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蓝蓝难得认真照了会镜子。虽然法令纹已经不可避免地抬起了头,但28岁的脸在昏暗下终究显得还年轻。她抹了把水,头发黑亮黑亮,精神地不像在监狱里。
“胡蓝蓝。”外面有人吼。她下意识地并腿喊了声“有”,房门下一刻就开了锁,门口站着狱警蓝晓。胡蓝蓝下意识地笑了,蓝晓也跟着笑了笑:“我PDF没法打印。”
“不是什么机密文件吧?你知道我不能碰机密文件。”
“哪啊~我儿子的作业。”
“那成。”胡蓝蓝走出房间,一滴在龙头上缠绕已久的水终于落下,摔在盆里溅往四方。
“这哪位领导的亲戚啊?这么吊?”望着胡蓝蓝跟着蓝晓拐角进了办公区,一小年轻在角落里不屑道。屈膝坐床上的老油条看她眼:“不是什么领导亲戚。”
“那她还能住单人间?”
“不是亲戚,可以是别的啊。”另个老油条插进来挤眉弄眼,小年轻顿时心领神会:“是刚那个从来不笑的假正经?”
“就蓝晓?可拉倒吧。她算哪根葱蒜?也不知道怎么考进来的,电脑一天到晚坏。我说的是狱长。”
“可狱长不是个女的么?”二号老油条正要再答,一号已经撇过眼来:“你知道胡蓝蓝什么原因进来的么?”
“听说是杀人。”
“是杀她妈。捅了十七八刀,现场血流成河。”一号幽幽叹口气,不意外小年轻缩了下身子,“后来法庭上还没判,她先问:‘不想活了,能判死么?’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法官认为她有强烈自省和内疚,就给判了七年,现在又因为良好表现,减了两年,细算算,再有半年她就该出去了。”一号说着,不再搭理二人,转身睡了。
“这,工具这,选‘删除水印’。对,就这。以后你要加水印也在这。”对着屏幕胡蓝蓝指指点点,旁边另个狱警拿着螺丝刀:“你好没?我还等她修电脑呢。”
“等等,马上。”蓝晓不耐烦地操作完,这才点头让贤。胡蓝蓝接过螺丝刀:“新风扇在哪?”狱警马上递过,她看了眼,又问:“硅脂呢?”
“那是什么?”
“……这没法修。你要不去弄点麻油来,我先给你抹抹,等有了硅脂再给你换。”看着狱警要走,她又喊住,“记得再带根细点的吸管来,不然油擦不进去。”
“好嘞。”
看着就剩自己了,蓝晓问:“马上就要出去了,有什么想法吗?”
“反正不可能找什么‘好工作’了,走一步算一步吧。”胡蓝蓝把玩着螺丝刀,看蓝晓走近,赶紧丢了,蓝晓被逗笑了:“你知道我们相信你的。”
“我知道,但我也说过,绝不会给你们找麻烦。”
“看你现在这样,真难想象几年前你打架打到关禁闭。”
“是她来惹我的。好歹我也是背着‘杀人犯’名声进来的,她也太不当回事了。”胡蓝蓝摊开手笑话般说道,蓝晓却知道这是叫自己不要提及往事的意思,她立刻换了话题。毕竟她不想像另一个同事那样因为这种小事被调岗。
“麻油来了。”“胡蓝蓝,狱长找你。”门外同时传来两声召唤,胡蓝蓝慢慢把手插进口袋,对着捧麻油说道:“你一会拿吸管装点点麻油,按紧一端,把尖头插进去,绕一圈,搁一会就好了。滴出来的记得赶紧抹掉。”说完,她便走了。俩狱警盯着门口看半天,最后相对耸肩。
狱长办公室在走廊最里头,不算大,装修的也简单,就是采光好,看着和主人黎明兰一个样儿。胡蓝蓝不紧不慢走进来,灯光给她影子拉老长。反而站在灯下的黎明兰看不清模样,就看着镜片儿闪闪发光。
“书。”胡蓝蓝接过来,是福克纳的《喧哗与骚动》。黎明兰还在那补充着:“你上次说你想看,我就给你带来了。”胡蓝蓝仔细想了想,上次,是2天前的“床”上。她扬扬手,说了声“谢谢”,肢体神态尽显矜持。黎明兰有些失望,又觉得自己不该失望,胡蓝蓝不是向来都这样么?
“我昨天提交了减刑申请,批了的话,你下周就能出去了。”
“噢,这么快?”胡蓝蓝歪歪头,看不出惊喜还是惊讶,但很快还是补上了“谢谢”二字,真心,却不热络。黎明兰一时也说不上是“真心喂狗”的愤慨,还是“果然如此”的理所当然,最后只能如蓝晓般转换话题,问她出狱后打算。
“房子卖了,去外地。谁也不沾,谁也不惹。”
“你姨不是老来看你吗?庭上还帮你作证你只是长期压抑下的一时冲动。”
“算了,各走各路不好么?她一家子和和满满就成了,不然我还怪不好意思的。”
“一定要去外地吗?本地不行?我能给你找份好工作。”
“我说过很多次了吧?出去以后,咱俩就不认识了。”话虽狠,胡蓝蓝心底到底还是过意不去,她走过去,轻抚黎明兰满是皱纹的脸,“我走了以后,你要小心点。这位置可是你好不容易拿到的。”
“是啊……靠睡。”黎明兰苦笑声,抓住胡蓝蓝的手,“你爱过我的,对不对?”
“这问题你问了好多遍啦。”
“但你从来没给过我答案。”
“不是我不想给,是我真的不知道。”胡蓝蓝一直从容的脸终于有了苦笑,她抓下黎明兰的手:“办公室门没关呢,别这样。我先回去了。”走到门口,她停了几秒,又回头:“你要好好的。”说完,她带上门,走廊里又是一片黑暗。
黎明兰抹去眼泪,从抽屉里拿出申请表,下面盖着批准章,上书“胡蓝蓝表现良好,同意减刑半年,出狱日期:2019年10月16日(即下周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