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至中年(新)

第一章    

萨福画廊坐落在纽约第六大道以西,哈德逊河以东,是栋白瓷砖外墙,整个顶楼西边全是落地窗的三层建筑。传说这房子属于Peabody家族,而Bette Porter——一名洛杉矶来客——此刻正租用这里展开自己的事业。

此时正是八月烈阳,太阳毫不吝啬以光辉之姿朝着茶色玻璃疯狂洒射光芒。即便在空调里,Alice Pieszecki也犹自抹着汗水。Max Sweeney则毫不在意摆弄着机器,Bette Poter——此间主人——正身着银灰长裙对着镜头发表演讲。镜头之后,是无数守着The L Chat频道直播的人群。Max看了眼后台,向二人比出六的手势。Alice不禁有些得意,而Bette,依旧用她平稳不失激情的口吻继续演说:

“……长久以来,女人的性都不受认可。她们被认为不应该有这样肮脏的想法,不应该主动表达自己的欢愉——除非男性配偶的认可。

  幸运的是,这样的情况现在得到了改善,除了可以主动表达外,我们也不再需要男性来作为性的主导者——尽管依旧有人自以为是。

  但这又引发了另一个问题:性是什么?是单纯的身体愉悦,还是应该有爱?有激情?或者其它什么?

  我认为每个人对此的答案都不一样。这种不一样对每个人来说都是独一无二的体验,甚至对于同一人在不同场次上都有着不一样的体验。对于这场交媾,她们是期待,是渴望,是犹豫还是探索,又或者只是单纯的交代完事?也许自己也不知道。

  而Shane McCutcheon——我亲爱的朋友——用快门记录下这一切。她记录她们的欢愉,让她们回味自己得到的快乐,回报自己的期待,看清自己的犹豫,享受自己的欢喜。她让欢愉不再只停留在身体感悟的瞬间,而是固定它,就像Henri Cartier-Bresson,William Klein那样,又或者更诗意一点,就像William Blake在《天真的预兆》里所说那样:永恒在刹那里收藏。

  这种永恒吸引着我。吸引之处不止在于它的艺术性——尽管它确实极具有艺术性——也在于它的坦荡表达。这种表达和当初Catherine Opie的表达不一样,后者更加尖锐,因为后者展示的目标也更明显,是针对那些不了解酷儿同时也秉承偏见的人群;而Shane,她记录的只是在场人的瞬间,更加隐私,因此也具有别样迷人感。

  作为展出举办者,我非常感谢肖像者们的授权,感谢她们的慷慨分享。我保证,这将是一场非常精彩的展出。”

  

  “OK!”看着Alice竖起手指,Bette长长松口气,随即展露多年不变的毒舌品质:“这太他妈傻了。”

  “这叫追随新潮流Bette。可不是什么傻。拜托你五十六岁的脑子和你四十岁的样子保持在一个年龄段好吗?”

  “不管多少岁,这个方法就是傻。天啊!到底是谁想出这种面对空无一人的环境傻不拉几发表讲话的想法的。”

  “大概是总统?我猜。”

  “别傻了,总统讲话时下面可全是人。”

  二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仿佛时光从未流逝。Max边笑边摇头边收拾设备,全都弄好后她习惯性看了眼摄录画面:“呃,Bette你全家福也被拍进来了,不打紧么?”

  “不打紧。”Bette正要往下说,Alice已经一把子揽住她肩膀插话道:“正好还能劝退下她情敌。”Max听得大笑起来。这个著名老梗她已经快三个月没听到了,而上次听到的原因是Bette出差去了洛杉矶,还在Planet和Hit吧坐了好久。Bette原本还想反驳,但转念一想,自己也笑了起来。Shane立牌在身后被夕阳照出神奇角度,原本懒洋洋的嘴角看着也似微笑,Alice耸耸肩,又扫了眼Bette这间巨大办公室:“真没想到都十年了!”

  “你说这间办公室嘛?”

  “我说你来纽约。”

  “时间是过的挺快的。Angie都十五岁了。”

  “不,我是说,就算你来纽约十年,骨子里也还是那个别扭、固执、先锋主义的精英,以及一个变态控制狂的老妈。”

  ……Bette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傻,她怎么会觉得Alice要说好话呢?哎!还是年轻了啊!她自我吐槽句,也看了看周围:“咦?Shane呢?还没回来吗?”助手见问,探头道:“Angie来电话说她和Shane直接到吃饭的地方等你们。”Alice听着直笑:“真的是个大姑娘了。”Bette翻个白眼,没理她。

第二章

  出于Shane不喜欢太过正式场合的考虑,Bette把晚餐定在了街尾的墨西哥餐馆,结果就是即便素颜朝天到和街口巨型照片判若两人,Shane依旧是整家店里的亮眼所在。在众人环视盘算之中点餐员第一个发起攻击:“您的女儿们可真好看,真是完美继承了您的美貌。”

  “啊?什么?不是。她们不是我女儿。”

  “是的,我们不是。我们只是同学。”

  “这样吗?”点餐员尴尬一笑,在Shane点了柠檬苏打水之后逃之夭夭。Angelica差点没笑死,Luis Jacob也忍不住,纤细麦色面孔上露出与年龄相称的微笑。Shane这才发现两个小朋友长得确实有些像——不是相貌上的那种,而是近乎一致的肤色以及校园精英的自矜气质。不过很快的,这种自矜气质就在Angie执意要点红酒中烟消云散。

  “嘿!你还未成年!”

  “可是我想喝嘛叔叔。”

  “……”面对小姑娘这样娇软撒娇的口气,Shane无奈了。Luis在一旁看的笑出声来。Angie继续装着一脸无辜,其实都快笑破肚皮。Shane无奈看着她:“如果不是知道你妈妈们是谁,我一定会觉得你是Alice带大的。”

  “某种程度来说,这也没毛病。”

  “……”伶牙利嘴上Shane是决定举白旗了,不过她还是没为小朋友点红酒,而是要了两个高脚杯再要了点可乐充作红酒模样。Angie也不是真要喝酒,只是想逗逗Shane,事情也就这么过去了。倒是Shane又想起别的事,问Luis:“我们之前是不是从没见过?”

  “噢!是的。您上次举办展览的时候我和妈妈在墨西哥州。”

  “不要用那么礼貌的称呼,你可以喊我Shane,或者和Angie一样喊我叔叔。”

  “好的叔叔。”Luis着重咬了叔叔这个词,笑得Angie前仰后合。Shane拿俩小朋友全无办法,只能呆呆看着。最后还是Angie想起自己整一天都没解释为什么Luis会一直和自己一起,便道:“Fran阿姨最近在写新作品,所以这段时间Luis都和我在一起。”Angie解释道,Shane耸耸肩,她并不在乎这些。其实Angie也知道,但Luis坚持要说明自己为何在这,她也只好本着尊重朋友的心理照做。Shane也不知道想到什么,感慨道:“写小说啊!是件很孤独的事吧?”

  “嗯?”

  “噢,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一个朋友,她以前也是作家。”

  “你是说Jenny阿姨吗?”

  “你对她还有印象?”

  “不是。我在家里翻到过她写的《Lez Girl》,觉得有意思,就问过妈妈。Bette对这不愿多谈,Tina妈妈就和我大概讲了下。我听说你们短暂交往过。”话题突然转向桃色,Shane被闹了个措手不及。Luis始终笑吟吟的,表现出来一副想听但又不是很关切的样子,颇有点小大人风范。

  “你真的很想知道?”

  “知道什么?”

  “妈妈!Alice阿姨,Max叔叔。”

  “你还没成年,怎么可以喝酒!?还带着Luis一起!我要怎么和她妈妈交代!??”

  “安心啦,只是可乐。”

  看着Bette恶狠狠的眼神,Shane不自觉举起手:“我作证,确实只是可乐。”

  “这东西要少喝点,知道吗?”

  对于妈妈的干涉,Angie只能耸耸肩无奈表示同意,Luis在桌下轻轻握住她手以示安慰。Alice点完酒,对Bette道:“看,你个变态控制狂!”

  “Al!”

  “干嘛!?她做得我就说不得?Angie也是个大姑娘了,她老是一副训几岁小孩的样子,这谁受得了啊?”

  “就是!”

  “Angie你少点头。”

  “妈妈,Alice阿姨说的是实话。我已经十五岁了,你不能老这样做。”

  眼见Bette竖起眉毛,Shane连忙插话道:“Tina什么时候回来?”

  “她不一定,不回来也可能。”提到妻子,Bette忍不住长长呼口气。Alice仿佛没看到她的失落:“这次又是哪个不开眼的要追求她嘛?”

  “诶?什么?有人追求Tina阿姨吗?”

  “小朋友你这就不知道了吧?我和你说,那是两年前的故事了。”面对Luis一脸惊讶,Alice用Angie同款挑眉开始讲起只有她不知道的过去故事。

第三章

  其实非要说这个成年老梗,第一个绕不过去的就是已经出版了十四部作品的著名黑人女作家,Luis的母亲——Franciscan Jacob。而她在2015年出版的《复归紫》正是这一事的始作俑者。

  “你应该知道那本书的电影版权是Angie母亲Tina所在公司买的吧?”

  “我知道,我还知道是由Tina监制的。”

  “没错,故事就从这里开始。好了Bette别一脸不开心了,这事都过去两年了你还记在心上呢~果然你讨厌一切追过Tina的人。”

  “谁说的?我就不讨厌Helena!”

  “……好吧,也对,除了Helena。然后故事是这样的。那次是Shane第一次展出,其实大家都很希望Tina会在,但她实在脱不开身,Bette就说没关系。然后呢,出演妹妹Prissy的Nelly McQueen——话说你妈怎么取了这么个角色名——就不知道怎么误会其实Tina和Bette关系不睦,然后展开疯狂追求。“

  “不是我说,这个Nelly真他妈脑子有点病。”

  “嗯哼?”

  “她凭什么觉得就展开追求啊!?演姐妹乱伦演的太过入戏了吧?就算我和Tina关系不睦她也配不上Tina吧?”

  “哇哦,好浓的酸味。”扇扇风,Alice一脸见怪不怪。其实这些年追求Tina的人真不算少,毕竟人在影视圈,便总有人觉得什么忠贞道德是笑话。只是绝大部分人都会知情而退所以Bette不知情而已,Tina也难得和她说这些,只是这Nelly阵仗实在太大,几乎惹得半个美东看笑话,最后还是Alice在频道里对二人做了个家庭访谈才让她知难而退。不过Bette那句异常愤怒的“她是我的妻子,我的,妻子!”又惹来不少嘲笑,说很有点无能狂怒的味道。Alice对此解释道网络世界总有人质疑,不过Bette并不买单,甚至抽身远离网络半年,结果因为传统宣传实在造不了势,又只能灰溜溜回来。Alice看在多年老友份上大人大量没和她计较,只是三不五时还是会嘲讽下Bette权当生活调味品了。不过,这事和当前话题关联不大,Alice也就厚道地没说出来。Max毕竟多年搭档,识趣地转了话题:“说起来,《复归紫》很畅销啊,好像不少地方都卖断货了。”

  “据说是。出版社说买的最多的群体是性少数群体和有色人种群体,卖的最好的地方是弗吉尼亚州。”Luis耸耸肩,一脸见怪不怪,“不过我妈说看到网上有人直播买书回去当柴火烧。”

  “咦?为什么?”

  “因为这有损黑人男人的尊严。”托肤色之福,Luis说的没有任何顾虑。不过在场众人谁也没接茬,网络时代,谨言慎行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Luis也清楚,自己换了话题:“虽然我不知道这个事,不过听说电影很成功,Tina很厉害。”

  “那是!我妈毕竟是专业的电影制作人。”提到母亲,Angelica也一脸骄傲。羡慕从Luis眼中一闪而过,被Shane看个正着。心里默默摇了摇头,Shane喝了口酒。 

第四章

  纽约的朋友吃的开心,身在北卡罗来纳州的Tina却满心愤怒。连续两天了,因为导演执意要拍摄星光和蝲蛄连续两天都超支了,身为制片人的Tina对导演这样的行为已经忍无可忍。

  “Tina,相信我,这段真的特别重要。它是Kya和Tate第一次理解二人真正情感的地方。”

  “我知道,相信我Vanity,作为制作人,我是读过《蝲蛄吟唱的地方》这本小说的。”Tina微笑着,完美掩藏了想捅死导演一万次的心理,“但是这不能作为连续超支的理由。我们不是在拍纪录片亲爱的,我们是在拍电影。”

  “我知道。可是Tina,如果用后期制作来代替这种天然的景象,这对原著和电影表达都是毁灭级别的。”Vanity——电影导演——用她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Tina,期望能得到一些同情分。也许水分太多,所以她完全没看到Tina内心咆哮的“你以为你是斯皮尔伯格吗?”而且这咆哮一度要冲出嗓子,走向空气。

  但Tina到底是Tina,她先用微笑掩盖了失态,然后才用一种若无其事的态度问道:“你想参加特柳赖德和戛纳电影节吗?”

  “天啊!当然。”

  “那你应该知道电影整体的制作费用是包含宣发费的。如果你一直超支,那我们要如何宣发和报名呢?”

  无懈可击的理由,Tina不相信Vanity会不上钩。果然,思考了好一会后她决定接受Tina意见取消这段的重拍直接下一段。Tina长长松口气,微笑送导演离开了办公室。助手Monica McGee恰在此时泡好果茶,Tina早就说的口干舌燥,拿起茶杯一饮而尽。

  “真像哄小孩!”喝完茶,她忍不住抱怨道,一直紧绷的抬头纹终于在此刻抚平。Monica闻言大笑:“在这上面你可以说非常有心得。”Tina知道她意指谁,顺着想了想,自己都笑了:“谁说不是呢!”

  “说起来,飞机票已经给您订好了,明晚六点直飞纽约。需要我再帮您定出租车么?”

  “那倒不用,你知道的,不到特殊情况Bette决不允许我坐出租。”

  “老实说,她实在有点太小心了。”

  “话是这么说,可又有什么办法呢?”Tina笑道,言外之意不要继续。Monica收到信号,自觉换了话题:“晚礼服我已经联系好了,干洗店会在后天早上送到您家。花篮会在后天下午送到萨福画廊。”

  “谢谢。你可真贴心,想想你就快回学校答辩了,我可怎么办啊!?”

  “过奖了。您可以解决一切问题,不过,我只是需要回去答辩,可不需要回去写论文啊!所以我只会请假几天而已。”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等你毕业了,我一定要开个盛大派对给你庆祝。”拍拍助理肩,Tina自拿着手机去和妻子视频了:“亲爱的,我明晚飞机回去。八点到。”

  “你不用留在那了?”Bette很是吃惊,不过随即又成了喜悦,连在厨房都忘了,一转圈,差点磕到脚。“我先参加摄影展,然后再飞回来看几天。如果这边不再出什么事我再飞回去。”

  “Vanity不是很难说服的吗?你搞定了?“

  “当然。”

  “我就知道,你绝对是个优秀制片人。明晚七点半我在机场等你。”

  “妈妈要回来吗?”

  “是啊没错。妈妈T要回来参加Shane叔叔的摄影展。”

  “那真是太好了!”

第五章

  和往常一样,Bette提前半小时到了机场。八月酷暑天让她只穿了一件灰珍珠色无袖丝绸衬衣,加上烟灰色竖条纹西裤,再配珍珠色高跟凉鞋,如果不说出来,很难相信她已年近六十。不过,最大的减龄还是在那张美国人见惯的精英脸上。即便未着一词,那种凛然不可亲的神色也足以让人退避三舍。

  Tina远远就看到了妻子,看到她在涌出人群中挺拔如雕塑,或者——渎神一点说——像是劈开红海的摩西。只是远观,就让人感到坚定与骄傲——不单只是身为妻子的骄傲——而更偏向于一个具有完整人格的人对另一个人产生的骄傲感。

  Tina偶尔会回想那闹剧般的几年——当然她从未对Bette提起过——尽管看上去Bette出轨是导火索,但实际问题诞生于更早,诞生于自己懵懂而未能完整的人格,也诞生于Bette始于不安的掌控欲。在平和时候,这种不安潜伏在激情的外表下,宛如静水之下的石子,小到看不清。等静水变成激流,石子就成了炮弹轰然炸开平静外表,让所有问题被冲刷的无所遁形。

  幸运的是她们尽管曾被冲散,但从未被冲垮。在和Helena、Henry的交往过程中Tina逐渐意识到了撑起一个家庭的同时还想无微不至保护自己的Bette是多么可爱,而她面临的那些问题又多么可怕。身为一个女人,Bette没有Helena那样出色的身家也要面对很多Henry绝不可能遇到的问题。在职场上,甚至可以说身为女人就是原罪。无论她展览做的多么出色,无论她结识多么厉害的人,只要身为女性,身为同性恋,她就是原罪。但她并不曾被压垮,无论是深受歧视的当年还是逐渐平等开放的现在,她始终以自己为荣。那种强烈的自我意识是Bette挺拔的根由,也是她痛苦、激烈的根由。那种强烈的自我意识是Tina爱她、尊敬她、为她感到骄傲的根由,也是Tina想支撑她、保护她的根由。

  站在原地,Tina长长吁了口气。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的这么远,或许一个多月的分离让思念在落地瞬间便化成流水袭来。尽管每天都视频,尽管每天都在述说自己遇到的事,但不在身边,就总觉得像是无根之人定不下心。仿佛只有拉着她的手,才能感觉到自己是安定的。

  也许是看穿了Tina所思所想,所以Bette穿过人群拉住行李箱又牵过妻子的手。温柔触感让漫天思绪落地生根,轻语像是泉水浇落在这根茎上:“在想什么呢?”

  “在想你。”

第六章

  回家路上Bette播放了Adele的《25》专辑。Tina知道她想说什么,轻轻把手放在了Bette腿上。

  出差、分离、重聚,搬来纽约这些年三部曲成了二人家庭生活的主调。对于主打文艺片的焦点影视而言,Tina监制的作品拿奖虽少,但赔本更少。这在文艺片市场着实不多见,公司老板Kaven因此有着高评价,Tina也因此出差出的更加频繁。Bette不是没有小情绪,但也学会了看时间场合去表达。而歌,是她最常用的表达方式;其次是诗。Bette喜欢文字、旋律、画笔组成的瑰奇世界,也不遗余力地推荐给Tina。

  “你知道吗?”刚停好车,Tina就探身过去给了妻子一记深吻,“你真的非常可爱!”

  “是‘All I Ask’的可爱吗?”

  “不,是Bette Porter-Kennard的可爱。”Tina笑着打开家门。

  和原来洛杉矶的住宅来比较,身在纽约Tribeca区的三层住宅不仅贵,和邻居也近到仿佛伸手就能碰到。但好处是这里离萨福画廊不仅近,而且离Luis家也很近——两家距离不过两栋房屋而已——也因此Tina非常放心九点过女儿还在同学家,自己也能做点别的什么事。比如,和Bette一起洗澡。浴缸水早已放好,伸手碰碰,温度刚刚好。Tina回头看着门外正在准备衣物的人:“是Angie放的水吧?”

  “肯定。我反正是搞不定这个联网玩意。”Bette摊开手,表情非常微妙。Tina知道又是她”精英“的自尊心在瞎闹,也就没点破当初Bette拼命反对这件事,只是卸了妆又把人拉进浴缸。水温与体温的差距让人不自觉后靠,最后便靠在一起贴了个密密实实。Bette还在那说不知道Alice和Max勇闯流浪区下文如何,又絮叨Shane浪到哪里去希望明天别迟到。结果说着说着没了回音,她探过头,Tina竟然睡着了。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还是该心疼,只好把手缩了缩,尽量不让妻子肩在热水外省得着凉。

  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而且肌肤相亲又是五十好几的人,就算一起二十多年,无意间的小动作也足以点燃欲望之火。像现在,Tina手臂就无意滑过她胸口惹来一阵战栗。Bette站起身,小心跨出浴缸去找毛巾准备把人捞到床上去,丝毫没注意动作之大已经让人睁开双眼。若不是被优美形体吸引了目光,Tina粗口几要吐出。等Bette拿好浴巾转身要去捞人,Tina早已悄没声息走到身后紧贴住她,手也探向目标。被水泡起皱的皮肤有着前所未有的粗粝感,Bette还没从欲望之火中脱身,此刻被一磋磨,直接踊身跳向焰心。仗着女儿不在家,两人竟弄了一房间的水。直到收拾时她们才觉得刚才有多荒唐,不过很快,Tina一句九八年情人节就让荒唐变成了回忆。

第七章

  Angelica当晚没回去住,这一部分来源于承自Tina的温柔体贴,还有一部分来自于对Bette的厌恶。她多希望妈妈也能让她和Luis一样可以在十一点以后睡觉,而不是天天被逼着早睡早起,严格执行时间表做事。

  此刻电脑时钟正显示二十三点十六分,但她才刚刚完成模拟法庭计划表——一个她本该在两小时以前就完成的项目——但Angie一直和Luis聊着天,讲Shane、金斯伯格大法官、罗伊诉韦德案、平权、Me Too还有其他种种。她们热烈讨论着历史,用现代目光惊讶审视过去发生的故事,而这一切的开端来源于正在楼上疯狂卡壳的Francisca Jacob——Luis的妈妈,黑人女作者——在吃宵夜时无意提及的另一位黑人女作者Brittney Cooper写的《雄辩的愤怒》。大概同为黑人女作家,所以Francisca对这部作品额外关注,也对网上说这是一部黑人女性歧视白人女性的作品的说法感到愤怒。

  “他们根本不理解长期作为‘第二性’的生活是怎样的!”披萨与高等词汇在Francisca的厚唇之中乱飞,作为一个“女”作家,她外形上显然不合想象,而矮胖身材与宽松格子衬衣也都和Tribeca精英阶层区毫不相干——她也是两年前才搬来这的,据说在这之前还和丈夫打了场漫长的离婚官司才保住了财产,“他们也不理解作家是怎样的。这世界总有上了几堂写作课,读了本Robert McGee的《故事》就觉得创作很简单的人。真让他们下笔,大概半个月就要摔键盘了。”Angie听得几乎都要大笑起来,而Luis听了只是挑挑眉,看上去非常习惯了。等到母亲丢下盘子上楼写作,她才耸肩道:“她最近在写《作家的自白》,不过碰到瓶颈了。”

  “为什么?这不是应该很擅长的题材吗?”

  “这我也不知道,她是作家,我可不是。”

  “也是。”

  “和我聊聊你的Shane叔叔吧。”把盒子丢进垃圾桶,Luis提出请求,Angie非常意外,“你想听什么?”

  “情史、故事,什么都行。”

  “你怎么知道她情史丰富的?”

  “Angie~这世界上有个东西叫互联网。我拜托你不要像Bette那样连联网调控家里热水器都办不到还要场外求助好吗?”

  “~我忘了。不过既然你都查了,为什么不顺便查查叔叔情史呢?那不是比我讲的更加清楚吗?”

  “网上除了简单的名字就是一大堆真假难辨的消息。我实在不想花费太多时间去甄别。再说了,她们知道的哪有你清楚啊。”

  “你这夸的,说吧,你最想听哪段?不过我要事先声明,我也不是全都知道哦。”

  “不如你捡你知道的先说点?比如那个Jenny?”

  “哪个Jenny?”

  “就昨天吃饭时候你说写《Lez Girl》那个。”

  “噢!她啊!我也不知道。我试着问过,不过我觉得这名字好像一个禁忌,就连Alice阿姨都不想谈。”

  “要不我们查下?”

  “我查过了。除了她和Niki Stevens有段闹得我妈没面子的故事外,就是她在和Shane叔叔交往时突然身故,其他也没什么。如果不是看过张照片,我都要怀疑她和妈妈们从没有过交集。”

  “你这么一说我更好奇了。大后天你不是要去洛杉矶过暑假吗?要不我和你一起去看看?”

  “我是可以啦。可是阿姨那?”

  “你说我妈还是Alice阿姨她们?”

  “我说Fran阿姨。”

  “放心吧。我只要和她说句然后定点给她叫好外卖就行。她写东西的时候可顾不上我。”耸耸肩,Luis重新抽出《九人》。

第八章

  七点半了,Shane却还在画廊看着Anita安排人一点点地挂上所有照片。从一楼开始自两边环绕而上,最终汇聚在二楼中间巨幅的“Giselle”上。

  Giselle,Shane心里默念这个名字,感受i这个字母从舌尖缓缓蔓延到口腔两侧,最后汇聚成名。尽管不止一次,但她还是从这名字里享受到了《洛丽塔》的开篇乐趣。只不同的是,Giselle不是的她生命之光、她的罪恶、她的灵魂,只是曾经一度,是她的欲望之火。而这曾经一度,还要缩进在七天之内。

  Giselle,她念着,看着Anita反复比对未曾挂歪后在下面贴上“已售”标签。步开再次打量许久后,Anita才又走回她身边:“我最喜欢这幅。”

  “我也是。”Shane道,看着橘黄灯光在Giselle脸上照出欲望、照出轻狂、照出鄙夷也照出欢快。它们并不分开,只是变幻万千,只小小挪动一步,就能从浓卷黑发下看出一点微小情绪。

  Giselle,一个真名并不叫Giselle的女人,一个按家族要求订婚的富二代,一个不是同性恋的女人,在夏日午后走进Wax,只双眼微微一弯,便带着Shane走进她的酒店房间。

  “我没和女人做过爱。”洗澡出来的第一句话是这个,Shane并不意外。她天生善于发觉人内心深处的微小情绪,所以只是一眼,她就知道Giselle并没和女人亲密过。她很难说出是怎么看出差别的,但她就是能察觉到。

  “但我知道你一定是个值得让我去尝试的人。”脱下浴袍,Giselle拉住Shane领口。她唇色饱满,纹路里写满欲望,Shane一把扯掉衣服将她推进沙发。欲望将想法完全燃烧成驱动,催促她手指不断深入,最终以Giselle不知欢喜还是叹息的呻吟结束。

  在Shane拾起衣服准备离开时Giselle拉住衣角,原本就深如咖啡的双眸此刻像是被桶投过的水井那般荡着波澜——不大,但足够留下Shane。甚至更近一步,可以拉手共眠至天明。

  第三天,经过两场分不清上下的性爱后Giselle边吃蛋糕边漫不经心道:“我订婚了。”

  “哦。”

  “你似乎无所谓。”

  “你希望我有所谓吗?”

  “不!但你都不好奇吗?”

  “好奇什么?你?还是你的未婚夫?”

  “你怎么知道不是女人?”对这问题Shane咧嘴一笑,反手把奶油抹在她胸口,红彤彤的“葡萄”被这白色一衬,更显得秀色可餐。Giselle立刻就明白了,把人推到床上,手上奶油很快转移到了Shane头发上。

  她们裸着在这房间里度过七天,第八天,二人并肩离开酒店,什么也没说,更没有回头。但Shane手上拿着新尼康相机,里面有无数张照片——有Giselle,也有其他人。

  “她很信任你。”Anita说道,Shane看看她又看看照片,“你知道她?”

  “嗯,佐治亚州一个家族继承人,结婚上了报纸。这照片也是她自己买的。”

  “我知道。”挥挥手腕,时针挂在九十之间,“是时候开始夜生活了。”

  “明晚六点开展,你别迟到了。”

  “放心吧Anita。”再挥挥手算是告别,Shane双手插在屁股兜上离开画廊。Anita看着她和路边一姑娘说了两句便满面春风上了车,无奈摇摇头。

第九章

  络腮胡,可以!

  上衣,很男人!

  假阴茎……Max比对了半天确定位置和尺寸都没问题后又塞了回去。现在镜子里的反影除了无法修改的身高外,一切都和男人无异。确切说,是和搞文艺的男人无异。但不管怎么说,至少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避免危险了吧?

  Max想着,眼光略过尼康和佳能,最后锁定在一台旧的苹果八上。这样万一被抢,他也不会很难受。

  走出门,Alice正调整完双马尾。以她这个年龄来说造型确实很有装嫩嫌疑,但Alice从来不管这些,只管自己喜好。就这点来说Max相当佩服着搭档。这年头,不顾他人目光活下去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我们准备去哪?”

  “34街。我打听过了,大部分流浪汉都在那里生活。”

  “就这样去吗?不带点衣服食物什么的?”

  “我想过,但我怕他们抢起来。”画上眼影,Alice看上去很像哈莉奎茵。Max闹不清她是不是觉得这样可以保护自己,但他也没问,只是和往常一样做好所有准备工作。

  一转眼,两人搭档已经十一年了,Max早已能精准把握Alice的创作意图,就像Alice可以清楚猜到他心里一样。比起充满了精英范并努力维持的TB,崇尚把握快乐时光的Shane,和Dylan不断拉扯还要兼顾家庭形象的Helena,以及已经老去还在专注自家生意的Kit,一直活跃在媒体前沿且注重平等平权的Alice更加关爱弱势群体。早年她为同性群体呼吁并创建了L chat,后来又专注为变性群体发声。等到无家可归者成了新的社会问题后她又开始转变方向为这些人寻求帮助。这样充满社会责任感却又没什么政治企图的人Max觉得不止现在,以后他也不会碰到。

  “小Duby怎么样?”

  “我刚和他打了电话,他正在做功课。Kit让我不必担心。”

  “啊!我好想让他来看展出啊!”

  “这个主题……我觉得还是免了吧。”

  “你和Bette真是一个样。三年前她也死活不让Angie看展。不过就是性嘛!有什么大不了的!”Alice大胆发言差点没把Max噎死,他无奈道:“Duby才12岁。”

  “噢,也是,还有点小。”

  “……”Max算是服了。在性这个话题上Alice喜欢把所有人都当做成年人,真是让为人父母的都胆战心惊。

  指指小巷,Alice发出指令:“那儿,靠边停。”Max就着路灯往里瞧了瞧,垃圾桶后躺了七八个人。还有一个小个儿在翻垃圾桶,也不知是未成年还是女人又或者天生个头小。离垃圾桶最远的那个看了半天最后扯起破锣嗓:“别翻了。”

  “可我饿!”是个女人,声音黏糊中略带哭腔。Max立刻拿起苹果Alice却拿出信用卡钻进一边小店买了些吃的。正要拿过去,躺着的人已经围过来,各个双眼晶亮。Alice吓得躲到Max身后,Max冷静拿过食物递给破锣嗓,众人果然一哄而散,留下那女人一脸肮脏可怜。

  “我们去那边说吧。”Alice温和道。那女人似乎没听懂,又似乎反应慢,男人们都狼吞虎咽吃完了披萨,她还是傻傻的愣愣的。Alice要再去买吃的,破锣嗓叫住她:“别去了,她不会吃的。”

  “为什么?”

  “因为她对你们这种伪善的白人女感到最恶心了。”他说完,还吹声口哨,众人哄笑起来。Alice虽有不甘,但也没辙,只能恨恨看他们一眼,转身离开。

第十章

  这一觉Tina睡得格外香甜。梦里没有导演没完没了地商讨增加预算,没有演职员情感纠葛,没有担忧会不会进度不够,她睡的甚至忘记了时间,即便太阳遮身,她也只是懒懒地翻个身,将手臂搭在Bette身上。

  因为睡的太香,所以她并不知道Bette正目不转睛看着她,眉眼嘴角,全是柔软的微笑。

  这个女人,已经陪了她二十年。她看着她眼角渐渐布满皱纹,感受到她胸部逐渐下垂,时光真是奇妙的东西,它一边见证现实如何一步步击碎幻想一边也见证梦想如何一步步成为真实。而和Tina相守一辈子,正是Bette三十岁之后的最大梦想。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Tina时对方的样子,那时她还二十六岁,虽然已步入社会,但少女依在,让她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眼光。尽管已经记不起当时所有细节,但是金色小卷发下羞涩笑容与拘谨都足以让人回味无穷。

  但最令人回味无穷的还是当晚那个电话,它甚至比第一次做爱还要来的深刻:“我和Eric分手了。”

  “什么?”其实只是惊讶而已,但电话那头小小恼怒让对话走向有趣的方向:“我和Eric分手了!”

  “非常值得庆祝。你在哪?我来接你。我们一起去吃晚饭。”自然而然,甚至在脱口前都没想过这样临时的邀约自己有没有细心打扮过。但也许,喜悦就是最好的装扮?Bette也不知道。她只是喜气洋洋地穿过画廊,在助手惊讶目光中坐进斯巴鲁然后一路奔向目标。Tina在等她,这理由足以让她踩下油门,也让她庆幸踩下油门,才能看到Eric一脸悻悻地离去。她几乎要大笑起来,既是笑Eric附庸风雅的面貌被戳穿,也是笑Tina如此轻易便让他出局。回忆到此刻,Bette忽然有了疑问:“我当初怎么会以为她是很软弱的?”

  “什么?”

  “没什么。你醒了?”

  “嗯。我看你傻笑好一会了,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吗?”

  “我在想我们认识的那两天。然后发现我已经想不起Eric长什么样子了。”

  “你这么一说……我也想不起来了。”

  “你当初怎么会看上他?”

  “怎么?时隔二十年你才想起吃醋?”

  “那倒不是,只是好奇。”

  “认真想想,在男人里面,Eric也算比较优秀的那种了。不管事业还是长相。”

  “以及附庸风雅。”

  “Bette~”

  “好嘛,对不起。”话是这么说,可无论道歉的还是被道歉的都知道这绝非真心之语,但俩人都选择了不再继续,毕竟装聋作哑也是生活智慧的一种:“Angie还没回来吗?”

  “还没。她每次在Luis家过夜就很晚回来。”Bette很是不满,也很是无奈。其实来回说了好多遍了,但Angie就是不听,她也真没办法。Tina缓和道:“她十五岁了。”

  “是啊!但是还没成年!”

  “你十五岁的时候去同学家住,不也会不想回家吗?”

  “不会,因为我压根没去过。”

第十一章

  Luis和Angie睡到近中午才起来。Luis翻出培根做了三明治吐司当早餐,面包片上满满油脂让Angie大呼过瘾,Luis撑头看着,嘴角微微含笑。

  比起同肤色的Bette,Angie相貌上无疑更接近Tina,唯独那双厚唇与深色头发和Bette更为相近。但这与其说是母女关系带来的影响,不如说是种族基因带来的巨大影响。也许是年龄原因,Angie比两位母亲都更显得阳光亲和,高尔夫也是一把好手。她常常笑说如果不是Bette要求常青藤自己可能早就去当高尔夫运动员了。

  “B要是知道我一起来就这么高碳水非生气不可。”一本满足的Angie又去拿了瓶可乐。作为居住在tribecca的中产阶级家里有这些东西实在很奇怪,但显然Jacob家并不是那种“传统”中产,除了住所,她家习惯就和普通人没太大区别。

  “那你每天吃什么?草吗?”

  “差不多。果汁、水煮蛋,各种各样的沙拉。很偶然妈妈们才让我吃碳水。她们,噢,只有她,最常说的就是要和Jobs一样……”

  “保持饥饿?”

  “嗯哼。”Angie鼓着写满不甘的脸,Luis差点笑起来,不过很快她又觉得心酸,于是道:“但她们至少给你做饭,不是吗?我妈可没多少时间给我做饭。”

  “她老写通宵稿嘛!说起来,创作者的作息都这么可怕吗?我妈之前签了个画家,也是天天熬夜作画,结果画展还没办好就……啊!对不起。”

  “没事。我妈好好的,就是血压高。不过,就她的体重,正常人都会高血压吧。”摊开手,Luis显然习惯了。对有条件的人来说万事万物有专人负责的勿打扰创作很轻易,但对没条件的人来说,黑夜就是最好的勿打扰隔离区。这个时间段没有各种人联系,没有催稿,就算偶尔打开手机想摸鱼,也会发现因为大家都睡了只能关机继续写稿。

  “你以后也想当作家吗?“

  “我?不!我讨厌当作家。”

  “咦?为什么?”

  “它太孤独了。”Luis自嘲一笑,“我可忍受不了这种孤独。那种三更半夜在房间里絮絮叨叨来回走动写不出字烦恨着挠头发……”她话还没说完Angie就轻轻抱住她:“不,你不会孤独的。你会一直和我在一起(Luis心听得跳了一拍),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

第十二章

Bette常常觉得自己的人生分为三个阶段:认识性取向前、认识Tina前、还有现在。这三个阶段里她最少回忆且几乎从不提起的,就是认识性取向前——也就是大学前,而且那并不是段快乐的日子。至于Tina,因为Kit那段日子里不在家乡,所以也没怎么听闻过当时的事。不过即便如此,Tina还是能从Bette的抵抗中探究出当时绝不快乐。虽然很多时候Bette很有点自己找不快乐的嫌疑,但Tina相信小时候的Bette还没别扭到这个程度,而能够影响到她情绪的,除了学业,大概只有种族了。但她不想探究,这既是因为作为纯白人她从未切身经历过种族歧视的痛苦,也是因为她完全不想让Bette回忆起悲伤往事。所以对Bette近乎暴躁的反击她只是轻轻捏住她的手然后抿嘴而笑,果然几秒后Bette负面情绪就转为了抱歉:“对不起。”

 “没关系。”Tina温柔抹去妻子泪水,轻轻巧巧换了话题:“我们是不是应该起来煮饭了?Angie快回来了。”

 “她说要吃了午饭再来。”

“可我饿了,我想吃你做的红酒牛排和水果色拉,还有纯蔬炖菜。”

“好好好!”对于这样的请求Bette从不会拒绝,她翻身而起愉快去了厨房,甚至还哼着小曲儿,Tina听了一会才发现是以前哄Angie睡觉的儿歌,很有些哭笑不得。但她还是笑了,因为这就是Bette不是吗?

吃了饭,女儿果然就回来了。她一边高喊“妈妈我回来了!”一边还拉着Luis,后者手里搭了件水蓝晚礼服,显然是为今晚准备。鉴于作家母亲与名气毫不相称的品味,Luis决定请这两位帮忙,结果刚穿出来就获得三人一致摇头:“总觉得有些奇怪。”

“会吗?”

“我觉得,你也许穿更热烈奔放的颜色要好些。比如……”

“大红色?”

“我觉得可以。”

“可我没有大红色礼服。”

“我有!”Angie急急忙忙翻着衣橱,引来Luis抿嘴而笑。Tina看在眼里,心里一动,又怕自己误会,正想偷问妻子意见,结果Bette在看表,她说着一看才发现还半小时就必须出发了。现场还一堆事等着呢。

随着时间流逝,Bette脸色肉眼可见的暴躁起来,Tina几乎都要去帮忙翻衣橱了,好在Angie抽了出来:“找到了!”说着,她还要去帮换衣服,Luis红脸把人推出来,Bette也发现了不对,与妻子交换眼神后齐刷刷看向女儿,Angie一脸莫名:“我妆花了?”

“不,没有!”Tina回答着,忍不住笑。女儿更奇怪了,Bette一本正经帮解围:“她只是想起个笑话。”

“和我有关吗?”

“可以这么说,但也可以说不是。”

“什么嘛!这不是和没说一样吗?”Angie娇嗔着抱怨,Tina笑的更厉害了,这下就连Bette也开始莫名了,已经换好衣服的Luis更是直愣愣看着三人,一脸不解。好不容易Tina才笑完了:“我只是在想,你们越来越像了。”

“我怎么觉得你这说的不是好话呢?妈妈。”

“某种程度上,是吧。”Tina说完,再没解释,留下三人各自思索。

第十三章

尽管展出从6点开始,但4点起就有人陆陆续续走进画廊,他们大多是男人,彼此交换心照不宣的微笑。铁丝拼出的萨福头像悬在高墙上俯视下方,不知早已作古千年的她此刻感想如何。

但Bette显然是没时间关注这个的,来自欧洲艺术杂志的记者正在做专访,那口半英不德的英语听得人心里发笑,后面还有几个日本知名写真摄影师操着本国人才懂的英语和Shane做交流,也不知道是不是鸡同鸭讲型。从北卡州飞回的Monica正帮着Anita准备酒水晚宴,说来并不巧,二人本就是相识多年的校友,在老板夫人开展之际自然要多多伸手相助。Alice如穿花蝴蝶般向访客或简短采访或隆重推荐,脸上堆的笑容既不让人生厌也不让人亲近,位置刚刚好。全程负责直播流的Max偶尔会告诉她哪里有眼生之客,她便上楼下楼穿越北场南场喜获信息。

Bette脱不开身,Tina自然担起了待客之责,Angie与Luis相伴左右,展现出与年龄不符的成熟稳重。Bette远远看着,内心甚是欣喜。不过很快,她脸就垮了下来,因为一个中年男人正在Tina身旁问着什么,眼神极为玩味。但更让她不满的是Tina态度,她似乎全没发现这人正在和她调情。Tina要是知道妻子此刻想法,大概要大喊冤枉,因为她还在和他说话的主要原因是这人无论名字相貌都颇为眼熟,但任凭自己如何在记忆的海洋里搜寻,都搜不到这人哪怕一丁点的信息,最后还是Angie出面将此人请离。Tina趁着空隙努力回想到底这个自称Frank Jacob的人到底和她有过怎样的交集。眼看明显的南方口音就要给出答案时,这个以色列后裔那暧昧又惊叹的口气问出的“这是你女儿?这么大了!”又把答案挥击而走,只留下问号陪伴。

结束了专访的Bette直接走过来:“他是谁?”

“我不知道,完全没印象,但他对我过去似乎很熟悉。”

“一直暗恋你的人?”Bette醋意让女儿翻个大白眼,“妈,别逗了,他手上好大一个婚戒呢,而且看上去戴了很久。”Tina听得差点笑起来,Luis在一旁喃喃自语,Angie凑过去听,Luis正小声默念分析“对Tina过去很熟悉,南方口音,结婚很久,Tina对他完全没有印象”,正好绕了一圈归来的Alice听到,脱口而出:“原来的同学吧!?”Tina猛然醒悟:“欸,对!是他!”

“谁?”

“一直暗恋Linda的我的高中同学。”

“Linda??谁啊?”Alice一头雾水,现场却忽然沉默下来,Tina咬了半天嘴唇才说道:“我姐姐。”

仔细算算,有21年没听过家里消息了吧?是98年圣诞吗?还是新年?已经全然想不起了,就连一起生活二十几年的母亲与姐姐的脸都快沙化到看不清。那年之后Tina绝了回家的想法,就连去亚特兰大市出差也有意避开可能遇到的场合,谁能想,现在、这里,一个不是她们却有千丝万缕联系的人出现在面前,重新激活了记忆。

“没事!应该只是偶然。”回过神的Alice努力活跃气氛,但现场众人都知道这绝非偶然。Bette与Angie轻轻拉住Tina手,直到她微微一笑也不肯松开。闻讯而来的Shane看看她们仨,诚挚道:“你的家在这里。”

“对!我的家在这里。”Tina笑道,努力将对Frank来意的猜测丢到九霄云外。Alice见气氛缓和,立刻揪着Shane不知为何加的红色破洞马甲问:“我早就想问你了,今天穿这么帅,是有什么人要来吗?”

“诶!真的,Shane叔叔你不是本来只准备穿黑T的吗?”

“还真的,你穿这么帅,是想待会夺去我主持人的光芒吗?”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甚至连Bette都加入战团,虽然知道这是大家想让Tina开心点,但Shane还是翻了个白眼,最后还是Anita来解救的她“要到时间了”。Bette立刻正了脸色准备入场。

那里无数人正在等她揭开展览主题!

第十四章

尽管大家都好奇,但Shane抵死不说的态度还是让人全无办法。Alice任由Bette主题词左耳进右耳出,双眼滴溜溜乱转只想找可能人选。但看来看去,在场虽有女性,但一个个相貌端庄,再看Shane态度,怎么也不像目标人选。Tina带着女儿坐在中后排,眼睛一会看Bette,一会看Frank,看多了,Bette也注意到了,差点致辞卡了壳。Max听在耳中,眉毛挑起,一直待在监控室的他对此毫不知情,自然全程关注在工作上。同样关注工作的还有记者们,他们一个个拿着录音笔,唯恐遮掉收音口而没能录到这篇名为《性、女性与女疯子》的精彩演讲。

“……在十八世纪,女性文学开始崛起的年代,广大女作者们为了能够完整表达内心,不约而同地采用‘囚禁与逃跑的意象、用疯狂的重影作为驯顺的自我反叛社会的替身的幻想、通过冰天雪地的外部世界和激情似火的内心表达出来的有关身体不适的隐喻’——这句话来源于《阁楼上的疯女人》。尽管已经过去两百多年,如今的女性却依旧被樊篱禁锢。Shane,我的朋友,她和她的缪斯们——我说的缪斯,不是在男性凝视角度下的模特,而是共同参与了影片成像制作者的人——共同向我们呈现了一场由女性主导的、自我表达的盛宴。”举杯点题,Bette不动声色走到妻子身边,开启这一场觥筹交错。

Shane近乎被动地站在原处,不少人手持香槟来找她,留下许多赞美话。Shane只是听着,努力不让双脚做出逃离姿态。即便已举办过一次摄影展,面对这些人,面对成为人群乃至话题的中间,她还是非常不习惯。Alice看出她的窘迫,早早走过来陪她。Bette一直拉住Tina手,和以往深入人群全然不同。Angie带着Luis站在母亲身后,用观察心态看着眼前这群人——他们绝大多数是男人,却来参加一场女性视角、女性作品、女性表达的展出,也不知是尊重还是嘲讽。唯二不太操心的Monica和Anita站在不起眼处,既能随时看到老板的召唤也能悄悄说些与展出不相干的闲话:“你今晚去John那?”

“嗯,他11点来接我。”

“真幸福啊!看来今晚我只能抱着论文过了。”

“怎么?你没约Zoe?”

“嗯。”

“你俩都快一个月没见过了吧?你也不担心吗?”

“Anita,我有种感觉,我和Zoe要走不下去了。”

“怎么?因为她职业?”

“不是!我不知道,虽然我们一起很久了,但是真的,我真的觉得快走不下去了。有些时候,即便她睡在我身边,我都觉得好像我们只是萍水相逢的一夜情罢了。算了,不说了。”Monica苦笑着,人类学在读博士此刻全没精芒,与日常利落打理工作的模样大相径庭。

“Zoe!”

“别,我现在不想提她。”

“不是,我说Zoe来了。”Anita指着远处,声音几乎发抖,Monica顺着看去,Shane正像只兔子般迎过去,而在场的男性纽约客们彼此对望一眼,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第十五章

面对Bette久违的霸道,Tina竟有些无所适从。她想放手,但又不敢放。她想去找Frank问他来的缘由,又怕这只是一个巧合。万万没想到时近老年,这种近人情怯的犹豫竟又会出现。她几乎有种拽着Bette去找Frank的冲动,但德国记者那口硬邦邦的英语让她只能暂时打消念头。

“所以,您认为盎克鲁撒克逊文化本身就是一种掠夺?即便您从耶鲁毕业也持此态度?”

“对,这也是我很后面才发觉的。我不知道Joseph你看过《是,大臣》没有,它尽管只是一出政治讽刺喜剧,又是英国出品,但对于‘主流文化’掠夺、侵占、否定亚文化市场的抨击,放到现在也毫不为过。”

“喔?”

“谁规定只有油画和素描才可以称为艺术?谁规定罗伯特·卡帕的战地摄影作品仅仅是战地摄影?艺术出现的初衷是人向未知的表达与祈求,是对工具的征服与采用。摄影到现在大概才200年,但它已经普遍被人承认了。所以,艺术应该是不断发展、变迁的,艺术人也是。我承认欧洲文化对我国有过巨大且深远的理想,但它不应该成为一种桎梏卡在艺术脖颈上。”

“所以,如果有人能以脱衣舞为一种艺术手段跳进耶鲁大学成为你的校友,你也是愿意的咯?”

“什么?那不同!”

“你是想说脱衣舞不是门艺术吗?”

“它当然不是!”

“芭蕾舞也是传统文化的一种,为什么您不认为它是一种文化掠夺呢?您说性是女性的自我表达,”Joseph说着,手还绕场指了一圈,“那同样沾染性的脱衣舞不行呢?”Bette被问地一窒,旁边一人幽幽插进话来:“因为脱衣舞大部分时候在谄媚男性视角,又或者可以说,是让他们产生自我生殖崇拜,觉得胯下那玩意无比了不起。”她说的毫不客气,倒让Joseph有些挂不住了,只好讪讪一笑,打住话题。而Bette几乎要为这回答竖起大拇指,但仔细一看,并不认得此人,只好问陪在一旁的Shane:“这位是?”

“Zoe,Zoe Morgan,我昨晚认识的朋友。”Shane回答的同时另一个声音也插进来:“我的女朋友。”

“Monica?”

“女朋友?”

又是异口同声,只是这回变成了Monica。Zoe并没放开挽住Shane的手,只朝着Monica一笑:“嗨,好久不见。”Bette立刻闻出味来,若不是此刻是她的主场,那对眉毛怕是要弯成彩虹状。Tina忍不住扶额,Bette是不认识Zoe,但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助理女朋友呢?要不是看着Shane一脸震惊,Tina几乎忍不住要怀疑她故意的了。

这边已经乱成一团,那边Frank也不知是故意还是觉得人多好说话,竟也凑了过来。Bette立刻转移注意,严阵以待。Tina轻抚她手背,微笑看向老同学:“好久不见Frank。”

“是啊!真的好久了。”

“有二十年了吧?”

“差不多。你就像消失了一样呢。我几乎以为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Frank微笑道,说的Tina心里一紧,好在他下一句话就让人放下心来,“好在我们又见到了,而且还是同学会之前,正好让我赶上邀请你的时间。”

“同学会?”

“对啊!你不会把高中同学都忘了吧?10月我们准备在亚特兰大市搞一场热热闹闹的,怎样?有时间吗?”Frank笑道,尽量不动声色打量Bette,却被已经松开手的Shane看在眼里,暗自咂摸。这边Tina已经笑容灿烂:“有啊!你留个电话给我吧。”

第十六章

尽管Monica脸色铁青,但现场至少没脱控。Zoe似乎全没注意,独自一人逛起展览,至于现场许多心照不宣的笑容,她便真的没注意了。

深吸口气,Bette开口了:“所以,昨晚发生什么了?”Shane摆摆手,侧面朝着Monica:“什么都没发生。”口气依旧懒懒散散,只有Alice听出焦躁,这让她有些意外,原本想说昨晚她很早就一起回了酒店的事也给忘了。Tina还在“只是巧合,只是巧合”地打圆场,Monica沉默了下,最终也没说话,气氛顿时压抑起来。Anita看看左右,几次碰碰老友叫她去找Zoe,Monica似乎总也下不了决心,等她终于决定时,Shane早先一步到了Zoe身边,步入话题中心。周围人看似光明正大实则窃窃私语,偌大展馆此刻流言蜚语不断,倒像是街头传闻馆。

“那个Zoe,到底干什么的?”Angie忍不住问道,Luis惊讶地看着她,翻出手机,浓妆艳抹到看不出脸的女人胸口雪白一片晃得令人垂涎,但重点处还是羽扇蕾丝遮掩着,并不严实,却也看不清。Angie端详半天,才发现是后面54俱乐部灯牌光线帮着恰到好处的遮掩。Luis耐着性子等她看完才问道:“如何?”Angie倒没解她意,满脸疑惑:“什么如何?”Luis见她如此不解风情,真不知该哭该笑。

看到这一切的Alice内心感叹声孩子长大了,又突然想起刚才的事,便解释道Shane昨天不到12点就回了酒店而且头发衣服都很端庄,完全不像发生过什么事的样子。Anita也帮说差不多十点Shane才离开的画廊,此话一出,Monica顿时长出口气。她这种嘴硬又鸵鸟的样子Alice在另一人身上看过太多回,心里暗暗好笑。Shane扭头看到这一切,烦躁情绪也有缓解。Zoe看看她又看看面前一列名为“惧”的照片,内心品尝这多般滋味。见Shane又回过头来,她便指着照片:“她们,看着不想让你拍?”

“最开始的时候,有点。”

“你是怎么说服她们的?”

“我没有去说服。当她们拒绝的时候,我就说好,不过没多久她们又说想看我拍出来的样子。”Shane看着这排对照片有期待又惧怕它带来伤害的未知情绪,内心里不自觉浮现一张又一张脸,本来只是各取所需的一夜情,但拍下照片后,这原本的一夜就变成了手机里的联系人。尽管再次联系是想取得展出同意,不过显然在交谈过程中双方都对那夜有了新的想法与滋味。“这些,只是同意展出的人。”

“那些不同意展出的呢?”

“我没放出来。”Shane简单答道,仿佛这只是理所应当,全不炫耀自己的尊重与守诺。Zoe听了停下脚步,想了想,忽然笑道:“如果我也想你拍这样的照片呢?”Shane被问得一愣:“我可没有看她人上床的习惯。”

“不,我是说,我们。”

“可是Monica……”

Zoe沉默了,半天,她才笑道:“是啊!Monica。”说完,她再也不停,直接走到贴出已售的Giselle照片前。尽管早闻这是最出色的作品,但Giselle眼中投射出的缠绵、决绝、信赖、痛苦、勇气和讥讽都深深打动了Zoe的心,她跟着这些情绪在回忆里重走大学。最后,回过神来,她靠近关怀眼神的Shane,在她脸上深深一吻。

“谢谢!”

第十七章

回家路上Bette没有说话,只是腮帮子鼓的让人一看便知她在生气。Angie和Luis坐在后排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一句话点爆炸弹。Tina很是无奈却也很是欣慰,十年了,Bette谨守不在女儿面前尖酸评论的诺言,这对暴脾气的她实在不是件容易事。但她做得很好,好到超乎Tina意外,所以欣慰之余,Tina又不免有些感动。感动之外,她又多了很多担心,就因为一个脱衣舞娘,便不知道明天媒体们会怎么渲染今天的出色展出。深谙宣发之道的她最怕的就是电影上映前夕出现演员的幺蛾子新闻,那时候不仅公关贵,而且还容易掩盖掉电影本身,又因此,她开始生起助手女朋友的气来。再转念一想,邀请Zoe的人并不是Monica而是展出主角Shane,这气,最终又生回了Shane身上。

就在这无比复杂的情绪转换中一行人终于到了家。Tina客气地请两位小朋友先上楼以免遭到Bette怒气波及,Angie拉着朋友蹿上楼梯绕过母亲房间再上一层,才回到自己房间。上去以后二人也不先忙着换衣服,而是偷偷摸摸从围栏后面探出头来,看着母亲依旧气鼓鼓的脸吐吐舌头,这才回去房间。

和Luis家全浇筑的设计不同,Porter-Kennard家二三楼只浇筑了一半,所以在二三楼也能看到一楼客厅的情况。考虑到Tina工作上经常会邀请编剧、演员、美工等人回来讨论剧本,所以一楼是她的工作间,二楼是两人卧室与Bette的工作室,至于三楼,自然就是Angie的房间和书房。为了避免女儿出事,设计之初Bette就要求二三楼之间的楼梯放在另一边,这样Angie要下楼就势必要经过母亲房门口。如果她想不被发觉地离开,除了爬窗户之外根本没有其它选择。Angie对此抗议很多次,但每次都被改工需要花费时间和金钱为理由拒绝。

“你猜,她们现在在干什么?”换好睡服,Luis指指楼下。Angie头也不抬:“B在发火,T在安慰。”

“看来你还挺清楚妈妈们的习惯。”

“十几年了,看都看腻了。”Angie耸耸肩。一直以来,以为外表气势,外人都认为Bette是更强势的那方,只有很熟悉的人才知道实际绝非如此,而最熟悉的,自然是天天相对的女儿。她甚至可以模仿Bette那尖锐暴躁的口音:“去他妈的Shane,操蛋的Shane。”但她此刻不想这么做,因为再支持再喜欢Shane叔叔,Angie也知道今晚这场展出会因为她的客人走向不可控。而不可控的最终受害者不会是Shane,甚至很多人还会为她的邀请叫好——因为这既体现了“人人平等”的理念,又让媒体有了足够的噱头——受害者只会是Bette和她付出无限精力与热爱的萨福画廊。不管大多数人怎么鼓吹平等,在精英阶层里,尤其是Tina和Bette所处的精英阶层里,脱衣舞娘永远是上不了台面的角色。

想到这里的Angie叹口气,脸色不复刚才的轻松甚至戏谑。就算Alice和Shane一直和她强调人人平等,但就读私立学校的她很清楚这更像是个政治口号或者理念。也许在洛杉矶它是个偶尔可以实行的理念,但是在纽约这个金钱至上的城市,人人平等只处于同一阶层之中。想到这里,她深深叹口气。

第十八章

正如Angie所料,此刻Bette正在自己房间里低声喃骂“去他妈的Shane,操蛋的Shane”,只是口气心情都不太激烈,这点倒是出乎她意料。

这情绪不严重的原因之一是刚接到了Max电话,他简要说了下直播效果很好,很多人很喜欢Bette的演讲稿,希望能在网上看到文字稿;另外还有很多女权者觉得Zoe在这场艺术展中受到了充分尊重,认为Bette不仅在事业成功上可以担当女权代表,就连生活里也非常看重性别公平,留言希望她能再接再厉。Bette听了简直哭笑不得,只好干笑两声说一会就把演讲稿发过去。原因之二则是Tina,她也接到了电话,不过来自于Frank。他是来要邮箱方便把同学会内容发来,顺便还问了下Bette要不要一起出席。在Tina决定前Bette已经接口说会和Tina去,Frank似乎并不意外,只是短暂沉默让电话两头都有无数想法。

大概觉得再念叨下去也没意思,Bette坐到Tina身边:“所以,亚特兰大!”

“啊?什么?喔,对,亚特兰大。”

“是个还不错的城市?”

“嗯,还不错。”

“只是我们还没一起去过,正好这次去看看,了解下这个触发了《飘》的‘伟大’城市。”尽管一再克制,但近乎本能的激烈还是透露出内心强烈不满。正在忧扰中的Tina被她逗笑了,她真是爱极了Bette六十年都不被磨损的勇气与斗志——除了吵架时。拉住妻子手,Tina笑道:“那并不是个什么伟大城市,不过这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呢?”

“这里。”指指脑子,Tina笑道,“虽然我都想不起他们的脸,但我知道,当我牵着你的手走进去,看到你光芒万丈站在人群中央时,我会看到我巨大的虚荣心缓缓升起。因为他们都会用惊叹地看着你,然后羡慕我有你这样的妻子。我甚至可以看到他们窃窃私语,然后想Tina Kennard哪里来的运气。” Bette低喃着捧住她脸,“就像每次我举办展出时,那些新人看到你的样子。你知道的,有很多人羡慕我——而且绝大多数是男人羡慕我——有你这样的妻子。”“没错。”

长长的亲吻,长而绵密的亲吻。不关乎欲望,但关乎爱、支持、信任与甜蜜,还有一点点骄傲与虚荣,来自于对方,也来自于自己。

“真不想明天走。”倒到大床上,Tina长长呼口气,Bette侧卧她身旁:“Angie后天也要飞洛杉矶。”

“是啊!就剩你一个人在纽约。”

“没关系,没事的。”尽管微笑着,Bette也没能掩盖住她的逞强。

第十九章

Anita回到家中已近三点,Monica却还没去睡,只呆坐沙发里,面前茶几上还有残杯两个,空气中全是龙舌兰略带辛辣的气味。她一愣,不禁问道:“Zoe呢?”Monica似是听见又似没听见,半晌,才答道:“走了。”

“走了?怎么回事?”

“她和我分手了。”

“又分手了?”

“嗯,但这是最后一次了,她要去洛杉矶了。”尽管每年至少要听两人分手三回,但这消息还是吓了Anita一跳:“这么突然?”

“其实也不算突然吧。只是我一直想像个鸵鸟埋首沙中,这样就可以不用面对我俩最终不能白头的事实。”Monica惨笑着,听得Anita都有些恻然。朋友多年,她还是第二次看到Monica如此凄然,原本一肚子安慰话也咽了回去,对于已知事实的人,任何宽慰话都是火上浇油。不料Monica忽然问道:“你说,她去洛杉矶会不会是因为受到了Shane McCutcheon蛊惑。”Anita被她吓一跳,下意识答道:“不像。”Monica上下打量几眼,又摸出瓶龙舌兰:“来,喝酒。”Anita无奈,只能陪她坐下。不过没喝两口,Monica就被龙舌兰和柠檬缭醉,呢喃间只能听到撕心裂肺的“Zoe”。Anita拿过毯子,又收拾好客厅,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对朋友说什么,只好道了句“晚安”才关上门。

对这官司一无所知的Shane此刻刚结束“审问”,Alice好奇心化作无数问题让Shane哭笑不得,Max虽不说话,但探索眼神已经出卖了八卦之心。但Shane实在没什么好说的,无非半路被人放下去看了场脱衣舞表演,结果冲动之下邀请了人来看表演,仅此而已。在这之前她并不知道Zoe是Tina助手的女朋友,直到现在她也全无染指之心。但这显然不是Alice想要的答案,不过她也不在乎。相比这个,她更担心Zoe是不是准备和Monica分手,尽管对方从未提及,但Shane直觉鲜少出错。这也更让她忧心,Jenny出事以后她便宣誓绝不染指有主名花。虽然这次她也没沾指,可当前局面实在太容易让人误会,她也只好自我安慰说如果真有误会去解释下就好了,至于对面会不会接受,那可不在她考虑之内。

无惊无险到了第二天,Max早早把Bette演讲稿放上官网,果然评论一片赞美之声。他顺便看了下媒体网站,以欧洲艺术杂志为首的艺术杂志都只放了篇短引文引导读者购买杂志;《Diva》倒是放出了专访,不过完全没提及;一家从没听过的小报痛斥这次展出完全是胡闹,Max看了眼阅读量还没破千,图片更是从直播中截取,心里一阵鄙夷;转了一圈没转到什么内容,他索性打开推特,结果那里战的一篇热闹。大概看了两眼,基本就是“高雅艺术怎容许脱衣舞娘玷污”与“人人平权,脱衣舞娘也有资格受邀参加首日展出”两派大战。可能因为大战一夜,内容都不复开始时那般平和,时不时就能看到污言秽语眼前飘过,更有不少贴带着tag讨论是脱衣舞娘还是脱衣妓女,言辞之间充满情色让人看不下去。叹口气,Max关掉网页给儿子打电话。洛杉矶正好是午休时刻,二人刚说两句Max就听到砰一声,吓得他心里直跳。好在没多久Duby就回说自己刚被篮球砸了下,隐约间还能听到旁边有人说“弱鸡”,Max气的站起来,想到此刻所处之地又无奈坐下。小朋友似乎感受到了,还在那安慰:“没事的爸爸,我数学又考了第一,老师准备让我去参加AMC8比赛。”

“爸爸明天就回来了,你要加油!”Max说道,尽量压住怒火又深感无奈,从公立换到私立,会读书却不怎么运动的儿子始终是欺凌对象,他毫无办法,只能挂掉后手机一甩:“去你妈的运动全能,滚蛋,都给我滚蛋!”

第二十章

失恋加醉酒让Monica几乎在最后一刻赶到机场,Tina和Bette在入口争辩着什么,前者一脸无奈后者一脸愤怒。看到她后,Bette脸色更是直接转为锅底。Monica知道缘故,但此刻她也无意退缩,权当无视越过二人,在另一边等着Tina过来。

“路上小心点。我很快就会回来。”嘱咐完Tina走进入口,Bette却不肯走,非等她看不见人影了才肯离开。Tina也习惯了,微微摇头与助手一起登机。落座后,她才问脸色同样不好看的Monica:“和Zoe吵架了?”沉默了下,Monica摇投:“不,我们分手了。”

如果不是脸色难看,Tina的“又一次”几乎要脱口而出。不是她要幸灾乐祸,而是平日里做事沉稳的Monica在感情这件事上幼稚如小孩一般。除了十几岁的孩子,她实在没见过谁像Monica这样每年总要分上几次手才叫谈恋爱。久了,Tina都快将这事视作笑谈了——除了现在。Monica倒是看懂了她从差点脱口到尴尬的转变,喃喃说了声“分手了,彻底地分手了。”算是交代,只是不知这是对Tina还是对自己。Tina同情地看着她,轻轻拍了拍肩膀:“一切都会过去的。”

“但我不想它过去。”

“嗯?”

“我从没想过这辈子要和Zoe以外的人在一起。尤其在认识你和Bette以后,你不知道,我是多么羡慕你们的感情。虽然一直磕磕绊绊,但我一直认为我和她会一辈子在一起,直到昨天。Tina,我真的不懂,和同一人共度余生真的那么难吗?”

“想听实话吗?是的,很难。”Tina难得冷锐的声音让Monica一窒,“可我看你和Bette……”

“很多人都认为我们是天生一对。尤其纽约的朋友们。她们并不知道,其实我和Bette分过手,而且分了好几年。”

“是开始的时候吗?”

“不,是在我们交往七年,同居六年多而且我怀了Angie的时候。”

“我不懂……是她非常不想要孩子嘛?”Monica吞回“你出轨?”三字,Tina却笑道:“不,孩子是我们一起决定生的,为了怀孕,我还辞职在家备孕。”

“那我更不懂了……”

“这很正常,就连我,也是在和她分手以后才懂的。这世界也许有很多天生一对,但我和Bette,最多只算天生半对。在头七年的时间里,她花了太多心力照顾我导致不堪重荷,我度让太多空间给她所以不再拥有自我。当一个人连自己都失去时,就会迷失在世界中。这是我在那七年里学到的。”Tina说的诚心,但Monica心思显然放在了八卦上:“那后来……?”

“你想问我们为什么又复合了吗?”

“是。”

“复合的原因很简单,我依旧爱她,她也依旧爱我,所以我们就复合了。”说是有心也好,说是无意也罢,对背叛Jodi的事Tina实在无法说出口,只好一言带过,“直到现在。”

“我这么问似乎有些不好,但我真的很想知道曾经分手过的你们是怎么可以做到的。”

“怎么?对Zoe还念念不忘想复合吗?”Tina笑道,又不想太过为难脸红的助手,索性也就往下说了:“说起来也是老调重弹,就是保有真我,良好沟通,还有发自内心地赞同与赞美。每一对讲稳定关系的人都会这么说吧?”

“……是。”

“不过,在这之外我还有个个人的见解。”

“嗯?”

“永远不要去改变对方让自己深爱的部分,无论那个部分多么不切实际,多么与世人为敌。”说到这里,Tina深深看着助手,显然意有所指,Monica沉思着点了点头,也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第二十一章

回到画廊的Bette心情依旧很不好,而独自在家的Angie更是一肚子气。这事起因不为别的,只是因为Angie忘记告诉她们Luis要和自己一块去洛杉矶。

“你疯了吗?她独自一人?没有监护人?”Bette遇事就声音尖锐的毛病几十年没改过,原本有些惴惴不安的Angie被她这么一说倒起了无名火,“人家可不像我,可自由了。”结果这次素来帮她的Tina也站在Bette那边:“好好说话!”

“你就知道帮她!”

“Angie。”

“我和Kit姨说过了,她同意我俩一起住在她家,你凭什么反对。是我过暑假又不是你过暑假。喔,我忘了,你就没个一起过暑假的人。”

“Angie!你太过分了。”

“我才没有!”甩下最后一句辩驳,Angie冲上楼重重甩上门。Tina看看楼上又看看行李,无奈叹气:“也不知道她这遇事就炸的毛病学的谁。”这本是一句叹息语,结果Bette又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炸起毛来:“还能谁,我呗。”Tina张了张嘴想分辨,想想又缩了回去。

“现在不是时候。”她告诉自己,全没注意已经气到涨红的脸。Bette虽在气头上,看她这样子倒也不敢说话,两人都闷着气上车去机场。直到夜风吹面拂去火气,才总算可以心不平但气还和地讲讲话:“Angie完全不知道她轻易应允会带来什么麻烦,可Kit应该知道啊。如果Luis在那边出了什么差错,我要怎么向Francisca交代。”

“没错。不过她也是好心和寂寞吧。想想洛杉矶那边也确实没什么同龄人,也难怪她想朋友过去陪她。”

“但她应该早点说啊。结果现在倒像我的错一样。”

看着妻子气呼呼的脸Tina竟有些想笑,其实这事一开始就心平气和说明白再和Francisca打个电话让她劝阻下女儿就解决了。但Bette遇到不顺心就咋呼的毛病不仅多年没变还让女儿继承了十足十,就连自己似乎也多少沾了点,结果本来很简单的事现在反而变得有些复杂。她柔声宽慰几句,又准备打电话,Zoe偏在此时赶到。Tina想了想,决定还是把事情交给Bette解决。

解决,可怎么解决呢?Bette终究还是有些犯难。如果一开始打电话确实是很好的解决方案,可如今这么做,她实在很担心女儿觉得自己背后拆台。她可以接受工作伙伴的不理解却难以接受家人误解,思前想后,她还是决定先打个电话给Angie讲明情况,至于接不接受,就不是她考虑的了。

“所以你其实还是在担心自己的声誉。”Angie声音冷静却句句带刺,听得Bette几乎又要发起飙来,“我实在不懂,Kit姨都认为她能够好好照顾我们,你却一直担心这个。是她不值得相信?还是你管的太宽了。”

“因为我是你妈!”

“是,你是我妈。但Lu妈妈不是你。所以你可以管我,但你凭什么管她?”

“你!算了,我和你说不清了。我去和Francisca说。”

“随便你。”冷冷挂掉电话,Angie继续收拾行李,她决定了,今晚去和Shane住。至于Luis那边,她相信Bette一定不会得逞。

事实也如她所料,Bette直拨到第三个电话才接通,而那头明显还在睡觉。听到Bette说的话,Francisca竟有些不为所动,只说自己已经听Luis说了,她觉得Bette家人都很值得信任而且女儿也大了也要独立出门历练历练。一席话听得Bette是又气又无奈,闹了半天,最后自己倒成了小丑。不过既然Francisca同意了,那再出事她也管不着了。现在要做的事是回去好好训斥下女儿让她下次不能再这么做了,结果还没出门又接到Shane电话说Angie去她那里了,还问两人发生了什么。Bette一五一十说了,话里话外全是怒火。挂了电话后Shane回头:“你要倒霉了。”

“我和你说了别和她说。”

“那总要打声招呼,不然她会担心你的。”

“叔叔,你知道吗?有时候你真是个体贴过头了。”Angie站在床边,小大人一般叹口气。​

第二十二章

尽管知道母亲已经要来,Angie也没有丝毫避让打算。结果二人见面分外眼红,Shane苦劝不住,只好打电话给Tina。才下飞机的人也没什么好脸色,先讲Bette不体谅女儿在外也要面子既然对方同意就算了,没等Angie笑容收住又讲了她一通说她不考虑为人父母难做之处只一味自己为先。看着女儿笑容僵在脸上原本蔫了的Bette也笑出声来。母女俩大概因为此刻地位相同,顿时亲近起来。听着这边好好说话,Tina叹口气,笑着摇头挂掉电话。Zoe看的心里直钦佩,想着大概平日里能举重若轻全靠母女们各种争执。Bette要知道她这么想肯定得喊冤,不过既然她不知道,自然也就没了喊冤之心。

“还有九天就结束拍摄了。”Zoe看眼行程表,Tina听着长长吐口气:“终于可以回去了。”

“看来你并不喜欢北卡。”

“噢,我不喜欢南方,倒不是单单北卡。而且你别看小说里写的那么美那么惬意,天天在沼泽地里拍蝲蛄,蚊子也多得要命啊。”对于这样的话Zoe只好吐槽,“大概文艺片导演都有追求吧。”

“确实,尽管我更希望Vanity能准时完成拍摄。”Tina吐槽道。也不知是不是《泰坦尼克号》给了导演们勇气,才华横溢的人越来越少,伸手要钱的人倒越来越多了。与这样的人合作,制片人真是无比难受。

好在Tina不是一直抱怨的人,到了片场,她便收起这些丧气话好好夸奖了一番Vanity。出于获奖渴望,这几天Vanity也很自觉控制预算。虽然成品靠自己,但圈内又谁不知道除非真的才华好到Celine Sciamma那种程度,否则绝大多数还是要靠投资人运作。这种时候她还是不要得罪人比较好。Tina诧异于她的听话,倒也没去问原因。

并不知道母亲情况的Angie此刻躺在Shane身边:“Shane叔叔。”

“嗯?”

“Bette以前就这么听Tina妈妈话吗?”

“你不是一直和她们生活在一起吗?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我是说,以前,就是我还不懂事甚至还没出生之前。”Angie问题让Shane有些警觉,“你怎么突然问这个?”小朋友看的差点笑出声来:“没有啦。就是很好奇。你可能不知道,Tina妈妈很少当着我面那么不给B面子。”

“其实,不止你,绝大多数时候Tina都很给Bette面子。”

“对啊!你也知道妈妈B是多么毒舌有多么暴躁,可她在妈妈T面前简直就是头温驯小绵羊。以前我还不觉得有什么,但最近越来越觉得这样很奇怪,所以只好问你啦。”Angie笑嘻嘻的,看上去确实只是好奇。Shane想想这问题也没啥,不过权衡再三,她还是决定绕过去,“每一对有每一对的相处方式。而且,如果你真的深爱一个人,你就会非常非常尊重她的意见,这和脾气没什么关系。快点睡吧,明天还要飞洛杉矶呢。”

“又不是很远。”小声抱怨句,Angie还是乖乖睡了。​

第二十三章

Angie的问题不仅是她的问题,也是大多数人的好奇。每一个知晓Bette脾气的人都为她如此听从妻子话感到好奇,但每一个好奇人都没去问本人。顶多也就是在看着可行的情况下问问Tina,得到的也是万金油般恩爱答案:“她爱我,她也尊重我。”很难说这话不对,但也很难说有多少真心。这些人中唯一对答案深信不疑的人叫Abby Gerhard,一个意外与《卡罗尔》女配相同名字的演员,现在还多了一个身份,那就是Peggy Peabody的妻子。

此刻她正与Peggy依偎在Helena海边别墅,共同看着“女儿”鸡飞狗跳着训儿。两人手紧握一起,近三十岁的差距没有觉得任何违和与遗憾。若一定要说有什么奇怪,那就是Peggy从“曾是个蕾丝边”变成了“我是个蕾丝边”。Helena刚听闻时简直碎了一地细牙,不过很快就因为儿女们沉迷tiktok给装了回去。即便与Wennie身处两国,二人还是时不时视频吵架。一个指责另一个不会教孩子,另一个则指责这个只会给钱。几次下来二人谁也没能占到上风,反而因为孩子偷拍二人吵架放在tiktok上短暂扬名了一把。这下两人都气的够呛,最后两张机票把还未成年的两人从英国送到了洛杉矶,开始强制断手机生涯。

“我已经受够了你说是为了我好了,你凭什么说你一定是对的。”已经几天没碰到网络的Wilson终于发怒了,虽然常年沉迷手机而有些瘦弱,但接近成年的男人还是给人压迫感。Dylan一直站在旁边,闻声下意识上前一步挡在Helena面前,Wilson吼着走开就推人,结果纹丝不动。Peggy看着摇摇头:“现在的小孩……”

“都这样。”

“也有不这样的,我看Bette教的就挺好。”

“这不能比。”

“也是。恩爱教出来的孩子多少有点谱。不像怨侣,纯扯淡。”看到楼下闹剧,Peggy鄙夷一笑。Abby旁观着,俯下身去轻轻一吻:“我就喜欢看你这生动样子。”说的Peggy竟有些害羞,满头白发也不掩她可爱,Abby看的更是一阵心跳,拉住妻子就往房间走。Peggy了然跟在身后,八十几岁却走出少女娇羞。

走出欢愉之境,二人安静环在一起。外面高一声低一声,Peggy听着忍不住感叹声还是Bette孩子教的好。自己从小就缺乏对Helena教育,没想到竟祸及下一代。再想到家族基金以后沦到这样人掌管,更是叹气连连。Abby宽慰她不至如此,可说着说着连自己也觉得太过虚假,索性换了话题:“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当然。我甚至还记得你当时穿着珠光闪闪的长裙在和Tina说话。”

​“没错。我没记错的话,那部电影还是Helena投资的。”

“这孩子,花钱方面真是很有一手。”

“但那部电影赚了喔。不只是钱,”Abby笑着,满目狡黠,Peggy虽然知道她要说什么但心还是慢了一拍:“还赚了什么?”

“你。”​

第二十四章

《情人》上映的时候Abby刚刚17岁,虽然这部充满了旁白的电影让人有些昏昏欲睡,但胶片时代特有的颗粒感幻化成雾蒙蒙的黄附在画面上时,除了让她想起艾略特《荒原》里“火的布道”那章。她后来特意寻了原著来看,被开头“我已经老了”深深震撼到,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想到的都是公共场合中央一个面容已老却夺人心魄的老妇人。

这个画面在见到Peggy后成了现实。即便已经过去四年,Abby依旧能想起当日背景模糊的人群以及中间那个让Bette哭笑不得、同时秉持威严与可亲的女人。她自认缺乏才华所以无法像Cate Blanchett那样随便说出适合形容,所以对那眼Abby唯一能想到的形容是心动到几乎要爆裂。要再深入一点,大概就是耳朵里奔腾的全是血液流动的声音。她从未想过会有一位白发女子能美成这样,仿佛岁月只是雕刻刀,将所有时光都附着在美之上。那一刻她既赞美上帝,也赞美Peggy女儿。如果不是她因事缺席这场杀青宴所以特地请了母亲来,也许她这辈子都不会遇见她。

同样对杀青宴抱有好感的除了Abby还有Bette。独守空房几天后,她终于买了机票飞往北卡罗来纳州准备去参加Tina的杀青宴。出于某些目的,她不仅没告诉任何人,甚至还带了瓶勃艮第酒。偷摸到片场时Tina正在门口打电话,看到她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原本甚有微词的语调也放缓下来。Bette微微笑着,灰色长裙在青山绿树背景中显得尤为挺拔。看着她,Tina语速都忍不住加快了,要不是声音过于软绵,听上去简直就是第二个Bette:“对,发行日期不变。我这后期制作会按约定时间完成。对,要报名电影节,如果Kaven不肯你让他打电话给我。我后天就回去。好,就这么说,再见。”说完就一头栽进Bette怀抱,来来往往的人看着,都忍不住笑。Bette倒不脸红,只是用轻而诱惑的声音道:“我带了勃艮第。”Tina抬起头,眉毛轻轻扬了两下。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谈这个的时候,景棚里正在拍法庭戏。八个机位无死角覆盖,女主冷静地近无表情,只偶尔的,在“法官”平板呆滞语调下轻微变化。Vanity眯眼看着全场,神情冷静到和或将狂热者仿佛两人。Tina牵着Bette手,两人站在最后一起看这又像拍摄现场又像舞台剧的场景。直到“Cut”声响起,各色人才看到她们,第一次见到的不免疑惑,熟悉之人早已露出微笑。

“明天还有最后一场法庭戏就结束了。”Vanity低头看着计划。她知道Tina可能比自己还清楚,但出于各种考虑她还是决定搭个话,Monica看着,记了两笔当素材,Tina说了句明天见转身带人就走,动作流畅到简直宣告全世界她要去做什么。Bette任由妻子拉着,表情很是丰富,好几个人看着都忍不住笑了。

“我爱勃艮第。”乱七八糟的牡蛎壳,微醺到红的脸,空荡荡的酒瓶和香肩半露语含调笑的人,随便哪样都轻易能够引发一场火何况四项都在。Bette隔桌都能感受疯狂下涌的激流和急需填满的欲望,但她并没着急,甚至衣衫也只半褪到足以肌肤相亲却不够曲径通幽。她只慢慢但强有力地将人扶靠在墙上,张嘴迎接重新陈酿的美酒,品味二十余年不变的滋味。

“我记得,二十年前它在这里。”扶起红色颗粒,酒意爱意共同涌现的Tina脸红到可爱,Bette任由她抚摩着,空调将湿意吹拂成《草叶集》里的大江大河,“这是我们共同走过的距离,标尺几乎从未改变。”​

第二十五章

Tina的标尺几乎未变并不只是高潮之后的突然感慨。尽管二人起过争执有过背叛产生过怀疑,但复合之后,她们尽心信任放下芥蒂彼此支持,似是回到了当初热恋之时,又比当初多了更多的责任与担当。也正因此,对别人来说是谜对Tina来说是毁坏的过去,因为有了Bette,也变得不再那么难以回忆。

自从进入这个世界,除了显而易见的南部口音和从未掩饰过的学历,其他如同家庭、朋友、社会关系,Tina仿佛从未有过。就连Bette也只在交往之处听她提过几次,等Tina与家庭正式决裂后,便连提都不提了。Bette完全能够理解她刻意尘封过往的原因,也从不问,久而久之,偶尔提及过的那些也便毫无印象可言了。

但Tina并没忘记。或者说,她以为自己忘记了。但见到Frank那一刻,谈话那一刻,受邀那一刻,回忆就不可避免地扑来。因为仰慕姐姐所以总和自己一起做作业的Frank,因为Brett所以总对自己嫉妒不已的Jane,第一次让自己感受到性爱的Joshua,还有因为不想去La所以和自己分手从此再无联络的Brett。当然,除了他们,还有那个大自己三岁却从不无条件宠溺自己的姐姐Linda,还有看上去温柔娴静却别具力量的母亲Patti。他们都还好吗?母亲是否还在世?Frank是不是和Linda结婚了?还是最终迎娶他人?Brett当初选择了凤凰城,他是留在那里了?还是回去了亚特兰大?

已成陌路的前半生光景毫无预兆地又回到眼前,与之并行而来的还有痛苦。尽管并不记得电话里的内容,但Patti苛责的语言、强硬的姿态,Linda讥刺的嘲弄与斩钉截铁的表态,永远留在了Tina生命中。与之一同留下的,是Bette义愤填膺甚至想要登门讲理的安全感,是每一个痛哭夜里留在身边拥抱自己的温柔呵护,是认真与自己规划未来的参与者。从母亲身上失去的全心信任与支持再次从Bette身上寻回,这是Tina一辈子都不会忘怀的事,也是她一直告诫自己的事——她永远要做支持女儿、信任女儿的母亲,而不是打击她、让她远离的母亲。

“但它确实改变了一点点。”并未察觉Tina此刻复杂情绪的Bette舔了舔嘴唇。她以为Tina单单在说胸部下垂的事,这是每个女人都无法避免的事,但Tina让这显得并不可怕。因为对于她来说,Tina就是她的睡莲,是她时光与生命的坐标,是她可以放心休憩之地。她如此渴望于她,不仅仅是画展那一眼,而是几十年来的时光沉淀。

“是啊,下垂了。”

“但依旧很性感。”

“也只有你觉得性感了。”

“那是因为只有我能看,所以他们没有机会觉得性感。”Bette理所当然的语气让Tina忍不住笑了,过得再久,有些东西是始终不会变的。“你知道吗?我真希望杀青宴已经结束了,这样我们就能在家里了。”

“过了明天我们就到家了,不是吗?喔,对了,Angie会来吗?你和她说了吗?”

“她不会来,她明天要到机场接Luis。Luis临时有事,没和Shane她们一起去洛杉矶。”

“真是的!这孩子,怎么可以错过这么重要的时刻。Luis,Shane她们也能接啊。不行,我必须说说她,叫她明天飞过来。”Bette说着说着就要翻下床,Tina一把拉住她,眼神全是劝止。两人对望许久,终于,Bette长长叹口气。​

第二十六章

拼着挨顿骂的心思,Angie接听了母亲电话。意外的是Tina心平气和而Bette全程未出现,在真心祝福母亲杀青宴成功后Angie忍不住问:“妈妈B呢?她也没去吗?”

“不,她在我身边。”对旁边那张鼓囊囊的脸,Tina真心觉得很好笑,不过现在绝对不能笑,所以她只能一本正经解释说Bette拒绝与女儿通电话并嘱咐她一定要小心。Angie应着,倒也想明白了原因。Bette生气只有两种处理方式,要么愤怒以对要么憋气不吭声。后者大多数出现在Tina劝阻情况下,所以,Tina一定是劝说了Bette不要与自己为难。想通这节的Angie在长松口气之余也更加不安。如果不是恰巧,她是真心愿意飞去参加妈妈庆功宴的。

“四点了。”看看手表,Angie等的甚是焦躁。Benson稳稳握着方向盘:“ 别急。”

“可Luis四点二十就到了,我们现在还堵在路上。”

“你看到前面那个路口吗?只要拐过那里,我们就能准时到机场。”点点路边,Benson看着非常自信,这让Angie好受了些:“洛杉矶交通真差。”

“可纽约也好不了多少啊。”

“这倒是。爸爸,你知道不?你现在在纽约可出名了!”

“我?”

“对啊!纽约那边都说你是很厉害的变装皇后呢。而且最厉害的是你居然和Kit结婚了,好多人都不敢相信。”

“好多人都觉得我应该和男人结婚,对吧?”

“嗯,是。”

“虽然这么说有点冒犯,但老实讲我觉得这个世界开始向一种奇怪的方向发展了。”

“啊?为什么?”

“就像以前说变装皇后是变态一样,现在变装皇后就必须是基,这怎么看都是刻板印象。我喜欢女人,和我喜欢变装,这两点没有关联也没有冲突。”

“我知道啊。我也觉得这个想法很荒谬,不过,在这以外,我真的很为你和Kit感到骄傲。啊,还有Helena,你们真的把Hit和Planet做成了洛杉矶地标。这真的很厉害。”

“An,你这么说我可有点怕了。”

“啊?”

“每次你非常卖力夸奖什么的时候,都是有所求的时候。”

“我哪有!”

“真的吗?”

“……好嘛。我有。”一秒变卦让Benson很是哭笑不得的同时又让他想起Kit。不知道是不是Porter家天生流淌着这股只要被戳破就立刻承认的血液,不管Kit还是Bette都是这个样子,现在就连Angie也一样。Benson甚至懒得去想Angie询问的目的,因为听到第一句他就知道这孩子想去Hit吧玩。只是不知道她是因为年龄到了好奇阶段,还是被人怂恿。如果是后者,他就要好好了解下这个叫Luis的孩子会不会带坏这一家之宝了。

Benson还在盘算着,Angie已经紧紧抱住几天没见的朋友,用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问:“怎么样?解决了吗?”

“解决了,具体我们晚点说。”​

留下评论

通过 WordPress.com 设计一个这样的站点
从这里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