊,黄怡忍不住问:“吵架了?”
“没,这几天是冲刺阶段了,每天到家我还想复盘下看有什么问题要继续改,实在没有精力。”
很难说这是不是双关。毕竟比起蓝晓的小心翼翼,青青向来都是“下死手”。冬天在外衣服厚不易察觉,进了家门暖气一开,斑斑红点实在令人遐想不断。黄怡翻个白眼接受解释,只道那还不开走的车是实心眼,浑然不知蓝晓身心都在熔炉中煎熬,只咬牙不肯吭声。她甚至有点怨恨姐妹一词,如果真走到了分手,谁还要与这热恋中人称作姐妹,在人前成人之美。
她看着青青进了屋,又等着青青上车回家,烟一根接一根直接把下班的黄怡熏了个退避三舍:“你也不怕把车炸了!”蓝晓笑了笑,眉间嘴角全是苦涩,她再也撑不住了,恨不得哭出来才罢。于是她真把副驾那个娃娃扯过来抱住痛哭,黄怡人都傻了又不知道怎么问,只好闷闷地在当司机之余不免问青青发生了什么,结果也只得到了句艰涩的“这样么”就没了下文。她愈发搞不懂这两人在搞什么,难道是分手?黄怡吓一大跳,差点把车开进水塘。她也不敢再问,因为青青口气也不正常。
然而再不正常也不耽误她上下班,甚至都不耽误蓝晓每天跟着早去晚回,只是不下车而已。可能是体恤黄怡,后面几天她倒也没再抽烟,就是棒棒糖吃了两大盒,不用上称都知道体重肯定又涨了一节。黄怡只觉得心里苦嘴里也苦,这俩看上去都好好的能正常交流,但表情一个比一个苦,尤其青青,早就锻炼出来的营业笑容都绽放不出来了,看地尤佳都在那皱眉。终于到了第五天中间休息时她找青青密谈了会,出来以后双方表情虽然没能好多少,但青青那种惯有的决断气又出来了。等下班了蓝晓又把车钥匙丢来,表示今晚不回去了。黄怡甚是无语:“那我怎么办?”
“嗯?你把车开回去就好了啊!”
“那你要用车怎么办?我又开回来给你啊?”黄怡无语地翻白眼,心里直问脑子呢?蓝晓先是一愣,才淡淡道:“应该没什么要用到的机会了。”
“滚!”黄怡听不得这个,车钥匙丢过去:“你先送我回去,然后不管你去哪都行。”蓝晓无奈看着她,心里也说不上是为“缓刑”而庆幸还是焦虑结果又要晚一些,她只好发个微信:“我先送黄大回去再过来。”
“嗯。”回信也淡淡的,青青收起手机:“开车吧。”
“啊?不等蓝晓啦?”于心刚出口就挨了李玉一阵瞪,青青看向窗外,可能因为冷,路灯都带有些朦胧感:“她要先回去一趟。”于心瞧着也不敢再吱声,只好在手机上和李开毕来来回回,讨论到最后如前几日一般,以“文亦还在就好了”做结尾,二人交换个眼神,都是深深的无奈。老板态度转变的突然是他们都没经历过的,甚至原因都不清楚,在这情况下,对蓝晓他们也只能爱莫能助。
蓝晓一路车开得飞快,黄怡感觉刚体会到左右腾飞的快感就到了家门口,还没从晕眩中醒来车又飞了出去,绝尘背影竟让她产生了壮士赴死的悲壮。摇摇头暗啐自己胡说八道,她决定明早再也不要喝冰美式了,这零下天气是要冷死谁?
蓝晓却不这么觉得,甚至在等红灯的当口她还喝了口,苦涩混着冰冷直达胃部的温感既可以清醒头脑也可以驱散痛感,她觉得自己像断头铡下的路易十六,只等一个痛快。
抱着这样的心情她进了大门,窗帘在两个手机信号同时接入时开始吱呀吱呀地合上,换了一身丝绸的青青看到她第一句话是:“我们做吧。”说完就扯开衣领露出洁白身躯。蓝晓抬头看她,意外看到了和自己相同的情绪,她不知缘由,只一颗一颗开始解扣子,然后开始脱毛衣。静电将她短发点地根根竖起,看上去像是化人的刺猬。等全部脱完时,长期不运动的办公室身材露了出来,完全就是反比。
她俩就这样站着看向对方,原本应该旖旎的气氛此刻全是肃杀。白青青走过来开始吻她,一遍又一遍,蓝晓始终站着任由她拥抱抚摸,脸上全是冰咖啡染过的苦涩。
原来没有激情的做爱是这样的。她想着,突然觉得不该如此。于是她一把拉起正逐渐往下的人拖着进了房间,青青踉踉跄跄,不知是想抗拒还是想跟随,最后蹲在门口不动,蓝晓试着抱起她,结果看到挂满眼泪的脸和为了不发出声而咬破的嘴角。蓝晓再也忍不住,把人紧紧抱进怀里。青青依旧哭着,却还是说:“我们做吧。”
“等你哭完。”
“等我哭完,你就不会想做了。”
“如果你以为因为哭就会失去魅力的话……”“不是的,因为我哭完就会说件事!那件事……”“那也等你哭完!”“蓝晓,你听我说!”“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跑的。”
“那……如果是我和别人上过床呢?我是说,做爱!”
蓝晓震惊地几乎要站起来,一直伏在她肩上的青青也因此被推地往后跌。她伸出手想拉人起来,青青却只看着她不动:“是在我出国前,不是在我们交往后,事实上这才是我出国的真正理由。”听到这里的蓝晓终于松了口气:“差点被你吓死了。”
二十二
说来也很好笑,交往了快半年的人,什么都做过的人,居然是第一次一起洗澡。
望着镜子里都饱受折磨的脸,两人无言地苦笑。她们都深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去说,无端端挨了几天苦楚,但又知道回到过去还是会做出相同选择。很难说谁影响的谁,因为都是怕对方离开。
“你知道吗?我本来以为我从来都不打分手炮的。”即便压低了,蓝晓声音在这小小室内还是被蒸气氤氲出了回声。青青正贴着她,贴地恨不得没有一丝缝隙,然而热水无情地填满了所有缝隙:“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要分手呢?”
蓝晓沉默了,因为那原因着实可笑,她也没想过半年前的原因还能在半年后再来一次。青青显然也没想到,所以她歉疚道:“是不是因为我叫你回去?我不该什么都不说就叫你回去待着,只是……看到林曦的时候我慌了!我真的慌了!我原本以为再也不会看到他的!我当时就应该想到和你说的,但我……”
“说不出口,我知道,就像我现在也不大说得出口一样,那原因实在太荒谬了,现在想起来我自己都觉得好笑。”
“嗯?”
“我和你说过,我希望你找个符合‘大众要求’的人,对吧?林曦很符合那个要求,除了老了点还离婚有娃,娃也挺大都和我差不多了。”也不知道是哪条让人咬牙切齿,反正终究是这么说了,青青第一次笑了,拍了拍她腰侧。蓝晓盯着大理石墙,乳黄色几乎已经瞧不见了:“你看!多傻的理由,我居然还一门心思地相信了,我也够傻的,我怎么就能认定你要和我分手呢?嗯?怎么能呢?”
“蓝晓……”
“然后我就在想啊……一直都在想,想到我都不知道怎么过那个大弯道的。你知道那个弯道吧?就我回家路上那条,反正我过了,我平安把黄怡送到家又平安把自己送到这楼下。然后听到你说‘我们做吧’,我想都不想就开始脱衣服,想着分手炮就分手炮吧,反正分手了我们以后也不会再见了。”
这口气不大对,一直低头的青青不得不拉开点身子去看她的脸。蓝晓依旧直愣愣盯着墙壁:“我才不要当什么妹妹!我才不要什么就算分手了还是姐妹!你就是你,你是我女朋友,你是我将来要结婚的人。要是没有这个将来,那我宁肯头都不回地走,我才不要和你将就。”
“蓝晓~”
“我不要和你将就!”
这人有点走火入魔了,青青心想。她应该把她拉回到现实中来——至少理智这么说——然而情感更快,等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手已经抚在了蓝晓脸上,眼睛更是哭到发红,回过神的蓝晓抱着她两人一块在热水下痛哭。这次热水没能得逞,因为她们每一寸肌肤都贴着彼此,她们所有的情感、经历过的煎熬、痛苦与感激都沿着所贴之处传达过去,在神经末梢集结成巨大的喜悦。
等再到床上时已是凌晨两点,她们依旧不着片缕,双手紧紧拉着谁也不肯放开,直到最后蓝晓说了声“睡吧”青青才放心睡去。她比蓝晓疲惫多了,后者至少还能在车上当不动明王,她只能强撑着在舞台上跳一遍又一遍。蓝晓望着那张侧脸,轻轻道:“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是林曦呢?”
这问题几天后青青才回答她。那天排练完白青青就飞一般地跑了,留下李玉和于心在后头收拾东西,两人笑着摇头,知道老板要去休演出前最后的两天假期。她们不知道的是老板订好了机票,赶着半夜飞机去平潭。
蓝晓早就在外头接应,她少见戴了顶毛线帽还用围巾围住了脸——这都是从青青衣柜里薅的——两人严严实实到了机场,看上去像极了不适应北方冬天的南方人,要不是名字过于巧合大概连值机人员都不会注意。等消息爆出来已经是两天后,两人都平安到了家。
“虽然是看海,但还是冬季。”坐在落地窗前青青说道,虽然开了空调温度也有个位数,但乍从干冷的北边来到南部湿润的海边到底还是让人有些不适应。蓝晓谨慎地排查了两遍房间确定没有任何偷拍后才走到她身边,两人一起往下看。灯很亮,亮到可以看到黑色海水一波又一波冲刷着沙滩。远处还有人生篝火,风把帽子吹得猎猎作响,蓝晓摇摇头,坐到了身后床上。青青依旧望着那堆篝火,仿佛它在眼前:“你人生里……嗯……你逃过吗?”
“我去英国的时候。或者更早一些,我到百景的时候。其实我成绩可以在若岛上更好的大学,但我受不了我妈,就填了百景。”
“噢!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和林曦在交往或者准备交往?”话题跳地太快蓝晓几乎没反应过来,她看向青青,只能从反光里得到张模糊的脸。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该不该把文亦卖了,纠结了下才说道:“我认为……嗯,我认为林曦在追求你。”
“是有谁和你这么说的吧?是不是文亦,我的事只有她清楚。”
“……你就当是吧。”
“你刚说你到百景是为了逃跑,为什么啊?”青青依旧看着窗外,因为大风,那团篝火终究没能生起来,所以她声音也没暖起来,这让蓝晓反复琢磨了几遍,最后自暴自弃地自嘲道:“我十二岁的时候我爸死了,我妈不得不担负所有生计,于是她开了个小店卖早饭和盖浇饭,你可能不知道,做餐饮很苦的,尤其是一个人开店。那段时间几乎每天她都和我抱怨,我爸为什么不看车,那时候为什么没有工伤险,后来这抱怨发展成了我爸为什么不能赚大钱,他要之前赚点钱我们就不用这么苦了。”
“嗯。”
“到我高三那年,我姨来看我,我妈又一次和她说这事,姨终于受不了了,说她天天念也不烦,还说影响我读书。我妈说我是她女儿,她养我长大,说两句怎么了?这难道不是事实吗?她现在这么抚养我,不就是为了我以后报答她吗?”
“是气话。”
“是,也不完全是。”蓝晓躺到床上去盯天花板上亮到刺眼的灯,眼泪都流出来了还是不肯闭眼,“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知道了一件事,从来都没有理所当然的爱。但我总想着我们是母女,就算没有理所当然这么些年也总能培养些,直到去前年过年我住院她被开,她还嫌弃我没本事。哈!”
“本事……吗?”
“嗯?”
“如果我说和林曦睡也是因为没本事,你信吗?”
“怎么说?我没懂。”
“你先说你信不信!”青青终于转过身,居高临下地附看着蓝晓,被挡住的灯终于不再刺眼,所以她脆弱的双眼和逞强的表情非常明显。蓝晓伸手拉她躺下:“我信啊!我为什么要不相信呢?”
二十三
“你对我有期待吗?”黑暗里声音悠悠传来时蓝晓恍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实在怪不得她,晚上睡觉永远要点个小夜灯的人今天关了门合了窗,就在这黑暗中紧贴着她,像个受惊的小孩子无论如何都不肯离开妈妈怀抱。浓重的黑被早已忘记的湿气扑打在脸上,造出了混沌。
尽量清醒了脑子后蓝晓偏过头,凭感觉吻在一头秀发上:“那要看你说的期待是哪种了。”
“比如?”
“期待你健康,期待一生一世,这种期待肯定有。但如果说期待你赚大钱之类的,我从没想过。”
“……你真是我见过最傻的人。”
“是吗?”
“是啊。”
蓝晓无声地笑了,震动让人不满抬头:“你笑什么?”
“嗯,笑我是个傻丫头。”
“嘁。”
“噢,我忘了我还有个期待。”
“嗯?”
“期待你能详细说说林曦那事。”
青青没做声了,蓝晓也不催她,继续望向浓到可以吸收一切的黑。说是望,不如说是抵抗,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里唯一的触感就来自于重心全在自己身上的白青青。半天,她叹声气:“你就这么想知道吗?”
“也不能说想,我不知道,我说不上具体的。但就是觉得这事不敞开了说,会变成一根刺。”
“那要是上床对象是潘宇呢!”青青很明显动了怒,蓝晓却丝毫不让:“那我大概会觉得正常吧。”青青气得转过身去不想再理这人,蓝晓动也不动,石头般仰卧在那,只有手伸了过去,停留在只要微微一动就能碰到的距离。
青青当然触碰到了,良久,她吁了口气:“我以为我说地很清楚了。”
“那就是我没听懂。”
“你这人!”白青青还要再说,蓝晓已经贴过来抱住了人:“我讨厌别人说你没本事还一天到晚演女主角,我也讨厌网上那群人说你对不起潘宇。凭什么啊!世界上没拿奖的多了去了,她们就不可以演女主角是吧?潘宇那么烂的男人你还得搭进自己青春?凭什么啊!那些人除了闲地无聊指手画脚还会干什么?那么怜爱被抛弃的男人她们自己上啊!没人拦着。”
“……你这人……”
“嗯?”
“不是已经清楚明白了吗?我当时就是受够了这种生活才会在脑子不清楚的情况下上了林曦的床。我希望他能投资我去演一些冲奖电影,我也希望自己有条后路不要再在幕前被人指指点点。我累了。我无法拒绝偿还我爸离谱的债务,不管结果如何他初心总是想赚更多钱;我也无法拒绝一而再再而三地演那些大同小异的角色,因为佳姐培养了我,它们也确实赚钱;我甚至还没办法立刻和潘宇分手,不然就是‘上岸先斩意中人’。你知道吗?听到他嫖娼被抓时,我和佳姐第一反应居然是松了口气,你说多可笑。”
“这一点也不可笑,我只觉得悲哀。”
“那悲哀的还在后头,”青青冷笑一声,蓝晓伸手覆住她唇,“一点也不悲哀,如果是和林曦的话。”
“嗯?”
“我以前想过,要是我在你这个位置会怎么样,就成为大明星啊,处理那么多奇怪的事啊。挺可笑吧?我,成为明星。”黑暗中蓝晓指了指自己,像是说什么笑话一样笑出了声,“然后我发现,我可能连第二年都撑不到。我真的无法想象自己整一年就只能休两天,我也无法想象自己从那时候就要无休无止地健身房,我只想躺倒。然后我就想:哇!白青青真的好厉害!可这么厉害的人还要被无聊的人批判。”
“蓝晓……这些只是为了工作,没什么好夸的……我拿那么多钱,总不能什么都不付出。”
“是啊!你只是为了工作付出你应该有的努力和自律,然后你有机遇,所以你赚这么多钱,这是你应得的。如果有一天你不想去付出了,你想逃跑了,那也很正常啊!那种日子完全不是人过的,至少绝大部分人都过不了。没拿冠军的运动员多了去了,但不能说他们退役都很悲哀吧。”
能这么类比么?青青无奈了,然而蓝晓还在那滔滔不绝:“你问我期待什么,我最期待的是那群人首先得把你当个人,要知道你有人该有的隐私,有想逃跑的时候而不是什么坚不可摧的女精英……”“蓝晓!我那几天纠结的不是这个,而是我该不该对你说这个事!!”
蓝晓立刻哑火。
“那个事,只有文亦和佳姐知道。我第二天一醒就后悔了,但林曦却想追我,我只能拜托佳姐去处理这个事,为了避免问题,就和佳姐商量着出国了。”青青语无伦次地道,“这事我原本计划一直隐瞒下去的,因为我想着就算再见,你也不会出现在现场。可那天太出乎我意料了,然后我就在想要不要和你说。因为从一开始我就和世界说我从来没和人上过床,我是处女!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满口谎话,尤其这个事。但我也不敢和你说,天啊!我真的就不该和你说!”
“所以你只是因为这个和我说?谎言?而不是因为曾经和人……咳……发生过关系?”
“对!”清脆一声后是床被重重拍打的声音,而后是劫后余生的喘气声:“嗐!你早说嘛!我还一直怕你因为这个有负罪感什么的,这几天一直在想怎么说。我真是服了!多大事啊真是。我的妈,我真是被你吓死了。”
“那你还追着问我!!”
“不是网上老说一直瞒着容易出心病嘛?嗐,不能尽信不能尽信!”
“那我和林曦?”
“以后不要发生就好了嘛~”蓝晓嘻皮笑脸道,“谁还没能有点历史呢?”一句话说的白青青警铃大作:“你别说你!”
“没,我真单身到现在。哎呀,我不信教,该拿什么发誓呢?”
“去你的。”青青又气又笑地开了灯,这乌龙闹得,真是!
猝不及防的亮光让蓝晓没能及时抹去泪水,青青吃惊地看着她,见到已不能躲过,蓝晓勉强了笑容:“虽然很奇怪,但真地很庆幸你曾经喘了口气。”青青心里一动,慢慢靠过去,直到贴住了额头才吐出两个字:“是吗?”
“是啊……”
尾声
宣布白青青从经济约转部头约的当天,蓝晓正式认干爹干妈的仪式也开始了,酒店包厢里乌压压站了一片人。除了当事人外,青青所在公司的人基本都来了,卓俪甚至还带了刚满半岁的小宝贝,就连文亦也特意请假从法国飞了回来。而蓝晓这边只来来了金莉母女,田鹏父子,看上去人少多了。
但蓝晓并不在意,毕竟最开始她都没想过要请人,最后还是李莲蓉说这样不行显得很没诚意才叫来这几人。田鹏为李丽没来道了好一会歉,蓝晓知道她还在记恨李莲蓉替代的事,也没生气。人与人之间本就玄妙,三年前她也没想到会和一个明星恋爱结婚,那个明星还是女人,但现在不也这样了吗?做人不能太贪。
白棋不舒服地扯了扯领带,斜眼看向还在和尤佳说话的女儿。她转部头约的事还是今早看推送看到的,这让他很是担心,尽管欠款已还清,但不久前青青又买了新房,房贷只比欠款更多,现在又转了没有经济保障的部头约,别回头弄得破产才好。想到这,他便不满地看了下台下站着的“女婿”。这人,半年时间只找了个欧洲外包的程序员工作,美其名曰工作时间自由,这让白棋很是不屑,想到今后经济重担还在女儿身上,又更觉得心疼。
可是心疼也没用。看到文亦,白棋只觉气不打一处来,这个新瓜蛋子还在法国读书呢,青青居然准备合约到期后将她聘为经纪人,这是不是疯了?他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女儿了。不,从青青和潘宇交往开始他就看不懂了。不过又能怎么办呢?他无语地揉了揉脑门,深恨十二点怎么还不到。
他这里满脑门心思,蓝晓那边也在想事。在彻底放下让她回去这事后,乌娥这半年意外地有些好说话了。她甚至都不责怪蓝晓自己外头凭空认了个爹娘,还提出也要收青青做干女儿,不过被蓝晓拒绝了。偶尔她还会说给买了新衣服要寄过来,也被蓝晓拒绝了,叫她自己留给自己花。如此几次后乌娥也不再提要求,只偶尔打电话聊聊天,母女通话时间也从以前三秒不到慢慢发展到了三分钟,她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好事,不过就这样吧。
“到时间了。”黄怡突然提醒道,和李雷开始弹奏《Feels Like Home》,很有名的一首爵士曲,也是白青青在若岛收官巡演的安可曲目。官媒发文说她在若岛这个新兴音乐城市得到了家一般的待遇,而自媒体则笑说那因为是蓝晓的家乡。青青对此的说法是偌大祖国处处为家,不过显然没人相信这话。
根据预先安排的,蓝晓先跪下去给白棋夫妇敬茶,然后收了个红包——朱凌灵给的时候也觉得奇怪,因为这分明是给媳妇儿的,现在蓝晓到底算媳妇还是算女婿,实在难以界定——跟着去敬青青,青青给了个金镶玉的挂坠说让她挂包上,蓝晓笑着应了,忍住没去摸青青衣服上那个提琴胸针——这是她送的结婚信物。就如这个挂坠也是青青给她的结婚信物一样。
仪式前后不过五分钟,简单地看不出半点端倪。卓俪检查了一遍视频确认没有任何问题后发到了社媒上,早就打好招呼的营销号们纷纷跟上,落眼之处都是姐妹,也有人拿李氏姐妹出来对比说不是亲生胜似亲生,蓝晓看地只觉好笑,因为这明明是场婚礼。不过她什么也没说,规规矩矩请了饭规规矩矩送了人再规规矩矩回家——回青青家。
窗帘在她进门时就嘎吱嘎吱关上了,褪去脂粉的青青见到她先要手机,蓝晓虽然莫名其妙还是给了过去,结果看她在音乐软件里一顿翻找,发现除了自己的歌蓝晓只收藏了两首:薛凯琪的《一直一直》和卫兰的《街灯晚餐》,她先安静地听完《一直一直》——这歌她还没听过呢——再连上音箱:“我们跳舞吧。”蓝晓依言走上去,在这个贴满了自己身体的客厅里伸出手:“结婚快乐。”
“结婚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