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蓝晓是被电话吵醒的,看着伴随《X档案》插曲而在屏幕上闪动的母亲二字,因为日夜颠倒产生的头痛也加了倍了。
于是她按了挂断键,然后带着头痛跳过游戏手柄合上还处在《使命召唤》主界面的笔记本想塞进背包,想了想,又拿出来换了Mac。金属边框一声轻响暗示已经到底,再探头确认纸笔都在,蓝晓这才走到水池边。此刻阳光正好透过唯一窗户打进,亮地让人睁不开眼。
于是蓝晓眯着眼看了下镜子里的自己。两个月前剪的头发已经长到了耳朵下面,刘海让风一吹就死命往眼睛里扎,乌黑眼圈配上苍白方脸仿佛遭受了很久折磨,但她自己知道这不过是日夜颠倒在家呆了一个月的结果。
草草收拾了下,再确定下余额足够打车到目的地,她这才背着包出发。八月正午阳光猝不及防打在头上,热到烫脚的地面和车水马龙的马路竟让人有恍若隔世之感,蓝晓抬头望望天便勇敢站在路边挥手打车。很快一辆的士停在路边,她报了地址又昏昏睡去。直到电话再响蓝晓才恍惚发现自己距离迟到只有十分钟了,而出租车还在名为黄家自然村的城中村门口乱串,不知道如何进入这一线大城市里并不有序的平房村落。她不得不边指路边接起老板电话,那边黄怡态度淡定:“你还真会卡点。到哪了?”她应了声“捷森”又指挥司机右拐,终于穿过层层路边车停到了明林咖啡馆楼下。看了眼时间,距离十四点还有五分钟。所以她不慌不忙下了车,慢慢走上楼梯,仿佛这样才不会伤害到蜷曲了一个月的双腿。等推开贵宾室大门,手机时间恰恰好跳到十四点,一分不差。
“你这点准的我都想鼓掌了。”黄怡站在门前阴阳怪气道。她和蓝晓高度仿佛,都是恰好过了城市及格线的一米六。但即便同是穿休闲运动服,蓝晓属于丢进人群里就找不到的那种,而黄怡属于任何人都忍不住想看一眼的类型。这不是因为她有多美,而是长期和人谈生意落下了一丝不自觉的凌厉感。蓝晓连“不好意思”都懒得回,让黄怡老板身份瞬间扫地。黄怡大概也习惯了,加了句“这次客户是我老同学,你可要多出力”后就自顾自去了吧台,蓝晓顺了顺差不多二十斤的包慢慢走进去,仿佛很远一样,但其实明林咖啡店一点也不大。黄怡买它的理由也不是因为它生意有多好,而是因为明林和自己公司——盈丰家装——正好背靠背,所以干脆直接买下来后打通用来招待不方便在店里露面的风流名仕。虽然看上去不甚起眼,但三十年来倚仗位居一线城市百景市中心,以及父亲黄建国在娱乐圈人脉,盈丰家居业绩史上有着数不清的名人合同。
“白青青。”走到还剩一米距离,蓝晓终于从阳光中分辨出那张侧脸。这张在电视里出现过无数次的脸此刻正低着阅读一本书,阳光让茶色玻璃皴染出柔和后洒在那头柔顺长发上,清淡了屏幕里冷峻气质。但真正带来冲击的还是娃娃图案的白色短袖,看惯的熟龄被冲击到几乎一丝不剩,仅余那些消逝在抬头后的淡妆清秀里。
“你好。”白青青道,声音略有些低沉,却也和她歌声的重低音一样撩人心魄。但这被撩的心魄里肯定没有蓝晓,所以她面无表情地边回“你好”边放下包,然后依次拿出纸笔、电脑,冷淡的不仅完全不像面对客户,还有点像不识此人。这态度多少有些出白青青意料,正好端着咖啡来的黄怡轻轻朝她摇摇头,然后放下托盘拧了把蓝晓:“瞌睡还没醒呢?”蓝晓疼得直躲:“有点。”黄怡瞪她眼,这才开始介绍:“这位白青青,我同学;这位蓝晓,我司设计师加包工头加木工加网管,总之,一切都包。你有什么事直接找她就行。噢,不用管她表情,因为她一般都没表情。”说完,又塞了个面包进蓝晓手里,黄怡这才走开。
被这么上手一拧,蓝晓昏沉脑袋终于清醒了些。摇头撇掉混沌意识,她展开纸笔:“我们先来讲讲你大概需求?噢,还有房屋面积大小。”
“我房子不含公摊220平,在顶层,其实是对门两套房子并起来。当前是各自两室两厅两卫,我现在需求是并成一套房子,客厅要大,能放双转角沙发,而且要和厨房很近,因为我可能会经常组派对。然后需要一套5.1的音箱布线,不外露。灯要不伤眼的那种。暂时就这些。”白青青停了停,似乎在思考又似乎在等对方发问。蓝晓看了眼笔记本,觉得信息还不够详细,于是追问道:“整体色彩呢?北欧?轻奢?纯色?家具是和家电一起采购还是我们手动打?要不要做暖气热水一体设计?房间和卫生间准备几个?客房有什么计划?厨房会经常使用还是暂时准备只做储备?有没有计划做储备间?”
“储物间倒是不必,我没那么多东西。不过你提醒我了,我需要可以放钢琴的地方,另外还需要至少一个橱柜,摆放些娃娃和画作。我自己也有套油画画架,希望可以放在视角比较好的地方。色彩么……”白青青还在斟酌着,蓝晓抽出套漆面色卡放桌上啪一声放桌上,听声音,重的令人咋舌:“要不你从这里面挑吧?”白青青不由得挑了挑眉,觉得这人实在有些过份。蓝晓虽然有点感觉,却全不在乎。毕竟不是黄怡百般要求,她至少还能过一礼拜醉生梦死的日子。如果对方现在就要求换设计师,她立刻就打包走人,绝不带半分犹豫。
到了这步,一直远观的黄怡不得不走过来,但刚说句“你这家伙……”白青青就接上了话:“我要伦勃朗《Filósofo en meditación》被光照亮的墙面颜色作为墙漆色调。”说完,她还拿过纸笔写下邮箱,英文花体意外好看:“你设计好了,就把稿件先发给我。我们再看哪些细节需要修改。我晚上还有工作,就暂时不做赔了。噢,还有,”眨眨眼,白青青用一种慢条斯理的语气抢在蓝晓说话前道,“我会把房屋平面图发给黄怡,让她转交给你。拜托你了,老黄。”说罢丝毫不管一脸疑问的蓝晓便起身要走,到了门口,似乎又想起什么,回头道:“空腹就别喝冰美式了,对身体不好。”说完,就真地走了。
大概是看不下去蓝晓抓头思考的样子,抱着胳膊的黄怡一边盯着服务员做事一边嘲弄道:“她说的是《冥想学者》,真迹应该在卢浮宫。”
“嗯?我只知道她法语英语很好,原来她还会西班牙语?”蓝晓显然有些意外,黄怡不改阴阳口气:“说的你好像知道她一样。”蓝晓听得心烦,收拾好包走到门口才道:“我知道她百景美术学院毕业的高材生,擅长油画和水彩,是你同学。以及她毕业就当了演员歌手,成绩也还不错。”说完,把包一甩,她也走了。倒是黄怡愣了下,半天“呸”了声才忿忿回去公司,那边助理已经找了她一下午了。
第二章
同是城中村,二十公里外的闫家村显然就没黄家自然村来的重要,这点从同是一室一厅一卫的40平米房子,月租却从5000降到2000就能看出来。不过显然蓝晓房东更狠,他直接把二、三楼三套房全部打通,然后改成8个20平月租1000的长条形毛坯房单间就能看出来。为了充分利用空间,甚至整个楼层共用厕所和浴室,邻里间的龃龉自然也多了起来。
而蓝晓,仗着居住在浴室旁边那个单间的地理优势单独摸了个水管出来,又倒贴几百给铺上地板刷了墙,成功获得月租700的合同,不过时间仅有2年。蓝晓也不在乎,毕竟毕业以后她就没在哪个出租屋住到超过一年。早年间是因为房地产爆发期所以房租跟着几月一变以至于住不起,后来则是因为要躲避母亲强势上门逼亲,所以也就养成了住段时间就换地方的习惯。
从出租车上下来,蓝晓一眼就看到自己那辆蒙尘五菱宏光。可能因为太旧了,所以一个多月没动也没见谁砸窗取物。她绕车转了圈,想着要不要拿抹布出来。但看看晚霞,她又收起心思转身上楼。才拐弯,就看到二楼新来的女租户没注意最后一级台阶有个缺,结果后跟一绊就往下摔。蓝晓见状冲上几步,稳稳托住人背。等人惊魂落定说谢谢时,她早已回到自己房间咕嘟嘟灌下一杯水。
太热了。八月的天气简直要命。而比这更要命的是那根本听也听不懂的西班牙语。显然同是本科毕业,低空飞过的普通大学软件工程系与荣誉毕业的985美术系在外语这事上差距还是很大。
顺手把东西归了位,又插上烧水壶,蓝晓便在床头边那张工具箱拼成的简易桌上开始搜索起白青青。她本意是想找下人喜欢的风格好做设计初稿,结果被大量“秘闻”和前后矛盾的信息弄得头晕脑胀。想了想,又打开社交网站,结果才点开主页就被总计七千多条吓得看了几遍,生怕自己眼花。这网站一共才成立七年吧,所以日均三条?这人得有多么话痨?蓝晓嘀咕着点开,首先看到的就是杂志宣传照。白色吊带纱裙配上扎好的波浪长发,看上去靓丽又不失成熟,仿佛比今天那个娃娃图案短袖的本人大了好几岁。“啧啧”感叹下后期能力,蓝晓习惯性点开评论,结果只看到一堆没营养的表白。翻个大白眼,她又继续往下,结果发现更新频率并不如开始口算那么频繁,中间一度甚至有两个月没更。翻了七八页,蓝晓还是没能找到所需信息,只好一边猜想年均一千多条的更新到底来自何方一边返回搜索页面,结果不看还好,一看全是千篇一律夸奖,搞的她还以为误入GitHub Docsgpt页面。好不容易翻到个用词客观中立的,结果评论区全是质疑,就好像进入了网络传销区。
“现代人都这么疯狂么?”目瞪口呆关掉页面,蓝晓挠了挠头。托基因服,虽然设计之余偶尔也干干代码活,但头发还厚到让人联想不到实际职业。灌下一大杯速溶咖啡后她把自己丢到床上,嘎吱声响到隔壁敲墙:“尊重点公共道德。”蓝晓甚是无语,也不知道谁夜半四点兴致突发弄得整层都在听墙角的。还没来得及吐槽,隔壁又是一声销魂,她只好扯过降噪耳塞在床上发呆。
不得不说白青青确实有点意思。绝大部分情况下被自己那么追问的,要么就整理思路一条条回答,要么就直接让黄怡换人,像她这样突然给个要求的也不是没有,只是都利落干脆到一下马上能找到答案。这又是西班牙语又是名迹的,只能让人喃喃:“伦勃朗……冥想学者……啥玩意啊!诶!不对!”扯过电脑蓝晓重新打开微博直接翻到最末页,七年前还带着点婴儿肥的白青青站在画架前。左边是本八开画集,内容因为失焦和像素全然看不清楚,右侧她临摹的倒是清晰可见,不过光看边缘感觉也就一般。再看文案,果然写的是“时隔2年拿起笔,生疏到像是从未画过画。我最爱的伦勃朗,我对不起你~和你的画作。[面条泪]”底下评论也颇为寥寥,显得最顶上那条说“你演技要是有现在装美术家一半好就不至于拖累别人了”格外惹眼,顺着点进去,看到简介里明晃晃是另一艺人粉丝,此君还甚有人气,只是所发内容实在乏善可陈到让人翻胃。蓝晓也不晓得什么情况,只好又返回。不过这次她学乖了,翻了十几页都没看评论区,果然心情好了很多。
相比近年主打宣传为主的内容,白青青早年帖子五花八门。她似乎很喜欢去看展,内容也是五花八门。从卢浮宫到磁带年代展,正经的奇怪的比比皆是。看出镜照片,衣服多以浅色为主,少数深色西服、毛衣大多出现在秋冬季,让人第一个排除掉主调白色配浅色木地板的想法。再想想《冥想学者》,她心理渐渐浮现出个主意。熟练填入纯咖色RGB值,蓝晓开始一项项试验混入不同米色的效果。这东西过于水磨以至于挑出三款自认合适的色调时已经到了凌晨四点。正想满意地喝水收工,叮咚,黄怡发了微信来,附件正是白青青房屋剖面图。才刚点开,黄怡电话也跟进来了:“你还没睡吧?”
“……”这话怎么接?蓝晓给闹不会了。幸亏对面不会尴尬,还在自顾自往下接:“这是青青刚拍给我的。她似乎也才下班。哦,她说希望这次装修主色调是米咖色但别太深。我说完了。就这样,晚安。”说完,竟直接挂了。蓝晓盯了半天,实在忍不住发了个“你这同学真金贵”然后愤愤按下关机。可能觉得这样还不够,磨牙半晌,最后还是彪了句“去你大爷的。”才拿起停工一个月的乐高城堡继续拼装,走廊里开始陆续传来声音,而窗外,早已天色渐白。
第三章
黄怡看到那句尽显阴阳的“金贵”时刚结束和丈夫视频。才外派德国一年,两人就似乎都习惯了。付尧那句“幸亏我们还没生孩子”让她听的百般不是滋味,所以蓝晓这句向来会被宽容过去的气话此刻成了导火索。不过好在关机及时,因此被提示“电话已关机”后黄怡怔忡了下,忍不住笑骂道:“这小子。”再想想那句金贵,又叹声气。和蓝晓几乎没有社交不同,毕业十年,几乎全是她在当班级联络站。谁谁去当了画室指导老师,谁谁出了国,谁谁考了公,问她都能得到答案。而同学之中,最出名也见面最少的,当属同在一城却行业相差甚远的白青青身上,很难想象她们曾经还是室友,但事实确实如此。
其实不难明白原因。尽管郑爽冠以娱乐圈208万的梗,他人偷税漏税新闻也三不五时来一回,但这世界总有认真履行自己职业的人,白青青就属其中一个。日夜颠倒的生活,为了宣传三天飞五个城市全靠提神饮料吊着,《演员自我修养》翻地脱了页,自费请音乐老师学习唱歌发声,承受女性艺人无法避免的脏水,甚至于因为被嘲笑画作以至于连学校都很少再提。尽管入行原因只是为了两本价格不知道翻了多少倍的绝版画册,但入行之后还保持学生时代一样的努力和高要求,黄怡觉得“金贵”二字用在白青青身上非常合适。不过显然,蓝晓并不这么想。想到这里,黄怡又忍不住牙痒:“要不是几个方案都被否了,我也不至于让你这麻烦人来。”
蓝晓很麻烦,是近几年才发生的事。还记得十年前她刚来公司打工时不仅带着学生味的青涩,还带着外乡小城市来客的拘谨。软件开发与家装设计,近乎格格不入的院系与职业,黄怡完全不能理解对方带着怎样的误会来打暑期工,很快蓝晓就给了答案:泥工赚钱且日结,而且自己学习过木匠,一般的设计图会画,手也很稳。当时也还在念书的黄怡就这么相信了。等知道手并不稳是三天后,而会点木匠功夫和设计图是真的,据说全是父亲传授。
好在这手不稳只是不熟悉工具,浪费一桶漆后蓝晓就已融会贯通,暑假结束时不仅泥工就连水电工也顺带学了点。等第二个假期工,她甚至还带了3D建模的新手艺来,从此走上白天刷墙晚上改稿的乙方生涯。想起那时候从不反驳让改什么改什么的小姑娘,再看这个工作三个月就一定要休假且大部分时候面无表情的“设计师”,黄怡全然想不通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人有如此大的变化。
“算了,没点脾气叫什么设计师。”自我安慰了下,黄怡又觉得不算合理,不过继续这么纠结也没什么意思,毕竟当人老板的,要有知人之明也要有容人之量。老爸从小耳提面命,黄怡虽然耳朵都听出茧了,但年龄越长,越觉得这话没错。蓝晓除了面相冷了点放假多了点不爱收拾自己了点,其他大毛病没有。再说哪怕冷点也没赶走客户,放假多也是无薪假,不爱收拾自己……反正也只是不化妆而已,至少还干净大方。这么自我安慰着,黄怡打了个呵欠,显然生物钟已经进入工作时间,合上眼的前一秒她猛然想起幸亏白青青给的电子邮箱,蓝晓微信里除了同事和自己,那是一个人都没有。
“当演员的果然有观察力。”自言自语一声,黄怡跌入睡眠。她不知道的是此刻刚洗完澡的白青青正在感叹自己怎么就中了套,答应出演《冲锋》这部电影。
《冲锋》,总局网站立项写的是“边境缉毒警谢林林十年观察两年卧底终于彻底打击边境贩毒集团”;微信写的是“谢林林始终不愿相信暗恋五年的胡珊才是贩毒集团最大首脑,直到她毫不怜悯地射了自己一枪准备离开,谢林林才飞刀而出,在不可置信中胡珊步入死亡”;而剧本……白青青翻到快结束的位置才看到以下几行字:
“胡(身上多处伤痕):林林,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我一直在等你。
谢(持枪,身上有血迹):对不起我还是来晚了。那天我就不该离开你。
胡:不是这样的,是我当时太大意才会被他们抓来的,不怪你。我放松了警惕。
谢:你别这么说,是我大意了。我忘了在这里,你终究是个女人。”
到这里,白青青着实看不下去了。如果说被告知修改剧本时只是小小的不适,现在则是极为愤怒之余又倍感无奈。她不是不能接受改剧本,毕竟在聊的时候就谈过缉毒警高层居然是边境贩毒首领这个设定可能过不了审。但前半段还冷静分析指挥神勇的女队长中期在明知可能有埋伏的情况下独自停留小巷内以至于缺席了大半后期最后被救出来还嫁给双向暗恋的男主属下,这可以说是三十年前的故事桥段了。“反正都改了,干脆把女主改成普通角色不是更好吗?”实在忍不住,她发信息去问邓威。信息很快就回过来了,显然他还没睡:“想过,没有说服力。一个游离缉毒线以外的普通女人是男主情之所系,还不能暴露他信息,需要大量铺垫,时长上照顾不了。”
“那现在的角色也没有说服力啊!那不如干脆改成谢林林的职业使命驱使他去营救普通公民,不是更突显英雄气质吗?”
“那你商业价值体现在哪?可能只有十分钟的客串吗?这可是商业电影。”邓威毫不留情道,倒让白青青无言以对。合同已经签下的情况降低费用转客串,就算自己肯,经纪人也未必肯。毕竟一个团队还指着自己收入吃饭呢。想想正准备装修的房子,还在策划中的专辑,以及一月才准备拍摄的旅游综艺,这漫长空窗期显然不是什么好主意。再说邓威连着两部边境缉毒电影都大获成功,想来也有什么过人之处。
“算了,就这样吧。”丢下剧本,她长长叹口气打开播放器,AC/DC的狂躁顿时充满整个房间。
第四章
蓝晓睡醒时已是下午五点,正好赶上下班人群鼎沸开场。撑着水池发半天呆,她随手捞了件宽大白短袖就顶着乱糟糟头发下楼扔垃圾。
哼着零碎的“If you go away”,蓝晓把垃圾袋甩进垃圾桶,确认一发空心后正要走,结果大门口一个女人正盯着自己,眼神里充满了友善的探究,让人察觉不出她到底是介意一头乱糟糟头发,还是自己不小心“大门洞开”来了个袒胸露乳。但蓝晓也懒得查看,直接从身边穿过去准备回屋,那女人终于说话了:“昨天是你救了我吧?我还没好好谢谢你。”蓝晓恍然大悟,一时间为自己胡乱猜测感到惭愧,说话也不自觉软了下来:“不用客气的。”只是还没开嗓,少年清亮声此刻倒像三十年老烟民,充满了未经疏通的痰味。
话说完了,这事应当就此过去。至少蓝晓这么想。结果对方似乎完全没接收到她信息,还在连珠炮一般:“这怎么行?我要是当时摔下去可能人就没了。要不这样吧?你要是今晚没事我请你吃个饭?至少当谢礼了。你也住这楼吧?好像是三楼?”看着那张张合合的烈焰红唇,刚还有些惭愧的蓝晓又陡生厌烦。她生硬打断了对方进一步问话,说了句“真不必了”就蹿上楼梯,留下高跟鞋在后面不敢妄动。
忽然的运动让刚还没啥感觉的肚子咕咕叫了几声。蓝晓这才想起还没开机。点了个外卖又想起睡前刚挂网就被拍走的乐高,索性还叫了快递,准备晚上就给人打包寄出去。
黄怡对她这行为不是很能理解,因为这实在太像有人买了房子费心自己动手装修后又转手卖出。蓝晓倒是无所谓,她很早就读过席慕蓉的诗,知道美丽从不会为谁停留。既然如此,她享受拼装过程而买家享受成品,双方都有着自己的快乐不是很好么。再说就她当前居无定所的样子,摆个大乐高不管对积木还是对她都很不友好。
不过不友好的也许不只是积木,还有此刻的手机。仿佛叫外卖和快递只是预热,接下来连接不断的短信才是开机重点。在飘过十几条来自于若岛市手机尾号5634的未接电话后飘过了一条百景市1188,接着又是不同时段的若岛市5634。蓝晓冷眼瞧着,直到短信声不再响起才收起厌恶神色。正想开电脑,《X档案》插曲又阴魂不散响起。在接和不接之间犹豫了几十秒,她终于还是赶在自动挂机前接起电话,声音淡如白开:“喂!”对方却火急火燎又带着冷嘲热讽:“我还以为死了都见不到你最后一面呢。”蓝晓依旧淡淡的,仿佛屏幕上那个母亲是假的一样:“你这不是还没死嘛。”对方一时气急,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倒是蓝晓仿佛预料到了,继续说话:“相亲,不去。回若岛考公,不去。回去工作,不去。除了以上几件事,请问您老人家还有什么事这么急着找我啊?是真的要见我最后一面吗?”冷笑两声,仿佛这样嘲讽才更加阴阳怪气。果不其然,对面吼道:“我明天就去登报断绝母女关系。你活该一辈子孤寡,就死在百景好了,别回来丢人。”赶在电话挂断前蓝晓道了声“承您吉言”,这才按下挂机键把手机甩去床上。用力搓搓脸,把不经允许流出来的几滴泪揉进面颊,她这才打开电脑,屏幕反光出红眼白面,也不知是熬夜熬的还是什么其它原因。
应该是熬夜吧。她告诉自己,惯性打开软件建模,才把框架搭好却又停住,笔记本上的油画架、橱柜、钢琴摆放再加个画了圈的浅米咖色字迹歪歪扭扭,刚投进去,就被巨大空旷吞没。音箱线布局咯咯冷笑旁观着,蓝晓几乎就想按下删除键,最终还是切出去写了封邮件:“还有很多细节需要确认,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空见面?地点要不还在明林咖啡馆?我还有房间规划、功能分区、颜色需求、家具、家电选取、最高预算要和你确认。”发送之前,想了想,又抄送了条到黄怡邮箱。这个点她应该正和远在德国的老公视频电话,想来会看邮件。
只是这看邮件的速度未免太快了些。半分钟不到黄怡电话就气势汹汹涌了进来,先是说她全无礼貌,接着说邮件内容信息过多又不分层级,让人看着容易糊涂。蓝晓并不大以为然。她至少还用顿号隔开了呢,如果这都算信息多的话,那演员还怎么读剧本?黄怡险些被这谬论气死。还想说什么,白青青信息恰好发过来,和她预约明天下午的咖啡馆。
“你给我等着!”撂下这句黄怡转而拨打同学电话,她先是替蓝晓致歉了几句,先是说这孩子不懂事,起床气重加上没吃饭还硬挺所以脾气不好,又说预约没问题,自己会煮好浓缩等她。听她这么说,被剧本和邮件夹击到头晕脑胀的白青青情绪终于好转起来。她打趣道:“我听着她不像你同事,倒像你妹妹。”黄怡听地直拍大腿:“嗨,这不是刚接手的时候就带她么!这么多年处下来也习惯了。不然就她这坏脾气,丢出去都没人敢收。”
“她脾气……可能只是比较直?”想想那天自己小脾气的恶作剧被正确解读出米咖色,白青青还是有点小惊喜。黄怡虽有点不得其解,但也高兴两人能对上话。也许高兴地过了头,不小心就说了大实话:“其实你是蓝晓第一个独立接待的客户。”话刚出口她就恨不得一把把这些字符全抓回来,对面明显怔了下才笑道:“喔?因为我脾气好吗?”黄怡赶紧赔笑:“不是不是,这不是你品位高,我手下其他设计师专业套模板么。”白青青不答,显然并不相信,黄怡不由得抬高声音:“你知道河畔那家livehouse吧?就是她设计的。”她这才来了兴趣:“喔?”
第五章
依依不舍关掉闹钟,蓝晓狠命搓了几下脸。空调在门口轰鸣着想对抗因为忘记关的窗帘引发的热浪,她抬手关掉空调去洗脸,结果发现阳光洒过的地板都有些烫脚,甚至于刚打开的水都有些烫,大概因为接搭水管裸露在外惨受暴晒的缘故吧。
蓝晓慢悠悠想着,仿佛这样才能让只睡了不到六小时的大脑上线。尽管什么都没确定,当了九年乙方的她还是习惯性画了包括切到两室两卫一厅的纯大型设计和只合并两个客厅的细致布局都涵盖在内的三个搭配方案,准备下午拿去给白青青挑选。
见面时间贴心订到了下午两点,蓝晓不知道这是黄怡建议还是纯粹巧合,不过也不重要。啃掉最后一碗泡面后她背着大包跳上连夜擦好的五菱宏光奔驰而去,这天气热的,连打车都变得艰难了。暗自吐槽着,她又在绿化稀少的市中心连吃三个红灯。其中一个在吾悦楼下,她无聊抬头,正好看到白青青代言手表的广告出现在大屏幕上。虽然反光到刺眼,但还是能看出妆容图片修饰过度到有点变形,连带着能看清的三十一岁都有些可笑起来。蓝晓“啧”了一声,神情颇得黄怡精髓。拐了几个弯后,五菱宏光小巧转身车停到了明林咖啡馆楼下。
托这边连甍接栋之福,虽然车进出无比麻烦,但暴晒也因此减轻不少。找了个还算阴的地停好车,看看时间才一点半,她背着大包盘算先排兵布阵好,结果才上楼就看到白青青正靠着吧台和黄怡聊天。她穿了条希腊碎花裙,妆容清淡仿若没有,厚实长发简单扎了马尾,和那天柔和里又带了些俏皮不同,今天是青春里带了些许柔和。反而黄怡一如既往的粉色运动服,让人很想说“粉色娇嫩,你今年几岁”。
蓝晓正想要怎么打招呼才比较合适,白青青已经笑问道:“吃了饭吗?”点点头,她走向吧台。黄怡边取消浓缩改按拿铁边朝她道:“你先去放东西吧。那么大个包,多累啊!”说完又小声对白青青道:“你看,我说前天她是还没醒瞌睡吧。”白青青听的想笑,眼睛往窗边一溜,蓝晓刚摆好电脑,又唰一声,从包里拿出几本又厚又重的册子。虽然早就知道那是油漆色卡,白青青还是忍不住问道:“她就每次背着这大几十斤的东西出门谈事?”
“对。”
“现在电脑就可以做的很好吧?”
“你不知道她轴的呢,总说电脑显示不靠谱。就这色卡还是她找了好久的人做的,花了好几万。里面所有颜色都是她在我仓库里拿各色漆自己一样一样调配再拍摄下来的。你别说,弄了以后和客户谈颜色,确实轻松很多。”黄怡叨叨着,丝毫不怕暴露商业机密。不过也是,色卡上只有颜色没有配方,显然她也不怕别人复制。毕竟复制了也不能怎么样。
等东西差不多落了位,白青青这才向沙发走去,黄怡示意魏欢看好店面别忘了续杯也转身回去办公室,那边还好几件事等着她呢。
“因为我们之前还没确定具体的装修方向,所以我大概拟了三个版本,分别是少房间大客厅的开放设计;只合并了两个客厅的保守设计;以及其中一边全部做客房,另一边打通所有必要部分做客厅三种方式。”喝口冰拿铁算开嗓,蓝晓打开设计图解释道,“我大概参考了下这栋楼的经纬度,夏季日晒应该会比较严重。又是顶楼,如果用淡米咖色比如这种(她指了下色卡),冬季效果会很好,但夏季可能会反光的比较严重,像这样,”打开模拟光,果然淡米咖色反光到近乎刺眼,“我建议要么降低饱和度,要么换个颜色。”
没有问候语,没有开场白,这过于直奔主题的话语让魏欢都忍不住扶额,心里只感叹要蓝晓在这咖啡店做事,不出三天就要被黄怡踢出去。
不过好在经过邮件洗礼的白青青已经习惯了,她直接否决了三个方案,要求在一三之间折中。不过色彩上她还是听从了蓝晓意见,决定选另一款。翻色卡的时候她佯装不经意道:“我听黄怡说河畔是你设计装修的。”蓝晓听说,顿时露出抗拒神色,于是白青青改变话题:“5.1声道的事你有开始考虑吗?我觉得这个也很需要考虑声学设计。”听到并不是要继续挖掘这事,蓝晓长松口气,神色也放松下来:“这是肯定。不过因为整体设计还没确定,包括线,吸音棉、龙骨都不好考虑。音箱的话,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属意品牌。”
“噢,那肯定是真力。而且我可能还要加麦。有没有可能装修成活动录音棚,就是需要的时候可以拼装出录音环境,人多的时候又可以拆除提供空间?”
这想法很是富有想象力,只可惜思考了下,蓝晓缓缓摇头:“除非你只是随便录一录,对声音的纯净度和反射度要求不高,不然完全办不到。你看现在公寓楼墙体厚度都几十厘米起步,就是用厚重来隔离声音。否则像老式楼比如这座,随便有点风吹草动就能听到声响。”仿佛配合她的话一样,楼下不知道谁电动车被碰了,尖锐刺耳的防盗铃声连在身在三楼都没能逃过。魏欢按下电动开关放下窗帘,声音立刻小了很多。“龙骨加吸音棉的重量和厚度都不低,就算有好几个人,光靠搬,先不提会不会失手碰坏东西,就放的地方也要提前设计。如果这样,我觉得还不如直接划分个房间出来,既摆钢琴,又做录音棚,还更省力些。你觉得呢?”说到后面,蓝晓已经全然忘记对面是客户的事实,说话腔调全是日常和同事讨论的样子。
“务实,非常务实。”白青青连连点头,可能这个想法也给了她刺激,拿过纸笔便画了张草图。到底百景大学美术系优秀毕业生,寥寥几笔都注重了透视效果。“要不这两个房间合并成一个?”蓝晓看眼,直摇头地拉过电脑:“不行,这里是承重墙。如果你非要合并两个房间,只能合并这两个或这两个。这就是为什么第三个方案里我把隔断部分全都做成了开放厨房或者岛台设计,这样视觉上不会突兀。”说着还画了两个圈算是重点。无所事事的魏欢就这样看她们讨论到了六点,黄怡正好忙完那边穿梭过来,魏欢问道:“老板,明星都是这么好脾气的吗?”黄怡答道:“不知道,反正青青肯定是。”想了想,她又加了句:“天真的好脾气。”
第六章
黄怡和白青青虽只是大学同学,却在初中就认识了。双方父母赶在九十年代下岗潮来临前就辞职创业,算是百景市早几批的商业人才,自然早早在各类饭局混了个眼熟。加上一家做广告一家做家装,彼此帮忙地方也不少,自然来往也亲密些。甚至于黄怡去学美术都是因为白青青,只因为这个优等生饭桌上来了句画画对家装审美有好处,于是读书一般的黄怡被迫拿上画笔,跟着白青青开始学画。
要说小时候没恨过那是不可能的,但这种莫名恨意随着时间渐渐过去,更何况白青青对她的教导可谓尽心尽力。直到现在黄怡都记得高二那年因为百般不行她不仅一怒之下撅了画笔,还指着白青青破口大骂。结果白青青不仅没还击,还帮她找理由糊弄过家长,甚至第二天送来了全新画具。黄怡觉得这人真心好脾气,但了解也仅限于此。
等到大学两人当了室友,黄怡才发现这人大约不仅好脾气,甚至可能圣母心。一个声称要援助流浪猫够的电话就骗去了她一个月生活费,这换成谁都得先大骂骗子不得好死然后自我反省怎么会上当云云,她只是沉默了一晚第二天便笑说虽然没援助到猫狗但援助到人也不错,然后为此啃了一个月面包。黄怡好心给她买过饭,结果被拒绝了。白青青的解释是“自己的错误总得自己买单”,于是黄怡知道了,这人不仅圣母心,还倔。她倔到什么程度呢?明明家境殷实,却宁肯自己去打工也绝不为喜欢的东西向家里开口。这让黄怡一度误会她与父母关系并不好,回家问了爸妈才知道远不是这么回事。白家父母几乎将她宠到了天上,明明文化课就能上重点大学,但因为她自己想学绘画就让她去学去考美术系,花的钱和心思绝不比自家父母给的少。最后黄怡得到结论:“这人是个怪胎,心善的怪胎。”想想可能还觉得有所不当,又将心善改成了天真,于是“天真的怪胎”成了白青青大学时期暗地里的称号。
她天真到什么程度呢?天真到只是男朋友一次哄骗就上了床,天真到同学不过说班级需要就连夜画画,天真到被别人骗说帮喂食流浪猫结果是投毒还上了学校黑榜后依旧不改初心喂食流浪猫,只不过改成了自己掏钱买单。仔细想想大学四年她反复一直被骗又一直心怀善心,这样的天真人才娱乐圈闯了九年居然还甚是平安,想想可能是因为还没大红大紫过。想到这,黄怡忍不住连呸三声,已经定了初稿的两人走过来,结果被她弄的面面相觑。黄怡也不好说自己刚刚暗自腹诽多年老友,只说一起去吃火锅吧,说话间按住蓝晓去掏车钥匙的手:“坐我的车。”大概看在谈事份上,那句“谁要坐你的五菱宏光”给憋了回去。
四人穿过通门,绕过灯火通明却寥寥数人的设计室走下一楼。奔驰随着钥匙按动闪了两下,蓝晓和白青青几乎同时按住副驾门锁,黄怡却道:“你俩都坐后头吧。”两人听说,只好拉开后座门。白青青倒是无所谓,蓝晓对此却颇有微词。她实在很不喜欢坐后座,总觉得那样没有安全感。然而黄怡这么安排颇有道理,一个经常出现在各大商场广告位的明星,一个背着二十斤大包的人,坐前面不是危险就是吸睛,还是后面来的安全些。所以就算有微词,她也只好老老实实坐后面,然后把包放在两人中间。黄怡看到,忍不住皱眉:“你包放下去,我后视镜给挡完了。”蓝晓无奈,只好抽出几张纸垫好,再把包放下去。白青青看的有趣,没想到这人还有点洁癖。蓝晓却甚是难受,她真的很不喜欢和人靠太近,但每次和黄怡一起,就总要被强拆掉这距离。白青青看在眼里,趁着起步功夫她凑近迅速说了句“没事,我不会靠近你”便缩了回去,这让蓝晓长松口气的同时也心生感激。这么多年,白青青是第一个尊重她距离感的人。这种感觉实在很舒服。
只可惜这距离感没能延伸到下班高峰期中。才拐出村,奔驰就陷入了车河洪流之中。如果只是慢慢移动也就算了,偏偏几乎每一个岔道口都有车加塞,于是本就拥挤的马路更加雪上加霜。路上行人换了一波又一波,但红灯还是那个红灯,不管换了多少回绿色,车都巍然不动仿佛磐石一般。黄怡无奈,想找些话说吧,蓝晓是个闷葫芦三句不见得回一句,白青青很多事不能为外人知晓,魏欢限于学识和见识让她没有聊天兴趣。无可奈何之下黄怡打开车载显示器,抖音某频道正阿帅小美地介绍部老电影,魏欢定睛一瞧:“这小美不正是白青青……小姐么?”后排俩人本来正一左一右看光污染过的夜空,听说,都凑向中间,果然屏幕里白青青正一头短发英姿飒爽地举着左轮枪。随着镜头转动,歹徒手持撬棒举手投降。看着屏幕里曾英姿飒爽的自己,想想《冲锋》里那个因为猜疑而被抓走的角色,白青青忍不住叹口气。蓝晓不由得瞧了眼,正好看到一闪而过的愤懑。她还以为是对这解说有什么不满,便插口道:“这人讲的不行,其实片子还挺好看的。”
“你看过?”
“嗯。好像是六年前放的?讲一个新进女警察成长到独当一面的组长还收获爱情的故事。虽然爱情那块奇怪到我觉得还不如不要,不过成长线真好看,而且黎菁一点也不话痨,我还挺喜欢这个女主。”
听到前半部分黄怡还恨不得转身给蓝晓一下说怎么这么不懂事,好在后半部分让她挽回了尊严。白青青倒是笑道:“你就那么不喜欢爱情戏啊?”
“不,我只是觉得这爱情戏太奇怪了。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几乎每部警匪片都会有男主去救女主的情节,看多了就觉得特别无聊。早年的《陀枪师姐》不也是吗?还有一部更早的《廉政英雌》也是,最后三个女主一起有事等着男主们来救。这样的处理三十年不变真的很无聊,比套模板都无聊。”蓝晓道,气氛一时间冷下来。白青青沉默半天才强笑道:“你说得对。”
第七章
长久堵车加上奇怪气氛让这场火锅吃地颇为沉默。散场时黄怡趁不注意狠狠拧了她下,蓝晓吃痛到看她一眼,结果迎来了大白眼:“我说过要你等着。”黄怡压低嗓子道,蓝晓甚是无语,默默承受了可能的淤青。
其实知道被拧原因,毕竟她只是不怎么会说话而不是傻。从车上白青青莫名沉默开始她就知道自己肯定哪里说错了话,不过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如果是被男主拯救那段,那她批判的是编剧千百年不变的思维而不是演员演技——再说在蓝晓眼里白青青顶多算小有名声,比起邓萃雯、关咏荷可差远了——而且就这两次处下来,她也实在不像小气人,所以蓝晓自然而然排除了这段,全然忘记第一次见面自己连珠炮怎么惹来了《冥想学者》这句哑谜。
看到依旧沉默的蓝晓,黄怡只能内心牙痒痒地说了句“朽木不可雕”丢下员工们就请老同学上车,蓝晓看着魏欢自行走回家,想了想,扫辆共享回公司拿车。虽然明天只是要在家里补充细节而已,但她还是不喜欢人车两隔,这大概就是睡出的感情吧。佛说不三宿桑下,她不是佛,在车里睡过不止三夏。
“回琼明?”拿着刚要来的口罩给白青青,黄怡问道。白青青“嗯”了声,还是不想说话的样子。黄怡叹口气,心里实在不想再给蓝晓收拾烂摊子但又不得不做。正要开口,白青青抢在头里:“我没怪蓝晓,我真的觉得她说得对。我只是在反省自己。”黄怡听得张大嘴,显然不敢置信。白青青苦笑道:“有些事,你不知道。我现在还不能和你说。”但黄怡天天和人打交道,多精啊,一听就猜到了:“是新剧本新角色的事?”
“嗯。”
“那个角色和蓝晓说的一样,最后被救了?”
“……嗯。”反正被猜到不算违反保密协议,白青青点头承认了。黄怡一拍方向盘,顿时整车库都回想着喇叭声。她赶紧缩回手,想说点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好安慰道:“没事,你演的,我们都爱看。”
“谢谢!”白青青真心道,倒让黄怡一阵汗颜。其实除了《蝲蛄吟唱的地方》外她几乎没看过其他,而这电影虽然票房不错但一直评论不佳。主流说法是这部大女主电影需要女主坚韧、对人冷漠同时对大自然充满了好奇与执着,需要有种天真的稚嫩感。但白青青气质过于成熟加上演技一般让角色的反抗减少了本能和天真,多了计谋和算计。黄怡对此甚是无语,这不是服化道的问题吗?为什么抓着演员不放?至少在她看来,最后高空推下男二让他摔死那里的白青青,眼里那股狠绝与冷静让她感到陌生。认识快二十年的自己都有这想法,可见这演技绝对过关。
面对黄怡认真评论,白青青又回了句“谢谢”,这次情绪明显好了些,让黄怡松口气。熟门熟路开到进车库,正要道别,黄怡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脱口而出:“你这老房子要是也装修,记得找我啊。”白青青被逗乐了,笑道:“好啊,我爸妈那套你也一并弄了吧。”黄怡听得眼睛放光,连连点头,正好散步回来的朱凌灵看到她,笑眯眯道:“这不是丫丫么?好久不见。上去坐坐?”白青青一把挽住她:“妈~她还要回去和老公打视频呢,别拉着她了。”正愁不知如何拒绝的黄怡连忙点头,又说周末来看二老,便一脚油门潇洒离去。一直没说话的白旗看看车尾又看看女儿,叹气道:“你什么时候才能结婚哟!”
“爸~”
“老头子你少说两句。”
妻女一个撒娇一个轻嗔,深恨无孙可抱的白旗虽然有心多说两句却也只好住口,三人一起上楼。母女一路上无话,倒是白旗转了三四个圈,忍不住问道:“今天怎么丫丫送你回来?你俩约了?”
“我那套房子不是要装修么?我就找了她。今天去定配色和初稿的。”
“你准备弄什么颜色?不会和现在那套一样吧?年轻女孩,还是要弄亮点的颜色。”做了半辈子广告的白旗显然对颜色搭配深有执念,母女俩对望一眼,甚是无奈。朱凌灵忍不住拍下他:“青青学油画又拍广告的,眼光不比你这糟老头好。”拍得白旗双眼瞪直:“谁糟老头,谁糟老头!”朱凌灵直笑:“哟,怎么还急眼了?”白旗无奈,只好闭了嘴。想了想,到底还是念叨句:“记得啊,一点要亮色的。”白青青更无奈,只好应允。
“一会过来吃宵夜。”下了电梯,母亲又叮嘱道,“我买的燕窝到了,你想吃甜的还是咸的?”
“妈~我今晚吃的火锅,不能再吃这些了。”
“好吧,那我就单煮着什么也不加。一会给你拿过去。”
听到母亲这么说,一心不想被打扰的白青青只得同意,不过她还是选择一会过来吃,至少这样,能够完整做掉自己想做的事——好好谈下剧本的事。既然被抓是邓威咬死不会去改的事,那改点细节应该还是可以的。她想着,拨通了尤佳电话。对方接的相当利落,仿佛猜到了她会打过来一样。
“邓威和我说了你想改剧本的事。”啃着苹果,尤佳文档正停留在白青青想改的那段,“我其实不反对改剧本,但你也知道每一个改动都涉及到设计、灯光、预算什么的,不能过于任性啊!”她语重心长道,仿佛在和不懂事的小孩讲道理,说的白青青一阵语塞,内心自省,却又挥之不去。在心里盘算几遍后,抢在尤佳挂电话前,她开口道:“我不是要改剧情,只是想改点对白。被抓那段,我不想是因为嫉妒或者猜疑才孤身冒险去看谢林林,而是想去提醒他有危险结果导致自己被抓的。”
“嗯?”
“我不想让角色变得为恋爱失去理智,现在大荧幕上这些角色还不够多吗?我一个三十一岁的人,在这条道上去和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比,能比过吗?”头一次见这么激动的白青青,尤佳沉默了一会,道:“我和邓威聊聊看。”
第八章
搞创作的人十个里头有九个夜猫子,没多久尤佳就传回信息说邓威同意修改那部分,甚至连结局那句“你终究是个女人”都删了,只把它改成了二人相拥,具体怎么个原因留给观众去猜。白青青相当欣喜,连她怎么做到的都忘记问了。
其实答案很简单,尤佳说服邓威的角度就两个字:效益。这年头三十一岁的女演员柔嫩卖惨的人设已经没什么人吃了,更别提此前白青青最出名的角色还是个果敢女警察,这也是邓威选她的原因之一。如今硬要降智柔弱也不是不行,但就像王菲能唱苦情歌但不靠苦情歌打拼天下一样,白青青能演柔弱女主但气质相左,最后不仅达不到预期市场,反而连商业价值都要彻底丢荒。“能称为百面演员当然很好,但这可遇不可求。你想电影大卖我想艺人出名,目的殊途同归,既然这样又何必舍近求远呢?”尤佳口吻虽然商量但口气笃定,展示出极强的说服力,邓威想了想也就同意了。虽然商业片口碑远不如票房来得重要,但如果可以两者兼得,又何必舍弃呢?
就在这求同得同的满意里白青青睡了个好觉,蓝晓则一如既往挑灯夜战,在昨日讨论基础上做了不少贴膜修改。她手脚很快,早上六点就出了大部分草图,甚至预算都出来了大半,还标注了价格部分家具家电,以及未确定部分的可能费用,就冲这效率,黄怡都觉得钱给的直。
满意发出图纸,蓝晓也好好睡了觉。如果不是母亲乌娥再度来电话,她可能一觉睡到晚上。听着诡异的音调蓝晓想着要换个专属铃声,但到底哪首还是没想好,没接起的电话又一次阴魂不散。她无奈按下接听键却不说话,半晌,乌娥道:“邻居说她侄子就在百景市工作,在一个公司当经理。我把你电话给他了,到时候他会联系你,你们见面看看。”
“我好像说了我不相亲。”
“你只是说你不回若岛相亲,现在我也没要你回来。还有,下礼拜天你姨做六十生日。”
“……我把钱打给你,你去吧。”
“随便你,只要你觉得不回来对得起她的话。”乌娥说完,居然挂了电话,倒让蓝晓很不适应。她还没想出什么,陌生电话进来了,她下意识挂了,没几分钟,电话又来了。她暴躁地按下接听:“什么事?”对方显然没料到这么个结果,小心翼翼道:“请问你是蓝晓吗?我叫王伟。我姑姑说……”“你姑姑说什么和我无关。”“不是,你听我说完,我姑姑说你和我一样是厂圩小学毕业的,我想问下你是不是02届1班的。”
02届?蓝晓掰着手指算了下自己还真是,再想想当年,问道:“你是不是当时坐在王丽后面那个不太说话的男孩子?”好像当初他还帮过自己,蓝晓回忆着,但不真切。好在王伟自己接了话:“对,就是我,以前不是还帮你捡棍子么?小学毕业后我们就没见过面了吧?没想到会在这遇到。”
“……确实没想到。”不是没想到,可能不知道还更好。可惜显然对面不这么想,语气甚至还很兴奋:“你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吃个饭吧。这么多年没见我好想知道你现在什么样啊!你说神奇不神奇?百景这么大,我居然只有你一个老同学在诶。”他滔滔不绝说着,塞满了所有沉默空隙,蓝晓就连内心吐槽的“不神奇,最好一个都不在”都是在一些断句瞬间冒出来的。眼看即将要成电话粥,蓝晓果断喊停:“我最近都没空。”王伟顿了顿,放缓语速:“喔~你很忙啊?我听姑姑说你好像在做室内设计对不对?那确实很忙的。要经常加班改稿吧?你身体还好吗?我记得小时候你经常请病假。”虽然十分意外他还记得这些事,但不得不说这几句问候还是让蓝晓有些温暖,语气也不若刚开始那么强硬:“嗯,正好接了个新项目,还在框架阶段,所以有点忙。”
“没关系。加个微信吧?你手机号能找到你吧?有空的时候我们再聊。”
加微信!又是加微信!才得来的好感瞬间被这破坏到干干净净,即使理智上知道这不过是现代都市人的生活习惯,但蓝晓还是对动不动就加微信这事深恶痛绝。电话就已经够催魂了,但至少一般人还晓得睡觉点不宜拨打;但这约定俗成到了微信这就全无了效应,不管白天夜晚几时几刻,那短促又惊悚的铃声总能在人耳朵底下来一记。即便充耳不闻视而不见,过几天发信人便会质问为什么不回信息。
是啊!为什么不回呢?蓝晓冷笑着,完全忘记自己还在讲电话。王伟不知该做何解,只好不吭声直接操作,一番搜索,只看到结果是个没头像,昵称单名“冬”的人。抱着试试心里选择添加,结果被拒。或许这声音提醒了对面,蓝晓道:“我一般不看微信,有事还是电话吧。”
“好的。”
“你还有什么事吗?”
“喔,没有。只是没想到我们还能再见,挺高兴的。”
“确实。”
“那等你忙完给我打电话,我们再约吃饭吧。”
“好。”说完这句,蓝晓果断挂了电话,连再见二字都没说,剩下王伟在那抓耳挠腮,努力把电话里这个冷淡懒得说话的人和印象里那个喜欢画图玩手工吃零食的小女孩联系起来,却不大成功。努力忽略掉蓝晓不想理人,王伟回电话给姑姑只说联系上了确实是老同学,约了有空时候吃饭。对面老人家很兴奋,大概是得意自己又拉了根红线。倒是乌娥知道这大概率是女儿哄人,但到了这份上又不好戳穿,只好聊完后回家准备继续劝说,结果打过去已是关机。她气的叭一摔,电池飞到老远,看细纹满布的后盖,也不知这老年机到底摔了多少回。终于打通后她咬牙道:“我马上去百景市!”
第九章
搬工具、搬电脑、搬衣服,不到半小时蓝晓就把所有私人物品搬到车上然后找房东退租。房东先是一脸不乐意,等听到她只是告知自己且并不准备要回押金后又忍不住乐。毕竟蓝晓一走,那房租就能凭借单独水池、铺过的地板和刷过的墙直接翻番。蓝晓大约也知道他在乐什么,但着实懒得废话,只把钥匙一放转身就走,干脆地倒让他人起疑这人是不是通缉犯,但看着人畜无害又大摇大摆出入的样子,又委实不像,也便算了。结果次日傍晚房东就接到警局电话问是不是有个叫蓝晓的住在这,他解释人已经走了后和家人面面相觑,随即打开通缉名单希望能拿到行走的不管多少钱。然而让他失望的是通缉名单别说同名了,就连个长得些微有些像的人都没有。妻子劝说要真是通缉犯,宣扬出去这房租得降了。他只好嘀咕两声,就此拉倒。
那边警察挂了电话,对捧着户口本一把泪的乌娥道:“你女儿已经搬走了。房东说不知道去了哪里,只知道离开的很匆忙。”乌娥拭着泪,问能不能帮忙再想想办法,她听说手机号也是可以定位到人的。民警为难道:“你女儿不是通缉犯,只是和你争吵以后来到百景的。她是独立民事行为完全能力人,又没断联还定期给你打钱,从各个角度来说我们都不能去定位她人在哪里。顶多只能根据租房登记帮你找下地址。”
“那问她公司老板呢?”大概是不忍老人家失望,民警道:“你有电话的话我可以问下。”她赶紧交出黄怡电话,结果才拨通说明来意黄怡就挂了电话。不到三分钟局长电话打进来,厉声问谁越权随意找人,吓的小民警一头冷汗,急忙解释原因。好在局长没往心里去,只说一定要在规定框架内执行警务,话到这份上就是再傻也听懂了。挂了电话,民警道:“阿姨对不起,实在帮不了你了。”乌娥显然没想到黄怡有这般能量,沉默半晌,放声大哭起来。民警看着渐渐不耐起来,想赶人,又怕外面快四十度的高温突生意外弄得事情更麻烦,只好置之不理去做其他事。
等哭完了,也知道自己在这没有任何办法了,乌娥小心收起户口本走了出去。和小的才几百万人口的若岛市比,两千多万处处高架地铁的百景市大到惊人。乌娥在门口站了好一会,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往哪走,心里悲凉又多了几分。恰在此时电话响了,她拿起来,正是一直关机中的蓝晓打来的:“你现在还在阳山派出所吗?”乌娥本不想答,但恐惧还是让她点了点头,全然忘记这动作根本没法通过电话传过去。等了几秒没有答案的蓝晓声音也有些不耐烦了:“你到底是不是还在阳山派出所?”乌娥听得也起了火,梗起脖子:“在又怎么样?你不是不见我吗?”
“你放心,我现在也不想见你。身份证带没?”
“干嘛?”
“出派出所,右拐,第二个路口有个阳明酒店。我用你身份证号登记好了也付钱了。你住一晚上,明天上午九点高铁回若岛。我会给你叫好车的。听清楚了吗?”
“我不要你管。”
“随便你。酒店叫 阳明,太阳的阳,明天的明。高铁是九点的,八个小时到若岛。到了以后给我电话我给你叫车回去。”说完,蓝晓真的就挂了电话。乌娥又气又急又没办法,这高温天气实在站不住人,她只好走去酒店。几百米距离,确实不远。等入住以后又接到外卖和跑腿电话,打开一看,全是自己常用药。一时之间她百感交集,说不清这女儿到底孝还是不孝。
蓝晓倒没心情管她这些想法。此刻她正在头痛怎么处理粘鼠板上吱哇乱叫的老鼠。没想到只放木板油漆的仓库居然还有老鼠纵横,这倒是她的巨大失策。看着被咬的乱七八糟的被子冬衣,她知道,这个冬天自己又要出笔买衣服的血了。
“早知道就不休息了,至少能有买衣服的钱。”不怎么后悔地表示了下后悔,蓝晓拉过电热水壶烧好开水从头浇下,老鼠们开始还哇哇乱叫,后头也就没了声息。捏着鼻子把它们丢进垃圾桶,蓝晓电脑扯到膝上,又打开聊胜于无的吊扇。尽管穿了件网面短袖,汗还是大颗大颗往下滴,在这完全平顶的郊区仓库里,无论日夜都仿佛是蒸桑拿。
可蓝晓全无办法。仓促之间想要找便宜租屋是非常困难的事,她又没什么朋友,想借助也无处可去。好在黄怡早早料到了这可能的情况,给了她一把仓库钥匙,否则这几天她只能住车上了。
习惯性同城网站看了圈,选定范围内依旧没有任何租金一千五以下的招租信息。选定范围外虽然有,但算上油费和时间成本还不如直接租超出预算的房子。反正怎么选都有问题,蓝晓索性抛到脑后打开邮箱看白青青有没什么新的修改意见,结果看到一个住址和一个电话,内容也很客气:“这是我的号码和住址。你如果不介意且方便的时候,请打给我。”蓝晓猜白青青可能觉得文字图纸沟通太花费时间所以给了自己电话——这倒可以理解——但住址是怎么回事?她有点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就不想。带着破罐破摔的想法她拨通电话,对面开始还没听出是谁,等反应过来后才笑道:“我还以为你准备当没看见。”
“如果没事的话我确实是这么准备的。”默默在心里接了句,蓝晓直接问道:“图纸那边,是还有什么想修改的吗?”
“嗯,我爸对这个设计有些想法,希望能和你谈下。”
“嗯?那不是你的房子吗?”
“是,但我爸妈肯定也偶尔会过去住,所以我希望能参考下他们的想法。”
挺孝顺。蓝晓想着,再想到刚回到家的乌娥和自己永远不可能在百景市买房的收入,决定不再深入:“是邮件里那个地址吗?什么时候?我过去。”
“是。不过还有件事,我希望你不要觉得我有介入。”
“嗯?”
“我听黄怡说你最近搬去了仓库?”
“……对。”
“我最近要出去拍戏,大概三个月左右不在家。而且我和我爸妈就住隔壁。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这段时间要不先住我家,既方便和我爸谈事又省得你住仓库。当然,你找到新住处以后随时可以搬走。”仿佛怕她打断,白青青连珠炮一般道。蓝晓显然不敢相信,这人怎么能天真又好心肠成这样?就因为自己是黄怡员工所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吗?
“喔,房租也会算的。我不了解市场行情,所以这个我建议等我们见面的时候谈。”白青青继续道,蓝晓思考了下,决定还是拒绝。市场价的市中心?绝对不是自己能住得起的价格。白青青也没强求,只说了明天上午十点见就挂了电话,结果蓝晓不得不再打过去要求把时间改到下午两点。“至少你得给我留个洗澡的时间。”她难得带了几分不好意思道。
第十章
明星的天堑,是被拦在小区门口。蓝晓难得提前到,结果被小区保安拦在外面不让进,原因很简单——她开着破且不入流的五菱宏光。几番交涉不成之后蓝晓有点恼了,问道:“难道这小区搬家找搬家公司的人,也要求他们开着奔驰卡车吗?”保安理所当然道:“他们走另一边的货运通道。”蓝晓听着都气笑了,把门一甩,转身要走。掐点赶来的白青青叫住他,又好声气地请保安开门。看到她,保安赔笑道:“原来是白小姐您的客人,我也不知道啊。”说着就要开大门,蓝晓说不必,一脚油门开了出去,留下两人在那面面相觑。保安正想在说些什么,突然看到对面车里一个乌洞洞镜头,喝问道:“什么人在那偷拍?”还没赶出去,那车也一溜烟走了。保安追之不急,只好回头讪讪道:“这……看来交友也要谨慎啊白小姐。”白青青没说话,只面色凝重地打了经纪人电话说自己在小区门口被人拍了,尤佳沉默了下:“这事我来处理。”说完,就找相熟的媒体人问什么情况去了。
眼见事情变成这样,自觉无趣的白青青也转身要走,蓝晓偏又出现了。她和第一次见面时那样背着厚重大包昂首问安全门外那边的保安:“我现在可以进去了吗?”保安再不敢阻拦,赶紧开了门,又赔笑道:“您看刚才那事,就别曝光了吧?”蓝晓一脸莫名:“曝光?曝光什么?”保安还想再说,白青青已经出言阻止:“和她没关系。”保安无奈,只好自认倒霉回去岗亭,祈祷不要出什么事。
蓝晓虽不解,却也懒得问,只是添了分鄙夷。白青青边带路边低声解释刚才的事,顺手还捡起地上垃圾丢进垃圾桶。蓝晓沉吟了下:“不是我。我不知道那辆车是什么人。”
“我知道不是你。”白青青道,没解释原因。虽不知为何她如此笃定,但蓝晓听着还是觉得舒服。这舒服让她难得主动地解释:“我确实有想过拍下来,但那样的话,可能会害的这位保安丢工作。所以我没那么干。”当然,她也因此看不起这个保安乃至整个琼明小区那种自以为高人一等的样子,但那是另一回事了。听她这么说,白青青轻声道:“老实说,虽然这里保安确实让人非常安心不用担心安全和隐私,这也是我想搬离这里的原因之一。”大概她诚恳地让人安心,蓝晓便开了个不合时宜的玩笑:“我还以为和父母住隔壁是你想搬的原因呢~”白青青听得眉毛都竖了起来,脸上第二次露出不悦。蓝晓赶紧道歉说自己不是那么个意思,为了证明这是实话,她第一次主动和只见过几面的人道:“因为我和我妈关系非常不好,所以……非常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早从黄怡那得到消息的白青青看她如此诚恳,说道:“不,我不高兴,不完全是因为你这句话。而是因为我确实……也有这么个想法。”蓝晓听得极其诧异,毕竟中午去公司蹭淋浴间的时候黄怡可反复交代白青青与父母关系极好,到时候多注意下氛围,不要随便就当着人父母面反驳。
“大概因为……他们眼里,我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呢吧?”白青青苦笑道,蓝晓沉默了下,也苦笑道:“那我大概就是个不着家的小孩。”说着二人相视一笑,一起走出电梯。
白旗两口子早早就等在了白青青房里,眼看时钟都快跳到一刻蓝晓还没到,白旗心里先就给了个负分。等白青青解释门口那档子事后他才道:“这保安,迟早得惹出事。”白青青心道没准已经惹了,但怕二老担心也就没说。蓝晓全不评价,只趁着他二位看初稿的同时打量这个被邀请入住的家。
可能因为房子买得早,虽然三室一厅面积却不大。客厅白色碎花沙发配扶手椅也是老审美,和大电视扬声器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贴的浅黄色墙纸,落地窗外是滔滔大江,原本应该反光严重的设计因为在高层,所以不算严重。茶几电视应该都是胡桃实木,贵且色深,高反差到让人无法忽视。只是完全没做声学设计却偏偏还摆着一架钢琴,加上有在好好保存的麦克风和耳返,如果练歌,效果可能会很灾难。
她打量着、思考着,专心地让开始那点负分有转正趋势。对望一眼,朱凌灵先开口:“我想,这房间还是太少了。四室两卫一个大客厅和一间琴房,有点过于空旷了。而且客厅贴的东西也太多了。可以的话,我希望可以再加点房间,把客厅弄小点。”蓝晓开口就想说这是你女儿已经同意的方案,但想到黄怡的话和最近寄人篱下,她又缩了回去:“除这之外您还有什么意见吗?”白旗接过话题:“咖啡色太暗了,年轻人嘛,还是用亮色会更有朝气。你觉得呢?”
“请问还有吗?”
“开放式厨房太容易让客厅沾油污了,还是改成封闭要好点。”
“还有壁灯太多了,只开一两盏的话大半夜的会不会有点渗人?”
意见一波接一波,蓝晓忽然就明白了刚才电梯里短暂聊天的含义。不动声色看了眼白青青,后者安静的像是摆设,直到发现蓝晓眼光,才微微露出了苦笑又迅速收敛。见她不准备说话,蓝晓从包里抽出那些宝贝色卡,想了想,又拿出个手电才开始解释。
首先是颜色,她打开网站用经纬度的日照时间和尼特这样的亮度单位解释了必须低饱和度色相得原因,鉴于老人家对咖啡色的极度不满,她退一步换了褪色青柠,属于饱和度很低的绿色系。
然后客厅设计,她讲了下声音的吸收和反射,又拿出一个全是英文的软件做了个现场模拟。过大差异让老人家第一次看向女儿,白青青直到此刻才点头道:“这是我想要的效果。”见状,二老不再反问。
至于壁灯和厨房,蓝晓爽快答应修改方案,不过她也说会改成半开放式:“毕竟客厅里摆放吧台会让人误会这是酒吧的对吧?”顺着这话想了下,朱凌灵率先点头同意。毕竟厨房默认是她的地盘,白旗也没资格表达反对。
等差不多全确定了已经快六点,朱凌灵还在那留饭,全然不知微博热搜上已经全是琼明小区保安高人一等等词条,相关视频里清晰传出蓝晓和保安争执的声音,而照片里除了保安,还有白青青正脸。评论区一下炸了锅,基本都是在讨论白青青。有人说明星住所就应该严加防范防止私生饭跟踪捣乱,也有人说不就是个二流明星装什么大牌上等人。好不容易有几条说“这不是保安问题吗”的评论,但没出现多久就被算法甩到了不知道翻多少页才能看到的尾巴上。
“你火了。”尤佳神情严肃地在电话里道。
第十一章
站在尤佳的角度她当然不希望自己艺人以这么个模式火起来——虽然可能明天就没人讨论了——年近四十成长于纸媒时代的她,还是希望旗下艺人们可以凭借作品说话。但显然,现在这个圈层分明的时代想做到这点并不简单,就连春晚都不是唯一选择了,话题彼此错隼才是互联网时代常态。你永远不知道隔桌同事的偶像是不是恰好就是你的雷,也不知道自己偶像的好看数据到底是资本刻意制造的狂欢还是真实存在。
尽管媒体朋友传回消息是这次本来是想去拍同小区另一个新偶像恋情,只是保安恪尽职守没让人进去才意外得了这么新闻,但出于审慎,她还是一路跟到了热搜降到看不见为止。可能因为没有白青青伙同保安恶意欺人的实拍,加上最近她资源也不过两个代言一部电影一个还在谈的综艺,并没多少竞争力,所以赶着泼脏水的人也少了。尤佳分析着,拔掉了鬓边两根白发。
平心而论,在她带的艺人里,白青青是资源最少也是最不惹事的。若以她做标准,其他六人都可算混世魔王,总能从各种角度惹点祸来。
“可是他们火啊!”邓威夹一筷子菜道。彼时《冲锋》还在立项之初,男主早早定下由神似谢霆锋的李雷出演,但女主方面一直没能定下。邓威和白青青私交甚笃,加上李雷又是她艺人,便自然而然提出女主也让她提供人选,但前提交件是她资源不能差,至少能扛得起票房。
其实按这个标准,也许特立独行的卓俪是更好选择。她去年才凭借二战时期双料间谍拿了影后,票房上应该更有承担力。但思考了下,尤佳还是推荐了白青青。理由很简单,有反差感。“她拓展上更强。不管你剧本里要写唱歌还是运动,她都没有问题。那张脸,满脸血污的时候被营救后展演一笑,我想绝对可以收获大批关注。而卓俪,去年那个疯子角色太扎眼了,现在要演这么个前期英姿飒爽后期柔弱被救的人,可能还会让人觉得出戏。”以及脱粉,尤佳心里补充道。这个时代,但凡有人凭借某种类型的角色出名了,粉丝们就希望她以后也这样,最好日常生活都这样,才不负自己热爱。虽然不懂这种喜好的缘由,但从商业角度来说尤佳也知道现在不是不计后果转型的好时机。这种情况下,最适合的人,只有白青青了。不过邓威也不傻,慢慢喝下一碗汤后他直接道:“其实,你是想捧白青青吧?”尤佳不否认,同时从另一个角度给了个理由:“公司里,和李雷关系最好的也是她。”邓威立刻明白,微微一笑:“是吗?”
一般来说男女主私交好在宣传上也不会有什么特别优势,而且名声越大,越容易被喧宾夺主。但这里尤佳提这么嘴,还因为李雷一直盛传脾气不好,而且武打戏上下手重,所以女主演们只合作一次就不想再合作。这些事半真半假,尤佳也很难一一明说。反正对外宣传上就是“认真负责有担当,打戏亲自上场,希望可以继承中国传统武侠片精髓”一类。反正铁粉会自发向别人解释,路人听到传统武侠片和亲自上场也会本着某种情怀买单,倒也不用太担心。这次《冲锋》多少有点献礼味道,如果被传出拍摄期间男女主不合,反而很麻烦。那不仅做实了李雷脾气差,同时也让这份诚意和商业都掉了档次。
“你好像真的很喜欢白青青?”回去路上邓威问道,尤佳没有接话。当经纪人,得一碗水端平——至少面上得一碗水端平——这是真理。然而不回答也是一种回答,这确认让邓威来了兴趣:“她都有什么优点,这么多年不温不火还让你不离不弃的?”
“首先,她听话;其次,她努力;第三,她有实力,只是缺少一些机会。”比如一首好听到央视和抖音都能广为传播的歌,一部像《流浪地球》那样出圈的电影,一些不分老少都愿意守着追的综艺。但遗憾的是这些条件在二十年前或许容易达到,但今天,就算把王菲请来了都不一定能够获得当初的地位。
“听话?在咱们圈里可不是什么好词汇。”
“但你不得不说,确实省心。不用担心背着你搞出什么花来,不用天天面对公关危机,在我睡眠被另外几个人反复折腾时,想到这么个听话人确实会窝心很多。”
就像现在,即便用一种很严肃的口吻说“你火了”对方也不会生气,只会烦恼自己做的不够好给她带去了麻烦,“不过只火了……嗯,可能不到三小时。”白青青有些哭笑不得,但至少可以松口气。眼见母亲还在那留饭,她赶忙说了句我俩出去吃,说着就拿起包叫上蓝晓走人。蓝晓边心里嘀咕自己怎么不知道这么回事边快步跟上,总算摆脱了那份热情。简要说明“我经纪人电话”后白青青知道了所有前因后果,尤佳不是爱讲故事的人,所以这事她用三句“拍别人的,你家保安尽职没让进去,正好你出来就撞上了”就说完了,不等白青青回应,一句“努力工作”就挂了电话。白青青也适应了,笑着收好手机:“刚没来得及问,介意和我一起晚饭吗?”她眼睛亮晶晶的,带了种被拒绝也没关系的温暖,倒让蓝晓有点不好意思拒绝,只是想起那辆五菱宏光:“我那车,你不好坐吧?”白青青袁想说不至于,又想起这话是黄怡说的不能背地里落人面子,就笑道:“要不我们就附近吃?我知道附近有家广东菜很好吃,你把包放回车上我们一起过去。大概……十分钟?”
话到了这份上,蓝晓也不好再拒绝。这包确实太重,好在车没停多远,两人并肩走过去,都不言语。蓝晓原就不爱说话,白青青却是另外原因,直到上了桌,她才道:“希望我昨天的提议没有伤害你。”蓝晓一时没跟上,愣在那里。
第十二章
以前蓝晓常常做噩梦,最开始是乌娥,然后是亲戚,后面陆续有很多人,但慢慢只剩下黄怡。梦里的他们鼓掌大笑,在红线上疯狂踩踏,仿佛那只是一个标记而已。但蓝晓知道,那是她最讨厌人踏入的边界。
后来,这梦便做的少了。如果不是前几天乌娥忽然跑来又刺激到她,她都要忘了这事。
而现在,蓝晓又入了梦里,红线还在,线的那边是白青青,她微笑着对自己说:“Filósofo en meditación。”蓝晓正要说自己不懂西班牙语,白青青又笑:“你看,我没踏过这条界,对不对?”蓝晓挣扎着想说什么,但咕噜噜的,自己都听不明白。
慢慢的,咕噜噜变成了吱吱,声源也从体内变成了耳边。蓝晓拧着眉头转身,却压到了什么东西。那东西软软的,带着温度还在扭动。她嗖地睁眼,看到一只肥老鼠正在身下,她吓地赶紧侧身,老鼠唰就蹿到不见踪影。对着天花板发了半天呆,蓝晓痛下决心准备租房。
“一千五就一千五吧。”她咬牙想着:“不就少买几个游戏么?”然而事情并不如所愿,看了一圈,最适合的居然已经一千八了。不过好处是看距离正好在白青青家和装修中点,相距不足五公里,算算自己每天从仓库过去四十多公里,几个月下来可能油钱都差不多了,更别提这里不仅没冷气没澡洗,还得和老鼠相伴两个月。于是“一千五就一千五”便成了“一千八就一千八,顶多不买游戏了而已。”
然而城中的一千八住宿条件和半郊区的八百相比实在半斤八两,都是水泥毛坯加公共卫浴。这次的房间还在五楼正中,不仅没法单独拉水管,还只有一扇小窗每天可以勉强见到太阳。唯一的好处就是比之前大了两平,蓝晓转悠一圈,又赤脚踩了踩灰色水泥地,那股陌生又熟悉的扎脚感让她忍不住蜷起脚趾,转身就和房东商量自己刷墙装地板的事。房东本不乐意,但听到一切材料她自己出而且三天完工后便欣然答应。蓝晓趁机要求那三天不计入租房时间,房东想了想,说等看到装修效果再说。蓝晓暗里呸了声,转身就去仓库拿材料。
说材料,其实是边角料。盈丰大部分生意都是大客户,讲究一个全新,所以每次装修完剩下的墙漆瓷砖地板都堆在角落里任由员工自己拿去使用,也算黄老板一点小小体贴。考虑到新住所采光不行,蓝晓选择了自由蓝和暗色地板以及一些镜面板,想通过反射将采光提到极致。事实也如她所料,快过午才有的阳光透过窗户打进来经过几轮精心设计的反射,直接替代了电灯成为自然光源。房东看过后赞叹不已,想让她再给全层唯一有单独卫浴的房子装修下,还说装修好后给她住。蓝晓并不上当,反问租金多少,当房东提到两千五后她二话不说把田浩宇微信推了过去。不到半小时长得明显老于年龄的田浩宇就来了,双方三两下说定了价格。等房东走后田浩宇照例给蓝晓转三百块,蓝晓也照例拒收,只说边角料所剩不多,让他不要太过分,说完,把车钥匙甩了过去。田浩宇接过后并不急着走,好像有什么话想说又说不出口。蓝晓打开笔记本:“怎么了?说吧?”犹豫再犹豫,田浩宇深深吸口气:“我儿子……最近成绩下来了。”蓝晓一时没听到“下来了”什么意思,下意识重复道:“下来了?”
“从前三掉到了快二十。”
蓝晓没接话,只静静看着这个四十不到却看着像六十的老同事。她刚入行时就跟着田浩宇搞施工,那些个刷墙铺地技巧都是对方手把手教的。尽管后来转了设计师,但她始终记着这份情,碰到房东要求额外装修的事也总是找田浩宇来赚外快——她知道黄怡心里有数,也知道黄怡不会在意——除非耽误了正事。
“我想……你要方便的话,能不能帮他补补课?”田浩宇道,近乎哀求的神色让“方便”二字成了明显客套。想想后天应该赶完的新方案,再看到眼前这张哀求的脸,她实在忍不下心拒绝:“周日吧。周日你带他……不,我去你家看看。”听她这么说,田浩宇再不迟疑,感恩戴德地走了,蓝晓长长吁口气打开电脑开始赶工。考虑到三天都没联系过客户本人,卧室刚渲染完新的墙漆色她就赶紧发了样稿过去,鼠标挪到发送时,想了想,又写了段话:
“白青青,你好。
很抱歉之前你说‘希望没有伤害到我时’我没能给出正面回应,可能因为这么多年来从没人这么对我说过,所以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但我可以确定地告诉你你没有伤害到我,相反,当你提出让我住你家时我其实非常窝心。只是我很难说出来。真的,我一直都不太会说话。
还有,其实我真的很喜欢简芳这个角色,虽然我不喜欢那个剧情。但看到简芳从横冲直撞的女警察到沉稳内敛独当一面,是我非常开心的事。我最喜欢的是她的尊重,不管是对残疾老人的还是孩童的,她都把他们当正常人看待来问询,这种尊重非常美。
谢谢你的好意,我已经租到房子了。设计稿因为我这几日忙于租房的事只来得及做完卧室。剩下的稿件我会在后天完成。等你确认后,我会去和你爸妈再确定。
以及,恕我多言,房子既然是你自己买的,我认为还是你自己做主来的好。我以前遇到过客户全程爸妈做主,结果住进去没两年就卖了,因为他觉得到处到处都是钳制的味道。我无意揣测你和父母之间的关系,只是我想这种事很容易成为不必要的心里压力,这样就没意思了。
祝你工作好运。”
写完,点击发送,蓝晓觉得心上大石放下,甚至还哼起了歌。不过想到即将来临的课外辅导,新一块大石又重压心头。
“自己都拒绝不了老田要求还叫白青青拒绝父母干涉,我还真是有病!”自嘲一声,蓝晓收拾去洗澡,所以没注意白青青很快回了邮件,内容只有两个字:“谢谢!”
第十三章
为了让儿子田鹏读书,田浩宇租屋靠近市中心,而且还是一室一厅。尽管只是毛坯,月租也达到了五千块,这巨大压力除了让田浩宇要想方设法赚外快外,还逼得刘凤也出门做保洁——在百景这种大城市里,做月嫂都是要考证的——这才能勉强维持住了一家人吃住。
这样的生活蓝晓自忖根本没法说甘之如饴,所以当她站到楼下时,多少带着点仰望看向这座不用电梯的高楼,等气喘吁吁爬上九楼时田浩宇正好要出门,门口打了声招呼田浩宇匆匆离去。走进门后,刘凤正在包饺子。看到蓝晓,她似乎想站起来,但最终只是眼神示意了下。疲惫和麻木占据了她大半神情,剩下那点精神气力完全不足以支撑起来完成社交。所以蓝晓也就点头示意了下,进门去找田鹏。
田鹏似乎正在做作业,听到门响,头都没抬。蓝晓走过去敲敲桌子,刚上初一的小伙子才抬起头来,看到她,满脸不耐变成了戒备。蓝晓并不着急拿过课本,只是笑:“好久不见。”
确实很久没见了,上次见面好像还是两年前?具体什么原因不记得了,大概场景是在装修。田浩宇似乎很反对儿子待在装修场合,他来了没多久就被赶了回去。彼时正在电脑前忙活的蓝晓顺手拿了瓶口香糖给他,这就是双方的全部印象。
不走寻常的开场白让田鹏明显不止如何应对,终于打碟起精神的刘凤端了杯进来给蓝晓,又和儿子道:“你爹好不容易给你找了个老师,你要好好努力,知道吧?”眼见还要再说些什么,蓝晓拦住她:“我今天只是来看看田鹏学到哪里了,还不忙教课。”刘凤以为她对免费这事感到不满,赶紧道:“钱我们是会给的,只是现在……”田鹏听得脸色乌黑,蓝晓道:“不是这意思,我不知道田鹏学到哪里了,我也得看看,再弄几本书琢磨琢磨。学习讲究的是方法,光解题不学思路,是没法提高的。”刘凤半懂不懂,但听着像是好事,嘴巴动了动,半天挤出“谢谢”二字。蓝晓摆摆手,又问田鹏:“介意借你书给我看看吗?”田鹏其实不乐意,但看刘凤在场,只好不甘愿递来。大致翻了翻,还好,是还有印象的勾股定理。又看了其它几门学科,大约留了点印象后蓝晓便告辞离开。刘凤吩咐儿子去送,田鹏不情不愿跟在后面到了楼梯口想转身,蓝晓问:“想喝可乐吗?”小朋友眼睛瞬间亮了下,又很快淡下去。蓝晓道:“你不是说送我嘛?走吧,送我到楼下,我请你喝可乐。”说完她就头也不回地下楼了,田鹏迟疑了下也还是跟了上去,同时也做好一问三摇头的准备。然而蓝晓什么都没问,真的就请他喝了冰可乐还送了瓶口香糖就自顾自走了,仿佛只是来串门一样。田鹏面对这不按套路走的做法满是雾水,最后拿着口香糖上了楼。
蓝晓离开后先去了趟图书城买书,跟着就去了白旗家。来回七八封信,修改之处白青青算是全部通过。但两人都知道真想要开始施工,还得白旗朱凌灵点头。这未曾意料的发展让蓝晓一度想叫换人,但看到透心凉的存款数最终还是为五斗米折了腰。只是这么一来,基于对善加干涉子女行为的深恶同居,她对白旗俩口子印象也有些不大好了。即便这本来不干她事,蓝晓还是决定对于某些修改坚持白青青想法,全然没去考虑这会不会让子女难做。
到了门口,意外发现贴了新告示说是会继续加强门禁,为小区住户提供安全保障。蓝晓也不知道这啥意思,只客气请保安开门,听到是拜访白家后保安上下打量她好多眼才开门,等她走过关卡,保安语带威胁低声道:“你知道吗?就是因为你我同事被开除了。”蓝晓步履不停,淡淡“噢”了一声径自去了。保安没想到她如此淡定,反而愣在当地。
见到白家父母,蓝晓没提这事,只是拿出笔记本。看着改好的墙面颜色朱凌灵问道:“所以青青喜欢绿色?”蓝晓迟疑了下:“也不是喜欢绿色,如果喜欢的话,可能粉红和咖啡更像是她首选色。”
“那你为什么选择绿色呢?”白旗插话道,口气满是质疑。朱凌灵拍他一下,笑道:“绿色也挺好的。只要青青同意,就很好。”这态度简直把蓝晓弄懵了,仿佛和那天要求改东改西的不是同一人。大概是察觉到了她的诧异,朱凌灵苦笑一声解释道:“你不知道我们青青,脾气实在太好了。所以这次装修,我们才让她去找丫丫。噢,我是说,黄怡。”蓝晓点点头,不动声色分析着原来是知道小名的关系,看来黄怡和白青青关系远不止大学同学。“上次说想改,一个是我们觉得确实颜色搭配太沉稳了,她一个年轻人,全暗色系,不好看。另一个也是希望她能表达出自己意见。”朱凌灵的用心良苦让蓝晓忍不住问道“那你直接和她说不就好了?”朱凌灵被问的一愣,看上去像是从没考虑过这做法。蓝晓有些哭笑不得,问道:“那什么时候可以开工?下礼拜三行不行?工程队也需要安排时间的。不然会和其它工程撞期。”朱凌灵还没答话,白旗又插道:“等下,我觉得小厅还是要改下。女儿房里那些粉丝送的东西还没设地方呢。”
“在小厅里,练音房隔壁。”
“不够的。你现在那些设计,顶多够摆她现在那一橱的,要后面再有人送可能就没地方摆了。你不知道她到底多受欢迎。”白旗晃着脑袋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蓝晓看着好笑又心酸。朱凌灵本想说“你别捣乱”,但仔细看了看设计后,也认同要改,甚至认为至少要划出三分之一的客厅出来才足够女儿摆放粉丝赠品。蓝晓很想说你女儿目前只是二线啊没有那么吸引人甚至还不大出圈,又觉得这话实在太伤人,左右权衡下她认命答应修改。白旗大概怕她还是对数量没概念,要妻子拿钥匙开门去看,朱凌灵拦住他:“还是等女儿同意了再开门吧。”说完,又问蓝晓方不方便加微信说晚些发找点给她。蓝晓内心虽然不愿,但还是拿出了手机。直到此刻她才发现自己对一心一意爱护子女的人完全没有抵抗力,不管田浩宇,还是朱凌灵。
第十四章
接过李雷递来的姜汁红茶,白青青微笑道了声谢,同时也让了些位置给胡子拉渣长发飘逸的他坐。这是他在另一片场的造型,那边才结束没多久他就转来了。邓威认为很适合拍女主失踪时的样子,就让他留了下来,结果自然是拍摄计划的打乱造成了白青青这几日无事可做。
“其实你可以去别的地方转转,我估计至少一周内都不会拍你的戏。”李雷坐下来后面朝棚里却认真建议道。他本就不白,之前夏日露天拍摄又让他凭空黑了几个色号,就连速来英俊的面庞也带着老了不少。两人坐在一起,很难想象其实是对同龄人。
面对李雷建议白青青摇头:“万一有我的事我又不在,这不是耽误大家时间吗?”李雷扭头看她眼,忽然笑了:“你还是那么……乖。”他原本想说听话,但又觉得太长辈了,便换了个相对中性的词。白青青也笑了,笑容里掺着刚喝的姜汁红茶味。
乖,是从小到大她听得最多的话了。乖乖上学,乖乖放学,乖乖做作业,就连画也是乖的,让写实绝不写意,让模仿莫奈就绝不会出现马奈影子。这种乖让学业几乎从不丢分,也让她的画在学院派外全无市场。
有时候回想起来她自己都好奇当初哪里来的勇气,为了两部绝版画册就答应了偶遇的尤佳去演电影,甚至于父亲的激烈反对都没让她停下来。
“我要证明我是个大人了。”听听,多么幼稚的宣言,现在想起来真是可笑。她是个大人了,是个听从尤佳安排的大人,是喜欢摇滚却出了三张情歌专辑的大人,是网上被泼脏水时乖乖地不会反驳只会当看不到的大人,是明明不喜却还是听从父母吩咐让蓝晓修改设计的大人。想到蓝晓,便想起最近那封邮件:“我和你父母谈过了,除了考虑到以后的粉丝礼物必须从客厅里拨出些空间做橱柜外,其他设计和色彩基本恢复了最开始的想法。图片随信附上,请查阅是否还要更改。如无异议,工程队预计下周四开始,硬装工期两个个月。硬装后如有时间,还请回来验收,确认无问题后再安装打造家具一事。”
看看这理所当然的语气,白青青完全无法想象她是怎么和爸妈谈又怎么说服他们的。还记得当初自己不想学法语,不仅被驳回,朱凌灵甚至怕她为此出工不出力而一起学习,结果也有了一口地道法语。
或许是回忆放飞的太久,没有得到回复的李雷不得不问道“你在想什么?”被拉回现实的白青青忽然道:“我听说你家也是盈丰装修的?”
“也?怎么?你也请了他家?”
“嗯。我其实想问的是,当时你装修的时候,爸妈没给意见吗?”
“……有~啊~”出道五年就买了新房的李雷拉长语调,显然这并不是个好回忆。白青青听着准备换个话题,李雷却反问道:“你爸妈也干涉了,是吧?”
“嗯,但我设计师帮我反驳了。”百青青喜气洋洋地道,李雷挑着眉毛把“还挺分得清金主哈”咽进肚里,反笑道:“你为什么不自己和爸妈说你不想他们参与呢?”
是啊!为什么呢?因为知道一定会被拒绝的吧。就像小时候自己想买黑色裙子却被买了白色一样,白青青一时间竟想不起有什么事是父母从了自己意的。看到眉毛拧到一块的师妹李雷转头看向片场:“你要学会说‘不’啊青青,尤佳不可能一辈子罩着我们的。”
“嗯?”
“我说,当初我爸妈也说要改,我说房子我买的不关他们的事。”
“这样说不会很伤人吗?”
“会啊,但不觉得很解气吗?在自己絮絮叨叨被强制看管了十八年后,在自己人生不断被‘校正’后,自己赚钱买的房子为什么还要他们参与?那段人生路上根本没他们啊!”
“可你出生和长大,不是父母给予的吗?”几乎下意识的反驳惹来李雷一阵笑:“怎么?你也很看重这所谓的‘孝道’吗?”
是看重吗?白青青没回答,只是潜意识里觉得李雷想法不对。孝敬父母,尊重他人,忠于国家和公司帮助有困难的人,是从小听到大的箴言,她从未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不对。李雷依旧盯着棚内:“如果我孝顺父母,现在的我至少百景大学毕业,也许在英美哪个常青藤大学就读,或者进了什么大公司。再不济,也是影视音乐界幕后精英,经常出现在各个杂志,是李方将的精英儿子,而不是艺人李雷。你注意到区别了么?著名歌唱艺术家李方将的儿子李雷,和艺人李雷。”白青青低声道:“我注意到了。一个是你,一个是你父亲的儿子。一个是自己挣的身份,一个是父亲余荫下的身份。”
“和你说话就是舒服。”伸个懒腰,李雷又跑着入场。下面一幕是新上司来看谢林林劝他重新振作的戏,邓威盯着镜头示意打板开拍。白青青盯着“谢林林”在沙发上醉酒,想的却是如果自己没有进演艺圈,此刻的她又会在哪里?
在某个公司当设计师吧?还是早早考了编制,进了学校当老师?后者可能性更大吧。毕竟父母觉得家里不缺钱的情况下考编弄个铁饭碗更适合女孩子。可自己想吗?或者说,自己的意愿重要吗?又或者说,如果自己当时有意愿,那意愿又在哪呢?
“是啊。意愿在哪呢?”抱着剧本她自言自语道。这些年,她好像从没想过如果没走这条路自己会在哪里,好奇怪啊。不是一般人都会想的吗?如果当初我干嘛干嘛,就不是现在这样了。可她呢?当初没走这条路,她会干嘛呢?
白青青几乎想的入了迷,晚上回到酒店她竟还在想,只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当初到底梦想为何,考虑了下她拨通了黄怡电话,没想到对方接的还挺快:“青青,我正要打电话给你,你家硬装要晚点时间才能搞完了。”
“我不急。没关系。不过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看着眼前断梯残漆,黄怡咬牙切齿:“我这的人接私活,把自己弄进了医院。”
第十五章
接到田浩宇电话时蓝晓正在补眠。她已经连续五天失眠了,白青青的房子装修效果和新接的录音棚设计走马灯似地在脑子里来回打转,闹得人天天睁眼到半夜。好在每过一段日子身体就会因为短期缺眠而自动进入补觉状态,才让她存活至今没有猝死。
但尽管如此,睡梦中被人打醒还是让她心脏微微刺痛,皱眉按下接听键时只听到对面哀求的声音:“你快来吧。”蓝晓一时之间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呆坐几秒后她随手扯了件外套就出了门,结果刚下楼就被百景十月夜风教育了个喷嚏。蓝晓这才发觉自己拿的薄外套,但她也懒得回去换了,上了车就往田浩宇微信定位的城西奔去。一路上她拨了几回电话,但田浩宇无一例外全都挂断,反常到令人发指。再结合这陌生地址,蓝晓已经有了初步定论:田浩宇又接了私活,而且还被黄怡发现了。
其实接私活这事黄怡日常是默许的,但有个大前提——不能在本身已有派活的情况下接私活。原因有二,一个是装修这事确实吃身体本钱,一旦休息不足容易出事;二个接私活必然涉及到装修材料损耗,这个东西难以量化,因此特别容易被下面人顺走却由公司买单。因此黄怡三令五申,特别每次开工前都要重复再重复:“严禁在做公司业务时私人接单。”大家耳朵茧听了个十层厚,但每年还是有人因此被开除。
在第八次没人接听后,蓝晓转而拨打了黄怡电话,这次倒是很快接通了,黄怡甚至还发出一丝轻笑:“怎么?想我了?”蓝晓一听就知道坏了,这满是嘲讽的语气正是黄怡怒气十足的表现,她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接话,还是黄怡接了过去:“老田找你来帮他吧?正好,我也没开车正想着一会怎么回去,你就顺便来接下我吧。知道地址吧?哦,你不知道。太平村36号3楼,我等着你,快来哟~”她甚至还抛了个媚眼,蓝晓看不到也就算了,田浩宇看在眼里寒在心里。他知道,这下完了。
同样觉察到完了的还有刘祥,他此刻躺在地上,腿拧成了奇异形状。张伟在一旁握着碎屏手机,惴惴不安却不敢说话,那张才满二十的年轻脸上写满了茫然无措。同样茫然无措的还有田浩宇,他竖着耳朵努力想听到点什么声音——蓝晓的,或者救护车的——可楼下只有百景夜间打工人疲惫归巢声。高跟鞋在巷弄里踩出的哒哒声不仅打扰了黑夜,也压迫了田浩宇神经。他不自觉往窗口走了几步,仿佛这样可以才能维持呼吸。
黄怡背手站在门口,冷眼瞧着这一切,网球帽斜斜歪在一边,遮掉了大半脸。她本和人约了来打网球,结果在村口恰好看到公司车走这边过。出于好奇她跟了下,结果不仅跟了个私活现行,还看到慌乱中刘祥从梯子上摔落直接断了腿。出于人道主义她拨了急救电话,但已经过去了十几分钟,依旧没有救护车踪迹。
总不会蓝晓比救护车还早到吧?她忽然想到,又觉得全无可能。蓝晓过来至少得四十分钟,而城西医院二十分钟到了头。仿佛为了映证,熟悉的救护车声音已由远及近传来,没多久医护人员抬着担架上了楼,救走了不知道何时痛晕过去的刘祥。张伟作为陪同跟着上了车,留下黄怡和田浩宇原地无言对视。
该说些什么呢?对不起,我有家要养。还是我知道规矩,我走人。无论哪种田浩宇都说不出口,因为无论哪种都会触发黄怡那把利刃。但只要不说话,就总有逃过机会。他这版安慰自己,又朝窗口走了两步。路灯正好插在下头,昏暗的,照亮每个人的回家路。
“老田,你知道我一直很信任你的。”
“……”
“这些年来,你接私活,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这次真的太过分了。”
“……”
看来田浩宇是打定主意不说话,叹口气,黄怡软下口气:“你一个人接就算了,为什么带着两个刚进公司的小孩子来一起?你知不知道他们签的是临时合同,根本就没买医保的?你知不知道这种伤根本不能算工伤,所有医药费都要他们自己付?”听到这里,田浩宇终于有了反应,一种怀疑自己听错的反应:“什么?都要自己付?”
“是的,所有医药费都要自己付。你没听错。你之前受伤那次是因为公司一直在帮你买医保,又是因为工作中受伤才报销了一大半。”黄怡说着,表情里是深深同情,田浩宇看的却只觉得恶心,甚至恶心到呕吐起来。但可能是还没能吃上晚饭,也可能只是心理反应,所以什么都没吐出来。当再也呕不动时,他扶窗站起,却因为脚软跌落在地。蓝晓恰在此时赶到,气喘吁吁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听到她声音,田浩宇原本憋着的泪突然就流了出来,他捶地道:“蓝晓,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全然不知前因后果的蓝晓莫名其妙,不知道从哪儿回来的房主看到这幕也傻了眼。黄怡先拉过房主简单解释了下施工人员受伤,这活做不下去,剩余墙漆就当赔偿送给他。跟着又低声示意蓝晓先去把田浩宇拉起来走出去再说。蓝晓听命照做,却看到田浩宇直盯盯看着窗户忽然站起,蓝晓顿觉大事不妙,赶紧冲上几步,总算赶在田浩宇跳窗前拉住了人。房主吓地愣在当场,等反应过来后大喊道:“这他妈都什么事啊!真他妈晦气,差点就凶宅了。”说着就要找黄怡。黄怡虽然也被吓到,但看到个大老爷们在那色厉内荏地要找自己算账,反而好笑起来:“你这三楼,摔不死人,屁的凶宅。”
“老子找你的人搞个房子搞成这样你他妈还凶我?”那人说着就撸起袖子,黄怡拿起网球拍指了指地上:“搞房子?合同呢?定金呢?我还说我的人倒贴钱给你做事呢。要不要报警?我可告诉你,这满地墙漆都能给我佐证呢。蓝晓,看到没?有人要打我,录像,报警。”蓝晓听着举起手机,房主啐了声晦气,把三人都赶了出来。黄怡倒不在乎,蓝晓拉着仿佛没魂的田浩宇走到车前问道:“回去?”
“不,先去城西医院。”
第十六章
尽管田浩宇一直在催,刘凤还是舍不得百来块的打车钱而是选择了公交。楼宇灯光随着出城渐渐断续,刘凤刀凿般的鱼尾纹从黑暗中蓦然跳到亮处时,全是世事无奈。
是,现在家里存款有十几万,足以支付刘祥的手术费。可护理费呢?营养费呢?在这一线城市,没有几万怕是下不来。还有几个月就要过年了,回家以后的亲戚来往,来年的田鹏择校费,每一笔都像巨石般压在肩膀上。就算知道田浩宇带着两个年轻人去做事也是为了更快地赚到钱,但出了事,刘凤还是忍不住想责备他。
这种怨愤情绪陪着她到了医院。和医院好说歹说了半天也没让先做手术的田浩宇羞愤到了极点,看到妻子终于出现不禁埋怨几句,刘凤压抑了一路的情绪也爆发了。两人当着所有人面大吵起来,田浩宇怪刘凤不懂事不打车来早点解决问题,刘凤冷嘲他就赚那么点钱还当什么大款给同事受伤买单。张伟一旁嗫嚅着唇不敢说话,蓝晓一直被黄怡拉着不让上前。最后还是护士看不下去喝了句“吵什么吵”才停止战争,刘凤大滴大滴淌着泪,田浩宇别过脸当没看到,刘凤再也受不了,跑了出去。护士也没管,只问:“还交不交钱?不交钱的话就签字出院吧。以后有什么伤残我们也不负责。”蓝晓听着到底不忍,低声道:“要不我先去把钱给交了。”
“别傻了,你交了钱,老田也不会还你。”
“他倒不是这么个人。”
“他确实不是,可指不定他老婆是啊。”斜眼看到蓝晓满脸不服,黄怡还是软了口气:“算了,你去吧。到时候别说我没提醒过你。”她这么一说,蓝晓倒有点踌躇。不过还没等她后悔田浩宇已经在她面前扑通跪了下去,求她千万帮忙解决这事,钱自己一定会还她。话说到这份上,再加上护士一旁虎视眈眈,也由不得蓝晓犹豫,乖乖去交了钱。黄怡看着冷笑了下,慢慢走到田浩宇面前:“明天来公司签离职书,赔偿金会按规定打你账上。”说完,她走到缴费处拉着刚交完钱的蓝晓就走。
出了门,黄怡到底还是没忍住道了声“你真傻。”蓝晓全然不明所以,黄怡只好挑明道:“你知道他儿子择校费多少钱吗?”
“三万?我看政策是这么个数。”
“你啊!百景市好歹国内一线城市,你怎么会相信只收到三万这么少?要只要三万,老田犯得着老接私活么?我和你讲,保底十二万。”此话一出,蓝晓也吓一跳:“这么多?”
“要不我拦着你?你天天儿的上一阵子就休无薪假,还到处乱跑,存款有没三万还不好说。现在再这么一垫,等着喝西北风吧。”黄怡说着,到底还是不忍,问道:“你刚交了多少钱?”
“三万~”
“啧。我明天就让财务打你账上,算你预支工资。我和你讲,蓝晓,这事下不为例!”说着黄怡跳上车,扬扬下巴,示意柴可夫赶紧踩油门。
话到这份上蓝晓就是再笨也知道黄怡铁了心要辞掉田浩宇了,一堆求情话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黄怡看在眼里没拆穿她,只是又微信给白青青留了个言说最近施工正忙,她那边要晚点继续,当然,费用上也会相应扣一点算是赔偿。白青青很快就回了“没关系”,蓝晓最后那点希望也烟消云散——原本她还指着白青青赶工期好让田浩宇留下来呢。
送完黄怡回家,蓝晓想了想还是去了田浩宇家。田鹏正在楼下,看样子是在等爸爸,结果看到她只身前来,眼里满是失望:“我爸还没回来吗?”蓝晓被问的没了声响,半天才道:“是的吧,也可能在路上了。毕竟医院那边还有蛮多事要处理。”
“医院?什么事?我爸住院了吗?”
“没!你妈原来没和你说啊。不是你爸,另一个人骨折了,你爸在那里陪着。”
“是不是女人?难怪我妈收拾东西说要回老家。现在正在打电话辞职呢。好哇!原来是他有外遇了。”田鹏咬牙切齿到蓝晓有些哭笑不得,“不是,男同事,做事摔了下来,骨折了。在医院,有点麻烦。”田鹏似懂非懂地看着她:“哦,那我妈为什么要走?还说让我别声张,尤其别和你说。”
“大概因为她不想还钱吧。”蓝晓随口道,田鹏却变了脸色,蓝晓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赶紧补充道“我开玩笑的。”田鹏却不相信了,一字一句道:“玩笑?真话吧。我就晓得你不可能免费帮我补什么课,这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人啊!不仅免费补课还请我吃零食,这些你都记了账准备让我爸给你钱吧。难怪我同学说免费就是最贵的,原来都是真的。”
蓝晓目瞪口呆,这都什么和什么?她还想再解释,田浩宇正好回来了,看到她,第一句话就是“你放心,钱我一定还你。”蓝晓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田浩宇摆摆手,拉着儿子上楼了。田鹏走到大门口,趁着父亲开锁功夫,转身朝她狠狠吐了口唾沫。
蓝晓被这场景气的也无意再解释,转身开车回家。洗漱后深吸几口气发现自己还是无法释怀这情绪,又打开电脑准备和稻草人大战三百回合,结果邮箱赶在游戏前弹提醒,是白青青的:“是不是你出事了?黄怡就和我说工程要晚点,具体没和我说。我现在有点担心你,如果你没事又方便的话请给我电话吧。不用担心打扰我睡觉,我今晚通宵。”满肚子冤枉没处诉的蓝晓看到这里,理智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也顾不上都凌晨一点拿起手机她就拨了电话,刚响铃就被接起:“看来你没事。”听着像长松一口气,这语气结结实实熨帖了蓝晓,确认对方不会反感后她讲了下来龙去脉。
不得不说白青青很会给反应,而每一个反应都让蓝晓觉得很舒服。比如讲到刘祥骨折时的忧虑,说到田浩宇跳楼时的惊呼,提及田鹏误会时的同仇敌忾又无可奈何,还有黄怡预付薪水时的赞扬与肯定。等全都说完后白青青静默了下,问道:“要不刘祥费用我来承担吧,你看我转给你方便还是怎么样方便?或者我直接转给田浩宇?你帮我转达一声?”
“啊?这……”
“这次的事多少和我有关。他们也很难吧?丫丫这么决定有她道理,我不能横加干涉。但我想,帮助下他们总没坏处。”白青青认真道,蓝晓想了下,道:“等我明天问下老田吧,确定了我再和你说。”
“既然这样,那要不我们加个微信?或者其它什么即时通信软件?这样可能比较方便沟通。”听到这邀请,蓝晓再无迟疑,立刻答应道:“好。”
第十七章
通过验证后白青青第一时间打开了朋友圈,果然如爸妈所说那样,干净的像是不存在。如果不是一条两年前的盈丰广告,她几乎都以为蓝晓设了三日可见。自言自语了句“难怪丫丫说她是世界上最没分享欲的人”白青青放下手机,转而拿起平板,里面已经躺了几首样片带等她选择。
这次专辑筹备地毫无征兆,甚至作为歌手的她也是一小时前才知道这么件事。尤佳没有解释,只是吩咐她好好听好好选,等这阶段拍摄结束就回去录音。正好十二月初李雷有演唱会,已经安排了首日她去当嘉宾。白青青茫然地戴上耳机,仿佛在完成任务。
是非常熟悉的风格,不苦情,但也不温暖,更谈不上什么力量。非要说的话,可能像是陈慧娴,淡淡的述说感,非常符合她现在的市场定位:成熟稳重轻熟女,白领市场新头羊。但白青青知道,尤佳也知道,这不过是市场投机而已。在这个幼女当道的娱乐市场,成熟稳重白领赛道早就沦为了四十岁女人的赛道,而她,则是这里面少见的“年轻人”,是大部分大学生的期待。
“如果她们知道这样一个外表下是个只知道跟随指示的软性子,不知道该怎么懊悔呢!”听完最后一首demo,白青青淡笑道。这些歌她一首都不喜欢,但却偏偏得选一首出来去包装成先行曲,像极了小时候大人把自己不喜欢的折耳根强加给她还要说这个很好吃的样子,现在想想真是让人恶心——恶心自己,也恶心那些听她歌喜欢她的人。
但她可以选吗?在这个艺人宛如快消品的时代,无法站在观众面前的人很快就被悄无声息地淘汰。就算有李雷这个时不时就出圈的朋友帮助,就算尤佳一直在给她塞资源,如果不经常出作品或者出人设,被淘汰也是早晚的事。
可这样就该出自己不喜欢不满意的作品吗?让别人为自己的不喜欢买单,这就是对的吗?白青青翻转着,就像小时候交作业那样,被“就这样吧”和“垃圾作品”反复拉扯。没人知道,每一次出作品前她都这样反复自问,仿佛这样可以有个结果。
只是没结果。
凌晨四点,白青青再一次戴上耳机。她希望可以不被刚的第一印象束缚,可以选出个结果,但那种冷眼旁观地看到前恋人和他人在一起的歌词语调依旧不能打动她。二十四岁那年看到初恋男友和新女友的甜蜜合照时那种扎心感虽已淡去,但那种痛却是结结实实地刻在记忆里无法散去。这种真心爱过付出过的痛,不是什么成功白领可以冲淡的。喜怒哀乐本就是人类,甚至可能某些动物共同有的情绪。
摘下耳机,她想继续看《演员的自我修养》,却又鬼使神差打开了手机点进蓝晓朋友圈。虽然打两年前这里就寂静如荒地,但三年前还是很热闹。青青顺着往下翻,神奇发现蓝晓头像正来自于一条蹦极,而那条蹦极之前全是要刻苦努力好好学习的鸡汤,后面则是各种出了事就要命的极限运动。这条蹦极作为分界线文案和配图都很有意思:“我本想用手机记录脑门加速目标大石,结果它却不从我愿直接脱离口袋牢笼撞向大石,留下一地残余等我,或者清洁工收尸。”这段说不清描述还是嘲笑的话下面,是一张碎裂到处处都是早已看不出原貌的手机和破了一个小坑巍然不动的大石头。
黄怡在下面评论道:“想要新手机吗?等你回来我就送你哟~”后面还跟了个勾引表情,但蓝晓没回复。看时间,之后两个多月人都在外头玩,脚印从若岛一路去了海南,之后才回的百景。这中间朋友圈大多视频为主,像过山车都是侧面视角宛如旋转万花筒,看得人头晕眼花。等回到百景后,朋友圈就安静了下来,开始还有几条盈丰广告,后面干脆连广告都没了。
白青青不由开始猜测原因。但鉴于蓝晓过往对她宛如那两年朋友圈一样空白,这猜测也全无方向。既然没头脑,白青青也干脆放下重新翻起了书。她不知道的是,蓝晓此刻也在翻她朋友圈,原因也是失眠——当然也可能因为晚上补过眠——但最大的原因是白青青朋友圈大多是她没听过的歌和没看过的书,光这一点,就足以吸引她慢慢翻下去。
就像了解林志玲就得跨过“嗲”那条线,了解白青青也得跨过“独立白领”那条线。相比第一面的被为难和挑衅,后面那个温软如面团的白青青一度让蓝晓以为对方有什么双胞胎姐妹。这温软的好处是与之相处就像走在棉花团上充满了温柔承托,坏处则是自己成了反抗她父母意见的急先锋。就算她并不在乎得罪人甚至无所谓能不能吃上这口饭,但偶尔想到,又总有种被当枪使的怪异感。
这感觉在昨晚更显强烈。自己尽心尽力教了田鹏六个礼拜,听他说自己在学校因为穷如何被欺负,听他抱怨刘凤除了要他好好学习什么都不让做,甚至学校秋游都不让去。“说什么危险危险,就是觉得贵罢了。”
这一切蓝晓听着,带他去吃刘凤不让吃的西餐,请他喝可乐,给出自己所有积蓄去帮助田浩宇,结果得到的却是结结实实一声啐。自认早已铁石心肠的蓝晓想到这,心里还是说不出的难受。
她并不试图安慰自己,因为这世间事总有它道理。她也不会觉得白眼狼养不熟,尽管在生气那刻确实有这想法飘过。或许是长期受到了母亲“知人知面不知心”的洗礼,十几岁时蓝晓就不寄望了解别人。再大些,她也不寄望别人了解自己。硬邦邦的话语在说出那刻或许并不好听,但它确实能最快最有效地解决问题。而人生——活着的人生——不就是问题和解决问题组成的吗?
也许是为了安慰她,也可能是为了安慰自己。白青青最后那条朋友圈推荐的歌曲是薛凯琪《找到天使了》,按下播放键,二人都闭目睡去。
第十八章
入睡太晚的问题就是正常人在正常时间打来电话时只会带着一肚子起床气先内心里发个火再接通。尽管努力压抑了,快递小哥还是听出了怒意,飞快交代声快递放在了明林咖啡馆便挂了电话。蓝晓扶着眼睛努力回想最近自己的网购情况,但想到最后也没想出自己买了什么。
看到时间已过九点,蓝晓认命起床洗漱。田浩宇还在等她接了一起去办离职,狂因录音棚也约了她再谈设计稿。事情桩桩件件都不容许她继续在家颓着,跨过呢子拿过冲锋衣后蓝晓打着呵欠跳上车。狂风正劲,吹的路人长发狂飘,和收音机里张学友《秋意浓》恰成反比。拧了拧眉,蓝晓打开手机找到白青青的公开歌单,开始一首首听起来。
和近乎一致的发行曲不同,白青青听的歌倒是五花八门。蓝晓比较熟悉的有王菲、林忆莲、张学友这些老牌歌手,知道但没怎么听过的陈绮贞、戴佩妮、万芳这也在,伍佰、甲壳虫、齐柏林少数听的时候都是在电影里,至于Sacha Distel她是完全不知道,只能听出是法语歌手,不过白青青本身会法语,所以会听也挺正常吧。
带着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索蓝晓到了田浩宇家楼下,对方正来回踱步缩头缩脑护着火点燃了一支烟,看烟盒扁扁的样子似乎已经在楼下已经待了很久所以冷到不行。看到蓝晓他赶紧跑过来,打开车门后蓝晓示意先把烟灭了。他捏熄烟头裂开嘴,露出一嘴黄牙:“怕我把车点了?”蓝晓懒得虚应,直接“嗯”了声,坦率地极不讨喜。田浩宇尴尬地收起烟盒。就着暖气狠狠搓了搓手,冻到发白的手才逐渐有了血色。
蓝晓看到这很是想问是不是在楼下徘徊了一整夜,但想想又放弃了。以她不多的和人日常交往经验来看,如果问了句什么类似于关心的话,很可能会得到一大堆源源不断却一直重复的信息和情绪,这点尤其作用在中老年身上,乌娥就是最佳例证。所以她还是憋了回去,只努力调取精力开车。过了两个路口,缺乏睡眠的人终于想起还有件事,问道:“你准备后头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现在只有花钱的份没有入钱的份,要找不到工作就只好带着老婆儿子回老家咯。黄怡也真他妈恶心,这么点事就要开除我,我在她那里工作了十三年啊!我得到了什么?哈?”田浩宇说着说着唾沫横飞,蓝晓心里轻轻叹气“果不其然”。黄怡之前说田浩宇这种“老员工”绝不会反思自己错误只会觉得她有问题时蓝晓还带着些怀疑,现在看来黄怡果然是对的。
但就算这样,话还是要说的,只不过计划从让白青青和田浩宇直接对接变成了准备一锤子买卖。蓝晓思考着让如何开口,神情凝重地像当年从施工队转为设计师一样。田浩宇看着这凝重,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怎么?你有工作介绍给我?”还在思考的蓝晓随口应道:“嗯,差不多吧。”田浩宇兴奋地拍下她肩膀,毫无防备的蓝晓差点撞到路缘石。
否定掉田浩宇说自己人缘广的话后,蓝晓问道:“你先告诉我,刘祥你准备怎么安排?”
“当然是先治好他。你不知道,就为这个,昨晚阿凤直接把我赶出家门,说钱一分钱都不会给。你说我怎么娶了这么一个不知好歹的老婆。”说到刘凤,田浩宇就气不打一处来。蓝晓没搭腔,继续问:“先不说治疗费的事,就这小半年刘祥肯定不得动,谁照顾他呢?”
“我想让阿凤来,她说我疯了,她还要去赚钱。赚钱赚钱!她怎么就不想想要我请个人去照顾刘祥花的钱更多呢?”田浩宇越说越激动,蓝晓心里狂翻白眼,腹诽对方能不能好好把事说清楚。眼看就要到地方了,她也失去了耐心:“这么说吧,白青青说她来付刘祥的治疗费和护理费。如果你没意见的话,就你来照顾。”
“真的?”
“十几万的事,我没必要骗你。”
“十几万?”田浩宇眼睛都亮了,拿起手机就要打回家,蓝晓按住他:“你给我一个明细,包括治疗费、护理费、杂费还有些其他乱七八糟的费用,还有银行账号。我确认以后会告诉白青青让她转账给你。”
“你还要确认啊!?”田浩宇明显不满只迎来一句“嗯”,深知蓝晓脾气的他也没继续,自觉上了楼。
盈丰家装虽然和明林咖啡馆背靠背且都是3层平楼,但装修截然不同。明林咖啡馆以绿色为主,又因为采光度好,所以双层玻璃窗采用的茶色与透明拼接且可独立打开,能够根据需求避光或者采光。而盈丰采光度不如明林,所以设计上更多以落地窗为主,不仅把采光进行到底,而且二层全开放式的设计,让里面工作人员几乎一览无遗。三百多平的办公场所按部门划分为四大区域,行政部和工程部虽然忙忙碌碌,但销售和设计部门几乎无人。毕竟一个需要安静环境一个需要跑业务,在公司工作只会觉得拖后腿。
三楼则分了两半。靠近明林那半是黄怡父女办公室。虽然如此,黄伟益前年开始就不怎么踏进公司了,更多还是黄怡在这坐班处理问题。另一半则是财务。两边用前台隔开,不同于二楼忙碌,这里安静的像是没人。
田浩宇拖沓着步子走近前台。虽然做了一晚上心理建设甚至口出狂言,但此刻要签下离职同意书他还是心里打鼓。前台也不急,只静静站着。田浩宇提着笔犹豫半天,最终签下名字,而后长长叹口气。前台也不理他,只拿起离职书去了财务,不就就拿了一张转账回单和收据出来。看着上面清楚的两万八千元,田浩宇这次没有犹豫,迅速签下了字,然后丢下句“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便走了。前台好笑地收回东西,准备晚上当笑话讲给朋友听。
第十九章
都说有比较才有伤害,现在蓝晓感觉尤为明显。睡眠不足让大脑理智全面退化,脾气倒是全面上涨。同样上涨的还有困意,事实证明28岁的身体要支撑只睡了3小时的大脑还是会有所不足。偏偏龚宏还滔滔不绝,嘴巴一张一合支撑唾沫四处飞舞。蓝晓开始还勉强听着,后面直接大脑全空,回应全靠本能,需求全靠录音。唯一还能有所知觉的是:白青青真是太好说话了。如果再顺着往下想一想——蓝晓没能抵抗这诱惑——而且还非常有条理。
尽管有彼此电话,对稿那些时间里她们还是用的邮箱。也许因为两人都珍惜夜晚这个上天恩赐,经常邮件来回就过了一整夜。明明出道就进了娱乐圈,但她身上还保留着了学生时代的严谨,所有疑义都会标注出来,而且还特别喜欢用反色,于是每个标注都明显到让人难以忽略。蓝晓猜想这是专业所致,对配色白青青真的有着极致要求,这极致还渗入到她日常生活中。在不多的见面里还有网上无数照片中,白青青妆容形态既不抢眼又无法让人忽视。
也可能因为这是自己在专心找她的缘故。蓝晓忽然想到。她并不关注娱乐圈,所知明星大多来自于少年时所看那些如葛优、宁静,待成年后,尤其工作后,她对艺人的知晓顶多来源于某些场合中所听所看,所以在这些照片里寻找白青青非常自然。毕竟谁都习惯找自己认识的人吧?像现在,咖啡厅就在播王若琳的《Let’s Start from Here》,偶尔两句歌词飘进耳中,蓝晓还没辨出歌词就蓦然觉得这歌适合白青青唱。
白青青,多么奇怪啊,现在明明应该专心于和客户对接,但蓝晓只觉得脑子里全是白青青。她想这是因为龚宏太啰嗦了,四十分钟了,他犹自在那滔滔不绝,自己早已摸不清他表述重点。相比之下,白青青那边短暂停工后的接手队伍是谁此刻倒更值得自己关心。
她出神出的实在太久,以致于一直没停话的龚宏也终于发现了不对。他试着叫了声,蓝晓只懒洋洋地应了下。她想睡觉,很想睡。在这种十度上下的天气里不能在早上裹着被子和周公约会,是对精神的侮辱。如是想着,一直强撑的眼皮也终于摇摇欲坠开始有了贴合趋势。
龚宏脸都抽搐了,一时间竟说不出被侮辱和被轻视到底哪个更加难以接受。他索性站起来,快一米九的身高被灯光一照,影子整个打在蓝晓身上,看上去极具威胁。魏欢丢下咖啡准备出来说几句好话,黄怡更快一步拿起冰咖啡上前赔笑了几句,把人劝地坐回去后再坐蓝晓边上,就着大腿狠狠拧了把。十几度的温度还不至于穿绒裤,黄怡手劲又大,已接近睡着的蓝晓被痛刺激到唰睁开眼,然后看到面色不虞的龚宏正盯着自己,脸瞬间尴尬到通红,向来冷硬的语气也成了蚊子哼哼:“不好意思。”黄怡跟着敲边角:“她昨晚被我摁着加了个通宵班,所以今天没什么精神,真是不好意思。”龚宏大约想着自己到底是个男人这么为难一小姑娘不好,于是重又开始了一遍。蓝晓内心哀号“要了命了~”魏欢看着直接躲起来狂笑,笑得眼泪直接晕了眼线,又只好去补妆。
“所以整体需求时录音室用绿色或者蓝色这种比较容易让人放松且凝神的配色,设备那边那边尽可能用让人兴奋的颜色,嗯……你看黄色行吗?”黄怡此话一出,蓝晓和龚宏齐刷刷转向她。只不过龚宏更多觉得这是个傻缺吧,而蓝晓却面露兴奋显然觉得是个好主意。也难怪,黄色是非常不容易出彩的颜色,厚了嫌土,亮了又刺眼,能不能刺激员工提神不好说,反正屏幕反光准让人瞎眼。
因为没提换色的事,所以蓝晓今天没带那重到吓人的色卡,好在电脑里日常有备份,她迅速打开文件夹将闪耀香槟色推到龚宏面前,当然,没忘记灯光模拟。当看到不同色温的灯光在墙上散出光芒时龚宏张大了嘴,显然他从没想过黄色墙漆可以做到这么好看。既然已经做到这份上,蓝晓又换上芦笋色和闪电色任他挑选作为录音室颜色。结果没想到这人说起话来滔滔不绝挑起东西来却是个选择困难症。眼看都要午饭了他还没个定论,蓝晓直接干脆地道:“邮箱。”
“什么?”
悄悄踩了蓝晓一脚黄怡抢道:“她是说微信。这些颜色现在挑也太仓促了,晚些我们把适合的都做一份发您手机上。”她说的利落干脆,龚宏也便打开二维码。蓝晓千不情万不愿地加了他,等旁边客气道别时悄悄设了不打扰——她可烦提醒一天到晚叮当响了,所以绝大部分微信都设了勿扰,唯三不在此列的是黄怡、乌娥和白青青。这中间的差距是黄怡逼着她不允许开,乌娥是刚从小黑屋放出来,而白青青……她从没考虑放进去过,因为这人几乎不找她,即便找,如果信息没回也不回继续轰炸,而是等有了回信后才继续。她这种谨守边界的行为有时竟让蓝晓觉得像是种舞蹈,小心翼翼进退有据,让她心生敬意。
看着龚宏远去,黄怡收起刚才客气冷脸叫蓝晓去吃饭。蓝晓声也不吭就往隔壁走,黄怡反而叫住她:“你是不是该和我说什么?”
“对不起!”大声回答尽显全无真诚,黄怡被她气个半死:“你给我站住!”蓝晓停下脚步,看她还想说什么。一直在吧台后的魏欢左瞧右瞧,决定先去隔壁避免被这飓风扫到。见她走了,黄怡冷静也不装了:“蓝晓我告诉你你不要太过分了!全公司谁不知道我最宠你!啊?他们不做声不就是因为你工作做得好嘛。现在倒好,你当着客户面睡觉。以后这事传出去我还怎么服众?”蓝晓也不辩解,直挺挺站着听她说完后转身拿起东西往外走:“扣工资,还是解雇,随你。”
第二十章
那日之后足足三天两人都没联系,蓝晓每天都在改方案,积极地完全不像平常的她。而龚宏也几乎每天都在打回,好像之前提出兴奋颜色的不是他。蓝晓虽然气的很想撂挑子不干,但想到那天对黄怡态度,又默默动起键鼠。后悔但不道歉,这个不良习惯自三年前和乌娥大吵一架后便深深刻进了骨子里,她也不打算改掉。毕竟如果对方想原谅就自然会原谅,非觉得不行然后散了……那也就散了吧。
秉着这样的想法蓝晓收到了工资,比之前少了一截。她大概算了算,发觉少的是龚宏这边的设计费,大概扣了一半。这意味着黄怡是真的生了气,但也确实原谅了她。否则她应该收到全部工资加上赔偿费,外加滚蛋通知。
不得不说这结果却是让蓝晓松了口气,不自觉拧住的眉头终于松开,不过很快又因为田浩宇第不知道多少版的预算方案变成了倒八。仿佛故意捣乱,这几天田浩宇给的东西就没一个能让蓝晓觉得顺眼。是,白青青是有钱,也好心愿意帮着赔偿,但这不是人当冤大头的理由。田浩宇的预算在打听过市价的蓝晓眼里根本就是漫天要价,所以不等给到白青青她就先打了回去。开始她还好声好气说让他在了解下市价——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委婉说辞了——但田浩宇屡教不改且狡辩这是市价后,蓝晓多年感激之情也就烟消云散。她言辞激烈地指责对方漫天要价,然后明言自己会给刘祥请护工让田浩宇不要再参与此事。短暂沉默后一旁刘凤冷笑道:“你可以试试。”威胁语气直接踩中蓝晓尾巴,她直接挂了电话。
田浩宇无奈看着老婆:“她最讨厌人家威胁了。”
“这怪我?你现在失业,又赔了笔误工费出去,不想办法赚点钱,明年儿子还能在这读书?”
“实在不行我们可以回老家。”
“噢,你没个好前程,所以儿子也不必是吧?田浩宇我告诉你,谁也不能挡着田鹏挣前程。你有这和我说的功夫,不如好好去找个工作。你不是老说自己资历老到哪都行吗?怎么好几天了连个保安活都没找到呢?”刘凤冷道,准备出门工作。田浩宇无奈看着,等她走了以后又拨蓝晓电话。蓝晓直接挂了,四五回后他无奈只好微信留言说那都是刘凤主意,但她要相信如果另外雇护工刘凤一定会闹得人不能安生。当年自己也不想带老婆儿子来百景市,是刘凤吵着要来才带来的云云。他边发边祈祷蓝晓还没拉黑自己,幸运的是隔了很久蓝晓回了句“给个合理价格”。
合理?什么才算合理呢?田浩宇心里发苦。高了蓝晓不干,低了刘凤又闹,他夹在中间仿佛像是奥利奥的芯左右为难。想着他又去摸烟盒,才发现早就抽空了。想买,钱又在刘凤那里,自己是一个子都掏不出来了。“臭婆娘,老子迟早和你离婚!”忿忿骂了句,田浩宇出门看有什么办法。
但有什么办法呢?家装公司那边全部死于背调,保安这种不要学历的活却要三十五以下还要年轻力壮,快递员那边问了几家,都嫌弃外地口音含糊不清。田浩宇无奈,只好又转回头去弄预算。他也弄不来表格这些,只好到处问市价,记好以后回家捉着儿子弄,刘凤又因此大骂了一顿,嫌弃他耽误儿子学习。一来二去好几天,田鹏也不胜其烦,几乎想打电话给蓝晓拜托她解决这问题,总算想起之前自己态度,又讪讪下不来台,只好子从父业当上夹心饼干。
要黄怡知道这些肯定也要吐口谈说声活该,但她不知道。她不仅不知道,还要面对白旗关于为什么不施工的疑问。他老人家突发奇想跑女儿家去看看施工进程,结果只看到刷到一半的墙面和空空如也的房间。问白青青,后者正在拍摄没接电话,他转念一想,又去找黄怡,结果她也在开会,便索性来了黄怡公司,反正离得也不远,权当散步了。
他进门时黄怡正好会议间隙,听到来意后,便委婉解释说之前的施工队遇到点血光之灾,想着这是白青青自己付款买的第一套房子,怕彩头不好就先停了,准备换个队伍施工。只是现在都在施工,需要晚些时候才能继续,相关情况她已经和白青青说了,让叔叔放心。白旗也是生意发迹,对此自然极为相信,他先谢过黄怡好意,再打电话给女儿说要请个风水师看看这房子是否适合居住,不行的话就还是卖了换套吧。黄怡听得目瞪口呆,原来买房前白旗竟没去请风水师,这实在不合他风格。白旗苦笑道:“这不是你朱阿姨和青青都不肯嘛~”黄怡听闻只好腹诽三十年妻女奴人设不倒。想当年不知道自己有多羡慕白青青深受父母宠爱,结果现在却是个几乎人人可捏的软柿子,也不知道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显然不是追究的好时候,她试问道:“所以青青同意了吗?”
“嗐!她还是不想,在和我撒娇呢。可我想着要搬家到底还是大事,不管她同不同意这事我都得去做。正好我认识个不错的风水师叫吴玄昊,要不也请他来给你看看?血光之灾可不是什么小事啊!”黄怡大吃一惊:“啊?这倒不必了吧……”
“需要的。做生意,最怕的就是这些无妄之灾了。等过几天我联系好了通知你啊。”白旗还在热情着,黄怡赶紧找借口,但白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黄怡变了七八招都没能拒绝,最后没办法搬出父亲黄伟益说他过年时才找了风水师说今年必有血光之灾,且是天灾无所可避,她也只好坦然接受。只是没想到会发生在青青家里而已,白旗这才罢了,又说了些闲话便离开了。望着老头子慢悠悠离开的背影黄怡擦了把汗:“好了,现在知道答案了。”
第二十一章
白旗这个电话让白青青一晚上都心不在焉。好在一个多月拍摄她戏份已基本杀青,只要后面不补拍就可以彻底结束这边工作。不过即便如此她也不能回百景去,按行程,她后面还要去当两次演唱会嘉宾为新专辑做预热,还有西装与眼镜的代言,以及两个音综和一个旅游综艺的飞行嘉宾,全部忙完差不多十二月中了。这样的行程也就意味着持有新家钥匙的父亲完全可以不顾自己反对请风水师过去。念及此处,再想起母亲回话坚持赞同父亲,她很是想哭。
但她偏偏又不能哭,这是应该在家处理的事,她不能带到工作场合来。从毕业起白旗和朱凌灵就耳提面命一定不能把家里情绪带到工作中去,反之一样。这是决然分开的两种生活,一定不能互相影响。这些年白青青一直谨记教训,但现在,她有些撑不住了。
又发了好久呆,呆到眼泪都被风干了,邓威这才确认今日收工。他照例过来先庆贺女主提前杀青,又说了些后续事宜,才说明天白青青就可以离组了。白青青勉强收拾情绪听着,甚至还强挤出了笑容。邓威虽瞧着不对,但也没往心里去。李雷琢磨着是不是应该给尤佳打个电话,尽管二人同龄,但他早四年出道又从小和演艺圈人士来往,成熟远超年龄,温柔体贴的白青青在他眼里更像妹妹而不是同龄人。还没等他琢磨出结果,目送邓威走开的白青青拉了拉他袖子:“走吧,回去休息吧。明天你还有很多戏拍呢,需要好好休息。”李雷看着那双半红眼睛,轻声道:“发生了什么事?我能帮上忙吗?”白青青张了张口,原本的实话在嘴边一转:“没休息好,想睡觉。这些天熬的有些狠。”李雷半信半疑,也没再问,只说之后一路顺风。白青青笑笑,走出摄影棚时正好夜风拂过长发,露出凝结眼角的泪珠。探班记者正好举着手机,定格这美丽一幕,随之便与稿件一起发到微博上,告知天下《冲锋》女主戏份已杀青。
蓝晓此时正好在刷微博。她需要一点瓜来缓解和龚宏斗智斗勇几天的压力,也需要转移下一时冲动造成经济压力的心情。在第十六次拒绝田浩宇报价后刘凤终于来了电话。大概是接受了田浩宇说蓝晓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她这次直接走的哭诉路线,讲刘祥这次误工费就用了一半多存款,田鹏择校费务必在八月前就凑足十二万否则就得回老家读书。田浩宇工作又找不到,就靠自己这点工资只够一家吃喝,房租都付不起,更别提帮着儿子存钱读书了。不是自己非要漫天要价,而是这些事都确实需要钱,希望能多帮帮自己。蓝晓听着沉默了会,还是说道:“但这也不是让白青青多付钱的理由。”刘凤听得心里哇凉,那张布满疲惫的脸因为眼泪展露出生动的痛苦。电话那头的蓝晓并不知道,只是继续往下说:“我会给白青青一个正常报价。然后,你们的房租,在老田找到工作前我会每个月帮你支付。其他的,你就自己想办法吧。”
“谢谢!谢谢谢谢!”刘凤感激涕零到说不出话来,蓝晓下一句就打破了这情绪。她口齿极清晰地道:“不必,我会把这个算作欠款,到时候一起开欠条的。”说完,就挂了电话,完全不给自己反口机会。然后,十分钟后,打开手机银行看到余额的她直接痛骂自己一声:“你个大傻逼!”
如果黄怡不扣那笔设计费,或者自己不硬是退还预付工资,那现在的生活不说过的多滋润,至少不至捉襟见肘。然而……又痛骂自己几声傻逼后,蓝晓转移心情打开微博,第一条信息就是白青青眼角含泪神情破碎的照片。踌躇半晌,没看到后面杀青内容的她打开微信:“被欺负了?”想了想,又删掉,改成“怎么了?”正要发出去,又觉得这话没头没尾,准备拍屏幕,才看到“杀青”二字。她赶紧删除内容,心里暗道“好险”!
好险就发出去了,好险就过了界。最多算相识的关系,没必要因为突然的冲动有什么变化。装修完成后,两人就不再有任何关系。非要说有,大概就是跟河畔老板关系那样,偶尔接受些介绍做些设计而已。不过,是白青青的话,也许这设计都不会找自己,而是找黄怡吧。她俩才是多年好友,自己呢?不过是一个偶尔路过的乙方设计罢了。
蓝晓想着,不提防白青青发来微信,文字版,不像龚宏,全是语音轰炸:“不好意思,能帮我个忙吗?”其实看不出情绪,文字没有这样的功能,但刚才那照片实在印象太深,让向来喜欢逗号句号结尾的蓝晓回信都不自觉软了口气换成波浪号:“你说~”
“我爸想找个风水师去新房里看,能想办法阻止他吗?他们好像比较听你的劝。”
蓝晓错愕住了,此话从何讲起?闭着眼迅速回忆了下,找出症结的人小心翼翼回道:“其实不修改设计那事是你爸妈的意见,不是我的劝说。我当时没和你说,是想着他们应该会和你说和鼓励你。没想到有这么大误会,真是不好意思。”
“误会?”紧紧盯着屏幕,原以为找到救命稻草的白青青先是不可思议,随即棉被盖头。厚重大棉被完全隔离掉了她歇斯底里的大笑,也隔离了她和手机。半天没见回信的蓝晓又仔细看了眼微信再认真看了看照片,最后用不知哪里来的壮士勇气发了信息:“风水师这事,我会想办法的。但这件事,你放不方便先和我说下前因后果,不然我也不知从何说起。”
这次回信来的很快,因为直接回的电话。白青青大概想起了“血光之灾”和田浩宇有关,刻意隐瞒这段只说父亲坚持。但蓝晓入行也快十年了,知道一般风水测算都是选址和装修前,偶尔会在完工后,这种做到一半来的情况简直闻所未闻,再联想下最近发生的事她很快就明白了原因:“放心吧,这事我来办。”
“真的?”
“真的。本来也算因我而起嘛。这事你也不用争了。还有那个治疗明细我查完了一会发给你,你不来信我都忘了。”蓝晓笑着,刻意不去听白青青坚持“不关她事”的论调,避免自己忍不住反驳。又说了几句后,蓝晓到底还是忍不住:“恭喜杀青。”白青青一愣,盈盈笑道:“谢谢!”
第二十二章
连夜看了九本风水书记录完要点后蓝晓才发现自己犯了个基本错误,那就是她二十八年生命里有二十五年在做乙方,尽管淡漠到对方换人这活干了好多回,劝阻这事却还是毫无经验。思索再三,她打通了黄怡电话,尽可能冷静平淡地叙述了事情来去,想请求帮助。不出所料对方先是啧啧啧了三句,才道:“这事我也帮不上忙。”这倒是大出蓝晓意料,没办法,黄怡只好把前几日白旗还想给她看风水的事交代了出来,当然“血光之灾”也没隐瞒。蓝晓从鼻子里冷笑一声,惹得黄怡道:“你也别不信,风水还是有它的道理的。”蓝晓还在想着主意,听她这么说,随口回道:“嗯,得水为上,得风次之。青乌之道而已。”黄怡虽然全然不知道她在说啥,但基于了解得出的结论已经足以让人大惊失色:“你不是想伪装学过风水术让白叔叔放弃这事吧?”蓝晓淡淡“嗯”了声。
“你疯了!你不是真当风水术假的吧?而且白叔叔生意做了那么多年,你凭几本书就想糊弄他?你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蓝晓。”
“喔。”
“我说真的,他人脉可广的很。找个风水师验你真伪不要太简单了,到时候万一这事传出去,你工作都很难做。”黄怡看来是真急了,不等蓝晓说话又继续道:“他这次还特地找了最近很出名的风水师叫吴玄昊,听说他看的几处宅子都应验了,你这还去,不是往枪口上撞么?再说看不看风水是他们父女的事,你这外人,还是别凑这个热闹了。”
“正是因为是父女的事我才想管。”蓝晓顶道,黄怡简直气急:“我和你说不清,我找青青说去。”说完就挂了电话,蓝晓再打过去,已经是通话中。无奈她掐了电话,从角落里摸出瓶咖啡,边喝边想,好一会才想起刚电话里黄怡说到个耳熟名字。吴玄昊,她心微微跳了下,是她知道的那个吴玄昊么?他也离开了若岛来了百景吗?还是只是单纯同名同姓或者同音而已?蓝晓想着,不自觉回忆起高中。那是她少数还保留着的记忆。三年前那场大病就像橡皮擦抹去了许多记忆。而吴玄昊,这个二十八年唯一让她动心过的人,这个已经从微信名单里删除的人,最后的记忆是朋友圈里下井市妇幼保健院的妇产科。
“他孩子也两岁多了吧?”无端端联想下,蓝晓又觉得好笑。他和她早就没了任何交集,或者说,除了同学关系,两人就从未有过交集。从暗恋到告白被拒,这段心动始终是她自己一头热,另一个当事人只是被她无辜卷入又狠心删除的倒霉人而已。
“算了。”抛下手机,蓝晓准备继续复习这几天突击要点。“觅龙、察砂、观水、点穴”四排大字下画着小区示意图,而白青青家特别被标注出来,周围写着“枕山、环水、面屏;背水、面街、人家”几行字,小区东边还歪歪扭扭画了几条线,上写玉江二字。
不得不说,单看书本,白青青这屋子买的确实很合风水旺盛之说。百景市虽在北方,却西枕良山东过玉江,依山傍水之势很有觅龙之范,正得上流。蓝晓对着地图又看了看,发现白青青现居所靠近良山,装修那套却靠近玉江,正好占了两处优势。风水已经看到头晕眼花深入骨髓的她几乎觉得没准她买房之时已深得指点,根本不需要自己再去参和。可能是感应到这想法,白青青电话打了进来:“如果很为难的话,就算了吧。对不起,是我没考虑到你难处。”尽管已经很努力掩盖了,蓝晓还是听出了些许啜泣,那种见不得人难过的无用侠义瞬间涌了上来:“不怎么难,别担心。”
“可我听丫丫说……”
“喔,没事,她不知道我和吴玄昊是同学。”
“吴玄昊?”白青青听着似乎不知何许人也,蓝晓也不想继续纠缠这话题,准备明天上午就打电话给老同学确定下是不是本人:“嗯,没事。你不用担心。”再三道谢后白青青挂了电话,对着白色天花板发呆,就连助理喊她都没听见。进了淋浴室,心里也还在萦绕黄怡的话:“我第一次看蓝晓这么帮个陌生人。”
“所以我是你陌生人咯?”
“嗨呀!你知道我说的你和她,不是我和你啦。这真的很奇怪。如果不是你俩我都很了解,几乎都要觉得她要谋财害命了。”
“你侦探小说看多了……”
“嗐。不过我也很奇怪,可以问吗?”
你这分明就是想问吧!心里吐个槽,白青青佯装无所谓:“你问。”
“为什么你会想到找她帮忙啊?这事不是找我才更正常吗?”
“因为你贵人事忙~”白青青显然不想说真话,而黄怡也不能像训斥蓝晓那样呵斥她,无奈道:“青青……”示意老同学别再为难她。白青青想了想,认真说道:“因为我不想让你为难。”
这的确可以算一个理由。凭借双方父母关系,黄伟益一句“小孩子别管大人事”就足够让她哑火。但这肯定不是唯一理由,黄怡并不傻,只是也不好再追问,最后用“我还是认为不要牵扯到蓝晓比较好”结束通话。
“陌生人……”
“帮助……”
喃喃自语着,白青青在花洒下发呆。确实,她和蓝晓不能算熟人,甚至还是两个不怎么联系的人。为什么会找蓝晓帮忙,别说黄怡奇怪,现在让自己去想,也找不出什么合理缘由。非要说出点什么,大概就是蓝晓态度很直接。说帮,就一定会想办法;要不就直接不帮。还有就是她从来不问,对!她从来不问。在这个每件事都会被狗仔追踪,每个决定都会被问原因的工作里,不问而直接接受,竟然成了一种难得的熨帖,这熨帖是黄怡也无法提供的。想通了的白青青就着花洒开心唱起了歌:“就是这样回忆起来,第一次告白……”
第二十三章
白青青洗澡的功夫,尤佳落地到了同一个城市。机窗外灯火通明,映衬到她阴沉面庞上,很快就暗了下去。
她是为卓俪来的。万万没想到即使被勒令了不准开社交平台账号,卓俪还是能在这上面搞出点事,去夜店也就算了——反正她特立独行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偏偏被和早就出柜的女同网红合影还被传到网络。如果不是业务能力出众到连拿三界影后,就这一明显违反潜规则的事,就足够她出局到无人知晓。
为了安抚气痛的心脏,尤佳转而想起白青青,叹了声“还是青青让人省心”后她拿起行李,准备先去找白青青。就目前这心态,见了卓俪二人怕是先要大吵一场。她俩反正一个酒店,倒也不担心定下策略后还得去辗转找人。
抱着这样的想法尤佳进了白青青房间。她还没洗完澡,只能听到水声里若隐若现传来《第一天》《暖暖》,听上去仿佛在热恋。尤佳心动了下,马上安慰自己不可能。可是规律又告诉她艺人恋爱没几个会先告诉经纪人,想到此节,尤佳立刻掏出复方丹参滴丸。刚服下,终于洗完了澡的白青青擦着头发裸身走出来,看到她直接吓一跳:“你怎么来了?”尤佳翻个白眼,拿过浴巾把整个人围起来:“你这洗完澡不披浴巾的习惯要改改。明天还要上台,冷到了怎么办?”
“不会啦,我心里有数。”
“小姐,外面温度个位数。你这个数,倒是把南方先计上,再开个暖气好不好?”尤佳无奈道。白青青还想辩驳句,看到那瓶复方丹参滴丸,又咽了回去。
尤佳起身打开暖气,又拿来吹风机,看她乖乖地穿上睡衣裹好睡袍才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恋爱了?”白青青给问的一愣:“啊?没啊!”见她不似作伪,尤佳又问:“那卓俪呢?”青青还没回,不知何时赶来的卓俪靠在门框淡淡道:“我也没。”尤佳抬头看她,看的眼里全是火星。白青青默默拿过吹风机,心里祈祷这俩人快点出去。不过可能不信教,所以她的祈祷并没当回事。尤佳放开白青青,逼问鸡窝短发的卓俪:“昨晚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去玩了,看到个人,觉得有趣,就合影了。”卓俪依旧淡淡的,脸上全无情绪,让人很难联想到刚拿影后的那个疯子角色。那个喃喃自语的,拿起刀后凶狠异常的疯子,让白青青看完路演后都忍不住离人三尺,生怕卓俪一个想不开就拿刀捅过来。为此李雷没少笑她。
“你和人合影的时候不考虑对方是谁吗?”尤佳依旧咄咄逼人,卓俪终于皱起了眉:“不就是一个女同吗?有什么关系。现在粉丝不是很吃这套,很喜欢到处拉CP吗?反正我被当做女同也不是一两天了,这不是正好随了她们心愿。现在有个出柜正主,倒省了我天天换对象的麻烦。”
卓俪这话实在太过直白,白青青听得直接愣在当场。尤佳气的话都说不利索了,只能死死盯着她。好半天,才道“我们去你房里说,青青该睡觉了”。卓俪不情不愿转过身,嘴里嘟囔:“这才几点?你带女儿呢。”白青青下意识看眼手机,也觉得好笑,才刚过凌晨而已。尤佳推着她往房间走:“你以为青青和你一样五音不全么?走走走,别在这打扰人。”一句话说的两个人都无言,只好偷偷交换个眼神,全是好笑。等过一会再深思,又全是无奈。无奈在卓俪确实唱歌跑调五音不全,所以从来都没法做白青青或者李雷演唱会的嘉宾,也在于白青青并不想却被尤佳安排好要做明晚的演唱会嘉宾。
李牧,一个仅在综艺上有过数面之缘的歌手,在昭平这个二线以下三线以上的城市开演唱会,还邀请她做嘉宾。不用想,都知道这是商业交易。白青青能理解尤佳为自己尚在筹备的专辑苦心铺路,在这个缺乏打歌榜单的时代,综艺和商业交易是最容易让新专辑出现在人眼前的方式。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喜欢。就当跟不上时代吧,白青青始终固执认为演唱会邀请的嘉宾就应该是和自己关系好的人。像Twins和容祖儿,像田馥甄和Selina、Ella,而不是仅仅有过数面之缘甚至微信都没有的人。
“没劲啊!”躺在床上,白青青深深叹口气。还不如回家呢。哪怕只是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发呆,也好过此刻纠结。手机还在不断单曲循环明天的嘉宾曲目,李牧粗糙嗓子在那嘶吼“孤单是一种病,孤单是一种病,你的拯救不是药,是我的命”。她抓过被子盖头,叹息一声“要命!”
然而要命也还是要去做的。就像无数个机场车站的接送,就像无数个节目剧组上下班。用两杯冰美式消肿后画着全包眼线穿着驼色大衣的白青青一如既往给很多粉丝签名,亮着眼睛满足她们需求,祝愿即将参加第一次高考的人好运,让正在读大学的人努力学习,不要把追星当做人生第一。用“你们要乖噢”作为结尾,阳光下的白青青就像每个短视频里那样显得干练又自信,只有助理文亦知道她上车后悄悄松口气。
去场馆的路并不远,也就意味着白青青可以悄悄松口气的时间并不久。果然看到场馆招牌后,白青青刚塌下的腰又直了起来。文亦赶紧递过保温杯,冰美式在六度里喝下去,不仅完全当得起沁人心脾四个字,也可以抵挡睡眠不足的垮塌,忽略商业交易的失望,白青青笑眯眯的自信样子让粉丝熟悉,让蓝晓陌生。仿佛昨晚那个哭泣的小女孩和屏幕里这个自信的女人不是同一人一样。是该说她不愧是娱乐圈的人呢?还是该说要对外保持这么个形象属实不易?
蓝晓还在思考着,吴玄昊已经笑眯眯坐到眼前:“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