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行世界(九)

午饭才过,众人便做了鸟兽散,只留下Shane一个人在那翻着一本旅游杂志。

Helena原本想为Shane最新的作品做一期展览,但是被Shane婉拒了。她始终觉得那些在大峡谷拍摄的照片是她最私密的东西,是她轻易放手的逝去爱情。Helena见她坚持如此也就罢手了,Joss给了她一个友好的拥抱,然后拿着最新出炉的剧本去了拍摄地。

是的,《The L World》第二季已经开始拍摄了,才刚开始,Laurel怀孕的消息便足以震翻所有的观众。更别提Leisha还帮她找了一个专业律师来谈离婚,第一季里的模范夫妻会在第二季演出怎样的故事,别说观众了,就连Jenny自己目前也没有把握。

想到Laurel即将翻桌子的场面,Shane露出了一丝恶作剧的笑容。这是她向Jenny提出的意见,Jenny还笑问她这是不是真实经历,她只是耸了耸肩,没有回答。

“嗨!”突然有人打着招呼,Shane惊抬头,Molly正站在眼前面容含笑。她今天穿着浅绿的上衣搭配了一个粉红色的小包,看上去青春靓丽。Shane笑了笑,替她拉开椅子。

“哇喔!好像一个绅士。”Molly惊喜地做下去,Shane摊开手:“我不是绅士。”

“是,你是Shane。”故意顶缸地说句,Molly好奇地翻着Shane刚刚浏览的杂志。《旅游与休闲》的字体下是黄石湖一览无遗的宁静,替她拿来一杯拿铁,Shane拿回杂志继续看书。

“呃,你拿倒了。”看着那颠倒过来的字迹,Molly好笑地说道,Shane却不以为意:“我知道。”

“你故意的?”

“算是吧!”

“这样很好看吗?”

“我不知道,所以倒过来看。”面对Shane清清淡淡的口气,Molly心里突然冒出一股气,在没有想明白之前,怨气的话已经脱口而出:“为什么要倒过来呢?不是正面看才是正确的吗?”

这句话让Shane放下了书,好好地看向了她,渐渐的,她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什么才叫正确呢?”

“嗯?”

“我说,什么才叫正确?”Shane故意一字一句地说道,慢慢地靠近Molly,看着她的脸慢慢的红起来。Molly不得不向后拉开身子,神色慌乱起来:“呃,把书拿正来看就是正确的方式。”

“方式啊!”Shane慢慢地说着,带有浓重咖啡味的呼吸擦过了Molly的脸,Molly的脸越发的红了,Kit在吧台后面暗暗好笑。“你知道加拿大鲁米尼德图书馆邮票是倒印的吗?”

“啊?”

“我说,”Shane慢慢坐直了身子,“加拿大那套著名的邮票,就是倒印的。”

“为什么?”

“因为……好看吧。”Shane耸耸肩,眼里全是促狭的笑意:“又或者……”

“或者什么?”

“根本没有为什么!”

“喂!”Molly真是被她弄得有好气又好笑,不禁给了她一个大白眼,Shane哈哈大笑,继续去翻她那本拿倒的杂志。

“为什么你还要这么看呢?”

“十万个为什么哈!”

“不是,我就是觉得奇怪。”

“其实,真的没有什么为什么,正着看也不代表一定正确。”

“你说什么啊?”

“你知道吗?如果你带有一副把所有东西都倒着看的眼镜来看这个世界,三天以后,你摘掉眼镜,那么所有原本正着的东西你都会觉得是倒的。所以,正着看不一定是正确的,只是说,习惯的。”Shane说着,慢慢把书转过来,“你看,这幅照片,它正着看的时候,是简单的湖边照,有向日葵,有湖岸,有树,可是倒过来呢?”说着,她把书反了过来,Molly瞬间瞪大了眼睛,一张好像冰雪奇缘的美丽倒影让她震慑的完全说不出话来。

Shane观察着她的神色,直到Molly醒过神来,她才慢悠悠地说道:“所以,不是所有事情都有规则的。”

自楼上缓缓步下,看到的是大厅的一片狼藉。两只酒杯依旧矗立在那,残酒泛着微微的光。东倒西歪的空酒瓶旁是乱七八糟的CD,抱枕随意地靠在墙角,委屈地缩在一起,想起昨晚环绕在肩膀上的手臂,Tina的笑容便如同朝颜一般,在这晨光中徐徐展开。

Bette站在门口仰看着她,温柔的笑意一点点在眼底荡出波纹。昨日两人纵酒长谈,两瓶红酒在不经意间消失殆尽。待得两人醒悟过来,时间早已走向午夜。相视一笑,二人一个不说要走,另一个也不说要送,Bette悠悠地站起,向Tina伸出手,将她带到楼上。

二楼的布置很简单,仅仅三间房屋并在一起。Tina带着醉意地看着,最后Bette从抽屉里给她找出一套蓝底白条的睡衣,脸上是不好意思的笑。

“你还保留着。”

“是。”

“你的呢?”

“被人丢了。”

“……那我先去洗澡了。”

“等我给你找条干净毛巾。”

“那就谢谢了。”

看着脚步虚浮走向浴室的背影,Bette长长地吐口气,把自己丢在床上。今天的一切发展都在预想之外,让她惊喜的同时,又有着几分忐忑。

“我洗好了。”擦着湿漉漉的头发,Tina走了出来。不知是否错觉,Bette总觉得她的头发比在威尼斯的时候长了许多,从旁边拿出吹风机,她向她招招手:“来!”

她拉着Tina坐在前面,温柔地替她吹着头发,娴熟的动作让Tina惊讶她转变的同时,也隐隐有一些嫉妒。两年前的Bette是绝没有这般温柔的,也不会做饭,更不会说出自己的感受。

“在想什么呢?”吹头发的人随口问道,答案想也没想地脱口而出:“你的改变。”

“嗯?”吹风的手顿住了,两人一时间静默下来。Tina习惯性的摸了摸脖子,Bette不经意地看见,嘴角荡出一丝浅笑。

渐渐的,头发吹干了,那静默在吹风机的喧嚣声中也被驱赶走了,Bette关掉机器,静静地站立在那里,空气中满是她习惯的沐浴露的味道,只是多了她久违的Tina的香气。

又站了一会,Bette终于俯下身去,在Tina的头顶落下了一个亲吻,然后拿着换洗衣物,施施然走向浴室。Tina看着她的背影,慢慢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还在回忆昨晚呢?”一个声音打破了Tina的回忆,她低下头,看着Bette正晃着车钥匙冲她笑,窗外的阳光给了她明亮的背影,这份好心情不知不觉也感染了Tina,她笑着走下来,亲吻着她的面颊:“早上好。”

“早上好!”Bette咧嘴笑着,带她上了车。

两人一路奔向Planet,收音机在那里欢快地唱着歌,Tina甚至好心情地跟了两句,调子高到高潮处直接破音,Bette忍不住嗤笑她,反遭一个白眼,她只得吐吐舌头,专心开车。

才进咖啡屋,就看到朋友们早已聚在一起,几双眼睛全都盯着Alice的电脑屏幕不放,两人好奇地走过去:“怎么了?”

“喏!”Alice把电脑一搬,斗大的标题顿时出现在面前:“Jennifer将和Laurel对簿公堂?一代模范伴侣惨淡收场。”

“这是啥情况?”看着标题,众人面面相觑。

“虚惊一场,虚惊一场。”看完整篇报导之后,众人长吁了一口气。闹了半天只是Jenny原本要发表的小说被提前剧透了。

“不过我完全没想过她居然会把这两人写分手!”Alice还是不无诧异,“我一直以为她会让她们和好来着。”

“为什么?”替Tina拿来一杯咖啡,Bette拉开椅子坐到边上。

“因为她俩彼此相爱啊,这毋庸置疑。”

“可是Jennifer劈腿了。”

“是的,她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觉得Laurel会原谅她。”

“为什么?”

“她爱她,爱的非常非常深。”

“确实。不过她也爱的没有了自己。”

“啊哈!没错。”

“等等,我怎么觉得我没听懂你们在说什么。”Helena一脸无辜地坐了下来,“什么背叛什么的。”

“噢!Jenny的小说被剧透了,你相信吗?她居然要把那对模范情侣彻底写分手。”

“为什么?她们不是彼此相爱吗?”Helena诧异地道,Alice摊开手,“看到没,我们都觉得她俩不应该分手。”

Bette好笑地看着她:“Alice,如果Dana对你劈腿了,你会原谅她吗?”

“她爱我吗?”

“爱!”

“那我会原谅。”毫不犹豫的回答让Bette翻了个白眼,Tina看着好笑,抿了一口咖啡,她说话了:“我觉得,重点不在于是否两人相爱。”

“啊哈?”

“重点是,在这场爱情里,Laurel已经不是自己了。”

“不懂。”

“她太爱Jennifer了。爱到已经习惯只尊崇,不反驳。明明不喜欢,她也答应了三人行,记得吗?还有找精子的行动中,其他人出主意,明明Jennifer不在她还要加上艺术气质这个选项。在整个第一季里,我觉得我看到的是Jennifer的Laurel,而不是她本人。”

“没有独立的经济来源,对爱人的要求有求必应,忽略自己的所求所需,这几乎就是一场异性恋的变种,Alice,你会喜欢这样的爱情吗?”

“当然不。”

“所以,她们分手是必然的。因为这样的爱情,长久不了。”

“套句老话就是,爱情应该使人更加美好,而不是更加堕落。还记得《廊桥遗梦》里女主怎么回忆她的这段脱轨的爱情吗?”

“他让我找到了自己。”

“没错!”

“我说……”Alice暗地里捅捅Helena,“这两人又进入了自说自话的模式吧?”

“我以为你已经习惯了。”Helena低声回答,Alice翻了个白眼:“Joss呢?”

“说是片场有事先过去了。”Helena不甚在意地说道,Alice诧异了:“可是今天没有拍摄事项啊!”

“什么?”Helena跳了起来。

美国Las Vegas

慢慢地把车倒进车道,吉普车的引擎在夜间发出隆隆的轰鸣声。

“就在这了?”看着拎包的Shane,Molly绕着狭小的车道走了两圈。Shane点点头,习惯性地往嘴里丢了一支烟,Motel的标识在被风吹散的烟雾后面隐隐缭绕。

“好吧!”张大嘴巴惊讶了半天,Molly最后不情不愿地说道,Shane把她的东西拿在手里,进了旅馆。

旅馆里面比想象的还要破败,那些椅子看上去一坐就会塌掉,桌面上满是油渍和各种Molly叫不出名字的脏污,吊扇在昏黄的灯光下有气无力地转着,发出呜呜的声音,让人担心它随时都会掉下来。

“二楼。”递过钥匙,老板在柜台后面不怀好意地打量着Molly,和Shane的黑T恤破洞牛仔裤不同,Molly穿的颇为淑女,一条绿色的裙子让她的皮肤显得尤为娇艳,幽静的气质也让人别有好感。

“私奔,哈?”那老板咧开嘴巴,牙齿看上去黄的发黑。Molly差点没吓得后退一步,Shane向她招招手,又低声和老板说了句什么,然后带着她上了楼。

“早知道我们不如睡睡袋呢!”进了房间以后,Molly更加后悔了。那床单也不知道多少年没换了,原本的白色早已被一种暗黄所代替,灯泡闪了好几闪才不甘不愿地亮了起来,桌子才靠上去就发出巨大的响声,隔壁的不由得敲了敲墙,带着不知道哪里的口音喊她们安静一点。

“睡袋容易喂蚊子。”Shane三两下就收拾好了床铺,拍拍床单,她示意Molly睡上去,Molly纠结地看了半天,最后心一横,躺了上去。

关掉灯,Shane摸摸索索地不知道又干了些什么事,这才躺到了床的另一边。Molly翻过身,看着她的眼睛在黑夜中轻轻的眨着,安静和孤独写在了眼底最深的地方。她突然有种冲动要吻上去,但她最终还是忍住了。

“想聊天吗?”Shane的声音突然传来,Molly点点头,突然想起黑夜中她可能看不清自己的动作,便又回了一句“好啊!”

“你想聊些什么?”Shane扭过头,两人在黑暗中对视着彼此的眼。Molly深吸一口气,她绝没想过人的眼睛可以亮成这样。她的小动作让Shane有些好笑,又让她有些说不出的情绪。她重新躺平身子,看向那根本看不清的天花板。

“你今天为什么没有拒绝我?”Molly突然说道,让Shane措手不及:“啊哈?”

“我说,今天我要求和你一起出来旅行,你为什么没有拒绝我!”

“因为你想出来旅行。”

“所以你就没有拒绝我?”

“嗯。”

“是不是只要有人说要和你一起旅行,你都不会拒绝?”

“我不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

“因为你是第一个提出这个要求的人。”

“第一个?”

“是的。我以前常常出去旅行,只是,我都是坐飞机。”从床头摸索一根烟,Shane摸黑点着火。刮擦声在黑暗中闪烁了几下,最后凝聚出小小的火光。Shane的脸在火光后面若隐若现,最后松手的动作,火光在黑暗中消失不见,“我最近才开始进行公路旅行。”

她的声音浅浅的,让人没来由地想起教堂低声告解的人们。他们都有着虔诚的面容和听不见的声音,Molly突然觉得旅行对Shane来说像是一种朝圣,她要在这蜿蜒的看不到尽头的路上完成对自己的解脱。

“睡吧!”字母在喉咙里滚了几滚,最后组合出了这样的单词。Shane点点头,却始终坐在那里。烟雾在她的指尖安静地缭绕着,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Molly躺在那里看着她消瘦的背影,慢慢地睡着了。Shane小心地走下床,将烟按熄在角落里。远处空旷的地平线上,一颗星星正冲她眨着眼睛,偶尔路过的车辆散发着或欢喜或抱怨的情绪,Shane静静地听着,嘴角慢慢绽开一个微笑。

拉上窗帘,她躺了回去,旁边的Molly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吧嗒着嘴巴翻过身,手搭在了她的身上。Shane有些惊讶,把手枕在脑后,她也渐渐睡熟了过去。

次日醒来,Molly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靠到了Shane的肩上,她正睡得香,呼吸中带有隐约的烟味。她唰的红了脸,悄悄地翻身下了床,拉开已经黑的看不出颜色的窗帘。透过狭小的木头窗户,沙漠毫无预兆地撞进眼帘,远处的沙丘一座连着一座延绵成一片,一缕光辉在它们之间缓缓延伸着,巨大的太阳悄没声息地露出了一个角。

Molly震惊地看着太阳一点一点跃升而起,光芒越过沙顶,洒落在旅店门口那条马路上,闪出阵阵金光。它甚至蔓延进了窗户,将昨晚那慑人的黑暗一扫而尽。Molly突然有种冲动,要拆掉这座窄窄的窗户,投进对面温暖的怀抱。

她几乎就这么做了,只是理智在最后一刻拉住了她。感受阳光拂上面孔,拂上肩膀,那温暖柔和地抚摸着她,像是出生时母亲的怀抱,Molly不由得张开手臂,想要拥抱住它。

Shane在后面静静地看着,无声地笑了。她没有去拿手边的相机,因为她想把这一刻永远地记在心底。阳光将少女的影子打在了墙壁上,逆光的金发在灰尘中轻舞飞扬,铸就了一个美丽的逆影。

“谢谢你Shane。”听到后面嘎吱作响的床板声,Molly轻轻说道。

“为什么?”

“为……自由的意义。”

“啊哈?”

“外面很大,也很美。但是我,已经被内心所禁锢了。我的内心,就像这个房间,小的不可思议。”

“既然这样,我们就离开这个房间吧。”收拾好东西,Shane随手拎起包,“今天的目标是……”

“黄石公园!”

连着几天,Helena都早出晚归地在画廊疯狂地加班,Joss有些失望的同时,也松了一口气。目前的她实在没有办法去面对Helena。

点着一支烟,她望向窗外。夜间的波浪正温柔地涌上海滩,哗哗的声音好像摇篮曲一样催人入眠。远处隐隐有着火堆,吉他声夹着笑声在海风里穿巡,悠悠地飘进了她的耳里。叹口气,指尖轻轻碾碎了烟卷,烟灰扑簌簌地落在地面上,她无声地看了很久,拉上了窗帘。黑暗顿时笼罩了整个房间,只留下静音的手机在桌面上不知疲倦地亮着,父亲两个字在上面散发着威严的光。Joss赤足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手机。

父亲,这个两年没有联系过的人,两年不曾说出口的单词,再度毫无预兆地出现了。

手机的光渐渐暗淡了下去,Joss静静地看着,依旧一动不动。直到最后一丝光芒也被黑暗淹没,她这才慢慢地坐了下去,任凭大理石地板的冰凉爬满全身。

“Eric要结婚了。”这是父女俩见面后的第一句话。

“挺好。”Joss轻轻说道,往杯子里加了半袋糖。

“你以前咖啡不加糖的。”听到这话的手不禁顿了顿,Joss抬眼望向父亲,向来威严不容反抗的父亲居然说出这么感性的话,让她一时间不知如何应答。沉吟了一会,她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是啊!我以前是不加的。”

父亲没有说话,俩人默默地搅拌着面前的咖啡。这种沉默好似让两人回到从前,即使在同一个屋檐下,父女俩可以说的话题也着实屈指可数。

“其实……”Joss说了个开头,又把后面的话给缩了回去。父亲看向她,Joss却已经低下了头。

“其实,以前的我,何止是咖啡不加糖。”Joss心里把这句话补完,脸上是微微的苦笑。即使隔了两年,自己却依然没有勇气向父亲说出心里话。这份压抑让回忆翻江倒海地扑面而来,让人措手不及。

吃最清淡的食物,喝浓度最低的酒,穿着简单颜色的衣服,理着清爽的短发,说话简单没有枝蔓,工作永远努力没有休闲。这就是母亲过世之后自己的生活写照,Joss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做到的,正因如此,脸上的笑也越发的苦了。

“你打算去参加他的婚礼吗?”不知是否错觉,Joss总觉得父亲的口气里有些波动,她不想去探究为什么,只是轻轻说道:“不了。”

“也是!”喝下一大口咖啡,父亲平静地说道,Joss不解地望向他,只看到一串单词从父亲口中冒出:“毕竟你欠他!”

忙忙碌碌搓的满手面粉,Jenny抬起头来,眼神却有些迷茫。

客厅里已经乱成了一团,垃圾篓里已经塞满了废纸,笔记本无助地滩放在桌上,周遭的白纸被粗笔画了一圈又一圈,两种字迹夹杂在一起,或被划掉,或被勾选。乍一眼看去,倒是划掉的比勾选的多得多。

又看了几眼,Jenny忽然生出一股冲动,她忙乱地摘掉围裙,把那些纸全部收起来,费力地丢了出去。纸张实在太多了,她走了几趟都没丢完,最后她把它们摞到一起,转头继续做事。

面粉逐渐捏成了形状,她把它们送进烤箱。关门的时候她突然有种冲动,想把手放进去看看有多热,但她最终还是忍住了。拧上时间,烤箱滋滋作响,她抱着膝盖靠着冰箱坐着,脑袋里一片空白。

没灵感,还是没灵感。不管写了多少笔记,那些东西始终不能化作文字写入剧本里,所有的想法在第八集戛然而止,第九集到底要怎么发展,Jenny现在全无主意。

拿过剧本再度翻看一次,其实伏笔在这集里面埋藏了许多许多,重新建立良好关系的Laurel和Jennifer,即将被抢夺抚养权的Helena,Leisha发现小厨娘再度出现在她和Erin的生活中,终于被Sarah和Jenny关系惹毛的Kate,所有隐藏在水下的冲突都已经浮上水面,无论怎么写都应该能水到渠成,可是她却偏偏失去了方向。

放下剧本,她重新去翻那些摞在一起的纸堆。Charlotte的字迹在她的大纲旁不紧不慢地趴着,因为整个剧本被推翻重建,她不得不招聘一个助手来追赶进度,在文学班任教的Charlotte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她们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在Charlotte的课堂上,她伪装成一个旁听者,进门的时候恰巧听到Charlotte在向一位男同学发作。他自以为写的很好,各种器官不加掩饰地一个个暴露在空气中,不少女生都听的红了脸,唯独Charlotte不紧不慢地听着,最后建议他去Playboy工作。

“有你这篇小说,不知道多少女优要失去职业。”犀利的话语满是讽刺,整个班级都笑了起来,只剩下这个男生涨红了脸,最后气得摔门而出。Charlotte看着他的背影,脸上露出一个讥刺的笑容。

她这般个性立刻赢得了Jenny的好感,随后她约Charlotte共赴午餐,Charlotte欣然答应,并在午餐中大肆讽刺现在这个社会到处都充满了委曲求全的人,他们不敢公开表达自己的不满,只敢夜店流连抽烟喝酒来表达自己的情绪。她这个说法让Jenny颇为赞同,并立刻邀请她作为自己的剧本助理。

“你为什么会创造Laurel这个角色?”在看完第一季的剧本之后,Charlotte充满了疑问。她看过许多Jenny的小说,她笔下的人物或张扬或阴郁,却从未出现过Laurel这种爱的已经没有了自己的人物。事实上,除了青春偶像剧,Charlotte根本不觉得这个世界上还会有这种人的存在。

正在全力构筑大纲的Jenny停下了笔,思索了一会:“因为,这是Bette所幻想的人物。”

“嗯?”Charlotte也是圈子里的人了,她对Bette Porter并不陌生,早在那些荒唐的短暂恋情之前,Bette就是不少人的理想对象。只是那时无论多少人前仆后继,最后都做了扑火的飞蛾,为此Alice没少嘲笑她们。

“Bette,虽然实际上比较脆弱,但是这么多年的职场拼搏和无往不利,也让她很是骄傲,她潜意识里会想要一个听话的,以她为主的恋人,这样她会比较有安全感。”Jenny缓缓地说着,极力回忆当时自己是怎么给这个人物下定义的。Charlotte一直转着笔,时不时记录什么。

“第一集是一个好的转折点。”指着已经交出去的剧本,Charlotte说道,Jenny看的出来她很喜欢Tina这个变化,“有太多女人被丈夫劈腿后,就自暴自弃,把自己弄得像个怨妇,很有意思么?”她冷笑一声,Jenny睁着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她,眼里满是好奇。

Charlotte的心不由得跳了一下。她见过很多女人,然而像Jenny这样的,她还是第一次见。她觉得Jenny就像峡谷深处的幽幽白花,幽静,却又阴郁。她的手慢慢伸了出去……

那一天,让Jenny心满意足。Marina渐渐被她抛在脑后,她全身心地投入了这场新的恋情,她主动要求Charlotte搬进来,剧本更是参考她不少意见,Laurel在前几集有着不小的转变,而Jennifer,则日渐的有些消沉了。

想到这里,Jenny看了看时间,已经是晚上七点了,可是Charlotte还没回来。她顿时有些焦躁起来,Charlotte五点半下班,就算是堵车,这个时候也该到家了。拿出手机,她毫不犹豫地按下通话键,才响两声就被挂断了。Jenny心里起了无数猜疑,恰在此时门被推开了。

“我回来了。” Charlotte拿着小吃笑容满面地说道,Jenny两步就到了她面前,尖声问:“你去哪里了?”

“给你买好吃的去了。你看,你喜欢的蒜茸鸡。” Charlotte举起袋子,对Jenny的发火有些莫名。Jenny随手拿过鸡丢到一边,高声质问她为什么去买鸡也不打个电话回来。Charlotte开始还好声好气地解释,到了后来也来了火,两人随即大吵一场。

终于,Charlotte摔门而去,Jenny在黑暗里站了半天,最后抱膝无声哭泣。

倒上一杯红酒,算是给自己一个安慰。脱去高跟鞋的Helena望向窗外,隐藏在建筑群后的夕阳正散发着最后的光彩。

轻抿一口,丹宁的涩滞与唇间的苦涩固执地纠缠,门廊里传来沉稳的脚步声,灯光一盏一盏地亮起,和窗外的夕阳一起让她的心事无处隐藏。

是啊!心事,从几天前她无法隐忍地质问Joss开始就一直陪伴自己,挥之不去。她看着Joss的表情一点点的变化,瞬间被拉长成无数个定格的胶片,最后沉凝在无语间。

于是她忙碌,忙的让自己见不到人,至少这样会好点。

“Helena,到时间了。”James礼貌地敲敲门告诉老板。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让这个平时看上去自信满满甚至有些志气高扬的女人这几天会是这般表情,但他关心她,就如同他关心Bette一样。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努力加班,帮着Helena完成这一出展览。

Helena点点头,放下酒杯,踩着那双让人仰望的高跟鞋走了出去。大厅里已经来了不少人,Bette正用她独特的魅力吸引招待她们。灰色的及膝裙配上简单的手链让她看上去神采飞扬,不少来宾已经折服在她的连珠妙语之下。

看着Helena走近,她不动声色地点个头,又说了几句,就把这盛大的场面交给了Helena,自己却沿着走道慢慢地鉴赏这次的作品。

这次的展出Helena大包大揽,导致Bette除了知道这次的作品是Jodie的之外,其他什么也不知道。想到Jodie,她多少有些歉疚,毕竟自己利用她做了一件傻事,而Jodie的不依不饶,让她的歉疚也更深了。

走到最里面,特意扩大的空间里放着一个大型钢铁雕塑。那是一种老风格的雕塑,像是二战期间的钢铁产品,坑坑洼洼的痕迹和边缘的锈迹更是带来了破旧的沧桑感。“17 Reasons Why”静静地挂在上面,用一种睥睨的姿态质问着每个观赏的人。

Bette抬首而望,眼里翻涌过万千风云。身后清浅的脚步声也未能惊醒她,直到那熟悉的温柔的声音点亮这里:“这个不错。”

“是啊!”她回应着,两人并肩在那欣赏着这极具风格的雕塑。

十七个原因,像是质问,像是自省。这个世界,总是有因,才有果,这原本是最浅显不过的道理,放在眼前这个雕塑下,却让人心生苦涩。Bette偷偷望向旁边,Tina的眼被灯光闪烁的看不清楚。她静默着回过头,冷不丁听Tina说了个词:“因果哈?”

“嗯,因果。”她肯定地说道,心里有着几分惊喜。Tina看着她孩子气的模样,微笑逐渐绽放开来。

“你们在这啊!”随声而至的是Alice和Dana,她俩今天穿着情侣装,都是白底红花的小清新,Dana一脸的无奈,一看就知道这是Alice干的好事。

“嗨Dana。”Bette向着网球手打个招呼。她这次的巡回赛居然打进了全国前四,让媒体直呼这是黑马,随之而来的商业价值让斯巴鲁高兴不已,居然大手笔地送了她一辆跑车,还特意为这进行了一场当地直播,弄得现在Dana出门都得躲着媒体走。

“这次会休息多长时间?”并着肩,几个人往门口走去。

“我大概九月就要回巴黎了。Raphael已经在帮我筹划下一次的展出内容。关于作品方面,她提出了一个很有创意的想法。”

“嗯?”Bette停下脚步,尽量放平声音:“是什么?”

“人体彩绘。”

“哇喔!难道模特还会上台展览吗?”Alice的一知半解让大伙都笑了起来,Tina边笑边摇头:“不是的。”

“这个世界上还有一样东西叫相机。”嘲笑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大伙转过头,Shane正T恤中裤一脸帅气地站在那里,Jenny伴随在一旁,穿着银线黑裙,衬着雪白的墙壁和强烈的灯光,幽暗的如同一朵黑色大理花。

看着她阴郁的样子,嘴快的Alice脱口而出:“Charlotte呢?”Jenny的脸顿时黑了,众人对视一眼,气氛顿时尴尬起来。Tina正想找个话题岔开去,却看到Alice神神秘秘地指了一下门口:“看谁来了?”

当Jodie出现在门口的时候,众人第一反应都是看向Bette,Bette很是惊讶,显然她并不知情。

“这是什么情况?”Bette疑惑地问着,也不知道是在问谁,Tina漫不经心地说道:“可能她和Kris Kuksi是朋友吧。”

众人应了一声,表情却一个比一个古怪。咳嗽了一声,Shane拉了拉Alice,几个人都走开了,把空间留给了她俩。

“你猜Bette会说些什么?”眼看她们听不到自己说话,Alice第一个跳了出来。

“多半是解释其实她也不知道什么的。”Shane随口说道。

“Tina会相信吗?”Dana有些天真的担心,“Jodie对Bette有想法可是整个西洛杉矶都知道的事情。”

“不知道!”Alice摇摇头,口气又像担心又像幸灾乐祸,“她也是活该。早把关系确定下来不就好了吗?”

“说道确定关系,”Jenny停下脚步,眼睛里全是水汪汪的天真:“我前两天看到Eric和Joss一起单独吃饭了。”

“什么?”几个人齐刷刷地看向她,Jenny摊着手重复了一遍:“他俩单独吃饭了。”

“他们不是一直没有联络吗?”

“好像是。”

“你们说Helena知道这件事吗?”Dana担心地说道,Alice飞快地摇头:“肯定不知道。”

“为什么?”

“要是知道她现在肯定不能好好地站在这。”Alice的肯定引起了Dana的崇拜:“你真聪明亲爱的。”语气甜腻的让人都要起一身疙瘩。

“说曹操,曹操到!”Jenny下巴往门口一扬,总算摆脱了这甜腻的气氛。在她们的注目中,Joss领着一位老先生走了进来。

“那是?”

“她父亲吧,我想。”

“不是,我说她的衣服。”

“她衣服怎么了?”

“你们没发现那是她第一次参加画展的时候穿的那套吗?香槟色的衬衣。”

“拜托!那是几年的事了?你居然还记得!”

“艺术家注重的就是细节。”

“好吧艺术家。我们现在是继续在这站着,还是上去打招呼?”

“我觉得我们最好还是先站着比较好。我有种感觉,Joss要摊牌了。”

Alice的猜测并没有错,Joss今晚带着父亲来,就是要摊牌的。

那天之后,她一直犹豫着父亲的话。这一年来,她对Eric也确实是百般歉疚,可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放弃和Helena的关系,她也非常不愿意。正因如此,她决定先和Eric好好谈一谈,至少,她要把她的歉疚表达出来。

她尝试着拨打了以前的号码,出乎意料的是Eric并没有换号码,也爽快地答应了见面。两人约在原来吃饭的地方,熟悉的店铺让Joss感慨万分。

然而更加感慨的却在后面。当点餐的时候,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和以前截然不同的食物,当看着彼此眼底的愕然,Joss发现,时光已经改变了很多东西。比如Eric以前吃饭的时候很喜欢说话,现在却如同过去的她一样沉默。

“你约我,想谈什么?”擦了擦嘴,Eric语气淡然地问道。Joss抬眼望着他:“听说你要结婚了?”

“是的,周日。你听Lynch先生说的吧。”

“是的。”

“所以,你是来和我说恭喜的吗?还是你想学《My Best Friend’s Wedding》,来抢婚?”Eric的口气依旧淡淡的,不过里面却有着浓浓的嘲讽。“啊哈!我忘了,你已经选了一位女!朋!友!所以,你是来说恭喜的吧?”

“Eric……”Joss无奈了。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即使过去两人吵得再凶,他也没有用过这样的语气。她捏了捏手指,镇定了一下心情:“我是来和你说抱歉的。”

“抱歉?”Eric冷冷一笑,“你爱过我吗?”

“……没有。”

“那就没什么好抱歉的。你没爱过我,就没欠过我。”Eric说着,站了起来,“让你的那些歉意见鬼去吧。Joss Lynch,你给我听着,以后咱俩,没有任何关系。”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留下Joss一个人坐在那里埋头发呆。

过了很久,她才抬起头来,喉咙里慢慢地说出两个字:“谢谢!”

随意和Helena聊了两句,Jodie的心思早已放在远处的Bette身上。她正背朝着自己,侧着头和旁边的金发女子说着什么,她的眉眼好看地挑着,让Jodie不由自主地欣赏着。

又随意地说了两句,Jodie把头发微微敛一下,便迈着自信的步伐走向Bette。她还站在那儿,只是由诉说者变成了倾听者。

“有些时候不得不说人真的是挺残忍的。”顺着刚才的话题,Tina叹息一声。她们正在聊着09年的纪录片《海豚湾》,讲的是日本太地町猎杀海豚的事情。Bette点点头,正想在说些什么,却冷不丁背后传来声音:“嗨Bette!”她顿时觉得头痛起来。

“嗨Jodie。”用一秒的时间调整好表情,Bette迅速回头回应道。Tina看在眼里,心里暗暗笑着。

“嗨Kennard小姐。”

“嗨。”

三个人各怀心事地打完招呼,场面一时间竟冷了下来。Bette担心Tina有什么想法,而Jodie则一直关注着Bette的行为。正如同整个西好莱坞都知道她喜欢Bette一样,整个西好莱坞也盛传着Bette和Tina旧情复燃的传说。

“要不我们先看看展品吧。”眼看着冷场不是办法,Bette赶紧说道,眼神同时间也落在了Tina的身上。Tina不易察觉地点点头,让她心里长松口气。

“这次的主题似乎全都和海豚挂钩。”放眼望去,各式各样的海豚雕塑在灯光下流光溢彩,Tina轻轻地说道。Bette正想说些什么,Jodie先插了进来:“不是这样的。”

“嗯?”

“其实,真正的主题,还在于人。”Jodie指着第一座海豚下的人,那个人被雕刻的极小极小,且看不清面庞。Tina抬头看了看那个都快要冲破天花板的海豚,又低头看了看那个小的几乎不起眼的人,闭上了眼睛。

“嘿!”Bette撞撞她,大眼睛里有着明显的担心。Tina摇摇头,三人向后面的展品走去。

和Jodie颇具现代特点的雕塑不同,Kris Kuksi的手法更偏向文艺复兴时期,只是材料上用的不是传统的。第三座雕塑Kris Kuksi用的是蓝色泡沫进行的雕刻,海豚挣扎的地方露出点点不加掩饰的白色内里,残破的让人震惊之余,倍感心痛。

她们一座一座地看着,时不时低语交换着看法。Kris Kuksi的这次展出很有特色,他刀下的人类到后面越来也大,海豚却越来越小,好像是在展露人类从原始到现在的日益强大,却又像是反讽人类现在的强大牺牲了多少东西。Tina默默沉思着Raphael和她提过的建议,人体彩绘这个在历史上已经有过悠久历史的项目,在她笔下,又要展露些什么内容呢?

她的默不作声引起了Bette的频频关注,她一边和Jodie比划着手势,一边时不时地看向Tina。到了后来,她看向Tina的时间远远高于和Jodie的交流,这引起的了Jodie的强烈不满。Tina依旧神游天外,没怎么注意眼前的情况。

《海豚湾》实在带给她太大的冲击。Tina隐隐觉得人体彩绘这个意见也是在Raphael看完之后才想到的,和沉浸在艺术世界的她不同,Raphael对这个世界的荒谬处有着非同寻常的关心,所以她挑选的展出,一定是既具有社会意义的展出,也正是如此,她的画廊在欧洲艺术节有着极高的名声,与此同时媒体也对她的每次展出有着极高的关注。

“或者我应该多找些纪录片看看。”Tina想到深处,停下了脚步。看着她停下来,Bette也停了下来。眼见Bette停下来,Jodie也只好无可奈何地停下脚步。

“怎么了?”看着Tina一直默默不语,Bette终于忍不住问道。Tina猛然清醒过来,顿时红了脸。她抱歉地摇摇头,眼神落在了海豚的身上,Bette慢慢地笑了起来。看着她笑,原本歉然的Tina也不由得笑了出来。她俩这默不作声的交流彻底惹恼了Jodie,她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我们?”Bette愣在那里,不知该怎么说。Tina看了她一眼,定定地说道:“我们是朋友!”说完,便指了指门口,离开了这个尴尬的圈子。

褪掉手表,把鞋子随意地提到一边,Tina懒懒地倒在了沙发上。几上一盏小灯亮着温暖的黄色,驱散了夜的微凉。

掷地有声地说出“我们是朋友”之后,她便离开了画廊回了家来。回头看着画廊的人声鼎沸,她心里却生出了淡淡的疲倦感。她不知道对这份暧昧她还能坚持多久,今晚和Jodie的针锋相对现在想来竟有些好笑,是啊!她到底要以什么身份来吃这份没有来由的干醋。

躺平身子,Tina枕着手臂看着天花板。上面已经被漆满了各种颜色,合在一起便是梵高的星空。Bette总希望家里多一些艺术感,Tina也就由着她去了。完工的那天Bette兴奋地拉住自己的样子还历历在目,现在她却恨不得一桶白漆泼上去把这些星空全部盖住。

叹口气,闭上眼,Tina开始想念法国的生活。那里的自己多么安静,没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糟心事。她可以写信和Bette隔空调笑,也可以开着音乐在画布上到处涂抹,又或者被Duval拐带出去和Raphael到处游玩。

想到法国,便想到Raphael,看看钟,现在的Raphael应该在睡午觉。她是一个自律到了极致的人,在浪漫的法国,这样的女人实在少的几乎找不到了。Duval常常嘲笑她是新世纪最后一个卫道士,然后就灰溜溜地被她赶得去做事。每次看到这个情形Tina总是忍不住笑出来,有时她也会想,如果没有Duval,Raphael的人生会不会多些无聊。

她静静地想着,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相比Tina的安然淡定,Bette此刻却如同没头苍蝇一样,焦急的不知如何是好。当看着Tina走出画廊的时候,她第一反应是一切全完了。Bette苦恼地抱住头,真想狠狠给自己一巴掌。

“发生什么事了?”朋友们早已围了过来,关心地问着Bette,被挡在外围的Jodie看了一眼,离开了这个圈子。

“我他妈的把一切都搞砸了。一切!”Bette绝望地看着朋友们,眼里满是泪水。大伙赶紧把她带进办公室,Helena也迅速接管了大局。

“刚才Jodie问我们是什么关系,我居然愣住了。我真他妈的……”无力地坐在沙发上,Bette任由泪水弄花了妆容。朋友们面面相觑,没想到Jodie会来这么一下。过了好一会,Alice才咳嗽着打破了僵局:“狗屎!”

“是的,没错,狗屎!我他妈的这是在做些什么?”扶住脸,Bette喃喃地咒骂着,对自己,也是对今晚发生的事。她心里隐隐有些惧怕,惧怕Tina真的会就此离开她的生活,再也不回来。

如果没有Tina……天啊!Bette想都不敢想这件事。早在不知不觉间,Tina已经是她生活的重心。她愿意和她生活在一起,和她分享自己所有的喜怒哀乐。

“Alice……”Bette突然抬起头,让正围着Shane的朋友回过头:“嗯?”

“我终于明白你的意思了。”Bette苦笑道,反倒是Alice一头雾水:“啥?我什么意思?”

“你说过Kelly不是我的初恋,那时我不懂,现在我明白了。她的确不是!”说到这句,Bette已经站了起来,刚才的脆弱无助已经不见,脸上是朋友们常见的坚毅表情:“我的初恋是Tina。她才是那个我愿意一直走下去的人。”

“呃……”对她突然说出来的话语,朋友们全都愣住了。或者是习惯了Bette在感情中弱者的形象,突然她如此坚定反倒让大家不大习惯了。Bette没有理会她们的感受,而是紧急叫来了James,逼得他赶紧给自己找来一束向日葵。

当Bette最终拿着花束走出去的时候,Alice才如梦初醒般地说道:“我不是做梦吧?”

“不是!”伙伴们纷纷响应,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了笑容。Alice看向她们,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Bette终于发现了!太棒了!”她高兴地尖叫一声,兴奋地跳起舞来。已经被老板折腾的不行的James被吓一跳,差点叫来保安。

和Helena打个招呼,Bette平静地坐上了车。跌宕起伏的心情在确定心意后一切归于平静,她现在只想握住Tina的手静静说着心语。

“咄咄咄。”敲门声惊醒了已经睡着的Tina,她懒懒地问了一句谁,然后迷蒙着眼睛跑去开门。门被拉开的刹那清唱的歌声也悠悠响起,Bette手持她最爱的向日葵微笑而唱:

They say you found somebody new

But that won”t stop my lovin”you

I just can”t let you walk away

Forget the love I had for you

Guess I could find somebody too

But I do want no one but you

How could you leavewithoutregret

Am I that easy to forget?

温热的呼吸在胸口反复摩挲,驱散了清晨的凉意和困倦的睡意。

Bette轻轻地睁开眼,那双长睫毛正在眼前微微地颤动,阳光均匀地铺洒着,被子上的白皙手臂散发着温润的光,Bette伸手轻轻把那手握进掌心。

“嘿!”柔软的声音因为这小小的动作冒了出来,强烈的光线让本来已经醒来的人又闭上了眼睛,Tina像一只小猫一样在身边温暖的身躯旁蹭了蹭,想以此抵挡那扰人清梦的光线。

Bette好笑地看着她,伸出手臂轻轻揽住,而另一只手,是无论如何也不想放下被子上那白皙的手掌的。她淘气地揉着Tina的指节,细细地摩挲着每一只手指,时不时还捏一捏,让本想再睡的Tina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啊……”两个词桥没声息地从唇边溜过,留下的是缠绵不尽的亲吻。Tina清楚地感受到下唇一再受到侵袭,嘴角的微笑渐渐地扬了起来。

“笑什么呢?”Bette故作不满地问道,手指却已拂上了Tina的手背。Tina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静静地靠在她的怀里,看着她把玩自己的手掌。

过了很久很久,Bette终于开口了:“T……”

“嗯?”

“我……”Bette鼓足勇气,却被不合时宜的手机打破了话语,她愤愤地盯着Alice的头像,心里飘过无数Fuck。Tina微笑地倾过身子,吻了吻她的上唇:“我都知道的。”

只是一句话,就让Bette氤氲了眼。Tina笑着拍拍她的肩膀,随手套上衣服起来做早饭。Bette握着手机看着她的背影,任由Alice在那边喂喂喂地喊着。

“到底什么事啊?”直到看不到Tina的背影,她才懒洋洋地回答道,Alice立刻闻到了什么味道,表情顿时八卦起来。大伙纷纷靠过去,想听听Bette要怎样对付Alice即将到来的八卦。

Alice只眼珠一转,便直奔重点:“点心味道如何啊Bette?”

“她还在做。”Bette懒懒地说着,把手机丢到一边换衣服。门外听到声音的Tina噗嗤一声笑了出来,Bette这才反应过来点心到底什么意思,不由得恼羞成怒:“Al!”

“别喊别喊,公共地方,你也不想破坏形象的对吧。”Alice装模作样地挖着耳朵,众人纷纷给了她一个白眼。还以为她会怎么调戏Bette呢,结果她倒省事,一句话就打发了。

“叫Tina别做早餐了,你们赶紧来Planet。”

“怎么了?”Bette一边向Tina挥着手说别做早饭了我们去外面吃,一边还隔着电话问道。

“你不知道!昨晚Joss求婚了!”

无论众人怎么引颈以盼,两人终究还是姗姗来迟,Bette时不时拉下裙角的样子被大伙瞅个正着,各个都躲着偷笑起来。Tina给了她一个大白眼,Bette不得不解释说很久没有穿颜色鲜艳的休闲服有些不习惯。

似乎也的确如此,Tina想着这段时间在Bette家看到的衣服大多都是西装或者很正统的裙子,早年去棕榈泉游玩的那套衣服早已不知去了哪里。她也没有问过,只是心里一直有些不舒服。

“你这两年买的都是休闲类的衣服吧?”推门之前,Bette嘟囔着问了一句,Tina点点头,不知为什么突然很想笑,但是看着Bette略有些不快的表情,她还是忍住了。

“嗨伙计们。”殷勤地替Tina拉开椅子,Bette在Alice的啧啧中翻着白眼去点吃食。大伙看着她在吧台那里认真地等待着,眼光纷纷聚焦在了Tina身上。Tina好笑地看着她们,正襟危坐地好像在面试。

“你们……”Alice低声开个头,大拇指对屈了屈,一副八卦的表情。Tina点了点头,脸上微现红晕。Shane一巴掌拍开Alice鬼鬼祟祟的手势,给了Tina一个热烈的拥抱。

“嘿嘿!怎么我才走开一会,就有人对我的女朋友图谋不轨了啊?”Bette端着东西嚷嚷着走过来,Alice瞟了她一眼:“哟呼!女朋友!好响亮喔!”

“Dana,你家女朋友在吃醋诶。”Bette满面春光地说着,把调好的拿铁端到Tina面前。Dana看看她,又看看Alice,也笑了:“嗯嗯,如果是Tina,我也会考虑的。”

“你说什么?”Alice瞬间黑了脸,大伙都大笑起来,一时间气氛热闹非凡。

“好了好了,说正经的。你们都不想知道昨晚发生什么了吗?”好不容易Alice找了个缝儿插进话题,当场就遭到Bette的一盆冷水:“Joss求婚了。”

“呃……你不想知道Helena答应没有吗?”

“肯定答应了。”Tina跟上一盆冷水,Alice顿时泄了气:“你们怎么这么确定?”

“因为……”两人的异口同声让彼此不禁对视一眼,看着的朋友们都微笑起来:“如果没答应的话,你现在就应该一直在唠叨她怎么就不答应呢之类的话,而不是现在这样神神叨叨故作神秘的样子了。”

“好吧,好吧!”Alice投降了,遇到这么了解自己的朋友,除了投降她也实在想不出招了。她突然有点想念以前那个会被她说的无话可说只会吹胡子瞪眼的Bette了,显然那个她已经随着Tina的到来而逐渐远去。

“Joss的父亲同意了吗?”搅拌了一下咖啡,Tina抬头问道。几人对视一眼,纷纷摇头:“没有。”

“Joss还是坚持了?”

“嗯。”

“那就好!”Tina看上去好像松了一口气的样子,Bette不由得握住她的手。她知道她在担心家里的想法,尽管Kennard家已经改观了很多,但是对于老人家来说,也有许多观念是根生地固,不那么容易就改变的。

“会好起来的。”她轻声安慰着Tina,Tina将落下的发丝别在脑后,展颜一笑:“嗯。”

看着这两人一副相依相偎的样子,Alice忍不住又捣起乱来:“你一定不是Bette,说,你是不是哪个小精灵变的?”众人顿时哭笑不得,Bette白了她一眼,端起咖啡喝了一口。Tina笑了笑,对于突然间如此坚持的Bette也有一些惊讶。只是她也知道,这其实才是最本质的Bette,对她认为对的事,她永远坚持前行。

“Shane?”和Bette进行了一番眼神大战之后,Alice把目光投向了一直没有说话的Shane。她今天安静的有些令人不解。

“嗯?”放下一直抱着的手,Shane闭着眼,懒懒地躺在椅子上。

“你怎么不说话?”

“我在想,”Shane慢慢地说着,似乎在措辞,“婚姻对两个人真的很重要吗?”

“嗯?”Shane突然提出这么个观点,让众人不禁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Alice才开口说道:“我不知道。”

“怎么?”Shane依旧靠着,好像躺在沙滩上一样。

“我不知道对别人来说重要不重要,对我来说,有一个可以彼此深爱的人就够了,至于婚姻?老实说我目前没想过,你呢Dana?”

“我?”Dana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对突然抛过来的问题有些茫然。她犹豫了一会,小声问道:“我能把你带出去然后告诉别人你是我的伴侣,算不算重要?”

“噢!Dana!我亲爱的,我的小心肝,我的船长!”Alice尖叫一声,扑上去就是一个热烈缠绵的吻,Dana的脸瞬间红到了脖子根,大伙都笑了起来。

“你呢Shane,你怎么想?”等笑声渐平,Bette反问道。Shane终于睁开了眼,眼神却有些迷茫:“我?”

“嗯,你觉得婚姻是什么?”

“是……承诺。或者,契约?我不知道怎么去定义它。”

“你觉得好,还是坏?”

“我觉得,一纸婚书,不能证明什么。如果我爱她,没有婚书我依旧爱;如果我不爱她,就算有那婚书我也依旧不爱。”

“所以婚书并不具有什么实际意义?”

“没错。”

“那你呢T?你怎么想?”Bette转过头去问坐在身边的人。Tina温婉一笑,放下勺子:“我么,我觉得婚姻是必要的。”

“为什么?”

“因为我可以合法地保证我爱人的权利。我希望当她需要我的时候,我能够不受任何质疑地站在她的身边,和她一起承担分享。所以我觉得婚姻是必要的。你呢Bette?”

“我吧!”Bette拖了一个长长的音,大伙忍不住都看向她,“我只想知道我什么时候可以为你举办画展?”这出人意料的回答顿时招来无数白眼,就连一直边上旁听的侍应生都忍不住白了一眼。只有Tina认真地看着她,脸上是一副思索的表情。过了好一会,她轻轻地笑了出来。

“这件事,你需要问下Raphael喔Bette,她现在,也可以算是我的经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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