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听到开门声,正在游戏的水夏希回头问了句。彩乃低低地应了句走进饭厅,味增汤和菜都整齐地摆放着,电饭煲也维持在保温状态,洗碗池里堆着两个碗,看来是已经吃过了。

她默默地吃了饭洗了碗,看了一眼还在玩游戏的丈夫,回去了房间。才进门,结婚照就冲入眼帘,上面的新婚夫妇笑得甜蜜,和现在几乎成了反比。

洗澡,吹头。看了看墙上钟,又看了看还在客厅刻苦鏖战的人,彩乃想了想,从抽屉底部拖出一个相册。才打开,小时候的自己就在那儿甜甜地笑着,手上还拿着冰棍,后面人群正穿着浴衣陆续上山,去赶一年一度的花火晚会。

她顺着往下翻,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那张合影。照片里的自己向前倾着身子,眼睛都笑没了。旁边的男生和自己一样的姿势,却装着一本正经,只是扬起的嘴角暴露了他的心情。左下角还有签名,龙飞凤舞地写着“2000年于群马县”,落款濑奈纯。

“2000年啊。”她叹了一声,又不知自己在叹什么。把相册塞回去,她倒头睡下。没多久水夏希悄声进来,偷摸着躺下之后,手就往她衣服里塞去。彩乃轻轻转过身,听到后面略微地吸了一口凉气,沉沉睡去。

“你今天为什么打架?”濑奈纯盯着到了家也依旧扬着头的儿子,儿子始终不答。过了几分钟,濑奈纯拿出药箱,给儿子乌青残破的脸上药。小龙紧紧捏着扶手,眉头几乎拧成绳了,就是不肯开口叫痛。濑奈纯看着他倔强的样子,不由得想起他妈妈,也是倔强的不行的姑娘。想到这里,手不由得轻了些。

“是珠城先嘲笑我是乡下人的。”也许是感受到了父亲的温柔,一直倔着不肯说话的小龙终于开了口。“我本来不想理他,可是他越来越过分了,还带人堵我。我实在气的受不了了,才和他打架的。”

“那你怎么不打狠一点?”濑奈纯手上不停,小龙惊讶之余,不由得痛的呼出声来。濑奈纯满意地看着他:“打都打了,就干脆打狠点。你看看你这张俊脸,眼角乌青,嘴角打破。他呢?好像就擦破了一点额角吧。”

“爸!”小龙犹豫了一下,还是大着胆子问了句,“你和新来的老师认识啊?”

“老师?你说美帆……彩乃老师么?”濑奈纯转身收拾药盒,随口问道,“不怎么熟。我让你打狠点和我与老师熟不熟没关系。只是既然已经付出了记过的成本,怎么也得拿到不再被惹的利润对不对?”

“……”小龙佩服地看着爸爸,濑奈纯却没理他,只是拿出手机:“你妈电话。”小龙欣喜地接过,关西腔在房间里宛转悠扬:“妈!你回来啦。我要吃酱油味薯片,爸就是不给我买。”他叽叽呱呱地说着,濑奈纯无奈地摇头,由着儿子去告状,转身把东西收了。果然不多会,小龙就眼巴巴地把手机递来:“妈找你。”濑奈看了他一眼,拿过手机:“直子啊!”

“小纯。”对面背景嘈杂声音爽朗,“听说你今天碰到了旧情人啊。”

“最多算旧识而已。”濑奈纯应着,看着跑回房间的背影微微笑着:“又要去哪?”

“维也纳公费旅游。”对面安静了些,大约是换了地方,“不管旧情人还是旧识,要喜欢就赶紧动手啊,现在好姑娘不易得,更何况还是你喜欢的。”

“这话可真不像前妻说的。”濑奈纯继续笑,对面翻了个白眼,留下一句“好自为之”的问候和一句“不准克扣儿子零食”的威胁,挂了电话。濑奈纯笑着收好手机,思绪却飘到十几年前。

其实,濑奈纯说的旧识确实是真的。他原本是假期时去群马县玩,才认识的彩乃。俩人一共也就一起呆了十多天,有一张合影而已,就连那合影也一直留在彩乃手上。

但即便如此,濑奈也一直没忘记过她。有人说“白发如新,倾盖如故”,彩乃无疑属于后者。

其实当年到底经历过什么,濑奈已经记不清楚了。毕竟游玩这种事,总不过是去了几座山,拜了几座庙,下过几次水。前桥的景点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多,濑奈总觉得再去一次就能回忆起来。他真正印象深刻的,还是离别那晚彩乃给他唱的歌——《伊豆的舞女》。

靠在软枕上,濑奈望着幽蓝的天花板。记忆中那个明眸皓齿的少女和下午见到的那个严肃女老师相差甚远,让他总有点不真实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像当年结婚的时候,明明新郎是自己,却仿佛事不关己一样。

也确实事不关己。濑奈想着,点了一支烟。他和直子本来就是受不了家里人三催四请才相亲认识的。熟了以后才发现直子比他更麻烦一些——家里不支持她学舞台设计。于是这场婚姻多少有了交易跟合伙的味道。这也就是为什么俩人离婚都离得那么干脆——除了小龙。意外怀孕让俩人都有点呆,幸运的是俩人都没有残害生命的想法,小龙这才得以安全出生。

那么彩乃呢?想到这里,濑奈忍不住跑了心思。她结婚了吗?濑奈想着,忍不住有点好奇。

十几年的空白在此刻产生了巨大的吸引力,但最吸引的还是表情。那种严肃寡淡,和印象里那个爱笑、会随着音乐翩翩起舞,会因为蚊子咬而大叫大跳的女孩差距太大。濑奈忍不住往黑暗处想,转眼又觉得自己过分。毕竟在认出彼此的时候彩乃还是露出了印象里那个明丽的笑容。在这东想西想中,濑奈逐渐坠入梦乡。

或许因为没有耕耘的缘故,水夏希今天醒的倒比往常早。走进饭厅的时候早饭刚刚出锅,看看面前比脸都大的煎饼,又看看正在盛煎蛋的彩乃,他忍不住开口:“你这饼是想把自己包进去当馅么?”

“少胡说。”彩乃翻了个白眼。两人相对无言地吃了早饭,水看看出去上班的妻子,又看看洗碗池里的脏碗,缩回客厅打游戏去了。

和专职销售的濑奈不同,水夏希倒是个货真价实的技术人员。他认识彩乃 ,也是因为大学是在群马念的。彩乃家里开的民宿,妈妈更是有着好厨艺。水夏希吃着吃着就那里打上了工,最后也就顺理成章地和彩乃交往起来。最后步入婚姻的时候彩乃的妈妈高兴地近乎流泪,一直说能和初恋结婚是件多么美好的事。水夏希也因此洋洋得意起来。

婚后第一年,俩人过的也还甜甜蜜蜜,彩乃脸上也常常挂着可爱的笑容,甜美的让人忍不住想刮鼻子,水夏希也意气风发,可谓事业爱情双得意。等他上调东京之后,似乎就开始变化了。

到底起了什么变化呢?按下暂停,他起身收拾碗筷。彩乃的变化虽然货真价实,但是最开始是因为什么呢?是因为说话带口音被同事嘲笑了?还是因为不适应东京的快节奏?这些事仿佛一起又仿佛单独发生,水夏希觉得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算了!不想了。”擦干手,他重新拿起手柄。自己的职业生涯已经磕磕绊绊,他也实在没有心力再去想自己的婚姻。再说彩乃虽然比以前冷了些,却还是尽着妻子的本分。这本分里,自然也包括床单。

可是昨晚……水夏希想着,又放下手柄。

已经上班的彩乃没有想到丈夫脑子里会绕这么多弯,事实上俩人交流的时候很少超过“一加一等于二 ”的范围。水总是说上班太累了不想那么复杂,如果说开始还兴致勃勃,久而久之,彩乃也就懒得再说下去了。她本来也不是特别开朗的个性,除了少数几个人,她情绪永远都平平淡淡,不高兴也不失落。

踏进教室,就看到小龙和珠城正隔着讲台怒目而视,她不由得叹口气。早就听闻珠城家境不错,心气又傲,偏偏小龙也是个心气极高的,上任班主任本就担心俩人会打起来,结果一个学期下来倒也相安无事。彩乃原以为自己可以安安心心教到上任班主任产假归来,结果才一个礼拜,俩人就因为考试的事情点燃了导火索。

看到小龙,彩乃不可避免地想起他父亲。当年把臂同游的时候濑奈还说自己不是一个会很早结婚的人,现在算算分别至多三年濑奈便已娶妻生子。到底什么样的女人会引起他这样的改变呢?彩乃不由得有些好奇。

再见彩乃,却是一个月之后的周末。就着剧场昏暗的灯光,濑奈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但微抿的嘴角和认真的眼神都透露出自己并没有看错的信息。

看看自己手上的票,再看看彩乃身边的空位,濑奈默默打了个主意。等到第一幕结束之后,他大步从VIP区冲过去,却只看到一个空落落的座位。濑奈顿时一惊,转念一想,又静了下来。果然没多久彩乃就出现在不远处。他冲她微微一笑,看到后面一众女人花容失色,他几乎想大笑起来,只是笑容一闪即逝,留了些顽皮在嘴角。彩乃看着有些想笑,迎了上去。

其实彩乃看到濑奈要更早些。毕竟濑奈身材容貌出众,穿着又是简单的白衬衣和西裤,在熙攘的人群中又独自靠在墙壁上抱臂垂头,种种都与背景有着隔离感。彩乃那瞬间近乎有些失神,想起十几年前山间浴衣少年。

“我都忘了你喜欢音乐剧了。”看着迎上来的彩乃,濑奈微笑站直,“你丈夫呢?”

“加班去了。”听到水夏希,彩乃的眉宇不由得黯淡了些。说好的一起看戏,最后总是这样结尾。自从来到东京,水夏希的兴趣似乎只有游戏和漫才了。她一拖再拖,拖到今天千秋乐,水还是没能来。

“我有张VIP票,你要不要去前面?”见她一脸黯淡,濑奈转移了话题。彩乃惊讶地看着他,他却只是耸耸肩:“儿子被接去玩了,我就多了一张票。”说着,把票递到她面前。彩乃心里转了几转,接下了票。

不得不说,VIP票确实比后排清楚的多,演员的表情细节更是丰富了剧目内容。尤其是“当我想跳舞”上演后,死神和伊丽莎白的正面碰撞,将气氛推向了高潮。伊丽莎白的不屑一顾,死神的漫不经心又暗现杀机,可见整个剧情将要急转直下。

台上唱的热闹,台下的濑奈纯却有些走神。没办法,毕竟死神和伊丽莎白的扮演者是他表哥表妹,俩人闲了还会去他家对戏。小龙总是被抓着演鲁契尼,看着儿子装模作样地拿着一双筷子捅向表姑,表哥一脸得意在后面说“伊丽莎白”,濑奈总觉得自己倍儿出戏。眼见台上要进入“黑暗在扩散”,濑奈索性扭过了头,结果看到彩乃认真的侧脸。他这才想起自己请她坐了前排。不过更多的,他想起的却是另一件事。

在群马游玩的时候他住的是彩乃家的民宿。当时还没有智能机,濑奈就随身带了个CD机,放的都是著名的音乐剧选段。谁知彩乃也是音乐剧大粉,俩人就这样聊开了。那天晚上彩乃还给他现场唱了一段瓦格纳,声音透明且穿透,濑奈仿佛看到一柄水晶剑划破夜空。

濑奈正想着,音乐却已到了“最后的证言”。看着死神和皇帝的对峙,濑奈忍不住笑了。死神仿佛感受到了,直接给了个白眼,濑奈赶紧捂着脸。彩乃看着台上下的互动只觉得有趣,没注意到死神悄没声息地打量了自己好几眼。

谢幕之后濑奈礼貌地把人送到了门口,水夏希似乎已经等了好一会。俩人相视一笑,水搭上彩乃的肩头扬长而去,濑奈看眼手表,去了后台。

“千秋乐。”斟上红酒,春野笑眯眯的与濑奈大鸟干杯,“终于可以放开吃了。”

“说的你好像放开就能长胖一样。”大鸟上下扫着,关西话好像机关枪一样往外蹦。濑奈不禁扶额,小龙来了大半年还是一口关西话,这位表姑绝对逃脱不了干系啊。

“毕竟不能是胖死神嘛。”春野继续笑,几个眼神来往,就和大鸟一起转头盯着濑奈:“那姑娘挺好看啊!”言下之意自然是你老实交代。

“你俩这闲的。”濑奈自然不甘示弱,张口回击。大鸟嫣然一笑,笑得濑奈心里发毛:“是啊!咱俩可真闲。”

“不不不!不闲,您一点儿也不闲。”饶是改口快,濑奈还是挨了大鸟一记眼刀外加一记拧人。他苦笑着向表哥求救,春野只当没看见。外人看着大鸟只觉得她可爱之余不乏大气,只有这哥俩才知道有些时候她还略有些儿刁蛮。

“好了,话题拉回来吧,那姑娘是谁?”眼见妹妹老实坐好,春野又把话题转了回去。濑奈一边揉着被拧疼的地方一边开始讲述那过去的故事。不过因为当年他早已讲过,所以重点便落在了“她其实已婚”身上。听完故事,大鸟不禁有些诧异:“她丈夫还是你同事?这世界有点儿小。”

“可不!”濑奈说着,又抿了一口酒。春野挑了挑眉毛,递给了表弟一个“我懂”的眼神,继续默默品菜。

老实说,独居甚久又有过“食髓知味”的濑奈对彩乃确实是有过贼心的。只是还没来得及化为贼胆,就挨了个措手不及。

那天他临时有事去技术部,正在部长办公室好吃好喝呢,就看到彩乃拿了一个包来。他诧异之余起了绅士之心,正准备拉开门去帮忙,就看到水夏希出来接人。俩人虽然话不多,动作却亲昵。最后水夏希更是来了个深长的吻别,这让濑奈纯很是震动。目送彩乃离开后,濑奈纯便展开心思七拐八弯,最终忽悠到了水夏希的基本资料。

水夏希,男,38岁,东京人,结婚十年,没有子嗣。以前在群马县分公司做技术,后来因为表现极佳上调回东京,却在第一年就造成了实验室事故,结果这些年来虽然表现卖力,却始终没有得到更好的提升,始终当着实验室的小头头。

“不过,我还两年就退休了,准备写信推荐他。”部长挤了挤眼睛。濑奈纯虽然来东京才半年多,但是脾性好又帮了自己不少忙,俩人私交相当不错。濑奈纯应着,又说了一些客户的要求之类的,最后告辞而出。可巧,又在门口遇到了水。两人聊了几句,又互相交换了名片,嘴里说着以后多多照顾之类的客气话便握手告别。至此,濑奈纯也就彻底绝了那颗贼心,只准备把彩乃真的当做一个旧识来看。

彩乃或许也如是想,毕竟结了婚的人,除非真的如同《昼颜》那样,否则婚内出轨这种事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再加上小龙珠城也相安无事,俩人再见面就硬生生拖到了今天。

尽管对于濑奈来说彩乃的过去已经在结婚中戛然而止,对彩乃来说却未必如此。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执着于濑奈为什么那么早结婚,但不问出来又总觉得心有不甘,这种情绪煎熬的她对床单更加兴趣全无。水夏希心中万马奔腾却又不知从何问起,又赶上技术部门钻研新难题,就索性住在公司,免得在家感受双人床变双人房。

在这各怀心思间,群马县一年一度的花火大会又来了。水彩夫妇照惯例是要回去的,濑奈纯却也准备带着儿子前妻去群马一游——小龙是去玩,直子却是去采集民风,为下一次的舞台设计做准备。

“这么久没来,都还是老样子啊!”微笑着打量四周,濑奈和直子说道。

这是他以前常来的小商店,店主的儿子小他六岁,特别可爱,也特别喜欢跟他与彩乃一同出去。来到前桥,濑奈才想起自己当年总是穿着浴衣,不禁哑然失笑。

“纯哥哥?”营业员已经偷摸打量了他很久,在他开口之后终于小心翼翼地问了。濑奈手一顿,看着眼前的年轻男人,突然放下钱包捏他的脸:“园加你长这么大了。”直子和小龙在旁边看的捂嘴直笑。一番交谈之后直子带着小龙回去了,桐生园加则落了锁,带着濑奈去附近的一个小花园喝酒。

“毕业以后没去东京?”拉开拉环,濑奈懒懒地靠在石桌上。前马市气候温润,这个花园又植物林立,市民晚上很喜欢来这避暑闲聊。

“在东京念了个学位。”桐生园加学着他,惹得来往的人时时注目。“节奏太快了啊。时钟恨不得拨快一点五倍才够。说话更是像连珠炮,时常听得我一愣一愣的。”园加慢悠悠地说着,随手丢个蔬果干到嘴里,“倒是你,之前一直说不急着结婚,结果今天就带了老婆儿子来喂狗粮啊。”濑奈听得只是笑:“你呢?不是一直说要娶隔壁小姑娘的吗?”

“隔壁小姑娘不喜欢我,喜欢美帆姐姐的丈夫。”园加无奈一笑,“小时候我一直以为你会和姐姐结婚的。”

“为什么?”濑奈饶有兴趣地问道。他自忖当年和美帆子并没有过逾越之举,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几个人会觉得他俩很衬,这其中甚至包括美帆子的妈妈。

“我也说不上。大概,是很喜欢姐姐看到你的笑容吧。”

“嗯?”

“我真的说不上。”一再追问中,桐生园加略有些后悔了。别说濑奈彩乃当年没什么,就算有什么现在都已经是郎取女嫁,说些当年的油盐酱醋真是没意思至极,他索性转移了话题,“你不是挺喜欢家乡吗?怎么会去东京发展啊。”

“因为家里人逼着再娶。”濑奈见问不出结果,也就不再追寻。桐生园加目瞪口呆:“你家乡这么开放啊?还要求娶两个老婆。”

“什么啊!我离婚了。”濑奈哭笑不得,“那个是我前妻啦,前妻!”

“看着真……”不像两字尚未出口,桐生园加就挨了一个暴栗。园加哇啦啦叫着要打回去,濑奈早已跑的老远冲他做鬼脸。园加装模作样喊了几声,又坐回去喝酒,濑奈仔细打量了半天,走了回来。刚刚坐稳园加就一手抓他后领一手拿着啤酒灌他。

“咳咳咳!”好容易喘过气的濑奈扶着石桌直翻白眼,却又忍不住笑。成年以后种种规矩早把他打磨成了现代人,只有与表哥表妹一起的时候还能看到他少年时的癫狂模样。濑奈原以为这辈子都要像“成人”那样度过,没想到重游故地又享受了一下少年待遇。“你给我等着。”终于能开口之后,濑奈撂下一句“狠话”。桐生园加笑嘻嘻地看着他,全然不以为意。濑奈只好递过去一个眼刀,坐下来继续喝酒。园加却一把拉住他指着不远处:“诶!那不是美帆姐姐和水哥哥么。”

彩乃其实下午就到了。只是一直在家陪着母亲料理家务,直到现在才出来。

“哎!你猜我下午碰到谁了?”一边收着晾晒的席子,母亲一边问着彩乃。彩乃随口问着“谁啊”,手上还在收着被子。每年的花火大会都是旅游高峰期,民宿的家务自然也就翻倍。

“濑奈纯。你还记得他吧?”母亲问着,水夏希正好抱着东西走出来,“诶?他也来了啊。”

“阿水你认识啊?”母亲客气地问道,水夏希爽快地答道:“同事,不过部门不同。”

“他好像已经结婚了。”女婿在,有些话自然不好深入。对于当年,母亲不是没有过想法,只是几番交谈,女儿一口咬死是朋友,又吃得饱睡得香,加上后来和水夏希交往结婚,母亲也就没往心里去。

“离了。”水夏希一边修理栅栏一边回答,“听说孩子出生没多久就离了。”想了想,又似乎觉得哪里不对,“我们说的是同一个人吧?”

“是。”彩乃不情不愿地答道,水夏希看着她:“你们以前认识?”

“高中暑假,濑奈来群马玩,住在我们家。”彩乃说着,收拾起东西,头也不回地进了屋。

水夏希挠挠头:“这是怎么了?”

母亲摇摇头,同情地看了他一眼。男人就是男人,对女人的心思啊,就是看不透。母亲想着,也进了屋。

敲了敲门,母亲推门而入,果不其然,彩乃又在看《不可儿戏》。自从去东京之后,每年回来,必是以这部剧起头。开始母亲以为是因为这部剧好笑,现在看来,似乎别有深意。

“东京待得不开心?”坐在女儿边上,母亲开启了话题。

“老样子吧。”彩乃按下暂停,转身答道。没什么好,没什么不好,没什么失望,也没什么期待。这是彩乃对东京的全部情感。除了剧场。

“还想着演音乐?”母亲的问题让彩乃撇过头,确定母亲看不到之后她迅速丢下一个冷笑,又转回去:“没啦。早没啦。”

“你不要怪妈妈当初拦着你。这一行,不好走啊。女人,到底还是要相夫教子的。”母亲循循善诱,不出意料,下面一句果然是:“你都三十四了,要赶紧生孩子啊。”

“我会的。”温柔的回答后是握的发白的拳头。看着关上的门,彩乃竟有些茫然起来。东京也好,前桥也好,到底哪里才是能够理解包纳她的家?

甩甩头,她试着把问题抛在脑后。电视里阿尔吉侬和欧尼斯特正唱到“爱里必须有诚实”,彩乃啪的一声关掉电视,走出门来。正收拾工具的水夏希赶紧弄好,跟着出了门。

俩人随便买了点吃的来到过去常常约会的小公园。跟以前的浓情蜜意不同,现在的俩人却没有什么话题。水夏希除了搞笑艺人,就是技术、电玩;彩乃却是音乐、剧场、濑奈纯。对于现阶段的彩乃来说,濑奈纯是她唯一可以交谈的人了。

她正想着,就看到桐生园加大呼小叫,顺着方向看去,便看到一脸得意的濑奈纯。

这两厢一见面,除了水夏希都觉得有些怪异。濑奈纯曾起过贼心,如今面对正主儿多少有点别扭。彩乃却觉得现实生活和精神生活蓦然里接了轨,凭空搅起一阵波澜。至于桐生园加,之前就说了一些含含糊糊的话,现在多少觉得对不起水夏希了——毕竟俩人交情也还不错。

全然没有注意到的水夏希喝了口水,打开话闸:“部长和我说,之前的一些配件散热上还有问题?”

“是啊,客户说出风口风力太大,容易把苗给热处理了。”濑奈纯接着,俩人就公事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来。桐生园加和彩乃坐在一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知怎么插进去。濑奈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说了几句,把话题岔到了娱乐上。水顿时滔滔不绝地说着搞笑艺人,光一个笑瓶就说了不少。濑奈纯微笑倾听着,作为国民艺术,搞笑艺人在客户那里也是大受欢迎。他虽然不是很喜欢倒也不厌恶,正好趁此机会补补课。

“换话题吧。”眼见彩乃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园加果断插入进来。眼前这两个男人突然让他心生厌恶,口气自然也好不起来。水诧异地看着他,倒是濑奈打量了几眼,轻声致歉。接下来的话题自然都围绕了即将到来的花火大会。濑奈纯这才知道和以前上山比,现在市区也多了燃放景点。但是大部分年轻人还是喜欢上山,除了空气好之外,着装也要自由一些。老一辈对于花火大会穿浴衣这事还是有些执著,年轻人不想被叨叨,自然都选择了上山去。

“你们呢?准备上山还是市区里呆着。”眼见濑奈连连点头,水顺口问道。濑奈想了一下,又问了大家的意见,眼见大家都选择上山,便也选了上山。

“直子这次来主要是采风,上山应该挺符合她心意的。”濑奈笑着做了注脚,桐生园加忍不住好奇,问道:“你下午说她是你前妻。”

“对啊。”

“那你还和她那么好?”园加问的理直气壮,濑奈一愣,笑得前仰后合:“谁告诉你离婚就不能做朋友的?”

“那你肯定不爱她。”这句话险些就要脱口而出,想了想,园加还是把话缩了回去。大家约了上山时间后也就散了,回家的路上彩乃一路无话,水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自然也不做声。

这种情绪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见面。不知是不是想念以前的味道,濑奈默不作声地带着直子小龙来到了彩乃家的民宿。吃过饭,濑奈带着儿子去了后院——以前他听彩乃唱《瓦格里》的地方。直子留在前面和水聊天,话题已经从餐前的《最终幻想》聊到了舞台设计,搞笑艺人经典语录更是不时穿梭,俩人常常笑得前仰后合。

“在这呢?”看着正在整理的彩乃,他打了个招呼。小龙老老实实地说了句老师好,濑奈却递了一张票过去:“《贵妇人的访问》,下个月的票。”彩乃惊讶地接过去,濑奈留了句:“后天见。”带儿子走了出去。这边直子和水的聊天也在《凡尔赛玫瑰》中落幕,双方约好花火大会时再聊个畅快,出去以后直子直呼水这个人实在太可爱又太有想法,盘算着把人拐走给自己做舞台设计的副手。

“他可快要升职了。”握着方向盘,濑奈毫不客气地泼盆冷水,借此掩盖自己送票的惴惴不安。虽然送票纯粹是因为他想起很久以前的承诺,但如今时过境迁,彩乃还是不是当时的愿望,却又不好说了。

尽管已经到了二十岁的尾巴上,桐生园加却和濑奈刚认识那会没多大区别。穿着浴衣的他带着小龙跑上跑下,一条山道硬是被他俩跑出了两条的感觉。濑奈和直子也由得他们俩胡闹——对小龙他们本来就是放养的,只要人品端正学业努力其他通通不管。

“所以其实路易十六并不像漫画里那样软弱无能。”那边厢,水夏希和直子却聊到了法国大革命。上次以国民漫画《凡尔赛玫瑰》收尾让俩人都起了谈兴,不管原著还是动漫,俩人都看了很多遍,甚至还特地去看了著名剧团上演的版本。相比之下,直子更喜欢凉风真世;而水夏希则喜欢湖月渡。不过看完之余,俩人都对剧团的处理方式有些微词。首先自然是古老的天堂相会,他们都认为这已经是时代的产物,第二就是菲尔逊这个角色,被处理的有些草率。当然,这并影响俩人认为主演们都是男帅女美,更何况扮演玛丽皇后的还是白羽——也就是园加口中那个隔壁女生。就冲这点,水夏希也得加个印象分。

“说起来,好像扮演皇后的那个谁,现实中嫁给了湖月。”直子跳转了话题,水夏希点点头。他大学时候经常逗白羽玩儿,白羽当时小归小,脾性却大,不像一般小女生逗了会哭,最多就捏紧了拳头任凭眼泪打转,就是不流下来。水夏希觉得怪不好意思的,也就收了手。

后来搬去东京的时候,白羽在送别日大哭了一场,水夏希一边哄着一边想这样硬气的小姑娘以后不知道谁会娶,结果却是嫁给了湖月渡。

水夏希把这前前后后的故事都告诉了直子,直子定定地看了他几眼,摇了摇头,又换了新的话题。

相比水夏希和直子的热闹,濑奈和彩乃却几乎没怎么说话。濑奈是在后悔自己的孟浪——彩乃毕竟有夫之妇,送票会不会有撩妹的嫌疑。彩乃却是心中万千情绪,不知从何说起。如果一定要有个由头,也还是那张票惹的事。

彩乃并不记得濑奈什么时候答应过自己要请看戏,想来也不过就那十几天中的某一天。只是那张票上印的凉风真世让彩乃想起了白羽——水夏希和彩乃唯一看过的一场音乐剧,正是《凡尔赛玫瑰》。看着白羽在舞台上绽放出华丽的色彩,再看看一直梦想音乐剧的自己只是穿着套装在学校教授音乐,这种巨大的落差让人空落落的难受。

比这更难受的是家里的态度。相比自己的不受支持,白羽却是全家上下都鼎力相助。哪怕嫁了以后也得到了丈夫的全力支持,社交软件上时不时就爆出俩人共同观剧,这让人更加堵得难受。

彩乃想着走着,濑奈在一旁关切地看着她。之前园加有说过彩乃的性格其实并不活跃,自己还不觉得,现在看来竟是自己弄错了。再加上彩乃略有些愁苦的表情,濑奈“不让女人流泪”的恶劣个性又跑了出来,暗自决定以后每个月都要请彩乃看剧。托他那恶劣的个性,全公司上下的姑娘早已混熟,不仅如此,还和各家客户的女眷也有着良好的关系。开始大家都以为他花心附带撩妹技能,后来才发现纯粹是个性,于是他同时得到了两个称谓——“牛郎”和“暖男”。前面那个自然是男性同胞的叫法,后面那个就是女性同胞的心声了。

大约走了一半,彩乃终于发现俩人一直沉默不语。抬起头,看到的是濑奈明亮关切的眼神。

彩乃突然觉得心酸,眼泪止不住就大颗大颗往下流。濑奈顿时慌了手脚,赶忙递过手帕以后就把水夏希叫来,水赶紧搂着妻子轻声哄着,彩乃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然而还没等濑奈实现想法,工作就开始忙碌起来。秋天本就是销售的旺季,加上公司一直研发新产品,水夏希也未能逃过此劫。偏偏这时直子又随团全国巡演去了,结果倒留下了小龙和彩乃相互作伴。

“老师,你为什么不生孩子?”这天做完作业,小龙突然问道。彩乃不禁一震,转头看他。

小龙到底还是个初中生,被她盯得略有些害怕,不由得解释道:“爸爸说以前你们聊天的时候有提过你挺喜欢孩子的。”

“……”彩乃不禁扶额。虽然知道濑奈和小龙向来平等相处,可没几个父亲会提这个吧。

“怎么说呢?”思索了一下,彩乃决定正面答题,“孩子这种事,不是一个人做主的。”

“嗯?”小龙起身去拿冰棍,还不忘带给彩乃一根。这是上周濑奈带他们一起去买的。

“只是生一个孩子,并不难。难的是以后的成长。”想到水夏希,彩乃不自禁地叹口气。花火大会的拥抱轻哄产生的感激在几天之内就烟消云散,依旧没有共同话题的俩人就连床单也滚的让人陌生。几次三番之后彩乃开始明着暗着拒绝,水夏希一怒之下和她大吵一场——天知道他只是想正常履行婚姻义务而已。彩乃并没有搭理他,收拾衣服去闺蜜紫城那里住了几天。

“你真的觉得这婚姻还有必要继续下去吗?”做了一桌精致的菜,紫城轻声问着。与水彩谈了几年不同,她和丈夫贵城却是属于闪婚。彩乃有笑问过她怎么就知道自己适合这个人,紫城答曰就第一面,第一个眼神就确认了。

“我不认为。”彩乃一边动筷子一边回答。在厨艺上紫城比她好很多,明明一起报的厨艺班,成果却相差甚远。

“那你还拖什么?”紫城多少有些不以为然了。她虽然号称天然呆,但下决定的时候却异常痛快。比如结婚,比如职业,家里常常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拿这个女儿全无办法。

“我也不知道。”彩乃不免苦笑起来。紫城拍拍她的肩膀,无言地宽慰她。

“老师?”看着说到一半突然发呆的彩乃,小龙担心地喊了声。彩乃回过神来,用微笑掩盖失落:“你看,如果孩子长成你这样,是父母都会骄傲的事情。但如果长成坏孩子,父母会很难过的。”

“也是,长成珠城那样,的确会难过。”小龙坏心眼地回了句,彩乃一愣,笑着拍了一下他的头。新学期伊始,为了防止两个孩子再产生纠葛,学校给他们分到了不同的班。

“其实那孩子也不坏,就是傲了些。”身为老师,彩乃还是公允地说了句。她并不希望两个孩子就这样相互记恨到毕业,小龙对此只是微微一笑,并不答话。彩乃见他这样,也不好多说,师生二人顿时陷入沉默。

“在想什么呢?都不说话。”下班回来的濑奈笑道。小龙高兴地喊声爸,忙不迭地去给他拿冰棍。濑奈笑眯眯地看着,坐到彩乃对面,“小龙没给你添麻烦吧。”

“不,没……没什么。”彩乃却答不出话来。此时此刻她才想起自己在濑奈家——独自一人。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这都逾界了。濑奈看到了她的窘迫,稍微收敛了一些笑容,避免再给她添加心理负担。尽管并没有发生什么,濑奈心里却清楚,他和彩乃越界了。作为已婚的女人,到离异男子家里照顾孩子,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足够泼上一盆脏水。尽管这并

非自己所愿,但濑奈不得不承认,这让他有种刺激的愉悦感。这种愉悦感让他鄙视自己,却又有那么点甘之若饴。

“我该回去了。”慌慌张张地站起来,彩乃急急忙忙说着。濑奈点头说着抱歉的话,亲自为她打开门。看着彩乃如同一阵风似的跑出去,濑奈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窗边,直到看着她安全坐上了计程车才回去坐下。

“说吧,你说了什么?”看着这会才出来的儿子,濑奈懒懒地问道。小龙多少有些胆怯,声音也小了不少:“我问老师为什么不生孩子。”

“……”濑奈也不禁扶额。虽然早已知道儿子素来胆大,却怎么也想不到会接近妄为。再想想彩乃仿佛受惊的兔子一样,濑奈不由得横了一眼。小龙低头对着手指,满脸的知道错了,

濑奈拿他也没办法,只好教训几句就放了。

“美帆子啊……”晚上靠在床上,濑奈忍不住叹息。他开始觉得关系有些危险了,却又完全不想逃离。

最终师生相伴把地点改到了彩乃家,这样至少各方面的都说过的过去,濑奈接儿子也只需要楼下等待就好。这安排让人多多少少松口气,彩乃不禁疑惑自己当初怎么就没想到,她却全没想到当时正在和水夏希闹别扭,而这个家也就成了她最不想回来的地方。如今虽然和好了,但彩乃觉得已经冷掉的心却很难再热火起来。

水夏希却没注意到这么多。事实上他已经忙得快以单位为家了。技术部长已经委婉说明会给他写推荐信接自己的位置——前提是水夏希必须做出足够的业绩。在终身制逐渐废除的现在,想上位无非两种:有能力,有人。水夏希如今算是有人了,却还缺一点说服同事的能力。

思前想后,水夏希决定申请员工宿舍。为了说服彩乃一块搬去,他偷偷地买了一枚钻戒。正当他满怀欣喜地拿出戒指说出要求的时候,回答的却是隐怒的声音:“你说什么?”

“和我一块搬宿舍去吧。”水夏希严肃了表情,他不懂彩乃为什么这么生气,毕竟他这么努力也是为了这个家不是么?“你知道我这段时间会很忙,忙的没空落家。”

“你是想说明什么?”彩乃有些倒噎气,口气却不肯放软,只是听上去让人觉得色厉内荏。

水夏希先是解释:“我不说明什么。”转念一想,又觉得哪里不对,“还是你有什么要向我解释?”

“我?”看着指着自己的彩乃水夏希愈发笃定了:“对!”

“我有什么好解释的!”

“你当我傻?”联想起近日的事,水夏希冷笑连连。“都是因为濑奈纯,对不对?”

“你说什么?”

“从你暂代他儿子班主任起,就对我不怎么上心了。”水夏希越想越觉得就是那么回事,“后来花火大会你哭,是因为看到他前妻所以觉得自己没希望了,对不对?还有最近,”他走上几步,俯瞰眼前这个女人,她绷紧的脸让他突然觉得有些陌生,“你和他儿子相伴,其实是想得到他的心。还是说,你们根本就已经……”话音未落,他结结实实地挨了个耳光。彩乃几乎拼尽全力,将他狠狠推了出去。在水夏希做出回应前,她已经拿着东西冲了出去。

跳上计程车,彩乃却发现自己无地可去。除此之外,在汹涌的屈辱和愤怒下,她觉察到内心深处还有一点点歉疚和不安。

“所以我真的对濑奈有想法?”她在内心拷问着自己,逐渐浮现的真相让她有些恐惧。前排的司机等的颇不耐烦,张口问道:“小姐,你要去哪?”

“请送我去附近的酒店。”定定神,彩乃开口道。

十一

彩乃突然失联了。濑奈握着手机,一时有些怔忡。小龙告诉他彩乃请了一段时间的假,具体多久却没能打听出来——也不好打听。

想了想,濑奈找了个理由去技术部。出乎意外的水夏希也不在。部长啰啰嗦嗦地抱怨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看重工作,不像他们那会以单位为家,忙起来都顾不上妻儿。濑奈嘴上应着,心下却不以为然,只觉得这样的条件难怪老年妇女都在退休后高举离婚大旗。

联想着水彩二人都不在,濑奈既松了一口气,又隐隐觉得悲哀。还没等他品出自己到底悲哀些什么,就被人一把薅住领子摁在墙上。濑奈先是一阵慌乱,深呼吸几口,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抬头,他看到了胡子拉渣的水夏希,头发看上去也好几天没洗,脸色也是颇为憔悴。濑奈不由得一阵纳闷,正想开口询问,就听到耳旁几乎爆膜的尖叫,下一秒水夏希就整个被推了出去,踉跄了几步后,他撞上了电线杆。

“你干嘛?”大鸟怒气不减,濑奈苦笑着拉平衣服,又拉了拉表妹。水夏希扶着撞到的额头,眼神颇为怨毒:“你都有女朋友了,干嘛还要招惹美帆子?”

“我?招惹?”濑奈不禁一愣,完全忘记否决旁边不是女忧的事实。水夏希走上几步,大鸟拦在濑奈面前,看上去好像护犊的母老虎。水夏希冷笑一声,转身离开。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大鸟调转枪头:“你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濑奈随口应着,心里却在思索彩乃到底去了哪里。看水夏希这架势,俩口子必然不在一起。

“能耐了啊,居然勾搭有夫之妇。”一着急,大鸟就开始爆关西腔。濑奈哭笑不得地看着她,坐到沙发上。后脑还有点疼,可见刚才水夏希那一摁不轻。“我并没有勾搭啊。”

“是吗?”大鸟上下打量着,濑奈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心里却紧张的要死。他和彩乃那事,其实还真有点不好定义,说没事吧,濑奈自觉心里还是有着非分之想的;说有事吧,俩人别说牵小手了,就连眼神都各种正派,也实在无法说确有其事。

“好吧,就信你了。”考虑好久之后,大鸟将手一挥,一副坦白从宽的架势。濑奈摇摇头:“有事?”

“嗯,周末公开课,把你儿子借我用下呗。”口气是撒娇,眼神却是“你敢不借”。濑奈拿这个表妹全没办法,只说:“你自己和小龙商量。”大鸟高兴地凌空转了个圈,又说了一车好话,濑奈听一节不听一节,心里只想着彩乃到底去哪里了。他甚至有种打电话给桐生园加的冲动,但仔细思考了一下,还是忍了下来。今天水夏希的口气已经非常明显,要是自己再找园加,彩乃“出轨”这个大帽子大概是怎么也摘不下来了。

濑奈这些弯弯绕绕彩乃是一无所知。她此刻正在酒店内发呆,已经三天了,她几乎足不出户。每天从醒来到睡去,都是想着这些年,想着水夏希的好歹,想着自己的婚姻生活,想了很多很多,当然,这中间也有濑奈纯。

翻个身,她看着窗外。今天的天空并不算太蓝,雾沉沉地倒像她现在的心境。离婚不离婚她反复考量了三天,还是没能得出结论。

坦白说,水夏希对她并不差。每个月给的家用丰厚,虽然心情好的时候对自己体贴入微,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冷着张脸生人勿进,但到底没闹过家暴。母亲也问过自己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彩乃也无言以对。

如果没遇到濑奈纯就好了。她很想不负责任的说这句话,但无论如何又说不出口。相比水夏希的孩子气和偶尔的不修边幅,濑奈总是会认真修饰。言谈间对人尊重又不失体贴。花火大会至今也三月有余,濑奈绝口不提当时哭泣的事情,反而经常会带她去看些有趣的东西散散心——当然,每次小龙都在。

彩乃很想把这归为濑奈是做销售而水是做技术的原因。可十六年前濑奈就已经是这样了,这个理由明显站不住脚。更何况她还和直子聊过天——直子比濑奈还要大上四岁——直子也认为濑奈的性格脾气是一等一的好。“只可惜不适合我。”直子用这句话结束了聊天,也告诉了彩乃他们离婚的原因。母亲知道后对此有些嗤之以鼻,老人家总认为日子磨合磨合总能过过去,彩乃并没有发表言论。

“到底要怎么做呢?”彩乃想着想着,又堕入了梦乡。

十二

我们离婚吧。

收到短信的水夏希三两步跑回家,看着茶几上铮亮的婚戒和存折,以及收拾的差不多的行李。彩乃正坐在一边,显然在等他。

“这是我们的联名存折,现在给你,除却每个月应有的费用,剩余的钱都在上面了。”看着颓然的水夏希,彩乃心中颇为不忍,但也只能硬着心肠往下说。“这个戒指,是结婚时买的,现在也留给你。那枚钻戒应该还在可退期限内,你退掉就好了。”

“每个月的水电气费我都设置了自动缴费,你记得查查存折,不够了往里存就好了。冰箱的菜不要放过三天,碗要记得及时洗才不会滋生细菌。你喜欢吃的几个东西我都写好了购买地。”彩乃絮絮叨叨得说着,讲了一大堆细节。她不敢让自己停下来,水夏希那张无助的脸太容易让她改变主意。这次离婚是她好不容易下的决心——毕竟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错误更多的还是自己。

水夏希有一茬没一茬的听着,等彩乃声音渐渐弱下去才开口道:“你住哪?”

“哈?”

“既然你做这些安排,肯定是要出去住的吧?说吧,是不是濑奈家。”话刚出口水夏希就后悔了,他是想挽回婚姻而不是火上浇油。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是嫉妒么?

彩乃沉默了,整个房间都沉默了。水夏希讪讪笑着想找个话题活跃下气氛,但他似乎天生就不具备这个技能。

“贵城先生给我找了个出租屋。”彩乃再度开口了,比起刚才的絮叨,她现在的声音明显疲惫了:“我和濑奈先生没有什么,你信也好不信也好,那都随你。还有,”她站起来,拿好行李:“就是他我也不会再见了。离婚协议书我放在那了,你写好以后寄到我学校就可以了。”说着,她放下钥匙,头也不回得走出去。水夏希愣了好一会,才想起要追出去,可是人已经走了很远,他只好冲着外面大喊:“这婚,我是不会离的。”彩乃听在耳中,没有理会。

她安排的第二站是濑奈纯。不过因为水夏希的关系,她稍微迟到了一点点。濑奈纯坐在靠门的地方,看到她拎着行李赶紧过来帮忙。

“一杯红茶,不加糖。”刚放好东西,濑奈就帮点了饮料。他自己的咖啡已经喝的差不多了,可见他来了已经好一会了。

“濑奈先生。”搓着膝盖,彩乃一时难以措辞。毕竟濑奈并没有做出任何越礼之举,这样冒冒然说不再见面会不会显得奇怪且自作多情——万一别人根本没那个意思呢?

濑奈并不着急,只是喝着咖啡。刚搬行李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彩乃无名指上的白圈。闪念之间,濑奈就知道彩乃和水夏希正在办离婚,而且十有八九还是彩乃提出来的。再加上水夏希之前的态度,那么彩乃找他不外乎两个原因:一、继续保持“友好”的关系;二、从此不相往来。他当然希望是前者,可是就目前的气氛看来,后者可能倒是更多一些。

不动声色地续杯,濑奈希望可以借此减轻彩乃的压力。果然侍者的加入让彩乃松了一口气,也让濑奈心沉了下去。“我希望以后可以不要再见面了,濑奈先生。”

气氛一时沉默。彩乃拼命地打着腹稿准备了一堆理由来应对濑奈的提问,也不管它们是否站得住脚;濑奈则在思索自己要如何破局。

“好。”做出决定后,濑奈开口了,“但你要答应我两个条件。”不等彩乃回复,他继续加价,“第一,让我知道你新的住所;第二,把我号码保存在你手机里。只要你答应这两个条件,我保证哪怕在学校遇到你,我也直角转弯,尽力脱离你视线范围。”

十三

彩乃的房子是贵城帮找的,据说房东兼室友是他的学妹,所以条件相当宽松。每月月租若干,包吃,但是水电气费对半分摊。彩乃对此颇为感激,作为非主流课程的老师,在东京享受一套住宅,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回来啦?”听到开门的声音,爱原实花——彩乃的房东——头也不回地问道。她正在认真地和面,时不时还看一眼身旁的书,彩乃估计她十有八九正在试验新产品,便应了一声回去房间。

转眼间已经在这住了一个多月,彩乃也慢慢绝了回去的心思。开头几日她真是反复煎熬,由大房子搬入单间的物质差距,以及和房东同住的压力,险些让她没能顶住逃了回去。

“那你是怎么留下来的?”午饭时间,紫城笑着问她。

“因为她厨艺确实很好。”彩乃优雅地吃着便当,这也是爱原的作品之一,“还有她非常喜欢音乐剧。”

“厨艺……”紫城不由得笑得前仰后合。刚结婚那会,她有和彩乃共同去学习厨艺。结果一次饺子课上,彩乃揉了一个特别大的饺子皮——大的可以把她自己包进去。

“……”彩乃翻了个白眼,一时又找不出话来反驳,只好岔开话题,“爱原真的是贵城君的学妹啊?”

“对呀,不过现在没有从事网球工作就对了。”紫城不经意地说着。她和爱原并不熟,有限的几面大概都是在贵城的活动里。“不过人肯定是好人,贵城的眼睛好的吓人。”

“是是是,你家最棒了。”彩乃忍不住吐槽。紫城很少秀恩爱,但每次都秀的猝不及防。

一时饭毕,俩人沿着学校逛起来。一个体育老师一个音乐老师,闲暇时间可谓大把。说完家长里短之后,话题又转回到学校,说起近日连续发生的校园暴力,俩人一阵唏嘘。才不过半个月的功夫,已经有好几个学生进了医院,据说他们得罪了校园外面的某股势力,无巧不巧的是,那些人又都和珠城颇深。一时间谣言四起,都说珠城得罪了人,没几天又转了风向,箭头纷纷指向了小龙。

“肯定不是他做的。”彩乃摇头,关于这件事,她已经在校长面前打了包票。紫城同意她的看法,认为谣言成型的原因来自于上学期他们打了一架。彩乃正想反驳,却看着濑奈迎面走来。俩人对上脸都是一愣,几秒之后彩乃就看着濑奈迅速转身,大步往旁边走去,没多久就脱离了彩乃的视线范围。

“他谁?”尽管已经猜到了,紫城还是忍不住笑问。彩乃闷闷地说了句:“濑奈。”言谈之间颇有些无可奈何。她一直当那句即使见到也转身走开是笑话,现在看来濑奈竟然一丝不苟地执行了。她有些好笑之余,又不免有些失落。

“吃饭啦!”外面一声轻喊,打断了彩乃的回忆。推开门,她看到客厅上一个大似圆盆的果子。爱原递过来一双筷子:“大福。”

“大福……”彩乃心中扶额,有这么大的大福么,这是要怎样才能吃下去啊。不过吐槽归吐槽,她还是伸出筷子小心翼翼吃了起来。抛开大小不说,味道倒是真不错。

“噢,对了!”看着彩乃吃的很开心的样子,爱原不经意地说道:“今天一个脸长得像萝卜的男人来找你了。”

十四

水夏希的来访并没有得到太多的关注。彩乃并不想和爱原说太多关于自己的事情,爱原的心思也在别的事情上:“你周日有空么?”

“有。”

“那正好,我手上有两张伊丽莎白日本上演二十周年的票,你陪我去看吧。”爱原的邀请让彩乃大吃一惊,爱原不解地看着她:“怎么了?”

“不,没什么。”彩乃笑笑,突然想起搬进来一个多月,自己竟没去看过一场演出。她也说不清自己是在逃避,还是渐渐对音乐剧绝了心思。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周日就到了。爱原老早就收拾妥当,还抱了一个大食盒。彩乃满是不解,直到看到剧场门口等待的白羽。

“帆帆姐。”看到彩乃,白羽不禁有些诧异。爱原看看她又看看白羽,表情更是诧异。彩乃心里苦笑一声,和这个昔日的邻居打了个招呼。

其实小时候她和白羽的关系还不错,俩人年岁差距本不大,又都有着天生的好嗓子,但凡学校歌唱比赛什么的俩人常常结伴参加。只是后来因为水夏希,俩人多多少少有了心结,再加上家庭待遇的不同,便渐成陌路。

爱原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的,她只催促着白羽趁热吃,毕竟有些糕点凉了就不好吃了。彩乃搭眼一瞧,全都是最近爱原做过的,她突然觉得自己很有小白鼠的嫌疑。而爱原和白羽亲密地聊天,又让她觉得自己很像一个灯泡——虽然俩人都挺熟而且白羽已为人妇。

她正腹诽着,身后传来惊喜的声音:“老师。”彩乃僵硬地回过头,看到惊喜与惊讶并存的小龙正看着另一方向。她顺眼瞧去,濑奈的背影闪现一下后,又淹没在人群之中。

“……”彩乃不知自己该高兴还是该生气,她直觉这种冷幽默一次就好,多了就很讨人嫌弃了。她却没想起是自己要求俩人不要再见面的。由此可见在女人的心思上,濑奈纯可比水夏希懂得多得多。

小龙小心地看着彩乃阴晴不定的脸,多少猜出和刚才老爹突然消失有关。他并不十分清楚彩乃和濑奈的约定——在这件事上,濑奈破天荒地没有和儿子讨论。

看看小龙,彩乃调整了一下情绪。师生俩就最近珠城转学的事聊了会。据说珠城的家长到学校大发雷霆,责怪学校对学生保护不力,更要求小龙滚出学校——这也是濑奈前几天去学校的原因。结果一家三口刚出学校就被人暴打了一顿,也因此洗清了小龙的嫌疑——原来那些人的对象本来就是珠城的父母。

当天的演出很成功。时隔二十年,最初的那群演员对了角色又有了新的理解,更把这些理解添加到了表演上。

“这就是名作的魅力。”结束后,濑奈一脸满足地和表兄妹说道。春野和大鸟是后天的场,濑奈很是期待他们可以演出自己的特色。春野正想说什么,大鸟却先拍拍濑奈的肩,嘴角向旁边一努,原来彩乃正形单影只地正在那里,还打了个喷嚏。濑奈想了想,缓缓摇头。

十五

回家的路上爱原一直滔滔不绝,从她第一次见到白羽就扳住她肩膀说喜欢她开始一直说到白羽明天的演出,彩乃时不时应一两句,心思却全不在这里。

因为她接到了妈妈的电话。

看到手机上的母亲字样,彩乃这才恍惚想起这次的决定她还没告诉母亲。也许是潜意识的惧怕,让她选择事成之后再说。但到底还是没能瞒过去。

“你要离婚?”手机里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彩乃应了一声,不知如何接口。

“你结婚十年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那句应答似乎点燃了导火索,母亲冲天的怒气沿着

信号从群马来到东京,“十年了,水好吃好喝好玩地供养你,在物价昂贵的东京买了房子,没有出轨没有暧昧,可你呢?一个半死不活的没有前途的工作,连孩子都生不出来。”

“……”面对责难的话语,彩乃选择了沉默。想起前几天爱原说水来访……彩乃决定不再继续联想下去。

终于,那边暂时告一段落,深秋的天气将物理温度和心理温度都降到了一个程度。彩乃张了几次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是心里暗暗下定了离婚的决心。

眼见女儿无话,妈妈最终选择了挂机。彩乃呵了几口气权当取暖,转眼就看见背朝自己的濑奈和家人聊的正开心。她转过身,默默搓着手臂等着爱原,结果却等了许久。因为这种种原因,彩乃最终病倒了。

这次病症来的挺急,明明晚上还好好的,早上就突发三十九度。爱原想留下来照顾,却被彩乃赶走了,她只好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听着喀喇锁上的大门,撑着昏沉且痛楚的头看着小小的房间,孑然无助的感觉突破了所有理智,化作眼泪打湿了半个枕头,日本虽大,却又有谁可以懂她?

痛痛快快哭了一场,彩乃就着被子擦去眼泪。无论如何日子还得过下去,她一边想着一边翻开通讯录,心里还在犹豫是不是催促水夏希尽快签名——这事之后她已经不想和这个男人再有半点瓜葛,结果手指却停在了濑奈的名字上。手机里的人正愉悦地向自己做鬼脸——那还是十六年前的他。

在拨与不拨之间,彩乃突然懂得濑奈一定要保留号码的要求。他知道自己一定会遇到挫折,也知道在这偌大的东京自己近乎无依无靠。温暖从心里升起,渐渐驱散了昨晚的严寒。

接到电话的濑奈很快来到爱原家,他先扶着彩乃吃了几颗药,又守着她睡着,这才去厨房煮了一锅酸梅粥——生病的人通常味感迟钝,这种略带酸味的粥是最适合的了。

他忙东忙西,中间还接了几个电话,睡得不甚踏实的彩乃模模糊糊间听到他的声音,嘴角不禁展露笑容。

等她一觉睡醒,已经是晚饭时间了。披着衣服出来,客厅却已人去楼空,只留下了一张纸条

彩乃:

时间已晚,我留下多有不便,加上小龙今晚有课,就先走了。

锅里有酸梅粥还在保温,糖醋姜片在桌上,药片在保温杯边上,千万记得吃!

我明日再来。

濑奈留

十六

不过濑奈纯的计划并没有得逞,第二天一早他就收到彩乃的信息说自己已经恢复,多谢他照顾什么的。濑奈很是郁闷了一阵,无可奈何去上班。

小龙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他不动声色地塞了一包润喉糖在包里——那是大鸟推荐的专用润喉糖,到学校之后,找了个机会塞给彩乃,当然,没忘记说这是父亲给的。紫城旁观了全程,强忍着没有笑出来。等小龙一走,她立刻不顾形象捧腹大笑起来。彩乃哀怨地看了她一眼,又把糖递给她,紫城只是摆手表示自己不要。

“看来你和濑奈先生是真的了。”午饭之后,俩闺蜜照旧沿着学校散步。紫城收敛了笑容认真问着,彩乃先是摇摇头,迟疑了一会,又点点头。再想想,又摇摇头,紫城不禁扶额:“你到底闹哪样!”

“我也不知道。”彩乃低头踢着路边的石子,“我觉得他是有想法的。”

“那你呢?”

“我还是已婚状态。”彩乃的强调让紫城咋舌:“你不是还想回到水夏希身边吧?”

“不,我和他已经回不去了。”彩乃摇摇头,如果说之前还会心软,那么昨天之后她已经知道自己的心彻底倒向濑奈纯无法回头了,“但只要我还是已婚状态,我就不能做任何事情。这样对谁都不公平。”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为你点赞。”紫城翻了个白眼,“不过水夏希那边,你也不能再拖了。”

“我是不准备在等下去了。今晚,我就准备和他谈谈。”

“说道这个,你依旧认为水夏希是向阿姨透露你要离婚的那个人么?”

“昨天那是病糊涂了,他不是这样的人。”彩乃笑着,看看时间,拖着紫城回了办公室。紫城看着她长发飘动的背影,心里有些欣慰,觉得这个朋友终于长大了。

彩乃把见面的地点定到了水夏希公司附近,他出现的时候穿着工作装,脸色青暗。

“不是我干的。”见面第一句,水夏希就说了这个。彩乃点点头,知道他还有话说,“我爸前天来了,说我们很久没回去,结果看到我随意摊在茶几上的离婚协议书。”

“是爸……是叔叔打电话说的吗?”

“可能是,也可能是我妈。”水夏希疲倦地揉揉脸,他已经一晚没睡了。彩乃无言地看着他,点了一杯浓缩咖啡。

“我想,你这次来是找我签字的吧。”喝完咖啡,水夏希终于鼓足了勇气。彩乃点点头,心中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水夏希对此只是把手一伸:“给我吧。”说着,就在离婚书上潇洒地签下大名,接着放下一些钱在桌上,转身离去。彩乃愣愣地看着他在街上扳过一个女人的肩膀,从口袋里掏出个盒子塞过去,然后消失在人群之中。那个女人先是骂了一句,然后打开盒子,看到一个硕大的钻戒,又不禁喜从中来。彩乃怔了一下,缓缓流下泪水。

回去的路显得有些漫长,彩乃掏出小龙给的糖,却感受不到什么甜味。与水夏希从相识到结婚的一幕幕在眼前闪现,那时的甜蜜在日后的生活中逐渐结了冰。她突然有些惶然,如果和濑奈纯继续下去,会不会也有一天变成如今这样?又或者如同贵城紫城那样,即便聚少离多却也恩爱至今。想着响着,她忍不住打给紫城。

“他很爽快地签了?”那边传来一阵惊呼,彩乃点完头才想起对面根本看不到:“是啊!”

“按照你的说法,他不可能这么爽快啊。”紫城边说着,边把贵城的头推到一边。贵城笑笑,也不在意,躺在那里看着紫城婀娜的背影。

“你这么说,我也有点奇怪了。”紫城歪楼的本领把彩乃从回忆的泥淖中拉了出来,俩人合计了半天,谁也没有想到真实原因是水夏希昨天碰到了濑奈纯。

这事说起来有点巧。前晚彩乃妈妈打电话给水夏希劝了一通之后,水夏希自觉还有希望。首先彩乃已经明确了离婚和濑奈纯无关,其次岳母大人并不赞成离婚,第三自己去找人的时候并没有留下姓名,所以应该也不会丢脸——他倒是没想到太有特点的长相把自己出卖了。转了一圈以后,他换了一套正儿八经的西服,手持钻戒向学校奔去,结果却得到了彩乃病假的消息。思忖再三,他毅然前往彩乃的新住处,都说照顾生病的女人很容易获得她的好感,加上自己明媒正夫,肯定还能获得加成。水夏希得意地想着,结果抬头就看着濑奈纯穿着围裙出来倒垃圾。

那一刻到底心情如何,恐怕连水夏希本人也说不清楚。他闪到一边,看着濑奈纯快步回去。

抱着侥幸心理,他悄悄跟在后面,但是濑奈纯最后打开的门击碎了他所有的希望。

水夏希原地站了很久很久,最后一个喷嚏打醒了他的心思。苦笑着转过身,他压抑想哭的脸,回去了公司。

十七

几天后,一笔钱款随着个人行李一齐到了彩乃那里。她连打几个电话都显示对方已关机,下课之后她急急奔向以前的家,果然已经人去楼空。

失落地在花园坐了很久,彩乃深深叹口气,无论如何努力,最后这场婚姻还是因为自己出轨而结束。

电话又响了,彩乃想也不想地挂掉,接着关上了机。濑奈对着电话愣了好一会,在儿子疑惑的目光中缓缓放下。强打精神和小龙说了几句,他回了房间。

并不难猜到彩乃为什么躲着自己,事实上在这件事上,他也曾唾弃过自己。但无论如何努力,他的眼他的心,总忍不住靠过去。他希望还能在彩乃脸上看到她过去的笑容,纯真的,带有几分希冀的孩子气的笑容。

“到底要怎么办呢?”自言自语的濑奈点燃了一支烟。

陷入同样难题的还有彩乃。几日前的欢愉在已成事实的离婚前突然就成了堕落的恶感,让她无力逃脱。紫城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又不知从何劝起,甚至连她自己都陷入了惴惴不安里,她不断怀疑着在这场离婚中自己扮演了一个不甚光彩的角色,这巨大的心理压力让她和彩乃也疏远了些。

这中间唯一安心的可能只有小龙。孩子的心里总是单纯的,对他来说,整个事情不过是彩乃的婚姻不幸福,爸爸又很喜欢她,而且她也很喜欢爸爸,所以就应该把她从苦难中“拯救”出来。他把这个想法说给妈妈听,直子拍拍儿子的头,没有说话。

在这突如其来的僵局面前,所有人都束手无策。几次被拒之后,濑奈也没有再打电话给彩乃。彩乃望着不再响起的电话,嘴角不仅露出一丝苦笑。违反道德的爱情通常都没有好结局,彩乃想这只是报应而已。

陷入低谷的情绪,不断折磨的心里,让向来圆润的彩乃迅速地瘦了下来。小龙看得心里难受却又无计可施,想着家里满面愁容的父亲,他像大人一样长长叹了口气。

在这辗转之间,时间进入十二月。濑奈纯突然奔忙起来,不过不是因为工作,而是因为大鸟要结婚了。

大鸟结婚的消息来个很突然,两个哥哥甚至都不知道她谈恋爱了。当她把人领来见面的时候,俩兄弟对视了一眼,决定要好好杀杀这个男人的威风。

“爱华,四十六岁,实业家,鹿儿岛大地主。”这是大鸟的初步介绍,光听到年岁,就足以让俩兄弟起个疙瘩。濑奈一边念叨着“这个男人大我十岁呢而且还是大地主肯定很土”一边努力装出平淡的样子。大鸟翻个白眼,把人领了进来。

白西装,得体;相貌,英俊;说话,带有口音;濑奈心里评估着,正想从口音这边扣个分儿,突然想起大鸟也是一口关西口音,只好遗憾地挥挥手继续找茬。眼看气氛要沉寂下来,大鸟一边说笑着一边悄没声息地伸出手,狠狠拧了濑奈纯一把,濑奈纯疼的跳了起来,口里直呼:“你谋杀表哥啊。”

“哈?”突然的变故让爱华睁大眼睛,醒悟过来的濑奈纯赶紧摆摆手,一脸正经地问道:“你喜欢大鸟什么呢?”

“喂!”大鸟的制止被濑奈纯挥手打断:“我这个妹妹啊,一口关西口音,性格呢和温柔贤淑基本也没什么太大关系,欺负我这个哥哥倒是非常顺手。所以你到底喜欢她什么啊?除了长得漂亮,舞台剧演的好,为人善良对人好,性格坚韧永不被挫折打败以外。”

“……”大鸟发誓,待会见面结束以后,她一定要拧的濑奈纯跪地求饶。

爱华笑着听完濑奈所有的表述,又看了一眼身边又惊又气又羞的大鸟,这才说道:“我都喜欢。”

“呃……”

“不管是关西口音也好,拧的你满街跑也好,还是舞台上的温柔贤淑舞台下的坚韧不拔,我通通都喜欢。”到底有十年的差距,饶濑奈纯在生意场上已经修炼成了半个人精,还是败在了爱华的口才下。大鸟早已羞红了脸,低着头不敢回应,“反正我也是地方口音嘛,正好一对。”

“牙好酸。”濑奈捂着半边脸做出牙疼的姿势,一直听着的春野笑得直拍他,声音大的让人怀疑明天濑奈身上肯定会有几个地方满是淤青。四个人又聊了一会,濑奈偷着给了大鸟一个大拇指,赞赏她找了一个好丈夫。大鸟得意地扬起脸,濑奈纯翻个白眼,心里却是一沉。也许,是该和彩乃约见一面了。他想着,望着窗外漫天华灯。

十八

甫一见面,两人都惊于对方的憔悴消瘦,对于没有联系的不满,也在这惊讶中烟消云散。

饭间两人数度张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好继续刀叉起落,借食物掩饰满腹心事。

终于,饭后甜点上来了,两人也不能再继续掩饰下去。濑奈捏着勺子,小心翼翼打量彩乃的脸色,彩乃索性低了头,心里不知在思索什么。濑奈只好开口打破沉默:“听说,你离婚了。”

“是。”彩乃迅速的回应迎来一丝苦笑:“我想,是因为我吧。”

彩乃这次没有回答,只是头埋的更深。濑奈静静地看着她头顶,心中思绪万千。原来,大家的苦都是一样的。被道德折磨的痛楚,轻率行为惹来的悔恨,谁也不比谁更轻一些。

可是这有用吗?濑奈问着自己,想着今天约见的目的。他并不是来悔恨自己行为的,也不是来看彩乃悔恨的。他们不能收回已经做过的事情,既然如此,继续悔恨来折磨自己,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想复婚吗?”综合实际,濑奈决定单刀直入。彩乃吃惊地抬起头,不知他什么意思。濑奈继续说道:“如果你不打算复婚,就让我追求你吧。”

“……”这是什么剧本?彩乃已经完全跟不上了,只能傻愣愣地看着他。濑奈已经抛开杯盘,握住她的手:“我不想否认我过去几个月轻率的行为,也很抱歉带来这样的后果和折磨。但已经如此了,我认为我们应该停止对彼此的折磨。我喜欢你,我要追求你。”

“……”彩乃彻底说不出话来,只能深深地盯着他的脸。濑奈微笑着看着她,面容虽憔悴,笑容却温暖如初。彩乃蓦然里想了很多事,想到两人意外的重逢,想到剧场那张空白的好票,想到花火大会上几句话击入心底,想到孑然病重之时温暖的陪伴,想到小龙塞过来的那些糖,她不禁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濑奈赶紧把她拉入怀抱,胡乱拍哄着,感受她眼泪一滴滴地渗入衬衣流入心底。

渐渐的,哭声小了,濑奈抽出手帕,小心地替她拭去眼泪。手指划过的粗砺让彩乃红了脸,濑奈看着好笑却不敢笑出来,心里一块大石也落了地。

“其实,我刚才真怕你说要复婚。”回去的路上两人十指紧扣,“所以我都没敢开车出来。”

“为什么?”彩乃不禁有些好奇,濑奈看着她只是笑,彩乃不禁绯红着脸打了他一下,濑奈闪身躲过:“怕自己因为失恋需要借酒消愁啊。”

“得了吧你这个牛郎,没有把握你敢开口啊。”彩乃表示自己是不信的,濑奈也不反驳,只是看着她笑,笑的她有点毛骨悚然,赶紧改口:“是是,你怕失恋。”

“这还差不多。”看着面前这个男人瞎得瑟的样子,真是和小龙一个样儿,彩乃不得不感慨基因的伟大。濑奈似乎知道她想什么,刮了刮她的鼻子,又把手牵紧了些。冬季风大,她手又寒,他可不想她又病了。

“所以大鸟小姐要结婚了?新郎还是个大角色?”彩乃听着宴会趣闻直想笑,能让濑奈吃瘪的她还是第一回见,濑奈一边卖着自己一边添油加醋,要是大鸟在场,估计都不是跪地求饶可以解决的事。

两人就这么一路说着一路走到家门口,分手的时候彩乃把自己的围巾系到了濑奈身上。又磨磨蹭蹭地说了几句话,又约了下个周末去游乐场,两人这才依依不舍地告别。回去的路上濑奈笑容不断,感染的周围也微笑起来。

十九

“太……太……太刺激了。”喘着粗气的彩乃一路扶着跌坐在长椅上,一贯的端庄荡然无存。背后的游乐园依旧人山人海,时不时可以听到响彻云霄的尖叫。濑奈纯递过来一瓶温热的乌龙茶,她感激地接过一口喝下。

老了,真的老了。这才第三个项目,彩乃就已经体力不支败下阵来,看着身边满脸期待跃跃欲试的小龙,彩乃突然觉得养孩子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你先去玩吧。”看看长椅上近乎瘫软的女友,濑奈对儿子挥了挥手。他今天难得地穿了休闲装,大嘴猴的卫衣配上蓝色粗布裤子,和小龙穿的一模一样。小龙一边说得令一边冲着爸爸做鬼脸,濑奈作势冲了几步,小龙吓得跑了老远,才看到濑奈得意洋洋的鬼脸。彩乃看得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只好摇摇头。

“熊孩子体力好。”坐到身边,濑奈翘起了二郎腿。冬日阳光暖暖地洒下来,让他微微眯起了眼睛。放弃了VO5的他头发软软的随风飞舞,彩乃忍不住伸出手给他按下去。濑奈低头微微一笑,温暖如春日阳光。

“他怎么能这么好看?”彩乃迷迷糊糊地想着,没有发现自己已经靠在了濑奈的臂膀上。不远处有人在售卖蛋筒,五颜六色的冰淇淋配着胡桃夹子的曲目,让这里妆点的更加童话。

“你听过胡桃夹子么?”

“听过。柴可夫斯基的吧?”

“那你看过《猫和老鼠》版本没?”

“那倒没有。”

“我和爸爸看过喔。”突然回来的小龙插进了对话,他一脸兴奋满头大汗,看来玩的特别高兴。彩乃拿出手帕替他擦着,濑奈闪身出去买冰淇淋。

“你的酱油味。”先把最大的那只塞给儿子,跟着又给了彩乃一个小小的冰淇淋球:“你不比他……,吃个小的吧。”

“爸,你是说不比我熊吧。”小龙眨巴眨巴眼睛顺嘴接道,濑奈佯怒这看他:“难得为父的给你留面子你还要自己交代出来。”

“得了呗您呐!您不就是不想承认自己是熊爹么!”小龙肆无忌惮地揭短,濑奈只恨冰淇淋都塞不住他的嘴。彩乃笑得前仰后合,觉得这样的父子实在太有趣。濑奈转眼瞥见她的笑脸,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弧度。

又回来了啊,那个笑容。他心想着,伸手拉起彩乃准备继续去玩。父子俩带着彩乃很是疯了一阵,结果回去的路上三人都在电车上睡着了,醒来时都不知坐超了多少站,又只好灰溜溜地换乘回去,等到家都已经十点了。

“幸好今天没开车。”拿块新毛巾给彩乃擦脸,濑奈赶着儿子去睡觉,“不然路上睡着就麻烦了。”

“可不是么。”彩乃边擦脸边应着,等抬起头,眼前就只有濑奈了。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时间,十一点,一个不早不晚的尴尬时间。可留宿,也可回家。

看着站在那里惴惴不安面色渐红的脸,故意不说话的濑奈慢慢绽开了笑容:“我送你回去吧。”

二十

“没有经历问题的婚姻,不能叫婚姻。”挥挥手,喝醉的濑奈纯口齿不清地说着。春野无可奈何地看着他,已经四十多岁了,在自己面前还是跟孩子一样。

大鸟正哄着孩子睡觉,闻言翻了一个白眼,儿子觉得有趣,戳了戳妈妈,大鸟赶紧转身继续哄着。

问题,问题,说的好像事情有多大一样。事实上自打两人结婚以后最大的问题也不过是面对岳母。大鸟想着,在心里暗暗丢个白眼。

离婚之后,彩乃的母亲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理她。甚至第一个新年彩乃都没能回去,独自留在了濑奈家里。反而濑奈自己带了小龙回去关西。春野对此大惑不解,濑奈只是笑,等再回东京之后,俩人的感情一日千里,瞬间打破了最后一道屏障。春野对此只能称高,并且庆幸这个表弟不是游戏花丛的人,不然多少女人要拜倒在他那西装裤之下。

就在大家期盼这两结婚的时候,濑奈却让彩乃来拜大鸟为师,专业学习音乐剧。怀孕降板的大鸟百无聊赖也就同意了,结果彩乃的天赋好的出乎她意料之外。如此高徒自是让她百般欣喜,教导起来直逼废寝忘食,弄得爱华和濑奈双双跳脚——一个担心妻儿一个怨恨没二人世界,结果并没有什么用,俩人都只好自食苦果。谁让一个说过“无论怎样我都爱”,另一个呢直接就是始作俑者。爱华只好没事就打电话给濑奈直播教学进度,盼着这位舅哥哥赶紧把他女朋友领回去。

如此往复折腾了大半年,直到大鸟进了产房这事才算告一段落。紧接着春野又上阵了,依托自己的演出和人际关系硬是把彩乃给推进了音乐剧界和流行乐界。延展性强的高音让彩乃在很多男团的演唱会上都颇受欢迎,而且她既可以唱出水晶的透明感又可以唱出金属的铿锵感,让许多人听得如痴如坠,一时间彩乃攻占了很多媒体的版头,当然也有不少无良媒体开始大肆爆料她和春野的“不正当关系”,弄得春野颇为尴尬。就在大家认为这两人是天造一对地设一双的时候,彩乃毫无预兆地就嫁了,媒体们一边感慨一边挖料,等知道濑奈纯的身世之后不由得下巴掉了一地,于是各大版面又开始了脑洞大比拼,2CH上更是有着“ 老师与家长”的征文,一时间谣言与脑洞共飞,彼此矛盾的说法让吃瓜群众真假难辨。

不管媒体怎么叫嚣,当事人却无比淡定。今天一家三口去看电影,明天一家三口去看音乐剧,后天一家三口去游乐园,大后天一家三口直接出国……彩乃的脸书上几乎变着方儿秀恩爱,濑奈纯的盛世美颜也因此曝光在大众前,于是又不知多了多少人在屏幕前流着口水感慨“啊!怎么这么帅!”完全忘记自己一开始的各种不服气。

就在这喧闹之中,彩乃终于降板待产了。再为人父的濑奈纯在产房之外转着圈儿看上去好像一只大白熊,已经念大学的小龙看着好笑,时不时就吐槽一声,结果怒遭父亲白眼,就差没声泪俱下地怨念儿子不孝了。就这点来说,他没跟着哥哥妹妹一起投身舞台界,也是一种浪费。

“平安生产。”医生自然是不知道这些幕后消息的,摘了口罩他笑眯眯地上前:“龙凤胎。

恭喜恭喜。”他还想继续往下说,就看到濑奈凌空一跃,狠狠地挥着拳头。小龙翻个白眼,无视这个喜当爹,走上去感谢了医生。

被推出产房的彩乃看着这热闹的场面,脱力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她有预感,以后一家五口的生活会更加热闹。

“也许,”她模模糊糊想着,“可以是一家六口呢。那只斗牛犬小纯看上很久了吧?回去以后就可以买回家了。”她想着,睡了过去。

番外、

据说再恩爱的夫妻在一生中也会想捅死对方五十次。

现在的彩乃就想捅死濑奈,然后往他脸上糊一锅味增汤。

“他到底干什么了?惹得你这么生气。”趴在杯子上,紫城好奇地问到。为了陪闺密,她把孩子丈夫通通打发出去了。

“还不是那两个不听话的孩子。”想起自己那对儿女彩乃火就不打一处来,“才高一呢,就和人谈上了。”

“……”紫城发誓,她绝对不是故意喷水的。彩乃无言地递过纸巾,看着老友擦擦抹抹,“还是你家梨花听话,一点也不让人操心。”

“得,他才不是呢。”果然念起儿女经母亲都是一脸愁容,“以前多白静一孩子啊,自从暑假篮球赛输了以后就跟疯了一样,每天泡在球场不回头,鞋子都破了几双。我心疼,叫他不要那么猛,你猜贵城说什么?”

“说什么?”

“他说男孩子就该这样,还鼓励他继续努力,甚至带他去找相熟的篮球教练。”彩乃看着紫城快翻到天外的白眼,笑着摇摇头,“男人啊!”

“有时真的不懂他们在想什么。”紫城做完总结,又神神秘秘凑过去:“其实吧,你也不能怪你家两个宝贝,毕竟继承的是你俩的基因。”

“什么嘛!真是~”彩乃听着,瞬间红了脸,紫城不管依旧起着哄:“是刚结婚还是刚怀孕的时候?你满脸幸福神神秘秘和我说原来你家那个早在初次见面的时候就对你满是贼心。”

“我哪里有说过啊?你记错了吧。”

“说了好吧!不要抵抗。”紫城说着,拿起酒杯自顾自地演起来,“其实那个时候小纯就喜欢我了,但是因为两个城市还在读大学怕给不了我未来,才没开口。”

“喂喂喂!”彩乃哭笑不得,试着阻止闺密,然而一个音乐剧演员哪里赢得了一个体育老师,紫城灵活避过继续浮夸地演出:“我要是早点知道当时的情感叫情窦初开就好了,可这真的不能怪我嘛,才认识十几天我怎么可能知道自己喜欢他。”紫城继续演着,丝毫没注意丈夫儿子已经回来,正抱着手臂乐呵呵地看戏。彩乃的脸已经红到番茄都自愧不如,贵城一把抓过媳妇让她不要再说,彩乃急急忙忙地道别跑了。

出了门,却并不想回家。尽管心情好了不少,但想起濑奈那句“结婚不就好了吗”还是忍不住生气。事情哪里有那么容易?别人不说,就他们自己折腾了多久?如果不是一次迷醉,也许这心情会成为永远的秘密。

彩乃想着,漫无目的地四处乱逛。虽然已经半隐退,但五十岁毕竟不是玩笑。每一场演出都耗尽心力,幸亏濑奈是支持她的,想到这,她不仅莞尔一笑。

“这位美丽的姑娘,我有幸请你吃饭吗?”搭讪的口吻从身边传来,下一秒彩乃就感到腰间温热的手臂。没好气地翻个白眼,彩乃随他上了车:“去哪?”

“到了你就知道了。”濑奈笑着,对着后视镜整了一下领结,彩乃这才想起今天原本要参加一个寿司店开门庆,结果因为吵架给忘记了,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寿司店开在车站附近的巷子里,名字很有意思,叫做点烟。濑奈拽着妻子的手满脸得意地进门,里面的寿司师傅正埋头握着米饭,旁边的女子在切紫菜。

“我们来了。”刚坐下濑奈就伸手拿了一盘刚做好的寿司,师傅白了他一眼,他也不以为意,只是笑呵呵地吵着要女子给他酱油。彩乃左右看看,只觉得这对人很眼熟,等音乐响起之后她才猛然反应过来:“香寿先生?渚女士?”

“没想到还有人记得我们呢。”师傅笑着,放下刀拉过女子轻轻碰头,动作亲密而自信。彩乃已经说不出话了,她怎么也不敢相信她粉了三十年的流行乐搭档此刻正在眼前做着寿司,这画面和想象中相差实在太大,让人难以接受。

“我说她是你的粉丝吧,你还不信。”一旁濑奈看的有趣,一边笑还一边偷寿司。渚嗔怪地拍了一下他的手,濑奈夸张地跳起来,彩乃终于回过神,声音却还在天外:“这是怎么回事?”

“也没什么,”香寿看着左边微微一笑,“就是我们终于从北欧回来了。”

“北欧?”

“对啊!当年为了渚姐姐,香寿哥孤身去了爱尔兰。这一去,好像是二十四年吧?”濑奈不怎么确定地说着,渚只是笑,香寿拍拍他头,“二十七年了。去的时候你还是个前途未卜的大学生,回来了就成了销售总监了,还有一个好妻子和三个好儿女。”

“这还不是和香寿哥你学的么?抓住青梅不放手。”濑奈向渚挤挤眼,明显是在笑她。香寿没好气地放下餐盘:“少调戏我老婆。”

“诶哟,这是吃醋了,哎!帆帆你别拧我,别,我求饶还不成么?”望着终于忍不住出手的媳妇,濑奈吓得满街跑,心里还不忘怪大鸟,明明教唱歌就好了,为什么还要教拧人。渚看着他俩,噗嗤一声笑了。香寿轻轻揽着她,一副看戏的姿态。

“哥,姐,你俩这样就不厚道了。”终于遭到毒手的濑奈扭柺着回到位置上,“怎么可以不救我呢?”

“救你?救你过来调戏我媳妇?”香寿满脸“你逗我”的表情,无奈之下濑奈看向渚,结果渚也没理他,反而带着彩乃去一旁聊天。

“听小纯说为了孩子的事你俩吵架了?”递上清茶,渚微微笑着,她声音低而清润,仿佛超然物外。彩乃低低应了声,看着还在吧台耍赖的濑奈,不禁一笑。

回去的路上自然不似来时那样紧绷,不过说到家中孩童,濑奈依旧坚持交往没事的态度,彩乃不禁扶额:“小海他女朋友还是小学生!!”

“那有什么?香寿哥和渚姐姐小学就开始交往了。”濑奈不以为然,彩乃一脸震惊:“啥?”

“我没和你说过?”濑奈扭过头,轻轻拍拍她的脸,“看来我确实没说过了。香寿哥和渚姐姐小学就开始交往了,当时哥三年级,姐一年级吧?”濑奈回忆着,说小学毕业以后香寿随着爸妈去外地读国中,却还是每月一次到渚那里报道,信件更是没断过,等高中他又回了北海道去读。两人就这样一起长大,后来一个学长在校园祭上看中渚的相貌和声音,力邀出道,渚说除了香寿的歌她其他都不唱。唱片公司听了小样觉得不错,就干脆一并招入麾下。

“那北欧是怎么回事?”彩乃听得入了迷,濑奈只是笑,打开门把她牵出来,“娱乐界永远不愁新人,当唱片公司准备将两人分开以后,两人都不应允,也就遭到雪藏。后来机缘巧合渚姐姐去了爱尔兰,香寿哥却跑去学做寿司,我就是打工的时候认识他的。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濑奈絮絮叨叨地说着,看着两个孩子正在客厅愁眉苦脸,于是一人一下,“好了,妈妈允许你们交往了,但是有一点,不准弄大肚子,听到没?”

“……”梦咲瞬间红了脸,小海却高兴地跳起来去打电话。彩乃无奈摇头,轻轻抱着女儿,转身给了丈夫一个白眼。濑奈点脚看着天花板,当做刚才那话不是他说的。彩乃噗嗤一声,自去房间梳洗。才刚卸完妆,一只手已经不安分地伸了进来,声音还在耳边缭绕:“他们是不可以大肚子,不过也许你可以再大一次。”

“濑奈纯!”彩乃想奋力推开,但濑奈何许人也,早就凭借一拖一放点起欲火。等最后彩乃软倒在他手臂的时候,他才想起还句话没说:“香寿哥说过,在渚姐姐之前他没想过结婚,在渚姐姐之后他没想过娶别人。”

“你这算什么?借花献佛吗?”打个呵欠,彩乃沉沉睡去。濑奈看着她不再年轻的脸,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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